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莱特沉默了半秒钟。
看他的表情,他似乎有一瞬间想过自己的妹妹在报复自己这个可能性。
阮笙都在心里想好他拒绝自己的几种措辞了,没想到德莱特却缓缓开口:
“可以。”
他一低头就看见了阮笙茫然的神情,于是重复了一遍:“海洛茵,可以买下这个。”
“但是你得答应我一个条件。”
德莱特一边让老板把物品包装起来,一边在德蒙特家族的支票上写上金额和自己的名字。
阮笙有一种不好的预感。虽然说她确实极其想要这套——游戏中赫尔曼亲自认证过的这一领域顶尖的器械制造型号,但是她也只是想想而已。
她还没异想天开到认为德莱特真的会给她买。
三百万金币在亚特帝国等于什么呢?
等于一个顶级商队半年的收入,等于伯爵及以上爵位领地整个季度的税收,等于德莱特在骑士团为皇室工作时战争中获得三次乙级军功的赏赐。
“哥哥,如果您不想的话……可以拒绝……”
“已经包装好了。”
德莱特接过很大的箱子,递给仆从,让他送到不知什么时候停在门口的马车上。
“海洛茵,我要求你,在药剂科的转科考试中必须拿到a级及以上的成绩。”
阮笙感觉呼吸都困难了。
“如果你做不到,”德莱特朝着门口走去,“就回到魔法科,不许再碰任何一本药剂学的书籍,以及——”
“不允许再跟赫尔曼见面。”
阮笙在认真考虑自己一天只睡四个小时并且撑到考试那天的可能性。
一般人这样坚持三个星期是没有问题的,但是海洛茵的身体并不一般,她跑快一点胃就会痛,睡眠时间严重不足第二天头就会痛得床都起不来。
阮笙坐在桌子前,一边走神一边用手指蹭白鸟软乎乎的头。
白鸟不仅失忆了,也没办法出声。阮笙常常听见女仆们私底下讨论过这只不会叫的鸟儿。
——漂亮是漂亮,但是不会叫啊。
似乎一只鸟类不会婉转啾鸣,就失去了成为鸟类的资格一般。
熟悉了阮笙的气息之后,白鸟渐渐地愿意亲近她,有时候她会打开笼子,让白鸟站在她的手背上或者肩膀上。白鸟鎏金色的眼睛闪烁着澄澈懵懂的光芒,有的时候阮笙在背书,祂就会乖乖停在她的颈侧小憩。
阮笙做实验的时候,祂偶尔会飞到她的头顶,双眼一眨不眨地看着她专心致志地工作。
有的时候,小动物比人好相处多了。
比方说,那群玩忽职守、喜欢顺手牵羊的侍女们。
从每次阮笙给她们金币,吩咐她们去商店买药材开始,她们就会悄悄昧下一些找零的钱。由于刚开始金钱并不算很多,而且阮笙考试周没时间计较,所以一直没有提起过这件事情。
然而,最近她们的行为越来越过分了。
为了节约时间,阮笙都是在等待药剂冷却的时间里让她们去跑腿。这一次是卡兰特地给她标出来的重点实验,她熬了整个晚上,喝了两瓶止痛剂,才完成前半部分。
药剂冷却需要六个小时,也就是下午三点才能继续下一步。上午清早,她就把采购清单交给了侍女,为了以防万一,她给的最晚时间是下午两点。
结果一等,就等到了下午六点。
期间她为了防止完全凝固把药剂又加热过一次,然而高温下药剂挥发也更加严重,六点左右,沉淀物完全形成,药剂彻底作废。
感觉到她的低气压,白鸟这次也乖乖地待在笼子里休息,没有亲昵地贴着她嬉戏。
直到门终于被打开,侍女们仍旧说说笑笑地进来,把药剂放在桌子上的时候,她们才发现,今天的公女没有如同往常一样废寝忘食地沉浸在实验里并且挥手让她们赶快离开,而是闭着眼睛坐在藤椅上。
“先待在这里,别走。”阮笙听到声音后蓦地开口。
她们先是愣了愣,然后纷纷抗议:“公女,可是现在已经到晚饭的时间了呀!”
“没错,就算公女您不吃晚饭,我们也要吃的,大家都忙东忙西,饿了一天了,哪像您似的一天到晚窝在房间里……”
“公女,有什么事晚饭后再说,还有十几分钟就是仆从们的饭点了,当初契约上可是明明白白地写着……”
阮笙开口打断。
她的睫毛轻轻颤了颤,睁开眼睛:“这件事情只需要十几分钟。”
她说着,站起来走到桌旁,检查了一下她们购买的药材。
少了一些,而且没有分开包装,而是全部混在一起。很多药材混在一起药性会受到影响,而且分拣会浪费她非常多的时间。
她们显然没有把她的话当一回事。
“找零的钱给我。”她开口。
几个女仆先是一顿,面面相觑之后纷纷开口:
“公女,您开什么玩笑呀……哪有找零?”
阮笙不说话,她拿起药剂盒里一支透明的药剂,用力掼在地上。容器碎裂开,伴随着几声尖叫,药剂清凉刺鼻的气息散开,少女们纷纷咳嗽起来,脸涨得发红,有几个受不了这浓烈的气味,眼泪都刺激了出来。
“现在,有清醒一点了吗?”
