脱下白色的手套,伤口边缘已经被雨水冲得发白,只有露出的豁口是浅浅的粉色。


    阮笙捏了捏掌心,一时感觉不到特别痛,于是扭了扭颈椎,准备离开。


    一把陈旧的雨伞“啪”地扔在她面前的桌子上。


    “失物招领处找到的。”赫尔曼顿了顿,问,“你手边那个箱子是什么?实验室里面的器材不能擅自带回家,这是学校的公共用品。”


    “……”


    阮笙回答:“是我在杂物间找到的折叠梯子,不然你让我飞回公爵府吗?”


    她提起箱子,另一只手扯下了皮筋,玫瑰色的头发散下来,像是泼洒的瑰丽颜料。


    “皮筋我放在这里了,”她拿起伞,“这些东西我用完之后都会还回来的,你不想继续陪我的话,实验室的钥匙就放在后门的花盆下,我可以一个人过来。一直到转科考试之前,如果实验室丢了任何东西,我负全责。”


    她说完,轻盈地转身,鞋跟啪嗒啪嗒地踩着楼梯,和窗外渐渐变小的雨似乎在合奏着节拍。


    “你一个人回去可以吗?”


    身后远远传来声音。


    赫尔曼想,如果她说“有点害怕”、“应该吧”或者“我也不知道”,他就送她。


    失物招领处有两把伞,他刚才只拿了一把过来。如果一起走,他们就可以撑同一把伞了。


    她不可能忘记他们的过去。连自己如今想起来也忍不住嘴角上扬的那段时光,海洛茵绝对不可能遗忘得彻彻底底。


    即使她在对他使小伎俩,故意装作不喜欢他,和他拉开距离,但是只要她态度重新变软,他也不是不可以勉为其难地原谅她。


    更何况,她想学药剂学,学院里如今只有自己和她年纪相近又是助教的身份,资历超群……


    神思被少女清泠泠的声音猛地拽了回来。


    “不用,我自己一个人更方便一些。”


    赫尔曼站在楼梯口,只是愣了半刻,晃神之间,门口的身影已经消失在雨幕里。


    快五点的时候,雨停了。


    阮笙收起伞,放轻脚步,鞋尖一边漫不经心地点着水花,一边感叹德莱特真是个怪物。


    这么多天以来,每次直到她睡觉德莱特都还没回家,有一次她特地熬到了两点多,才听到了楼下轻微的开门,换衣服,走路和关门声。


    她不是很懂。


    明明可以继承爵位,为什么非要给皇帝打工呢?发扬着007的精神,干着最累的活,还被皇室忌惮着,被压榨的同时似乎还乐在其中。


    这就是骑士精神吗?


    阮笙走神地搭好了梯子,左右张望了会才开始往上爬,最后一只脚迈向墙头的时候,低沉、严肃的声音在后方响起。


    “海洛茵?”


    阮笙想,这面墙一定是被下了诅咒了。


    她痛苦地爬下了梯子,有些心虚地看向对面的青年。


    她不敢说话。


    气氛僵持着。


    “你一整个晚上,都不在公爵府,是吗?”


    半晌后,德莱特才开口。


    阮笙不敢再看他的眼睛,低下头假装对路面的水迹很感兴趣,也没有开口回答他的话。


    答案这样明显,无论回不回答都通往死亡选项。


    “……”


    德莱特想起来少女苍白的肤色,疲惫的身体和眼底一抹青色。


    她似乎淋过雨,手臂和小腿皮肤都冻得有些发青。尽管如此,她的身上还是传来浓郁的、尚未消散的药剂气味。


    德莱特紧紧地抿着唇,一言不发地看着她。似乎这样她就能够哭着痛改前非,保证下次一定不会再犯了一样。


    但是他很清楚,那不可能。


    从她嘴里说出来的所有的“我保证再也没有下一次了”,全都是假的,全都是顺着他的心意用来敷衍的体面谎言。


    德莱特缓缓开口:“……海洛茵,你知道下个星期天是什么日子吗?”


    阮笙懵了一瞬间,她无法把德莱特的上一句话和这一句话联系起来,只能急切地在脑海里开始疯狂回忆剧情。


    烟花大会?皇太子的生辰?德莱特升职的日子?


    都不对。


    “是你的生日。”德莱特说。


    “……?”


    “你连这个,也不记得了吗?”


    阮笙没说话,她依旧低着头,后背开始渗出了冷汗。德莱特的话是什么意思?他为什么突然提到了她的生日?他以前从来没有特地给海洛茵庆祝过生日,难道是这次他发现了什么……他找到了瓦丽塔,开始怀疑了吗?


