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晋江正版独发陛下似乎……还很听她的……
傅臻眸光淡淡的,从她掌心抓过那只卸下的耳夹,拭干净替她重新戴上。
其实沈烺方才已经瞧见那朱砂痣了,或者说瞧不瞧已经没有太大关系,这就是货真价实的妹妹,只是看完那颗朱砂痣,还未及多言,皇帝已经过来。
但傅臻惦记阮阮就是从这块小耳垂开始的,深夜里无数遍的耳鬓厮磨,他细细揉捏过,舔舐过无数遍的地方,给旁人看是怎么回事?
即便沈烺是她哥哥也不行。
傅臻面上没什么情绪,话中透着冷清,“玉照宫人多眼杂,兄妹也该有个兄妹的样子,男女有别,皇后不是小时候了,来日若传到前朝那些老臣耳中,不知该夸大到什么程度。”
沈烺方才并未往这边想,这会想起来也觉得自己失礼,俯身叩拜道:“是臣考虑欠周,谢陛下提点。”
沈烺一直佩服,也感激傅臻,本事虽是他自己的,可这一身本不该属于寒门的殊荣却是傅臻给的,知遇之恩,再加上两人在军中的过命之交,傅臻的话他会听。
傅臻垂下头,当着沈烺的面将那枚耳夹替阮阮戴上,手背贴在她柔软的脸颊,手指若有若无地擦过耳廓,指尖那枚小耳垂立刻红得像玛瑙。
他靠得极近,滚烫的呼吸堪堪落在她下颌。
阮阮不自在地抿了抿唇,余光想要瞥一眼哥哥,却被陛下的衣袖挡住。
傅臻将耳夹给她戴好,又将她小脸掰正回来,眉心微动,若有若无地笑了下,“皇后,朕往后该唤你什么?阿沅吗?”
阮阮张了张口,忙摇头,“陛下,你还是叫我阮阮吧,这个名字我用了快十年,陛下也一直这么叫,不用特意改回去的。”
傅臻漫不经心地嗯了声,语气轻松:“阮阮让朕怎么叫,朕就怎么叫吧。”
他转过身,对沈烺道:“先起来吧,你们兄妹十年没见,朕若再罚你,皇后怕是要恨上朕。”
沈烺谢恩起身,回想方才那一幕,神色有些复杂。
妹妹是怎么进宫的,他该了解的都了解清楚了,只是太后召集了那么多的美人入宫,怎么偏偏其他人都被遣散出宫,只有妹妹留在了皇帝身边?
傅臻带阿沅到顾府认亲,说明早已知晓她的真实身份。
沈烺原以为这只是帝王打击外戚专权的手段,要想压制这几大门阀世家,自不能让他们的女儿入主中宫,而阿沅没有强势的娘家背景,是这些美人中最让他没有后顾之忧的一个,加上顾家百年清流,傅臻这回是将实权牢牢攥在自己手中了。
沈烺回京途中也想过,妹妹做帝王固权的一枚棋子,倘若一生无忧便罢,可若是过得不好,他就算拼尽性命,也不会让她留在宫中受苦。
他这辈子欠皇帝一条命,自己来还便是。
可方才沈烺看到两人动作格外亲近,心中又不禁疑云四起。
妹妹自小温顺胆小,傅臻却是残暴之名在外,天下人无不闻风丧胆。就说宫中这群太监宫女谁不是战战兢兢、噤若寒蝉,可阿沅与他相处起来竟十分自然,开口也是“你”“我”相称,而不是照规矩自称“臣妾”。
而陛下似乎……还很听她的话。
本想着多问妹妹一些宫里的事情,傅臻却率先开了口:“南信王那边如何了?”
沈烺只得跟着他进殿,“负隅顽抗者枭首示众,仅剩的三万大军悉数归降,南信王正在押往上安途中,约莫三月初,大军就能到京郊大营。”
傅臻满意地颔首,“北凉短时间内不会卷土重来,楼兰有把柄在朕的手上,暂且也不敢胡来,如今南信王的事一了,朕打算在京郊屯田,缓解军中粮草问题,争取明年减一成税,连年征战,老百姓也该休养生息一段时间了。”
沈烺拱手道:“陛下英明,此举是百姓之福。”
阮阮虽然听不太懂,但听到哥哥夸赞陛下,也与有荣焉,心里又觉得陛下的形象高大了许多。
只是他们聊起正事,阮阮不好在此久留,便道:“我让茶房沏茶,再做些点心送进来。”
傅臻面上温和一笑,“去吧。”
沈烺看着妹妹的背影走远,这才缓缓回过头,对上傅臻漆色沉沉的凤眸。
他起身,照例将兵符上交。
以往出征凯旋的惯例便是如此。他对兵权本就没什么留恋,从前对于权柄的渴望,极大程度来自于妹妹,如今见她完好无恙,还做了皇帝的枕边人,那么她这个嫡亲的哥哥自然也属外戚。
且他官拜二品车骑将军,手里若再有兵权,想来没有哪个皇帝会毫无忌惮。主动上交兵符,为他自己,也为阿沅。
傅臻手里摩挲着那半块虎符,眸光透出几分玩味,“朕杖责你一百,杀鸡用牛刀地将你赶去江州退敌,你心中可有怨怼于朕?”
“臣不敢,”沈烺在傅臻面前俯身跪下,“陛下是臣和阿沅的恩人,臣为陛下效力,万死不辞。臣还要替阿沅,多谢陛下半载以来的照拂。”
话说得漂亮,可才见了妹妹,便句句都离不开,傅臻心里隐隐不大舒服,“朕宠爱她,欲立她为后,这一切都与她的背景无关,与她是谁的女儿、谁的妹妹也无关,谈不上一个谢字,更不必你来替她谢朕。”
沈烺心中微微诧异,他跟在傅臻身边很多年,对方的为人他再清楚不过,他是出了名的不近女色,能说出这番话来,放在以往简直天方夜谭。
可这毕竟是皇家,帝王之爱雨露均沾,后宫之中更是险象环生。
几日前他才听说惠庄皇后和傅臻体内痼疾的真相,先帝那般长情之人尚有三宫六院,惠庄皇后与太后更是出自同族,尚不乏姐妹相残的斗争,他的阿沅本性善良,往后该如何应付这一切?
沈烺手掌攥紧,想到阿沅看着傅臻时眼底遮不住的光芒。
历来都无妃嫔长住玉照宫的先例,想来,他待她应是极好的,否则阿沅也不会这般欢喜他、依赖他。
沈烺暗暗吁口气,朝傅臻深深一拜,“无论如何,臣还是要多谢陛下对阿沅的厚爱,臣斗胆,还有一事相求。”
傅臻淡淡道:“你说。”
沈烺拱手道:“臣与阿沅分离十年,日日椎心泣血,牵念于心,如今能够团聚,全赖皇恩浩荡。只是臣乃武将,频繁进出后宫委实不妥,恳请陛下给臣兄妹相聚的时间,臣想在封后之前多陪伴她一段日子。”
话音落下,傅臻唇角那一抹?的笑意也敛散得干干净净,“你想说什么,带她出宫?”
沈烺坦然道是,“顾大人那边,既帮助臣找到阿沅,他夫妇二人又是阿沅的义父义母,臣也想带阿沅亲自上门拜谢。”
傅臻手指捏紧那半块虎符,指尖微微泛白,凉意攀上眼底:“顾襄在紫宸殿明说阮阮为故交之女,如今却又成了你的妹妹,你让朕与顾襄如何向天下人交代?何况她如今已是众矢之的,只有朕可以护她周全。”
沈烺垂眸思忖了一阵,“陛下若不放心,臣可以不做皇后娘娘的兄长,臣只做阿沅的哥哥,今早玉照宫一事并无几人在场,只要他们不说,没有人会知道臣与皇后的关系。至于阿沅的安危,陛下可以护住她,臣一样可以做到。”
他执意如此,并非想要刻意为难,只想确认妹妹是否果真过得不错。
有时候外人看到的皆是假象,悲欢冷暖要听她亲口所说才是真。
况且,他如今能牵挂的,也就这一个亲人了。
阮阮端着点心在外头,本想等他们谈完国事再进来,没想到哥哥竟想带她出宫。
阮阮心里自然十分欢喜,一来可以和哥哥叙旧,他们十年没见,阮阮有很多的话想要和哥哥说;二来她的茶楼已被何盛接手,近日正在翻修,她总得去瞧一眼。
可是,陛下好像不放心她离开。
思及此,她快步进了偏殿,将手里的盏碟放下来,“陛下,阮阮离开哥哥很多年了,也想出宫陪伴哥哥几日,就几日行吗?哥哥是大将军,一定可以保护好我的。”
她眼眶红了一圈,说话还带着泣音,眼巴巴地盯着他。
傅臻沉着脸,偏过头不想看她。
第102章 .晋江正版独发二更
去往将军府的马车上,两人面对面坐,阮阮一直支颐看着沈烺。
他的腰背挺得很直,面上的郁色散开,素来沉肃的眉眼总算透出几分青年的明朗之气。
记忆里的哥哥没这么严肃古板,算得上是十里八乡最耀眼的少年郎,那时候衣裳没这么体面,一到夏天哥哥就赤着上身下河摸鱼,村里的小姑娘们看到他都会偷偷脸红。
其实,如今的哥哥也才二十出头,模样也极为俊朗,可在气场上却与那些同岁的富家子弟很不一样,看得出他很少笑,眉心有浅浅的皱褶。
两人失散多年,心中纵有千言万语,话到嘴边又不知从何说起,面对面有很长一段时间的沉默。
沈烺不是很会表达的人,今日在玉照宫廊庑下的那些话,恐怕比他这些年加起来都多。
默然片刻,他见妹妹还在怔怔地看着自己,不禁一笑,“方才我还以为,陛下不肯放你随我出宫,你同他说了什么,让他改变了主意?”
阮阮也笑起来,眼睛弯得像月亮,“我同哥哥说,哥哥不要笑话我。”
沈烺抿唇道:“你说。”
阮阮搅弄着手里的帕子,低低道:“我跟他说,小别胜新婚,我就算在哥哥身边,也会惦记陛下的,他就让我回来啦。”
沈烺垂眸一笑,“是吗?”
阮阮用力地点点头,眼尾却悄悄泛了红。
其实她不是这么说的。
她和陛下说的是,她余生的每一天都会和陛下在一起,可是她就只能完完整整地陪伴哥哥这几日。
况且,哥哥就只有她了。
沈烺沉默片刻,慢慢地抬起头,“阿沅很喜欢陛下是不是?”
