送完茶点之后,姬羽便是午饭时分再带着她的包裹过来的,周今沉这回看都没看她,叫人把她安排在了自己卧房隔壁的西厢。
午饭他要去素月斋跟冯秋晚吃,主要目的便是商量商量娶妻的事,他是打定了主意,非得把这事办成不可。
而娶妻之事,冯秋晚如意料之中的不同意。
“……这未免太过儿戏,你们才认识多久?姬家的一切你都了解吗?我和二爷都还没商量,怎么就能由得你胡来?”
“胡来?”周今沉举手,不消片刻,向上的手掌上便躺了一沓卷宗。
“姬家自从搬到絮城来之后,十几年里的点点滴滴,大大小小事宜全都在这里了,不知这算不算嫂嫂说的了解?”
“光这些有何用?”冯秋晚嫌弃道,“姬家那样的小门小户,当初把女儿送过来,恐怕自己也没想过要给你当妻子,充其量不过一个通房侍妾,你高兴了就玩玩,不高兴就扔一边,只要不再找他们家麻烦就是。如今你非要自降身份,给他们家抬位分,这算怎么回事?”
果然说到底,还是冯秋晚看不上姬家的背景。
周今沉恹恹道:“我周今沉看上的女人,有什么位分不好抬?以为自己家做了几年山大王,就非得配公主了?我不是周澈,我看上的,就算是个乞丐叫花子,我也乐意叫她做正房。”
冯秋晚急了:“周今沉,周家不是你一个人的周家!”
“可如今的周家是我在一力撑着!”
周今沉目光沉静,看着眼前这位常年深居简出的嫂嫂,“周明远为了他那远大的抱负,七年前就离了家,七年间不管不问,三过家门而不入,那时候嫂嫂怎么不冲出去拦住他,告诉他周家不是他一个人的周家?”
“周澈为了他那乞丐堆,七年里在京城又是养儿子又是照看童养媳,每三年回来过个冬,嫂嫂怎么又不冲出去拦住他,告诉他周家不是他一个人的周家?”
“这七年里周家能避开祸乱,安安稳稳继续在江南做山大王,嫂嫂是觉我做的还不够多,是吗?周澈和周明远带着周家的钱财在外头潇洒打拼,我在背后源源不断给他们供给,嫂嫂也觉我做的不够多,是吗?该叫整个家族在乱世之中彻底分崩离析,沉了下去,才够资格在你这里做周家人,是吗?”
“如今我不过讨个媳妇,嫂嫂也要对我指手画脚,指责我不顾周家,那么依嫂嫂所言,我是非得到京城,到哪个王爷侯爷的府里做倒插户,才够资格做周家人,是吗?”
素来安静的素月斋,极少有这样不间断的说话声。
妙语连珠,字字诛心。
面对这样的质问,冯秋晚满脸血色褪尽,有什么东西卡在喉咙里,一句反驳的话都说不出。
因为周今沉说的完全在理,这么多年,乱世之中的周家,几乎都是他在一力支撑。
虽说周澈是她和死去的大爷的独子,家主之位由他继承了去,可是这么多年,他一直在京城,替人看着什么丐帮,家族之事鲜少参与,家主之位名存实亡,周今沉如今才是这絮城周家的主心骨,江南这边的生意,全是他一人说了算。
而周明远,虽为周家二爷,周今沉的哥哥,可是乱世一起,他就投奔到了复国的道路上,也根本无暇顾及家中。
那几年里,整个周家的重担,几乎都是压在了周今沉的肩上。
“姬家的身份,只要我愿意抬,抬多高都行,随随便便给他们点生意,就能叫他们钱财翻一翻,脸面充足了。可我不在乎。”周今沉冷傲道。
“姬德摔断了我的腿,我没断了他们家的财路就已经很给面子了。嫂嫂要找个门当户对的,絮城里估计是找不到了,放眼整个江南,倒是可能有几个。可既然咱们举家要迁往京城,你又怎么可能愿意在江南找亲家呢,是吧?你拦着我不让我娶妻,是早和周明远打算好了,要我进京做上门女婿,是吧?谁家的?广平侯府那个独女?”
他猜的全中。
冯秋晚攥紧了袖中的拳头,侧头哀怨地看着他:“跟这些人结亲有什么不好?广平侯只有一个女儿,千娇百宠,你娶了,便是他们家唯一的女婿,将来不论你是要做皇商还是要入仕途,那都是极大的助力!”
“我不喜欢。”
周今沉只简简单单四个字,便打断了冯秋晚接下来所有的发言。
他眸光阴寒,又接着道:“我再说一遍,我去到京城,不是为了给周澈或者周明远做官场上的垫脚石,我要过怎样的生活,我自己说了算,我要娶什么样的人,也是我自己说了算。北上是为了要明哲保身没有错,但那不是卑躬屈膝,你和周明远,还有周澈,最好都少往我身上打主意。这桩婚事,你愿意出面就出面,不愿意出面,我自己也可以,毕竟,我也没有想要打扰太夫人清修的意思。”
这时候但凡是个心脏脆弱的,恐都要被他这些话气到背过气去,可冯秋晚是个大心脏,她就算再气,也能保持住最后的体面。
“我明日,便会请媒婆上门。”她认命道。
“差不多。”周今沉一手托住下巴点点头,“在我成亲之前,嫂嫂就不要再跟京城往来书信了,能做到吧?”
“你说什么?”冯秋晚几近绷不住。
“要我说的简单点吗?我不想要周明远插手到我的婚事上,这回能听懂了吧?”
周今沉不带丝毫留恋地看一眼桌上的全素宴,脸上挂着淡笑,放松地靠在椅座上,“那之后的流程,就麻烦嫂嫂了,按正常娶妻步骤,该怎么来就怎么来,适当给他们家点好处也不是不可以,只是不必太过头,嫂嫂应当心里有数。”
哼,心里有数。
冯秋晚面上已再做不出什么表情,嘴唇紧抿,连开口答他个话都觉无力。
不过周今沉也没想再听她说什么,简单招了招手,傅风就自觉上来将他推走了。
偌大的素月斋,终于又安静了下去。
“太夫人,他这些话,简直是欺人太甚!”娘家跟来几十年的老嬷嬷,实在看不下去这般情形,出言替冯秋晚抱怨了一句。
“他说错了吗?”冯秋晚自言自语,“我为何会被他逼到无话可说?还不是因为他说的都是真的。大爷离世后,我本以为周澈那孩子会是我的倚仗,谁知道他一走那么多年,白白叫家产都落入了周今沉的手中。这么些年,他面上看来与我井水不犯河水,可背地里,每到紧要关头有分歧,哪一次不是他死死地压着我?我何时有过出头喘息的机会?就连上回娘家遭难,也是我低声下气求了半天,他才肯松口帮忙……”
“太夫人何故如此,老爷如今在京城做驸马,任太常寺少卿,有的是风光。三爷他也就有本事在絮城作威作福,待过些日子到了京城,做生意的终究比不过做官的,老爷和二爷都站您这边,周家那还不是您说了算?”
老嬷嬷说的在理是在理,可终归还是要受那么些天的气,冯秋晚想想就觉得窒息。
更要命的是,那么些天里,她还得给周今沉办桩婚事。
这婚事办下来,还不知周明远心下会如何想,到时候会不会指责她没看好人。
当真是一团乱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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