    “你的脸色怎么突然变得惨白?”


    德莱特走近一步:“这似乎是让你很惊恐的一件事情。”


    “没有,只是我……”阮笙越着急,越是没办法编出一个像样的理由。


    德莱特没有等待她的回答,似乎也并不感兴趣她的想法。他只是淡淡说了一声:“跟我来,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阮笙僵硬地跟在德莱特后面,心头像是被压了一块石头。


    她要被带到哪里去?


    去退学?去见公爵?去伯爵府找赫尔曼对峙?


    ——她唯独没想到,德莱特带她来到了商店里。


    专供皇室和贵族的药剂商店里,还没进门,各种药剂的香气便扑面而来。


    老板一大早就在准备一批药剂,一排装着浅绿色药剂的透明容器整整齐齐地放在铺着红色天鹅绒的木盒里,看起来就价值不菲。


    他看到德莱特,笑眯眯地迎了出来。


    “少公爵,今天又是凌晨执勤呀?真是辛苦您了,多亏了您和您的骑士团一直维持着沃米卡的治安和秩序,我们才能无忧无虑地营生和生活啊!!”


    阮笙看着老板的表情,很清楚,他说的绝对不是奉承话。


    德莱特在沃米卡,确实非常受人尊敬。公爵府的门槛,更是不知道多少上流社会的贵女挤破了头也想要踏进来的。


    比起尚且年轻且傲慢到难以相处的赫尔曼来说,德莱特是爵位的继承人,而且处事沉稳,为人可靠,更不用说他那张任何少女见了都忍不住心跳加快的脸和自带威严与压迫力的强大气场。


    “少公爵来是想买些什么呢?我可以给您打折优惠!”老板热情地围在德莱特身边介绍着药剂,把阮笙挤到了一边。


    阮笙只好一个人站在陈列柜旁,默默地在心里对着药剂名称背诵成分和制作流程。


    “海洛茵,”德莱特突然出声,“过来。”


    阮笙心里一沉,慢腾腾地挪着脚步。


    老板露出了尴尬的笑容:“啊哈哈……这不是公女吗?今天怎么跟少公爵一起来小店?”


    阮笙没吱声,她站在德莱特身边,德莱特面前的是药材器械陈列柜。


    一套套崭新、精密的器械被人精心打理过,放在玻璃陈列柜中,标注的价格更是高得令人咋舌。


    “海洛茵,挑一套你喜欢的。”德莱特对她说。


    “……?”阮笙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抬起头用“不会是吃错药了吧”的眼神扫过德莱特,视线最后放在他头顶的“21%”上。


    “是我的生日礼物吗?”她问。


    “不完全是,只是其中的一部分。”德莱特绕着陈列柜走了两步,“你要是不会挑的话,就拿这套最贵的吧。”


    阮笙瞥了一眼价格,感觉灵魂都被撼动了。


    ……17万金币。


    在这个工人平均一个月工资不到半枚金币的时代,阮笙感觉到了资本和统治阶级深深的罪恶。


    “不,”她几乎被突然到来的惊喜砸昏了头,晕了好几秒钟才反应过来,“我不想要这套,哥哥。”


    德莱特有些意外地偏头看了看她。


    “是我送给你的,价格不是你应该担心的问题。”


    “不,”


    阮笙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哥哥,我想要赤晶石材质的。”


    德莱特不清楚药剂学名词,他听到阮笙的话只是点了点头,眼神示意老板去拿。


    老板瞪大了眼睛:“公、公女,您确定吗?确定是赤晶石吗??”


    “是的,你没有听错。”


    老板用袖子擦了擦额头上的汗,转身摇着胖胖的身子进了储藏室里,大约十几分钟后才出来,抱着一套密封的箱子,喘了口气,放在了陈列柜上。


    箱子是沉香木色的,上面的雕花图案神秘又古朴。


    “公女眼光可真是好啊,这是我们店唯一一套赤晶石材质的药剂器械全套,连高阶药剂需要的工具都齐备。”


    老板有点兴奋,又有点忐忑地打开了箱子:“我听说整个沃米卡拥有相同型号的药剂师不超过三个人,毕竟原材料珍贵稀有,不仅材质好,透明度高,耐得住极低温和极高温,而且能够容纳上百种具有腐蚀性的毒药并且储存长达数十年的时间……”


    箱子一打开,标注着价格的小吊牌首先映入眼帘。


    ——300万金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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