阮阮不好意思地点点头,面颊泛起淡淡的绯红,忽然想到什么,就又笑起来:“哥哥你还不知道吧,陛下还是我的救命恩人,若不是进了宫,我恐怕这辈子都见不到他了。”
她把幼时在遥州遇险的事情完完整整地说与沈烺听,说到最后,红着眼睛道:“我的记性真的不好,忘记了陛下的样子,也忘了哥哥。”
阮阮再也忍不住,坐到沈烺身边偎着他,挽着哥哥的手臂,还像从前一样,“从渭北到安西,一路都是哥哥背着我。”
沈烺眼中也泛出了泪意,伸手抚了抚她发心。
可陛下说得是,妹妹终究是大了,不能再像从前那般亲密,他手掌有些僵硬地扶住她肩膀,轻轻拍了拍。
阮阮抬起头,竟在他鬓边瞧见一绺灰白,原本还以为自己看错了,她抹了把眼泪,轻轻拨开他微微凌乱的鬓发,心口倏忽一紧,“哥哥,你都长白头发了。”
沈烺微微一怔,随即淡淡嗯了声。
从前副将的确同他提过这一茬,看到他鬓边的这绺白发很是吃惊,毕竟他今年才二十二,若非少年白头,这种情况非常少见。
不过沈烺倒是从来没有在意过,大概是在阿嫣死后长出来的吧。
阮阮像是被针芒刺痛了眼睛,止不住泪流:“哥哥,你这些年都在哪里?是不是吃了很多苦。”
沈烺摇了摇头,语气温和:“找不到你那段时间,哥哥去给人当了三年护卫,后来陛下大军路过当地,哥哥便去参了军,比起那些死在战场上尸骨无存的将士,哥已经很幸运了。”
他对奴隶场那一段避而不谈,只挑了些好的说,否则以阿沅的性子,不知道会哭成什么样。
沈烺替她擦干净眼泪,“方才我派人先行回府,让底下人给你收拾一间厢房出来,我们先去顾府。”
阮阮靠着他的肩膀,轻轻点头。
阮阮是瞒着宫中上下偷偷与沈烺出来的,她穿着一身普通的宫装,下车时戴上幕篱,没有人能认出她的模样。
顾襄夫妇看到沈烺带着阮阮过来拜见,两人惊喜得说不出话来。
本以为江州一战打完,沈烺偕同几万大军至少半个月之后才能抵达上安,却没想到信件寄出去不到一月,沈烺已经火速退敌,赶回京城的当日就见了皇后、认了妹妹,兄妹二人还亲自上门拜谢。
顾夫人拿起巾帕拭泪,一边又止不住欢喜地笑道:“我和老爷原本也没什么把握,还生怕认错了人,叫沈烺回来见了会失望,没想到真是一家人。”
阮阮含泪道:“若不是义母心细如发,我与哥哥还不知何年何月才能相认。”
顾夫人连连说好,“既然陛下放娘娘出宫几日,便与你兄长好生团聚,你哥哥为了找你,这些年是吃尽了苦头。”
沈烺从前的经历,早在与顾嫣议亲之时就毫无保留地向顾襄夫妇二人坦白过,他二人从未嫌弃过沈烺的出身,也不会因为这些经历看轻了他,如今还帮他找回了妹妹,沈烺对他们就只有感激,两人朝顾襄夫妇郑重地磕了头,他二人实在是阻止不及。
离开前,顾襄将沈烺叫到一边,长叹了口气说:“阿嫣的事情是个意外,你也不必日日介怀,往后为了皇后娘娘,也要好好活下去才是。”
沈烺苍白一笑,颔首应下。
心里一处隐秘的角落泛起绵绵的疼痛,出府时脚步飘忽,一度有些站不住。
阮阮一直不知道如何安慰哥哥,尽管他嘴上不说,什么都吞在肚子里,可她能够感知到哥哥心里深深压制的疼痛。
隔着一层幕篱,她摸到了哥哥的手,紧紧握住,“爹娘和嫂嫂在天上看着我们,他们也一定希望我和哥哥过得好。”
沈烺艰涩地抬起眼眸往上看,天光大亮,灼得人眼眶生疼。
其实他已经很累了,五日前从江州出发,到今日几乎没怎么阖眼,加上之前战场上连轴转,前前后后有一整月没有好好休息过。
尽管军医牧殷不止一次地提醒他,人不是铁打的,体力更不可能无穷无尽,向老天爷透支的好处,迟早有一日需要十倍百倍地偿还。
沈烺只当他唠叨不休,很少听进去,其实早年经历那么多,肺腑早已有损伤,他连命都是赊来的,这辈子唯独拥有的就是体力和时间,所以才不管不顾地去浪费。
如今想来,的确可笑。
就像顾襄说的,为了阿沅,他也要好好活下去才是。
他要看着她凤冠霞帔,受万千朝拜,看着她儿女双全、承欢膝下,护她一生安稳无忧。
缺席的这十年,他得一样一样地补回来。
如此,他才有脸下去见爹娘。
……
青灵这几日一直在想如何引昭王出书房,甚至福叔的尸体从湖中打捞上岸的当日,她将计就计,盯着风向烧了半片王府后山,昭王却也只是轻描淡写地吩咐下人救火。
直到今日,底下的探子来报,说车骑将军沈烺撇开大军独自回京,今日还进了宫,没有去御书房,反倒是在玉照宫待了许久。
青灵透过窗缝看到,向来从容自若的昭王脸色竟是骤然一变。
他攥紧手掌,往多宝格的方向看了一眼,沉声道:“出去再说。”
窗外青灵眸光一凛,见外面守卫松懈,而书房内空无一人,此刻正是最好的时机。
于是翻身向内一跃,一身黑色劲装轻盈地落在地心。
这几日暗中窥探,对于密室的打开方式再熟悉不过,于是照着昭王的手法,触动多宝格上一处机关,密室的门随即缓缓打开。
熟悉的锁链锒铛声入耳。
随之而来的,还有四处弥漫的浓郁熏香味。
青灵沿着漆黑的密道走了许久才慢慢看到一丝微弱的光亮,心道方才那道门或许只是密室其中一处出入口,这里似乎已靠近王府后院的位置。
前路烟尘若雾,在昏暗的环境里袅袅升空,松散细碎的纹理在空气中清晰可触。
青灵一眼就看到墙边的桌案上供着一块牌位,“显妣崔嫱”几字赫然在列。
她认得,这是太后的闺名。
昭王悼念亡母,在此私设灵牌也算是人之常情。
青灵在太后的灵牌前停滞片刻,里头再次传来锁链的声响,紧跟着一声陌生的女子声音传出,“你不是傅珏?你是谁?”
带着几分慌乱和急切。
第103章 .晋江正版独发他要怎么来救她……
青灵谨慎地环顾四周,确定方才这一声没有惊动到任何人。
密室里外隔音效果极佳,这名女子也已经足够克制,即便语声慌乱,但并不高声。
青灵缓缓往前走了几步,渐渐地,浓郁的铁锈味缓缓散入鼻尖。
绕过一堵墙,四面石壁上的油灯散发出微弱的光芒,昏黄的光晕笼罩着整个暗室。
她看到一身红衣的女子被粗重的锁链缚住手脚,禁锢在一方木床之上,发髻和衣裙还算整齐,红裙衬得她肤色雪白如玉,只是那双眼眸中透出深深的疲惫,眼下有淡淡的青黑,被锁链捆缚的纤细手腕,结痂的疤痕上磨出鲜红的皮肉,看得出她挣扎许久未果。
青灵心中暗暗一惊,原来昭王对自己的王妃不冷不热,竟是在此处囚禁了一位美人。
顾嫣见青灵模样陌生,一身暗卫打扮,方才浮现在眼里的光亮渐渐熄灭,警惕地往后挪动了半寸,“你……是昭王府的人吗?”
青灵慢慢走近,才觉得这女子模样有几分眼熟。
她并非勾栏女子的长相,五官明丽大气却并不显得媚态,满身的戒备和眼底的倔强亦非普通大家闺秀能有。
她的声音亦透着清寂和沙哑,有种檐下未化的雪在指尖捻磨时的沙沙质感。
青灵摇头道不是,没有直说自己的身份,反问道:“你是谁,为何会被昭王囚禁于此?”
顾嫣不禁攥紧手边的床沿,木床两侧隐隐呈现斑驳的血迹。
暗无天日的日子不知道过去多久,只能通过一个聋哑婢子送来的一日三餐辨别白天和黑夜,也只有从傅珏随口一说的碎语中约莫了解一些外面的事情,不知今夕何夕。
今天是头一回,她见到除昭王和那哑婢之外的人。
她声音终于有几分颤抖,眸中泪光闪动,“我……我父亲是御史中丞,我名顾嫣。”
饶是青灵见惯风浪,听到此话也不由得心中震愕,“姑娘没有死?”
顾嫣咬牙忍着手腕的疼痛,苦笑道:“世人皆以为我死于山寺大火,对吗?”
青灵仔细打量着她的脸,不可置信地点头道:“大理寺从寺中厢房寻出两具烧焦的尸体,认定是你和你的贴身丫鬟,顾府也为你办了丧仪……如今已是武成五年二月。”
顾嫣冷冷一笑,原来她已经“死”了这么久了。
青灵扫视一眼四周,目光又落在顾嫣手腕的铁链,“这里机关太多,四处搜寻若是触发机关难免引人注目,姑娘可知锁链的钥匙在何处,在昭王手中?”
顾嫣摇摇头,双眸抬起,视线落在不远处的铁窗口。
这么多日以来,她熟悉这里的一切,墙面上的每一道纹理她都清清楚楚。
青灵顺着她的目光抬眼,看到一枚小小的铜钥匙隐藏在昏暗的灯火中,指尖捏紧一枚暗器,暗暗瞄准悬挂铜钥匙的那根细细丝线。
顾嫣猛然想起她方才的话,面色一凝,当即道,“等等!你先不要急,室内若有机关,那枚钥匙恐怕就是引人上钩的。他不会放过我,更不会放过来救我的人,我与姑娘素昧平生,不知你入府的目的,但是这里很危险,你没有必要为我涉险。”
青灵本就潜伏多日,想要打探昭王在暗中的密谋,况且她是汪顺然的人,汪顺然又效忠皇帝,这顾嫣又是皇后义父义母的女儿,算下来还是与汪顺然沾点边,青灵不可能见死不救。
只是顾嫣的话不无道理,丝线一旦断裂,等着她的不知道是何种天罗地网。
以她的轻功,自保应该不成问题,只怕救人不成。
青灵心里斟酌片刻,转头对顾嫣道:“这密室除了王府书房和那道铁窗,可还有别的出口”
顾嫣摇摇头,如实道:“我只见过他从密道进来,那铁窗之后究竟是何处我也不清楚,但无论我如何呼救,铁窗之外都没有任何回应。”
“昭王很快就会回来,我们没有太多时间,且即便躲过暗器,王府守卫重重,若带着你,我不能保证能够安全逃离。”青灵紧紧盯着那枚钥匙,微一忖度道,“我试一试,若实在不行,我出去再替你想办法。”
顾嫣做梦都想离开这里,可她不能累及旁人为她送命,赶忙对青灵说:“他是个疯子,你能离开便自己离开,千万不要落在他手中,只是……姑娘若能出去的话,我可不可以拜托你帮我带句话?”
青灵定定地看着她,“你想让我带话给沈将军?”
顾嫣心里蓦地一紧,不由得攥紧了手掌,“沈烺……他还好吗?”
“方才我在外面听到昭王的侍卫进来禀告说,沈将军独自一人提前回京了,”青灵不知道什么样才叫好,只说实情,“若非昭王出去与人商议此事,我也寻不到时机进入密室打探。”
顾嫣浑身颤抖着,强忍着泪意,不让自己哭出来。
她原本没有抱太大的希望,她只想让青灵去一趟顾府,告诉爹娘她好好的,至于沈烺……她其实很害怕从旁人口中听到不好的消息。
傅珏暂时不会动她爹娘,可他对沈烺不会心慈手软。
幸好,他已经回来了!
可是这里危险重重,傅珏又狼子野心,他要怎么来救她……
顾嫣心里既欢喜又难受,声音有些发抖,“你帮我告诉他,让他不要冲动,一切从长计议,倘若他敢不管不顾地闯进来……”她死死地咬着唇,“他若死,我便跟着他死,他若敢受伤,我也绝对陪他一起。”
青灵叹了一声,颔首道:“我记下了,今日若救不了姑娘,我定会将这话原封不动地带给沈将军。”
顾嫣按捺住激动的心绪,“多谢。”
青灵转过身,目光一凛,指尖捏一枚冷银色飞刀,手腕猛一动,寒芒划破昏黄的灯幕,刀尖擦过丝线的那一瞬间,四下石壁中暗藏的机关骤然开启,无数的寒箭从洞口中激射而出。
青灵闪身躲避的同时,寒眸盯准那枚即将落地的铜钥匙,身影如同鬼魅般穿过层层暗箭,手中的腰刀快如疾风般地将一摞箭矢斩断于地,终于飞身将钥匙牢牢攥于掌中,而堪堪站稳的那一刻,又有两面石壁同时翻转,几百个透光的石洞中,冷箭蓄势待发!
顾嫣慌乱地看向四周,“不要管我了,你快走!”
青灵眼睛微微眯起,才发现手臂被方才的冷箭划开一道,箭尖还是淬了毒的,她立即封住周身几处穴道,免得毒性蔓延开来。
心道恐怕丝线断裂的那一刻,昭王已在外发现了异常,只是没想到这密室内的机关远比她想象的还要繁复。
今日怕是救不成人了,书房也定是回不去,她眸光扫过头顶的铁窗,在数百支冷箭齐齐射出之前,抬手将钥匙扔到顾嫣手边,而后抬腿猛地踢开那铁窗,一跃而出。
铁窗之外,又是另一条暗道。
手臂的箭伤还在滴血,青灵咬牙撕开衣摆的一块布料,将伤口处简单包扎止血,沿着密道弯弯绕绕一路往前,终于看到了微弱的光亮。
直到走到密道的尽头,青灵抬头看到天光,才知道这里便是密道内光线的源头,而她所在之处,应该是类似干涸深井之类的地方,只是石壁极高且光滑,底下空旷,上头窄小,要上去恐怕还得费劲。
昭王见她从铁窗逃走,势必要派人在此处追击,事不宜迟。
她咬着牙,双脚借着壁沿一路往上,脚底几次发力,每次却只能爬上一点,总算离出口越来越近,最后那一下蕴足了内力,双手这才攀上石壁的出口,再飞身一跃,终于平稳落地。
此刻侍卫还未赶来,青灵环顾四周,发现这密室的出口果然是一处年久失修的古井,外面围了一圈栅栏,栏杆外插着一块木牌,上面刻着“芳泉古井”的字样,再往外,是一片萧萧密密的竹林。
“你们去那头看看!别让人跑了!”
昭王果然正在派人追查刺客,青灵忍痛飞快地穿过那片竹林,四下慢慢变得熟悉起来,假山、鱼池都是从前见到过的,果然是王府后院!
先前在书房的密道中,青灵凭借直觉和与生俱来的方向感,便猜测那囚禁顾嫣的密室上方大抵离王府后院不远,果真没有猜错。
青灵手臂的箭伤已经开始发作,她只能尽快想办法藏身,趁人不备时迅速离开。
只是耳边人声、脚步声从四面八方传来,且愈发密集,几乎要将她团团包围!