阮笙走过去,似乎半分没受影响。她的声音冰冷:“这都受不了?我昨晚通宵的时候,可是每隔一段时间就要喝这玩意儿提神——到底我是公女还是你们是公女?我姓德蒙特还是你们姓德蒙特?”
好几个人没见过她这样的表情,就像是一座喷发之前的火山,一点点轻微的震动都让人畏惧。
年纪稍轻的几个吓得哭了起来。
她们呜咽着,好像这样就能吓退公女的怒气,让她退让,让她束手无策。
“惩罚是三个月的薪水,以及三天没有晚饭吃。”阮笙丝毫没有被干扰。
“您就算是公女,也不能这样对我们!!!”带头的几个一听这话就炸了,如同跳脚的猫,“你这样不分青红皂白地惩罚我们,可是违反了帝国法律的!”
“不仅如此,您就是对我们有什么不满,也要先告诉公爵或者少公爵,由他们来决定惩罚的结果!”
“我们不同意您的处理方式!!!”
“就是,我们虽然是侍女,却是平民,不是您的奴隶!”
……
“既然你们一定要等见到少公爵才肯服气,那我们就等他回来。”
阮笙冷声开口,她的嘴唇紧紧地抿着,玫瑰色的发丝遮住了眼底的情绪。
“但是到那个时候,到底是罚薪,还是逐出公爵府,我可就不能够确定了。”
她的声音听起来狠毒又冰冷,但是几个少女却如同打了胜仗一般,扬眉吐气地出了房间。
她们笃定少公爵不会相信自己的妹妹,毕竟按照她的人品,谁能相信从她的嘴里说出来的话呢?
是啊,谁能相信?
从来都没有人相信过海洛茵。
侍女们因为嫉妒,在半夜偷偷用剪刀把她的长发剪了又拿去卖给商贩;因为贪婪,她们偷拿海洛茵抽屉里那些几乎没碰过的宝石首饰去变卖换成金钱,在海洛茵童年时偷吃她的饭菜,只给她剩饭剩菜;为了满足自己卑微的优越感,她们表面上热衷于给海洛茵尝试各种华丽新奇的衣服,背地里却高高在上地嘲讽她真是糟蹋了好东西。
白鸟突然从笼子里飞了出来,用脑袋蹭了蹭她的眼睑。阮笙才发现,祂的头顶湿了一小块。
原来海洛茵哭了。
她的情绪太强烈了,充盈在她的胸腔里,逼迫她不得不共情。
白鸟轻轻扇动着翅膀,又停在她的手背,用喙去碰她因为怒气而用力握紧导致骨节泛白的手指。
阮笙不知道为什么,但是她顺着祂的想法,摊开掌心。
本来就没有愈合的伤口已经被掐出了血,看见了艳丽的色彩,阮笙才后知后觉地感觉到刺痛。
她有点手忙脚乱地跑去翻医药箱,白鸟却把身体轻轻贴上她的掌心。
阮笙感觉心脏一瞬间悸动。
好温暖。她从来没有感觉过的温暖。
赫尔曼牵她的时候,把她的手腕几乎捏肿,德莱特牵她的时候,皮质手套总是让人感到心惊一般的冰凉。
她的心在这一刻因为一只白鸟而回温。
洁白的羽毛上沾染了半点血迹,但是祂丝毫不在意,祂金色的眼睛里显露出悲悯、怜爱的情绪。
阮笙几乎以为自己看错了。
毛茸茸,软乎乎的触感却在提醒她,这一切都是事实。神明即使失忆,即使变成了一只鸟,甚至变成一棵树、任何一片叶子,祂也依旧爱着世人。
金色的光芒亮起,阮笙甚至还没反应过来,手心里剧烈的刺痛已经消失。
白鸟有些疲惫地歇在她的掌心,似乎是为了让她信任祂,又或者是安慰她,祂再次用脑袋蹭她的掌心。
……她掌心的伤口,消失了。
完全消化了这个事实以后,阮笙发现,白鸟已经乖乖地窝在她的掌心,睡了过去。如同一只软糯雪白的糯米团。
她小心翼翼地把祂放进笼子里的被窝里,冷静了半刻,然后下楼。
执事正好在门口,接过衣物和佩剑,侍女们殷勤地凑上前,渴望能跟他说上半句话。
可他明显太累了。
这应该是这个月德莱特第一次正常时间下班,往常这个点,他还在城区或者皇宫里执勤。
他刚脱下身上繁重的制服,解除让他紧绷一天的束缚,就看到楼梯上穿着白色睡裙的少女。
昏暗的灯光下,少女的表情模糊不清,整个人笔直地、清泠泠地站在那里,像是一棵生长在那里的小树苗,一棵等待他已久,默不作声的小树苗。
她纤细、青涩,皮肤骨瓷一般,只有关节处泛着浅粉。
“哥哥。”她轻轻开口,“晚上好。”
青年头顶上闪烁的“21%”跳动了一下,变成了“23%”。
她视若无睹一般,接着说道:“今天你不用加班,回来得早,正好,我有一件事情,想让你帮助处理。”
她瞥过德莱特身旁那些花儿一般的少女们,微微笑道:“哥哥,你常说,我是德蒙特家族的子女,只能做符合自己身份的事情。可是,如果有仆从公然我只是姓德蒙特,实际并没有任何处置他们的权力,你会怎样回答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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