青灵无奈,一个飞快的闪身,跃进了王雪织的庭院。
王雪织正坐在榻上缝制慈幼局孩子的衣裳,一抬眼,看到青灵半身是血的踏了进来,吓得花容失色,赶忙从榻上起身,“你……”
话音未落,外头传来仓促的脚步声,“继续给我搜!别让刺客跑了!”
王雪织惊得浑身一颤,这声音她认得,是王爷身边的清河。
丫鬟急急忙忙从外面进来,“王妃,不好了!府里进了刺客,昭王殿下亲自过来了!”
才一进门,丫鬟便被青灵冷戾的眸光慑住,吓得一个踉跄险些摔倒在地。
外面在寻刺客,而青灵又一身血迹,很难不让人联想到什么。
丫鬟才要张口提醒,王雪织赶忙示意她噤声,然后转头看向青灵,满眼的不可置信,“王爷是在找你吗?你……你是他们口中的刺客?”
青灵没有回答,默默攥紧了腰间的佩刀,眼底几乎起了杀心。
王雪织吓得嘴唇发白,不回答就是默认了?
这么多日以来,她一直以为青灵既然是太后身边的护卫,那一定与王爷在同一阵营,没想到竟然不是。
门外脚步声愈来愈近,王雪织看着眼前这个面色冷得有几分陌生的女子,紧张得舌头打结,半晌才憋出了一句:“快别愣着呀,你先找地方藏起来吧。”
她又转头看向自己的丫鬟,“就当没有看到,知道了吗?”
那丫鬟哆哆嗦嗦地点点头,应了声是。
昭王脚步并不从容,甚至有几分急切,一向整洁的月白色锦袍还沾了些许竹林的碎叶,可见行色匆匆。
由不得他不重视,他这辈子除了紫宸殿的龙椅,唯一的执念就是顾嫣。
她若逃走,这一年来的辛苦筹谋都要付之东流,
而来救顾嫣的人,极有可能就是沈烺。
即便不是,那人逃出生天后也必然会将此事公之于众,他傅珏会因此彻彻底底身败名裂,二十年来的贤王声誉都要毁于一旦。
因此料理好了顾嫣那边,昭王便立刻带领府中的侍卫四处搜查,哪怕掘地三尺,都要将人找出来。
清河搜了一圈没有发现刺客的踪影,与昭王在王雪织的院门外会合,“殿下,府门外已重重包围,那人逃不出去,现下只剩王妃的院子没有搜查过了。”
昭王寒眸冷漠而阴沉,“进去搜!”
第104章 .晋江正版独发昭王囚在书房密室中的美……
清河已带人将院落重重包围,只是王妃听到动静之后跑了出来,清河见状,赶忙向其抱手行礼,挥手示意手下暂停搜捕,“王妃,府中进了刺客,王府上下都要仔细搜寻,若是搅扰了王妃清静,还望王妃体谅。”
王雪织攥紧藏在袖中的手掌,脸色有些发白,“我这里没有看到人,是不是往别的方向去了?”
那头昭王负手大步走进,他一身清隽的月白长袍,看到王雪织时,面色又恢复了素常的温润如玉,只是眼底透着三分往日少有的威严。
王雪织没想到许久之后见到王爷竟是这样的情形。
面前的王爷依旧朗逸出尘,可或许是她心虚,总觉得今日的王爷看她的眼神有些冷。
昭王像是怕侍卫大肆搜捕的架势吓到她,走上近前,温声开口道:“雪织,本王如今如同池鱼幕燕,处境艰难,多少人等着要本王的命。此举既是为本王除去祸患,也是为了你的安危着想,明白吗?”
王雪织暗暗逼着自己冷静,这几日她对青灵的印象很好,青灵也从未害过她,每一回来,王雪织都很高兴。
可是面前这个人是王爷……她从来没有骗过王爷。
纵是已经竭力压抑住紧张的情绪,可王雪织在昭王面前就如一张白纸,如何勾勒描画都由他主笔,她的惴惴不安,吞咽口水时轻轻滚动的喉咙,一切都逃不开他的眼睛。
见她仍不肯移步,昭王步步逼近,“本王倒是想知道,究竟是何人让王妃甘冒风险也要维护?这个人在雪织心里,难道比本王还要重要吗?”
他嘴角仍旧含笑,可一身的威压竟让人喘不过气。
王雪织本就心有愧疚,听到这话当即煞白了脸:“不是的……”
昭王收敛了唇角残留的半分笑意,将欲挥手示下,大门忽然在此时“啪嗒”一声被人一脚踹开,紧跟着一抹黑影从内纵身而出。
王雪织只觉肩膀一痛,被人掣肘,迫着连连后退几步,“青……青灵……”
下一刻,一把寒刀已经抵在她颈侧。
昭王面上勃然变色,满院的侍卫齐刷刷抽出佩刀,庭院四周包抄的暗卫也齐齐张弓搭箭,对准了王妃身后的黑衣女子。
昭王紧紧盯着青灵,“是你?”
青灵冷笑一声,“昭王殿下,别来无恙。”
青灵失踪多月,甚至太后谋害惠庄皇后一案暴露当日都没有现身,崔家也一直在找寻她,没想到今日私闯密室的竟然是她。
昭王觉察出其中的古怪,双眸慢慢眯起来,“我母后设计被害一事,也与你有关吧,你究竟是谁的人?”
青灵喝道:“你管我是谁的人!太后若真行得正坐得端,岂能遭人设计,当场认罪伏诛?废话少说,你若还想要王妃性命,便叫这些人全都退下!”
昭王冷笑:“你已经中毒了,退不退下有什么区别吗?”
青灵手腕微微一动,冰凉的刀刃的压着脖颈,王雪织吓得惊叫一声,她只觉得浑身冷透,颤抖着不敢动弹。
青灵没有接他的话,厉色道:“王妃在我手中,这可是大司马的嫡女,昭王殿下当真可以视而不见吗?倘若大司马知晓昭王殿外为追捕一女子,罔顾王妃性命,来日大司马还会唯昭王殿下马首是瞻吗?”
昭王眸中闪过一丝寒芒,一字一句道:“你叛我母后,如今又窃入王府意图刺杀,放你离开,绝无可能。倒是你,放了王妃,本王可以考虑留你一个全尸。”
青灵看了眼王雪织,嗤笑一声:“世人皆说昭王与王妃伉俪情深,原来不过如此。昭王殿下口口声声说抓刺客,请问我刺了谁?是昭王殿下囚在书房密室中的美人吗?”
这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足够满院的人听清。
众人手中握紧刀柄,面面相觑,一双双眼中浮现出迟疑和不可置信的神色。
此事只有清河等几名心腹知晓,而在众人心里,昭王殿下是光风霁月的贤王,几乎没有一丝污点,且他与王妃举案齐眉,连美妾通房都没有,怎会在府中私藏美人?
昭王压下唇角浅淡的笑意,面色铁青,琥珀色的眼眸透出寒刀霜雪般的冷意。
王雪织是离青灵最近的人,青灵的每一个字她都听得清清楚楚。
她张了张口,丹唇轻颤,泫然欲泣的眼眸怔怔地望着眼前的王爷,随后颤颤偏过一点视线,看向身边的青灵,“王爷……他不会的。”
“看来王妃很信任昭王殿下,”青灵没有回看她,只是冷笑:“莫不如,我与昭王殿下商量一事如何?殿下既然想救王妃的性命,便将那密室中的女子与王妃交换,青灵保证不伤王妃一根毫毛。”
昭王没有动,甚至将眼底的寒意压制下去,恢复了坦然的神色,望向青灵左臂洇出的鲜血,微笑着道:“你有什么资格和本王谈条件?”
青灵挑眉含笑道:“看来王爷还是舍不得那位美人。”
王雪织望着昭王的眼睛,努力想要从他眸中看出一点不一样的情绪,可是什么都没有,没有遮掩,没有反驳,哪怕告诉她,那个人不过是个死囚,不是什么美人。
也许青灵说得不错,那个人真真实实地存在,就在王爷书房密室之内。
她强忍着眼泪不落下,可是心口疼得厉害,像是无数根针绵绵密密地戳在心脏。
可是,她又有什么资格去争风吃醋?
她这般相貌比之京中高门贵女远远不如,天资又如此愚钝,她实在想不到自己有什么能够留住王爷的任何理由。
他喜欢别人,那也是应该的。
她唯一能做的,就是不要成为王爷的掣肘。
王雪织目光哀哀地,最后望了一眼昭王,两串眼泪顺着眼尾滑落,她缓缓闭上眼睛,脖颈猛一用力,猝然往架在脖上的刀刃撞去。
昭王见此状登时大惊失色,“雪织!”
青灵亦是猛然一惊,幸而眼疾手快地移开刀刃,带着王雪织往院门外一步步走去,望着紧跟着她们的足迹步步后退的侍卫,断喝道:“让他们都退下!否则我手中的刀可不长眼,今日我若死在此处,必让王妃跟着陪葬!”
王雪织颈上还是不可避免地出了血。
薄薄的一层刀伤,鲜血沿着脖颈往下流淌,杏黄的衣襟殷红一片。
昭王攥紧手掌,眼中怒意升腾,挥手道对身后的侍从道:“都住手!”
青灵冷眼环顾四周:“还有那些弓箭手,让他们全都退下!殿下这般对付我,难道不怕伤及王妃吗?”
昭王漠然地盯了她一会,随即冷脸示下道:“弓箭手退下!”
青灵看到暗处的侍卫全部收了箭,便带着王雪织飞快地出了院门。
昭王一路跟紧,在离王府院墙不远处停下。
青灵站在院墙之下,刀刃抵着王雪织脖颈,厉声喝道:“让我安全出府,一刻之后我会将王妃放在南门大街,殿下若不信守承诺,今日见到的只会是王妃的尸身。”
昭王被禁足府中,府门外都是皇帝的人,他就算想出也出不去,只得暂且虚与委蛇地应下,看向王雪织脖上的伤口道:“别做傻事,雪织,本王定会救你回来。”
王雪织咬着下唇,含泪点了点头。
青灵猛一翻身飞过院墙,脚尖踩着墙头的砖瓦,借力向上一跃,携带着王雪织杏黄的身影,很快消失在众人的视野。
府里闹了刺客,府门外把守的侍卫也愿意通融一二。
清河便立即派人追出去,可众人几乎将整个南门大街翻过来,也不见王妃和那刺客的身影!
青灵跟着汪顺然练过邪功,便是在玄心这类似鬼似仙的高手面前也能抵挡一阵,从前在太后身边只是藏拙,在这世上真正能敌过她身手的并无几人。
即便受了伤,一般人也追不上她。
半个时辰之后,清河带人回到府中,在昭王面前跪下,“那女子满口胡言,根本没有将王妃放在南门大街,属下办事不力,请殿下责罚!”
昭王冷声:“她中了毒,跑不了多远,继续搜!满城的药铺都盯着些。”
清河当即应声下去了。
昭王沉沉地闭上眼睛,手掌攥得咯吱脆响。
倘若她挟持的不是王雪织,昭王即便是将她二人万箭穿心也不会有一丝犹豫,可偏偏那是大司马之女,他的好王妃。
昭王回到书房,提笔书信一封,命人暗中送到大司马府上,而后沿着密道进入暗室。
顾嫣没想到傅珏回来得这样快。
青灵走之前冒死给她取下了锁链的钥匙,本以为可以趁着傅珏追捕青灵的间隙找机会打开锁链逃走,可傅珏竟又在密室增设了十名侍卫看守她,顾嫣逃不出去,已经只能将钥匙暗藏在床板之下,让昭王以为是青灵带走了钥匙。
傅珏回来之时,看她的眼神几近妖邪,他步步逼近,每进一寸都让她感受到从未有过的恐惧。
顾嫣攥着手里的锁链往后退,手脚颤抖着,锁链发出锒铛的声响,她就像一只被捆缚翅膀和双脚的笼中雀,一辈子要困在他的掌中。
傅珏欺身压下来,双手抵着她两侧的床板,唇面擦过她的皮肤,往日温醇的嗓音透出压抑的疯狂,“本王是不是告诉过你,若敢逃,本王不会放过你顾家上下任何一人,阿嫣想要谁死,直说便是,你爹在朝中处处与本王的人作对,若不是为了你,本王岂能留他到现在!”
顾嫣咬破了嘴唇,偏过去的脸又被他狠狠掰回来。
“忘了同你说,你堂姐刚刚生下的一双儿女,听说那两个孩子生得玉雪漂亮,十分惹人喜爱,本王就拿他们开刀如何?”
顾嫣的眼泪终于抑制不住地落下来,绝望地摇头:“不要……傅珏,我会恨死你的,如若知道你是这样的人,从一开始我就不会与你有任何瓜葛!”
昭王轻笑了一声,琥珀色的眼眸凝视着她,“本王是怎样的人?阿嫣不妨说说,本王比之沈烺如何,嗯?你若答得我高兴了,那两个孩子就不会死,他们的命,就在阿嫣的手上。”
第105章 .晋江正版独发王妃不恨我吗?
顾嫣错开他目光和唇边灼热的呼吸,只是腰身被他大掌箍紧,令她几乎不能动弹。
他虽非长年习武之人,但力量仍旧不容小觑,何况她手脚都被桎梏,只能如同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
她攥紧手边的锁链,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
这话他问过无数遍了,几乎每天都会问,她能回答的只有沉默。
因为怕激怒他,尤其这段时间以来,他的脾气越发不受控制,若是抵死反抗,恐怕会刺激出他骨血里可怕的□□。
有些事情他不会同她说,但顾嫣也能猜到,他从去岁皇帝卧病开始就做好了御极的准备,可到如今还没有动静,定然是遇到了什么难处。
这难处或许出在皇帝身上,或许出在崔王两家。
傅珏不顺心,自然也不会让她好过。
顾嫣深深地吸了口气,“在你眼中权势大过天,为了大司马的支持,你可以娶一个自己不爱的女人,在外人眼中做出深情不二的模样,等你做了皇帝,别说晋阳王氏了,我猜你的后宫能把十大家族都聚个齐全。”她垂眸顿了顿道,“沈烺和你不一样,他爱我,这辈子就只会有我。”
傅珏冷笑一声,直直地盯着她,“本王即便三宫六院,那又如何?他们给我支持,我给他们位份,各取所需,有什么不对吗?”
顾嫣偏头看着他:“是,你可能觉得没有问题,可我觉得不对,这就是我们的不同。”
傅珏突然攥紧了她的手腕,只用五成的力气,顾嫣几乎痛得发不出声音,却死死地咬住下唇。
他忽然笑了声,“你以为沈烺是什么好人吗?我查过他,奴隶场的出身,连狗都不如,他也配娶你?”
上安的官宦门庭长大的姑娘,连奴隶场是什么样子都不知道,傅珏就告诉她,“你在闺中读书的时候,他在狗嘴底下抢食,你在曲水流觞上赢得满堂喝彩,他跪在马车前给人当踩脚垫,你和京中贵女一起游湖赏花的时候,他在啖生肉饮兽血,拼命地杀人来争取活命的机会,你们永远不是一路人,知道吗?”
顾嫣面上没什么表情,她知道沈烺其实是很自卑的人,所以在正式交心之前,他会将自己过往所有的不堪一一告诉她。
顾嫣可以肯定的是,只要她皱一下眉头或有一点不适之感,沈烺都会立即转身离开,哪怕他爱她爱到骨子里。
所以傅珏在同他说这些事情的时候,顾嫣并不觉得有什么,她心里唯一的波澜,就是痛恨旁人看轻他,用这种轻蔑和侮辱的语气来揭他的伤疤。
可是这样的境地,她就只能强忍。
没有办法。
已经连累爹娘尝尽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痛苦,她不能不考虑亲人的安危,堂姐那么小的两个生命,不能因她而死。
傅珏见她沉默下来,温和地一笑:“你我少时第一次见面,我看到你坐在秋千架上荡得很高,鬓边的海棠落在我手里,连指缝里都是你的香气,那个时候沈烺是什么样子?他被人踩在地上,满手鲜血,一身泥泞,是你路过时连一个眼神都不会施舍的狗。”
顾嫣攥紧了拳头,眸中没有丝毫的温度,她厌恶这张嘴脸,为自己曾经对他的欣赏感到无比恶心。
“阿嫣从前也是喜欢过我的吧,否则用不着在我有没有三妻四妾一事上较真,既如此,你为什么可以走得那么洒脱?”
傅珏妖异的眸光透着忍耐,他微蜷的手指轻抚她的脸颊,“你不想我要别的女人,我可以保证,除为大晋江山延绵子嗣之外,我的爱只给你一个人,阿嫣,继续喜欢我好吗?”
他的语气已经很卑微了,习惯性自称的“本王”也换成了“我”。
可越卑微的人,盛怒之下就越是疯狂。
暗黄的烛火之下,他笑中愈发透着诡肆:“等她们诞下皇嗣,我会去母留子,所有你不喜欢的人,我通通杀个干净。”
顾嫣听到这些话,浑身都冷得发抖,她冷笑:“我也不喜欢你,你会自杀吗?”
话音刚落,他大手又加深了力道,面目狰狞地一笑:“过嘴瘾有意思吗?本王惯着你也是有限度的。”
顾嫣的手腕在他掌下几乎被捏碎,疼痛钻心,还在眼眶里打转的眼泪被逼得落下来。
傅珏凑到她耳边吻了吻,目光灼热,“说句好听的来,否则,今晚本王就带着那两个孩子的脑袋来见你。还有,今天来救你的那名女子,告诉我她究竟是谁的人,沈烺吗?你记着,无论是谁敢将你带走,本王都会让她死无全尸,说到做到。”
顾嫣惨白着脸,口中银牙几乎咬碎,想抽自己一巴掌,为什么方才就是忍不住!
其实已经过了最难受的时候了,被囚在这里的第一个月才是真的生不如死,她那时日日夜夜都在想逃、想死,后来习惯了,也就麻木了,她根本逃不掉。
现在只能寄希望于手里的钥匙,或许能帮她逃出生天。
还有那名女子,她说过会把她的消息带给沈烺。
好听的话她不会说,只能痛苦地闭上眼睛,压下心内的恶心感,顺从道:“我……没想过逃走,今日过来的那女子,我从未见过,更不知她是谁的人,她只是见我被困在此处,动了救我的心思……”
昭王垂眸思忖片刻,顾嫣还活着的消息外面根本没有人知道,沈烺从她“死”后就去了江州,以他那行尸走肉的状态,再加上如若知晓她在此处,更不可能派人前来。就算是龙潭虎穴,沈烺都会自己来救人。
再加上青灵的语气,多半都不识顾嫣,所以她更有可能就是皇帝的人。
昭王慢慢地松开了她的手腕,这才发现掌心微微有些湿润。
她腕上本就被磨出皮肉,再被他狠力攥了许久,此刻几乎是血肉模糊,他心口微微颤动了下,眸中有淡淡的愧疚,“疼为什么不说?”
依旧是冷冽的责问语气,顾嫣没有说话。
昭王看着她周身这些粗重的锁链,深吁了口气,“阿嫣,你若是乖一些,本王不会这样对你。”
他从床案上取来药膏替她涂抹,这药膏用了大半年,已经快要见底,她总是会用无谓的挣扎来伤害自己。
“她把钥匙拿走了吧?不过没关系,”昭王的面色非常冷漠,“那箭上有毒,再高的武功也活不成,没有人会来救你。”
他摩挲着她伤痕累累的手腕,“就这几日了,本王不会让你煎熬太久,来日登基,本王会为你用纯金打造一间屋子,阿嫣一定会喜欢的。”
……
夜幕微垂。
王雪织本以为青灵会挟持她去隐蔽处藏身,没想到她轻功了得,直接带着她藏进了皇宫大内,来到一间围房门口。
青灵想过带王雪织去自己的小院,可那处未必安全,她受伤中毒,定然需要医治,而昭王聪明绝顶,势必回到各大医馆药房来堵她。
与其在外东躲西藏,倒不如直接进宫,横竖皇帝现在已经知道她的存在,不会有什么麻烦。
青灵一脚将门踹开,脚步终于有些踉跄,她松开了王雪织的手,自己到博古架前找药。
王雪织跟着她飞檐走壁,双腿几乎站不稳,可青灵受了伤,手臂一直在滴血,她心里揪得疼,赶忙上前扶住她。
青灵甩开她的手,冷笑道:“我欺骗王妃,还挟持王妃,险些要了您的命,王妃不恨我吗?”
王雪织满脸的泪水都被风吹干了,此刻眼眶又涩痛起来,“我……我不知道。”
她对青灵有种莫名的信任,因为青灵每一次来对她说的那些话,都是从未有过的支持和肯定,她每晚睡前拿来反复回想都会觉得开心,哪怕是做那些小衣裳,她也觉得自己有了价值。
可是今日之事在她面前上演,也让她感到前所未有的无措。
青灵娴熟地撕开伤口上的碎布,冷冰冰地笑道:“也许我应该这么问,我潜入王府,拿王妃的性命要挟,欲对昭王殿下不利,王妃难道不恨我吗?”
王雪织攥紧了手里的锦帕,想到青灵方才话中那密室中的美人,默默地落下两行泪。
还未回答,殿门一开,急冲冲地闯进来个人影,着一身圆领青袍,走近看才认出是皇帝身边的总管太监。
汪顺然听到动静就匆匆忙忙地进来,直接错开王雪织,直奔青灵身边,“怎么又受伤了?可还好吗?”
王雪织吸了吸鼻子,原来青灵和汪总管相识。
她默默地退在一边,怔怔地望着他们。
青灵忍痛闷哼一声,语气也不大好,“你若晚来一步,我恐怕就要毒发身亡了。”
汪顺然看到她手臂的伤口,吓得满头大汗,慌手慌脚地从袖中取出一个小瓷瓶,“玄心大师离开之前留了些赤金丸和解毒丹,你先服下两颗再说。”
青灵仰脖服了药,忽然一笑,对汪顺然道:“有件事,你一定很想知道。”
“我不想知道!”汪顺然正运气准备替她将体内的毒逼出来,“说过多少遍,陛下有自己的主张,不用你冒险去打探什么消息!”
青灵道:“沈将军的未婚妻没有死。”
汪顺然忙得头也没抬:“谁死不死与我有甚关系?我只知道,你再这般鲁莽,我就要被你吓死了!等等,你说什么?谁的未婚妻没死?沈将军的谁没有死?”
青灵没有回答,人已经倒了下去。
一旁的王雪织吓得面色惨白,“青灵她……她是不是……”
汪顺然也吓得魂飞魄散,赶忙将人抱到床上去,替她把了把脉,面色更加凝重。
第106章 .晋江正版独发小白眼狼,有了哥哥忘了……
这毒不容小觑,青灵虽早早封住几大穴道,避免剧毒渗入脏腑,可后来与昭王对峙,又挟持王雪织一路藏入宫中,体内毒性随着身体调动免不得蔓延开来。
靠赤金丸和解毒丹只有控制作用,若要彻底解毒,还是要运功将箭毒逼出。
傅臻之前在西北中的寒毒,汪顺然是救不了的,因为两者内功一正一邪,彼此不容,强行逼出体内顽毒有筋脉尽断的风险。
幸而青灵所练的武功与汪顺然出自同一流派,否则真有毒发身亡的危险。
汪顺然正欲解衣,这才意识到屋内还是有人的,他转头一瞧,对上一双水雾蒙蒙的杏眼,顿时大惊失色,俯身行礼,“昭王妃,您怎会在此处?”
王雪织也不知道怎么回答,结结巴巴地道:“是……是青灵将我带来的。”
汪顺然诧异地看了一眼青灵,又看到王妃发丝凌乱,脖颈和衣襟上还有血迹,心道恐怕不是轻描淡写地一个“带”字能够表达。
对了,方才青灵说什么来着,沈将军的未婚妻……
没有死!
沈将军的未婚妻,那不就是……去岁死在山寺大火中的御史中丞顾襄之女!
顾姑娘还活着?!
汪顺然看看青灵,又看看王雪织,心里凌乱得很,难不成青灵在昭王府发现此事,被昭王追杀,这才将王妃挟持过来做人质,打算和昭王换人?!
汪顺然满脑袋混沌迷糊,眼下救青灵最为要紧,等她醒来,一切自然能够水落石出。
可他要解毒,非要两人赤-身-裸-体才能发挥最大效益,否则体内剧毒很难排净,这就是这功夫邪门的地方之一。
青灵的唇色已经泛起绛紫,实在耽误不得,汪顺然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赶忙起身开门,唤一名宫女过来吩咐道:“速去太医院请太医过来,替王妃包扎伤口。”
那宫女不知从哪冒出个王妃,匆忙应了声是就去了,汪顺然再回过头来看向王雪织:“奴才要替青灵治伤,王妃在此多有不便,恐污了您的眼睛,不如暂且移步隔壁,太医马上就到。”
王雪织讷讷地点点头,“青灵不会有事吧?”
汪顺然道:“王妃放心,有奴才在就不会。”
王雪织也没再犹豫,点了点头,独自一人走去了隔壁偏房。
汪顺然叹了口气,心道王妃果然木讷,被人卖了恐怕还要替人数钱呢!
便不再多想,关上屋门替青灵疗毒。
……
沈烺其实很少回将军府居住,一年中大半的时间都在四处征战,即便回京也是住在京郊大营居多。
他不习惯人伺候,因而府上做事的人并不多,仅有十余人,一部分是他的心腹,另外那些连他的面都很少见到。
白日听闻沈将军失踪多年的妹妹寻回来了,众人私下里议论纷纷,洒扫除尘也格外卖力,好生收拾了一间厢房出来,等着小姐回家。
自从未来的将军夫人出了意外,府上许久连个热闹气儿都没有,沈将军看上去本就严肃,失去妻子之后,府上人人皆是战战兢兢,连大气都不敢出。
如今总算有了件喜事,众人的日子也能跟着好过一些。
将军府非常气派,黑油门柱,梁栋绘金,气势磅礴,寻常二品武将府邸是什么样,沈烺的府邸就是什么样。
只不过他活得非常单调,晋宫、京郊大营、边关三点一线。府中唯一上心过的东西,便是在后院亲手扎了一架秋千。顾嫣喜欢坐在秋千架上读书。
两人一进门,府上家丁和丫鬟恭恭敬敬地排成整齐的两列,管家朱叔上前拱手作揖道:“恭迎小姐回家。”
阮阮忙让人起身,有些受宠若惊地笑了笑,悄悄拉住了哥哥的衣袖。
沈烺见此情景也不禁淡淡一笑。
“家”这个词,对他们来说都太陌生和遥远了。
他们兄妹幼时失去双亲,两人在饥荒之中相依为命,从别后,便与这世间所有的温情背道而驰,直到此时,还觉得今日相见如同一场梦。
沈烺兑现了幼时对妹妹的承诺,去挣军功,让她住进可以遮风挡雨的大房子,一辈子免受流离颠簸之苦,他做到了,只是十年太长了,让她等了这么久。
阮阮带着面纱,跟着哥哥一路去到正厅,朱叔命厨房备了满满一桌菜,待将军和小姐回府,赶忙摆好碗箸,进了羹汤。
朱叔和几名侍女端着茶盏和巾帕侍立在一旁,沈烺让他们都下去了,一来两人都不习惯被人伺候,沈烺能看出她双手叠放时的拘谨;二来她用膳时势必要摘下面纱,别人瞧见面容恐怕会招来不必要的麻烦。
朱叔非常热情,生怕怠慢了小姐,但听将军如是吩咐,便也不再多停留,领人到廊下守着,让他们兄妹好生团聚。
阮阮见人离开,这才揭了面纱,抬箸不停往沈烺碗里夹菜。
沈烺给她盛了碗斑肝汤,由斑鱼的鱼皮、鱼肉、鱼肝配鸡汤、鲜笋烹制而成,是南边的特色,他自己也先喝汤。
阮阮抿了一口斑肝汤,果然味道极为鲜美,她见沈烺用膳称得上文雅,不禁笑道:“哥哥,你从前好像不这样,一碗打卤面两口就见底了,家里没那么难的时候,就你吃得最多最快,好像谁跟你抢似的。”
沈烺眸中闪过一丝黯淡,笑意寡淡:“坐到这个位置,从前吃不到的食物日日都在眼前,也就没那么热情了。”
阮阮闷头吃鱼肉,唔了一声。
沈烺没有告诉她,其实这么多年他一直吃得很少,因为从前受过很重的伤,有很长一段时间只能吃流食,直到现在,也没办法像以前那样大快朵颐。
阮阮抬眼才看到桌上还放着一壶酒,“原来朱叔还备了酒,今日高兴,哥哥喝点酒吗?”
沈烺声音低沉地笑了下,有些无奈:“其实陛下不准你随我出宫是有缘由的,这些年我得罪了不少京中权贵,他们见不得寒门上位,威胁到门阀世家的地位,总想着拉我下马,就免不得一些手段,我身边……其实危险重重,哥哥找回阿沅很高兴,但喝酒会误事,这些年也从未碰过。”
他顿了顿,抬眼看她:“阿沅,和哥在一起是不是非常无趣?”
阮阮微微一怔,赶忙摇头,“不喝就不喝,我也不喝酒,只是没想到哥哥处境这般艰难,我虽在遥州府做丫鬟,可伺候的是大小姐,没让我受什么委屈,比起我,哥哥这些年才是真的辛苦。”
她偏过头悄悄抹了眼泪,心里其实很难过。
哥哥从前是张狂恣意的少年,眉宇间总有一股冲劲儿,上山下河,痛痛快快,说话做事从不会像如今这般死气沉沉。
尽管在她面前已经非常温和,但阮阮能感受到,府里人都怕哥哥,不是对府邸主人的尊敬,更像是那种生理性的恐惧。他目光落在哪处,哪处便是屏息凝神,如履薄冰。
沈烺没再多言,将一碗甜汤换到她面前:“朱叔让人做了甜醅,你小时候也爱吃,南方的厨子虽然没有娘做的地道,但也香甜绵软,有股子酒香气,阿沅尝尝。”
阮阮将眼泪憋回去,含着笑道:“好,哥哥也多用些。”
两人用过膳,阮阮走到廊下,看到府门内外整肃的府兵举着火把来回巡逻,腰间的佩刀发出冰冷的摩擦声。
夜风其实不算太冷了,可她还是觉得背脊一阵发凉,心里不由得跟着紧张起来。
她偏过头想问沈烺什么,话到嘴边又忍住了,他这些年能走到如今不容易,刀光剑影凶险不断,由不得他不谨慎。
沈烺像是知道她想问什么,拍了拍她的肩膀,让她宽心:“别怕,就算天塌下来,哥哥也替你撑着。”
阮阮终于绽开了笑容,这话才像从前的哥哥,有少年的活泛气。
她点点头,“哥哥这几日路途劳顿,要好好休息。”
沈烺应下,看着她纤瘦的身影穿过回廊,心中隐隐担忧,又往后院增设了数十名暗卫。
他负手站在廊下仰视苍穹,身姿高挺,面容俊美,却有一股沉厚的危险气息。
府上不乏美貌的丫鬟,倘若在其他高门府邸,府上有这样一位年轻威武、姿貌昳丽的主子,又没有掌控欲极强的主母,一些丫鬟兴许就会蠢蠢欲动。
可对沈将军,她们却有种与生俱来的恐惧。
尤其是顾姑娘惨死那一日,她们从他眼中看到过可怕的、类似兽性的暴戾之气,至今想来仍觉得毛骨悚然。
沈烺只是沉默地站在廊下,一言不发,也无人敢于靠近。
他回京的第一日,消息想必已经传遍京城。皇帝有意打压门阀势力,他是这其中一个重要的突破口,而昭王这几日暗地里更是动作不断,禁卫军和神机局都有异常,宫内宫外都不安宁,今夜恐怕又是一个不眠之夜。
阮阮被丫鬟领着进了厢房,洗漱过后,便熄灯上了床。
梦中惊闻一声夜枭嘶鸣,再一睁眼,丝帐内灯影幢幢,一张清绝矜贵的面容缓缓映入眼帘。
阮阮惊喜地叫了一声,“陛下,你怎么来啦!”
傅臻还未说话,外面的丫鬟和守卫看到屋内灯火燃起,立即提高了警觉。
守夜的丫鬟在外面敲门,“小姐,发生了何事?”
阮阮看着陛下一步步走向自己,很自然地在她身侧坐下,带着微微寒意的衣袖隔着一层被褥将她紧紧拥在胸口,身上有淡淡的沉水香。
阮阮喉咙紧了紧,赶忙对外道:“无事!屋内不上灯我睡不着,你们下去吧。”
丫鬟心下好奇,只听说屋内亮堂睡不着的,没听说过反着来的,只得道:“奴婢就在外面守着,小姐若有吩咐,唤一声便是。”
傅臻已经吻了上来,阮阮忍耐着轻轻推他,高声朝外道:“知道了!”
心惊胆战地躺下,傅臻抱着她,沿着脸颊、鬓边、下颌,一寸寸细细地吻,呼吸有几分凌乱。
阮阮眨了眨眼睛,心里隐隐有些开心,故意问他:“算起来分开离开几个时辰,陛下就这么放不下我?”
傅臻毫不避讳地嗯了声,烛火落在他漆黑的眼眸,好像点燃了一切,“一日不见,思之若狂。”他听到自己这么说。
也的确如此,整整半年,枕边已经习惯了有她,白日有一些棘手的事情需要处理,没有太多思念她的时间,待回到玉照宫寝殿,四下茫茫,心里像是被剜空了一块。
他狠心咬了下她耳垂,听到她轻哼一声才松口,“小白眼狼,有了哥哥忘了郎。”
阮阮被他的话逗笑,双颊飞上了一抹红霞,“陛下!你怎么这般黏糊,我都说了就陪哥哥几日,我保证,往后的每一天都属于陛下,好不好?”
傅臻勉强答应了一声,然后吻上她柔软的唇瓣,“让朕猜一猜,阮阮今晚吃了什么。”
话音才落,屋门又响起“咚咚”的声响,“阿沅,你没事吧?”
傅臻微微顿了下,眉头已经皱起来,却丝毫没有放开她的意思,滚烫的呼吸堪堪落在她唇面。
阮阮却没有这般从容,她吓得浑身一紧,脚趾都蜷缩起来,竟然有种偷-情的感觉。
没想到连哥哥都被惊动了。
几乎在她张口回答的同时,傅臻直接掀了锦被,重重地压了下来,酥麻麻的吻落在唇边,激得她浑身一震。
他身上的外袍渐渐有了温度,不似来时那般冰凉。
敲门声还在继续,阮阮心急如焚,忍着颤抖道:“哥哥我没事……就点了盏灯,你别担心,快回去休息吧!”
沈烺在外面站了一会,方才他听到下人禀报时,只匆匆穿了一件外袍便提着剑赶来,直到听到她的声音才安心。
阿沅长大了,做哥哥的谨慎过头也许并不合适,但他承受不住更多的失去了。
阮阮看到沈烺的身影消失在屋门外,咬着牙狠心推了傅臻一把,“陛下,你就不能克制些,就急于这一时?”
傅臻笑了下,不置可否,抓着她纤细的手腕吻了吻。
阮阮鼓着腮道:“这样有意思吗?堂堂皇帝陛下深夜私会臣下之妹,若被人当场抓包,陛下威严何在!”
傅臻眸光沉了沉,往她身上靠过去,“威严在呢,你感觉不到吗?”
阮阮简直羞得没脸见人,哼哼唧唧地躲进了被褥里。
傅臻亲了亲她的发心,想到今夜或许会有大事发生,便也不再同她逗趣,自己忍了下来。
沉吟良久才道,“你哥哥比你想象的强大,怕他孤独终老大可不必。”
阮阮躲在被窝里,眼眶涩涩地疼,“嫂嫂一定是很好的姑娘,可我哥这个人太轴,我真怕他一辈子走不出去。”
今日跟在哥哥身后,看到他高大落寞的背影,心里就跟着痛,庆幸自己还活在世上,活得好好的,否则,哥哥或许连最后的支撑都没有了。
傅臻听到她的抽泣声,眉心蹙起,将人拢在身边,“哭什么,朕还没说完,或许你嫂嫂,根本就没有死呢?”
阮阮一怔,立刻侧过身来睁大了双眸,“你说什么?我嫂嫂没有死,你不是开玩笑哄我的吧?”
傅臻微微摇头,“朕也很意外。”
方才青灵醒来,将在昭王府密室遇见顾嫣一事完完整整地禀告给他。
虽然意外,但并不是无迹可寻。
当时那两具被烧焦的女子尸体本就蹊跷,能确定那女子便是顾嫣主仆的只有现场一只鎏金双蝶戏花步摇,为沈烺赠予顾嫣的生辰礼物。
当时傅臻便深信顾嫣并非死于意外,而是世家大族阻止寒门与士族联姻的手段,可若要从中阻扰,何必将人烧得面目全非才肯罢休。
这期间他也一直在查究竟是谁在从中作梗,却苦于没有线索。
今日才知,竟是昭王伪造顾嫣死于大火的现场,瞒着所有人将其藏在自己的府邸。
傅臻这些年大部分时间都在边关,京中大小事务都未必知晓齐全,风花雪月的事情更是从不关心。倒是汪顺然的一句话点醒了他——
当年太后为昭王选妃时,顾嫣的名字也在名单之上。
昭王与顾嫣从前就是认识的,游园聚会中常有见面的机会。顾嫣明艳动人、性格爽直,与那些文文弱弱的大家闺秀气质很不一样,京中欣赏她的公子哥有很多,只是很少有人招架得住,但昭王与其倒是相处得颇为愉快。
只是顾襄一生清正,从不结党营私,顾家也不愿卷入夺位之争,昭王最终还是娶了对他更有助益的大司马之女。
后来顾嫣与沈烺说亲,昭王恐怕就是心有不甘,这才暗中筹谋,设计将人夺去。
阮阮停下来,眼泪止不住地流,激动地抓紧傅臻的手臂,“哥哥还不知道吧,陛下为何不告诉他,让哥哥快些将嫂嫂救出来呀!”
傅臻让她冷静下来,“青灵的身手在当世已经算是高手,她在密室机关之下都只能勉强逃脱,沈烺也未必能顺利将人救下,朕也怕他不够冷静。”
阮阮的声音都在颤抖:“那怎么办!”
“放心,”傅臻道,“昭王府被重重禁卫军包围,朕方才出宫之时,也已在王府密室之外安排了心腹暗卫保护她的安危,昭王被禁足,暂且没办法将人转移,顾嫣现在还是安全的。”
沈烺的大军半月后抵达京城,而顾嫣的行踪也已经暴露,王雪织又被挟持到宫中,眼下的情况,不必傅臻主动出手,昭王自己都会按捺不住。
他今夜来也是为此事,怕沈烺招架不过来,阮阮恐怕也会有危险。
傅臻安抚着她,倏忽眸光一凛,外面已然躁动起来。
刀枪剑戟的刺耳声响划破了夜幕。
第107章 .晋江正版独发逼宫
昭王派暗卫送往大司马府上的书信还未送达,便被火速遣返,而送到大司马手中的,是经过深思熟虑之后的另一封信。
就在同时,太傅崔慎也接到了昭王府十万火急的暗信。
昭王不知青灵挟持王妃去了何处,整个上安的药铺都没有搜寻到人影,而宫中却在今夜传了御医,昭王猜测青灵带人进了宫。
王妃在刺客手中,刻不容缓,这是逼大司马出兵最好的借口。
大司马手上有三千人马可以随时调用,禁卫军副统领是太傅的心腹,直到今日才暴露,算是一张底牌,而神机局第四局和第五局亦有太傅的布局,宫内宫外都有昭王安插的亲信。
傅臻旧伤痊愈之后,只会日复一日地恢复到最强大的状态,今日是将他禁足府中,来日或许就会让他人头落地,事态再这样发展下去,只会比今时对他更为不利。
而沈烺那边手中数万大军尚未抵达京城,他仅用五日自江州疾驰回京,路上几乎没有停歇,今夜便是他体力消耗最大的时候。
此时突袭,昭王不信沈烺还能轻易保全自身。
昭王想不出还有比今夜更适合逼宫的机会。
兵贵神速,二更的梆子声一响,禁卫军副统领带兵将卫戍营督卫控制在府中,随后又带领部下将昭王府外傅臻围困在王府守卫通通斩于马下。
血色漫过长街,马蹄声、呼喊声、刀剑声混在一处,满城的百姓听到外面的骚动都吓得紧锁门窗,不敢闹出一丝一毫的动静,一时间人心惶惶,草木皆兵。
昭王微笑地看向高头大马上刀尖滴血的禁军副统领,心道舅舅终究是向着自己的,也还是舍不得从龙之功和皇后之位的诱惑。
还有不可忽视的一点,昭王登基之后必定会为太后平反。
即便她当真做了那些错事,那也是新帝生母,无论使用何种手段,哪怕伪造证据颠倒黑白,昭王都会给她一个清白之名。
蛊术害人是大罪,甚至成为了整个崔氏的污点;而太后一旦重获清白,那也是整个崔氏门阀的清白。
成王败寇,历史总是由胜利者在书写。昭王在民间广受赞誉,相比之下傅臻反倒是滥杀无辜的暴君,老百姓更愿意相信前者,即便昭王今日反了,来日昭告天下也有一套说辞——
武成帝暴戾恣睢,杀人无度,以巫蛊之名诬陷养母太后,不仁不孝,种种罪名罄竹难书。
若在以往,昭王忠心自然日月可鉴,可谁能忍受自己的生母遭人诬陷,被迫认罪伏诛!即便逼宫,那也是情有可原。
至于那些叫嚣着谋朝篡位的老顽固,谁敢得罪新帝与崔王两大门阀,杀了便是,又有何难?
甚至昭王都有想过,大晋最刚正不阿的那位御史中丞,若是看到自己的女儿完好无损地站在他面前,是选择让她再死一回,还是心甘情愿地做贵妃的父亲。
那场面,昭王想想都觉得很有意思。
筹谋多日,一切都已准备妥当,只等今夜。
他将绣金的龙袍穿在银黑色的盔甲之内,夜风掀动衣袍,烛火之下能看到烨动的金芒。
离开之前,昭王缓缓走进密室,最后吻了吻顾嫣的唇。
“阿嫣乖些,等我回来,封你做贵妃好不好?”他微笑着,连她抵死反抗的模样都觉得甚是可爱。
密室内外安排了十足的府兵守卫,没有人能带走她。
昭王一身银甲翻身上马,身后严淮、清河等心腹高手也身披战甲,黑夜中如潮的军队往神武门的方向追涌而去。
梦寐以求的位置就在眼前,沉重的甲胄将他清隽的容颜陷在无边的阴翳当中,琥珀色的眼眸掠起炙热浓烈的欲望之火,能将万里河山燃烧殆尽。
将军府。
禁卫军与神机局各率领一队人马蜂拥冲进沈烺的将军府,与府内卫兵正面厮杀起来!
刀刀入肉,不管不顾,一剑下去就是血溅三尺!急促的刀剑交错声裹挟着浓郁的血腥气一直传到后院。
傅臻的怀中,小姑娘轻轻地颤抖,寒意如同毒蛇般攀上背脊。
“是不是有人要杀哥哥?”阮阮攥紧了手中的被角。
傅臻仔细听着外面的动静,不是寻常的刺杀,有甲胄冷冷的摩擦撞击声。
来之前他总有莫名的预感,没想到真的发生了。
昭王果然选在今夜。
他眸光沉冷,语气却温和,呵出的热气落在她脸颊:“也许是逼宫,昭王想控制住沈烺,不让他出马,朕失去一大助力,他会少一个劲敌。”
阮阮的声音都吓得变了调:“逼宫?”
傅臻捂着她的耳朵,一直用最冷静的语气向她解释,“昭王早有预谋,却没想到你哥哥火速退去南信王大军,又猝不及防地赶回上安,大军回城之前这十几日,是昭王逼宫最好的时机。今日青灵带着王妃入宫,也给足了昭王出兵的借口。”
阮阮躲在他怀中,双手抵着他胸口,心脏剧烈地跳动着。
暗暗庆幸陛下今夜出了宫,又想起傍晚那会看到府门外的重重守卫,当时还觉得害怕,现下只担心人手会不够。
傅臻明白她的担忧,“放心吧,沈烺不会这么容易被牵制住,今夜什么情况,他一想便知。即便昭王同大司马部下杀入神武门也无妨,沈烺解决了这些逆贼,会立刻带领府兵在神武门外包抄,进宫救驾。”
神武门内有他的重重布局,遇到危险随时都可以反击,唯一能够威胁到他的变数此刻窝在他怀中安然无恙。
这世上,还没有什么能够撼动他九五之尊的地位,从前他重伤之际不会,往后更不会。
太傅愿将昭王捧上高位,大司马却有自己的顾虑,危急关头倒戈相向,昭王又从何知晓呢。
即便被捂上双耳,外面凌乱的厮杀声还是不可避免地让她听到一些,阮阮唇色都有些发白,颤颤巍巍地问他:“哥哥岂不是很危险?府兵才几人,能抵挡得住吗?”
“两千,”傅臻道:“朕给了他全大晋最精锐的部下。”
加之沈烺的指挥能力,两千府兵足以帮他抵挡所有明枪暗箭。
只是外人不知道有这些,沈烺自己也不会轻易动用,否则傅臻扶植寒门的举措做得太过显眼,很容易激发士族的群起反抗。
而沈烺和普通的将领又不一样,旁人只想着将兵权攥在自己手里,沈烺对此却毫不留恋,这么多年军功带来的权势和地位都无法动摇他的初心。
他披着伤痕累累的外皮,内里却是一颗干净赤忱的心。
傅臻其实也很庆幸能够遇到沈烺。
刀枪剑戟声还在继续,明显的是,已经不如开始时那般激烈,声音渐渐弱了下去。
阮阮突然意识到什么,立即抬眸,抓紧了傅臻的衣袖:“陛下,你是不是要走了?”
傅臻面色凛然,甚至透出一种久违的肃杀之气。
还未作答,外面的敲门声突然响起。
“阿沅,睡了吗?”
沈烺的声音从外面传来,带着些急促和担忧的意味。
傅臻给她披上一件厚厚的小袄,领口系紧,然后亲自去开了门。
沈烺在廊下晦暗的灯火下一身浴血,杀红的眼在廊下慢慢地恢复温和,门一开,竟看到傅臻一身玄色暗纹锦袍从里面走出来。
沈烺微微愕然一瞬,赶忙拱手参拜,“陛下怎会在此处?”
难不成从方才屋内上灯开始,皇帝就已经在里面了!
会想方才叩门时阿沅稍显局促和仓皇的回应,沈烺才慢慢想通,陛下难不成是早知今夜有变,竟特意出宫来护她?
阮阮也穿好小袄跑出来,看到沈烺一身的血,吓得脸都白了,“哥哥,你有没有事?”
沈烺摇头,“放心,哥哥没事,”他转头看向傅臻,“外面是禁卫军和神机局的人,里面有人生了异心。昭王大概已经带兵往神武门去了,以他对声名的看重,应该不会在宫中大肆烧杀掳掠。”
傅臻抬眼望着晋宫的方向,风灯下映照着他的面容更加冷峻坚毅,“到卫戍营督卫府上将人救出来,让他领三千卫戍营将士堵住各大宫门,万不能让昭王逃出生天,朕和你一道带兵进宫。”
沈烺颔首吩咐下去了,一侧眸,看到阮阮的眼眶微微泛了红,恋恋不舍地盯着傅臻。
她牢牢地攥着傅臻的手,“陛下,你会不会有危险?”
历来逼宫都是伴随着流血和杀伐,绝不会像他说得这般轻描淡写,陛下和哥哥是她最重要的人,伤了谁阮阮都害怕。
傅臻看见她红红的眼睛,不禁一笑,伸出骨肉匀停的手掌揉了揉她的眼尾,低声笑道:“放心,你夫君打过的仗比你吃过的米还多,这辈子还不知道败字怎么写。”
阮阮忍着泪点点头,“那陛下,你要保护好我哥哥。”
傅臻的笑容凝滞在嘴角,冷哂一声转过头,乜了眼沈烺,冷冰冰地应了声。
阮阮又转头拉着沈烺道:“哥哥,你也要保护好陛下。”
听到此话,傅臻冷凝的面色才稍稍缓和些许。
沈烺还未从方才傅臻口中那声“你夫君”回过神来,阮阮已经拉住了他的手激动地说:“哥哥,等你平安回来,我有一个天大的好消息要告诉你!”
沈烺微微一怔,垂眸看向她锦袄下平坦的小腹,“你怀上陛下的龙种了吗?”
傅臻在一旁大笑,阮阮羞得跺脚,秀眸瞪圆道:“不是的,是……反正就是天大的好事,哥哥一定会很高兴的!”
沈烺抿了抿唇,“知道了。”
傅臻出宫带了数十名心腹暗卫,个个都是以一敌百的好手,他将这些人都留在了沈烺府上,保护阮阮的安危。
走出几步,脚步还是顿了顿,高大的身影回过来一步步走向她。
刚要最后同她说句话,阮阮已经忍不住张开双臂抱紧他腰身,“陛下,不要受伤,我等你平安回来。”
傅臻俯身,吻去了她脸颊的泪珠,“行了,好好回去睡一觉,听到没有?”
阮阮用力地点点头。
傅臻一把接过暗卫扔来的长剑,阔步走到府门外,策马扬鞭,一声肃厉的嘶鸣划破长空,身后一众黑甲精兵呼啸而过,马蹄声踏裂穹苍,步声若洪钟震动着耳膜,气势磅礴!
阮阮在檐下望着他们远去的背影,满身的鲜血跟着沸腾起来。
昭王带领的府卫兵与大司马统领的军队在神武门外会和,宫门的守卫发现异常,立即全速武装起来。
昭王骑在马上,第一次着一身冷硬的盔甲示人,埋藏了二十余年的欲望和野心在今夜蓬勃爆发。
此刻晋宫上方的长空并非浓稠的墨色,而是带着隐隐亮光的银红色。
昭王眼底跳动着火光。
身后千名弓箭手顷刻间列队完毕,冰冷的箭矢对准宫门的守卫,大手一挥,凛冽的寒光瞬间划破黑夜!
第108章 .晋江正版独发神武门
神武门重檐庑殿顶上钟鼓齐鸣,浓烟弥漫,躁动的人声如水入沸油,霎时惊起千层浪!
万箭狂飞如同乌压压的蝗虫过境,冷峭的寒光中,凌乱而尖锐的刀剑声、脚步声、嘶吼声席卷而来。
紧接着,神武门上接连有守卫中箭从城楼坠下,汉白玉基座上很快堆起了尸山箭海,鲜血从阶前漫溢下来。
城楼的守卫已经换了几波,愤声高呼:“死守城门!不要放任何人进来!”
炙热的火光中,昭王在队伍正前方振手一挥,攻城锤的士兵立即推动战车上前,一架架云梯也火速搭建在城楼之上。
沉重的轰鸣声一响,整个大地都在震动!
宫里人听到铺天盖地的动静,立即从睡梦中惊醒。
汪顺然早知这一日会来临,提前在心中预演过无数次,今夜陛下与沈将军皆在宫外,定然是从神武门外包抄,而攻城期间,神武门内檀枭带领的神机十二局与千名禁卫军会立即列阵集结,只等瓮中捉鳖。
此时汪顺然要做的,就是派人安抚各宫宫人的情绪,避免人心惶惶。
好在后宫没有妃嫔,皇后又不在宫内,为数不多的主子只有寿康宫那些太妃,汪顺然派遣了足够的侍卫前往保护和安抚,一切都在有序的安排之下。
玉照宫。
王雪织站在廊庑下,脖上的伤口已经用棉布包扎。
已经到了后半夜,廊下二月的风尚有砭骨的寒意,头顶苍穹的火光映得她白皙的面颊泛起明昧的绯红。
她心里有强烈不好的预感,心脏一直剧烈地跳动,城楼外低沉的撞击声一声接着一声,像是直接撞击在她的心口。
她在廊下揪紧了手中的巾帕,身子一直在颤抖。
青灵体内箭毒已解,她是闲不住的人,若非汪顺然百般阻拦,恐怕能当场提刀上城楼御敌。
如今,只能被安排看守眼前这颤颤弱弱的小王妃。
说是看守,实则更是保护。
王雪织看到青灵出来,又仔细瞧了瞧她手臂上的伤口,她还在解释:“王爷大概以为你是刺客,我……我相信你没有,你若真想伤害我,从前进出后院那么多次,早就动手了对吗?”
青灵如今也明白,王妃一直活在昭王的掌控之下,从一个高贵的将门嫡女一步步变成如今唯唯诺诺、只为昭王而活的可怜虫。
有些真相若不血淋淋地揭给她看,来日她自己都会自掘坟墓心甘情愿地跳进去。
青灵望着她,没有任何表情的时候就透出一种冷静凌厉的神色,“你听到外面的声音了,为何不问我发生了什么?”
王雪织惨白着脸,其实不是不想问,是不敢问。
她出身将门,父兄及外祖家都上过战场,哪里不知宫门外的动静代表着什么。
她想要逃避,青灵就一字一句地告诉她:“昭王带兵逼宫,现已抵达神武门下,马上就要杀进来了!”
青灵一步步逼近,语气异常冰冷,“你知道逼宫的后果吗?成则高坐明堂,败则满门抄斩,死无葬身之地!”
王雪织紧紧攥住手掌,脑中混沌不堪,突然意识到什么,瞪大了眼睛看着她,“所以你将我擒来,是想要威胁王爷?”
“王妃未免也太高估自己在昭王心中的分量了!”青灵像是听到什么天大的笑话,“以昭王的理智,王妃觉得他不惜谋逆的代价来救你吗?”
王雪织被逼得后退几步,后背撞在冰冷的廊柱上,满脸都是泪痕。
她知道不会的……
去岁的女子失踪一案,姨母左中郎将夫人为表兄来向她求情,那时的王爷是怎么说的,监国期间朝中上下众多双眼睛盯着,他不能有一点行差踏错。
王爷性情温和公正,一生无愧朝廷,无愧百姓,怎么会为她冒天下之大不韪?
青灵冷笑道:“昭王在书房密室内暗藏美人,王妃这半年来当真丝毫没有察觉?褪去面上的和善仁慈,你有看到过他真心何在吗?”
王雪织被她逼得步步后退,她不愿意思考,痛苦地摇头,“不是……王爷他已经足够好了,是我的不是,是我……”
青灵立即打断她:“王妃还以为昭王殿下是三千弱水只取一瓢吗?他若当真疼惜你,何故到今日王妃也未曾诞下一子?京中闲言碎语议论纷纷,说王妃高攀,说王妃的肚子不中用,昭王殿下可曾出面解释过一句?”
一连串的问题刀刀剜心,逼得王雪织无路可退,心口的疼痛如同潮水般涌上来。
她也曾不止一次地叩问心门,可那一丁点的怀疑和愤懑很快就会被涓涓细流般的温柔覆盖。
他对她的确很好啊,昭王府是她遮风避雨的港湾,他给她独一无二的位置和足够的安全感,亲自教会她如何断章识句,还握着她的手一点点教她转轴拨弦、布棋罗星、煮酒烹茶。
她天资愚钝,旁人信手捏来举一反三的东西,她总是要很久才能学会,而他格外耐心,从无一句催促和苛责。
她嫁的是全上安城女子的梦中人啊。
她怎敢有任何的怨言和委屈?
王雪织反手抓紧了身后的廊柱,好像只有那样才能支撑自己摇摇欲坠的身体。
面前的青灵完全变了,变得如此咄咄逼人、尖酸跋扈,她变回了从前冷酷的杀手,再也不是那个会软下声来地鼓励她的女子。
宫门外猛烈的撞击声混着青灵冷酷的逼问鼓动着耳膜,王雪织浑身都僵硬了,腿也软得厉害,浑身都像脱了力,甚至想逃离这里。
她连裙摆都不顾了,跌跌撞撞地玉照宫外跑过去,口中不住地念着昭王的名字。
这世上没有人会对她一直好,只有王爷,他永远那么温柔,那么春风和煦。
青灵面色一凛,一挥手便是疾风怒袭,猛焰骤熄,王雪织面前的那道宫门怦然关紧!
王雪织再也支撑不住,踉踉跄跄地摔倒在冰冷的地面。
青灵一步步走到她面前,蹲下来冷冷地盯着她,“你想去哪?你能去哪?外面全是官兵,你是能替你家王爷身先士卒,还是想看他一败涂地的下场,嗯?”
王雪织不住地摇头,脖上的白色棉布渗出斑斑血迹,她嘴里尽是苦涩的味道:“青灵……你别这么对我,在王府内我还帮过你,你别这么对我……”
青灵视若无睹地看着她,讽刺地笑道:“忘了告诉你,若非娶了王妃,今日大司马又怎会心甘情愿带兵相助,领千军万马列阵在神武门外?”
王雪织猛然抬头:“父亲?”
父亲也反了?!
“嘭!”
耳边倏忽轰然一声炸裂般的巨响!
神武门破了!
这一声太过震感,直击得人肝胆俱裂!
王雪织浑身的骨头都像被敲碎,她无力地跪坐在地上,整个人是从未有过的狼狈。
没有人比她更了解今日玉照宫的情形。
直到此时此刻,她都没有看到陛下。
若当真毫无准备,汪总管怎会只吩咐底下人安抚各宫情绪,毫无箭在弦上的紧迫感?青灵又怎会在这同她说这么多?
青灵似乎长叹了一口气,语气低缓了些问她:“你还记得福叔吗?”
王雪织微微一怔,发白的嘴唇颤动着:“福叔……福叔生病回家休养了。”
青灵勾唇哼笑一声,“昭王是这么跟你说的吗?”
王雪织疑惑地看着她,“什么意思?”
青灵继续道:“他是不是还告诉你,福叔手里那批慈幼局的衣裳已经送过去了,往后你若再做,便另外吩咐一名管事替你送出府去?”
王雪织怔怔地点点头,“清河的原话就是这么说的。”
青灵弯起嘴角,很少有这般笑意盈盈的样子,“如果我告诉王妃,福叔已经死了,是我亲手所杀,而王妃以往做给小孩子的衣裳,全都被他在湖边烧毁,一件都没有送到慈幼局的管事手中。王妃会信我,还是选择相信昭王殿下?”
王雪织还是一脸怔忡的模样,仿佛没有听懂她的话,良久通红的眼睛才眨动了一下,嘴巴微微张开,“不会……王爷不会骗我……”
简直荒谬!
荒谬地让她想笑,她颤颤地抬眸:“一些衣裳而已,王爷为什么要骗我?”
“他为什么要骗你?”青灵定定地看着她的眼睛,“傻王妃,来日若昭王登基,必立崔氏为后,他既不能得罪太傅,也不能得罪你父亲大司马,怎么办呢?当然是让你主动让贤啊。”
王雪织浑身发凉,身下冰冷的石面如同细针一寸寸地刺入骨髓中。
青灵抚摸着她身上杏黄色的锦缎,微微凸起的金银线精致细腻,“看看,你穿这身衣裳多好看啊,你自小锦衣玉食,有着多少女子望尘莫及的身世,父亲位极人臣,母亲将门贵女,你在外人眼中,何尝不是众星捧月般的存在?王妃不妨仔细想一想,这一切是从何时开始改变的?”
王雪织慢慢抬起头,呼吸沉沉地发痛。
父兄在外征战之时,她曾随母亲在外祖府上住过几年,那时她每每出行也是前簇后拥,即便想要天上的星星,娘和外祖都会给她摘下来。
后来父亲凯旋,来外祖府上接她回京,她也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外祖还开玩笑说,以我家雪织的身份,这世上的好男儿都任由她挑!
可自从入京,她就开始与京中贵女圈格格不入,无论走到哪里,所有她不擅长的事情总是接踵而来,她不停地出糗、丢人,被孤立,被讥嘲,从前的尊严一败涂地。
直到后来,太后定下她与昭王殿下的婚事,她一边庆幸到极致,一边又自卑到极致,因为那些冷眼和嘲讽还是没完没了,与日俱增。
那段日子,她真的一点也不愿回忆。
可是这些,和王爷又有什么关系?
他一直宽慰她,教着她,从来不像旁人那般冷眼相待。
可是她还是做不好这个王妃,她甚至,连一个孩子都没办法给他。
“你崇拜他吗,是不是觉得他就是来拯救你的?一个被众人嗤之以鼻的对象,竟然嫁给全京城女子的梦中情人,你是不是觉得自己根本配不上他?”
青灵吁了口气,慢慢扶住她双肩,“王妃,他根本就不是喜欢你,而是在一点点地摧毁你!他心安理得地享受全京城的赞誉,却对让你抬不起头的流言蜚语冷眼相看。你有没有想过,那些闲言碎语其实是他故意为之,只为让你一文不值、丑态百出!”
王雪织被她吼得人都傻了,努力从她眼中看出一点点玩笑的成分。
没有,什么都没有。
她还是不信王爷会如此,可是又像被戳中了心脏,泪水忍不住簌簌地往下落。
青灵道:“说实话我一开始根本不会相信,为什么一些小孩子的衣裳,也值得他们费尽心力地去毁掉,有什么意义呢?直到福叔死去的当晚,我亲耳听到昭王和清河的谈话。他为什么不让你去慈幼局,因为他心虚!那些孩子从来没有得到一件王妃亲手所做的衣裳。因为他不想让民间对你有任何一句赞颂,哪怕一丁点母仪天下的潜质。”
青灵叹了口气,望着她迷茫空洞的眼球,“最后那一批衣裳截在我府上,王妃若是不信,随时可以来看,我也可以随时带王妃去慈幼局。”
……
神武门。
城门轰然一声被撞开,昭王策马扬鞭,带领身后大批人马乌压压地往宫门内行进。
方才飞射入内的箭矢被宫门内的遁甲阵通通挡了回去,凌乱的寒箭掉落满地,盾牌之后,上千名黑甲士兵整装待发,暗夜之中宛若肃立不动的山峦,隐隐有风起云涌之势。
昭王冷眼扫过去,不过千人而已,怎敌得过他身后千军万马!
韬光养晦这么多年,他从未有一日停止训练手下的暗卫,他可以确信他们每一个人都是悉心培养、百里挑一的好手,对付眼前这些绰绰有余。
他坐在马上,慢慢地握紧手中剑柄,随即高举长剑,厉声喝道:“斩一人头颅者,赏十金,斩十人头颅者,赏百金,封千户侯!给我杀!”
一声令下,大司马手下副将带领两支队伍飞奔向左右两翼包抄,中间的银甲将士则蜂拥前进,与城门内黑甲卫兵正面交战起来。
两方都由最精锐的将士带领,昭王头一回正对这些血腥的杀戮,这让他骨子里压抑多年的戾气霎时翻涌而出!
原来不止是傅臻,连他自己这个从未上过战场的人,竟也十分享受这种厮杀的快意!
他看到新鲜的头颅在地上翻滚,粘稠的血液还冒着热气,看到那些乱飞的四肢,对穿的胸背,琥珀色的眼眸泛起凌厉而炽热的光芒。
他握紧了手中的剑柄,盯准了面前仍旧负隅顽抗的黑甲士兵,甚至有一种亲自上阵厮杀的冲动!
事实上,他的确按捺不住了!牵动缰绳的那一刹那,他能感觉自己的血液在颠腾。
然而就在此刻,颈侧倏忽寒光一闪,一把冰冷的腰刀贴在他的脖颈。
昭王有过一瞬地怔忡,他缓缓转过头,看向了这把刀的主人,甚至于笑了一下,“岳丈,你这是何意?”
第109章 .晋江正版独发他的阿嫣还活着啊……
寒刀抵在脖颈,昭王眼中还有未消散的热度。
他想过无数逼宫成功后的安排部署,这是他自小就在脑海中勾画的蓝图,只等他一步步去实现;
他甚至想过落败的下场,带兵遁逃,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他有最纯正的血统,背后最强大的门阀势力,还深得民心,有什么好怕的?
可唯独没有想过这个后果。
颈侧的这把刀,来自他一直深信不疑的人。
昭王唇角笑意仍在,只是目光变得非常冰冷,“岳丈,从前我便保证过,待本王登基,晋阳王氏想要任何好处,本王都可以满足!还有雪织,只要她想,本王会让她成为整个大晋最尊贵的女人!岳丈难道不信我?”
大司马面上有征战沙场多年的威严和冷厉,他握紧手中的剑柄,声音在激烈的杀伐声中宛若低沉的暮鼓,“昭王殿下许的好处,我王家恐怕无福消受。”
昭王抬手剑指玉照宫的方向,“若不是雪织被皇兄的人劫持,本王会急着选在今夜出兵吗?岳丈难道不想救雪织?”
大司马沉默地笑了下,随后道:“陛下南征北战,从不惧任何正面交战,对付昭王殿下,还不至于挟持老夫的女儿相威胁。昭王殿下是不了解陛下,还是低估了老夫的头脑呢?”
昭王眸中愠色分明,面色彻底冷下来,“岳丈即便杀了本王向皇兄邀功,你以为就可以抵消今□□宫之罪吗?他要的是你手里的兵权!况且皇兄不断打压外戚和士族,百年之后,王家如何维持昔日的辉煌?这一切,在本王这里都不会发生。”
方才恼羞成怒的心已经冷静下来,这么多年昭王学到最多的就是冷静。
他垂眸掠一眼颈侧的刀,敛下冷怒的神色,夷然道:“岳丈糊涂一时,本王可以当今日之事不曾发生过。”
大司马深深地吁口气,声音有些沙哑,“昭王殿下可以有野心,但千不该万不该勾结楼兰人伤我大晋将士!陛下在西北那一支毒箭,是昭王殿下的手笔吧?”
马蹄倏忽后退了一步,昭王身子往后微微一倾,脖上登时划出一抹血色。
“楼兰?”他嘴角狼狈地抽动了一下,浮现出一丝扭曲的笑意,“暗中偷袭皇兄的不是北凉人吗?”
大司马开口道:“陛下早已查明此事,证据确凿,昭王殿下若想要抵赖,还是留着力气向陛下解释吧。”
大司马看到自己的人马已经将中间混战在银甲和黑甲兵围困在内,良久,徐徐地叹了口气道:“陛下要的是我手中的兵权,昭王殿下却是想要我王氏一族的性命啊。”
昭王顺着他的视线转头,面色猛然一变。
黑甲兵仿佛从方才的颓势中一跃而起,局势瞬间扭转!
昭王看到自己手底的银甲将士频频后退,被寒刀削下头颅,被□□刺穿身体,黑甲兵的攻势愈发猛烈,简直势不可挡!
而左右两侧大司马手下将士的刀枪,毫不犹豫地插进银甲军的胸膛。
于他而言,已经不是双方对战,而是单方面残忍的屠戮。
一切都是部署好的。
他的人正面交锋,大司马两侧围困,围困的却是他手下的银甲兵,原来都是设计好的……
昭王眼睁睁看着自己悉心培养的精锐部下溃不成军,一个个惨死在他面前,鲜血从他们伤口血洞中汩汩流出,狰狞的面容还僵持着最后一刻被同伴背叛的不可置信。
而他身后,黑夜沉重的压迫感一寸寸地袭来。
他隐隐听到窸窣的动静,越来越近。
昭王在颈边寒刀毫不留情的牵制下,没办法立刻回头,但终究还是缓慢地转头看过去。
还未至破晓,绵延高举的火把烧红了整片天际,那一片腥丽的火光下,涌动着绵延不绝的汹涌暗潮,一人身着玄色劲装提枪纵马走在最前。
太熟悉的一张脸。
黑夜如同沉睡的猛兽,而那人所到之处,火光如同张开的血盆大口,是足以将整个天地间一切吞噬的凶猛力量。
直到他缓缓走到近前,昭王才慢慢看清,傅臻嘴角竟是含着笑的。
斗了一辈子的人,此刻正坐于马上,深海般的眼眸中透出酷烈的杀伐之气,
他甚至连盔甲都没有穿,可一双凤眸依旧睥睨一切,周身气场强大到令人不敢直视,他的马蹄下分明是冷砖平地,却像是踩踏着无数尸山骨海。
这种难言的气场之下,令人仿佛置身血雨腥风的沙场,眼前是黄沙大漠,背后是遍野横尸。
耳边的厮杀声已经没有最开始混战时的激烈,每一道刀尖入肉的闷响,每一道刀枪剑戟的碰撞,每一声撕心裂肺的哀嚎都无比清晰地落入他耳中。
昭王低垂眼眸,看到屈起的膝弯上明黄的五爪金龙双目圆瞪,傲视苍穹,庞大的金身何等威武峥嵘!
可如今,所有的一切都像是在嘲笑他是如何的狼狈不堪。
他败了,一败涂地。
傅臻接过手下递过来的金弓,弓弦拉满,凝视着正前方。
第一箭,瞄准前方仍在殊死搏斗的禁卫军副统领,一箭下去,直接射穿他右腿髌骨,那副统领登时痛吼一声跪倒于地!
第二箭、第三箭,分别对准清河和严淮两人的脖颈,嗖然一声,寒光炸裂,追魂箭直穿咽喉!
第四箭,箭尖引火,傅臻对准了昭王。
昭王盯着那火光闪烁的箭头,沉默半晌,冷笑地与他平视,“原来皇兄早就和大司马暗中合谋来引我入局,被至亲至信之人欺骗的感觉真不好受啊,皇兄一定也时常经历吧。父皇活着的时候视你如寇仇,朝臣世家对你怨声载道,边境百姓视你若地狱恶鬼。皇兄这辈子,有人真心待过你吗?”
傅臻冷漠地看着他,唇边勾起一抹寒冽的笑意,指尖一松,火光当即破风而出!
在众人都以为那一箭将要射穿昭王头颅之时,箭尖却微微偏过一寸,将昭王头顶的凤翅兜鍪怦然射落!
昭王一瞬间发冠尽散,凌乱的青丝狼狈飘散在夜风中,散落的火星落在他垂落的发丝间,燃烧的火焰从头发一点点蔓延到襟口,瞬间引燃银甲内绚丽的龙袍!
他被灼热的烈焰包围,炙火烧伤头皮,露出猩红的血肉,散发出焦臭的气味,整个人宛如置身人间炼狱,过往清隽温润的容颜变得狰狞异常。
他在这片火光中连连冷笑,眸光一扫,发现傅臻身后跟着的,还有一个黑衣黑甲的沈浪。
让阿嫣念念不忘的那个低贱奴隶,竟也敢用这种冷漠的目光傲视着他。
呵。
昭王仰天大笑,落到这般田地,已经肆无忌惮了,他朝沈烺嘶吼道:“看来皇兄还不曾告诉你,阿嫣根本就没有死!”
沈烺瞳孔骤缩,几乎是瞬间握紧缰绳,平冷漠然的目光猛然跳动一下。
昭王睁着一双赤红的眼,笑得浑身颤抖,宛若疯魔:“她被我关在府上的囚牢中,日日春宵共度,与我云雨交欢,哈哈哈哈——”
寒光破风“嗖”的一声!昭王的笑声戛然而止。
头皮上烈焰还在灼烧,他唇边笑意凝滞在嘴角,凸起的眼眸微垂,目光落在贯穿脖颈的那一支长箭之上。
身下的战马瞬间惊起,高抬马蹄,在四周惊恐的目光中,昭王僵直的身体被甩落下来,“扑通”一声摔在冰冷的地面上。
大火已经将他暴突狞恶的脸烧得面目全非,发丝的残缕像袅袅滚动的黑烟,飘散在苍凉的夜风中。
银灰色的盔甲内,贴身的绣金龙袍也一寸寸地被火舌吞噬。
沈烺缓缓放下手中的弓箭,攥紧的指甲几乎嵌进掌心的皮肉,方寸大乱。
他呼吸都不由控制,沉沉地道:“陛下。”
傅臻转头看向他,“朕也是今夜出兵前才知晓,已经提前派遣暗卫盯紧昭王府,顾嫣现在还是安全的。密室在书房的多宝格后,只是机关重重,以你一人之力未必能救她出囹圄。沈烺,冷静些。”
沈烺眼尾微微泛红,压制住眸中暴涨的戾气:“请陛下恩准!”
傅臻叹了口气,沉吟片刻,从腰间卸下一枚令牌递到他面前,“凭此物,潜伏在昭王府所有的暗卫都能为你所用。”
沈烺唇角微不可察地动了一下,随即接过那枚令牌,“多谢陛下。”
他立即拉扯缰绳调转马头,马不停蹄地往昭王府狂奔而去。
猎猎寒风迎面呼啸而来,冰锥刺骨般的疼,他的心脏也随着马蹄上下颠簸,浑身都在剧烈地颤抖。
脑海中一片混沌,真真假假,已经容不得多想。
心中只有一个念头,阿嫣还活着……
他的阿嫣还活着啊。
她一定在等他来救她吧。
整整半年,她得多绝望啊。
沈烺发疯似的策马向前,数日来的疲累辛苦都为此刻积蓄了无穷的力量,行至昭王府前,他急急勒马,身子猛然前倾,狠狠地摔倒在地上。
其实已经感受不到疼痛了,只是喉咙紧得厉害,像是被人狠狠扼住脖颈,无法顺畅地呼吸。
王府中暗卫见到沈烺手中的令牌,纷纷拱手行礼。
天将破晓,天边已经浮现出淡淡的鱼肚白。
沈烺一路往书房狂奔,一面冷声吩咐:“封锁昭王府,不许一人进出,违令者就地诛杀,其余人跟我来!”
暗卫齐声应下,一群人将王府团团围住,紧跟着嘈杂撕裂的抵抗声从身后传来,沈烺也顾不得了,径直入了王府书房。
他立刻找到傅臻所说的多宝格,按动机关的手掌却一直在抖。
昭王离开之前,在暗道内安排了从前几倍的府卫看守,那些人听到外面的动静立刻杀了出来,沈烺吩咐手下拖住他们,自己提着滴血的剑径直往密道内奔去。
耳边嘈杂地响动着,不知是外面打斗撞击的声响,还是里面锁链的声音。
他心乱如麻,根本分辨不清。
明明已经很快了,可是密道那么长,他从未觉得时间过得这么慢!
直到绕过一堵墙,一抹鲜亮的红色撞入眼帘。
沈烺的眼睛仿佛被刺痛,脚步在看到木床铁索下的女子时微微顿了下来。
顾嫣趁着看守之人杀出去的时候,匆忙摸到藏在床板下的铜钥匙,将捆缚她足足半年的锁链彻底打开。
一抬头,只有梦中才能出现的人,一步步走向了她。
他手中剑泛着寒光,漆黑的眼眸泛着疲惫的红,四目相对,他目光中藏着沉甸甸的分量。
顾嫣一瞬间觉得,心口被绵绵密密的针扎得体无完肤。
“沈烺……沈烺……”
顾嫣苍白的嘴唇轻轻颤抖,嗓音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这般动情地念过一个名字。
她的眼泪再也抑制不住地往下流。
沈烺往她面前走,脚底的砖石突然晃动了一下,顾嫣发现异常,脸色忽然一变,“有机关,你小心些!”
沈烺晃了晃神,直到听到这一声才真真切切地意识到面前这个人是鲜活的。
他眸中泛起泪光,僵硬的唇角微微抬动了一下,“好,阿嫣先别动,也不要着急,等我一下好吗?”
顾嫣红着眼点头说好,“我不动,你当心一点。”
沈烺长出了一口气,努力找到最平静的状态,随即振手一挥,手中剑身当即碎裂成数十片,他指尖捻起这些碎片,屏息凝神,向密室四面墙壁挥洒而去,碎片击打着墙面,背后的机关蓄势待发。
他从前在奴隶场经历过太多阵仗,耳力在当世都属一流。
其实每种机关之后都有齿轮在操控,他闭上眼睛,通过墙壁之后瞬间的动静,几乎就可以辨别七成以上齿轮的方位。
一刹之后,沈烺随即眉目一凛,在暗器发出之前立即射出手中残余的碎片,每一枚碎片都打出十足的力道,直接穿透厚重的石壁,卡死在那些转动的齿轮之内!
只是背后的机关太过繁杂,终是不能顾及所有,西面墙壁无数暗藏的孔洞后,凛冽的寒光闪动,无数银寒的箭矢从石洞中飞射而出。
沈烺手中已经没有兵器,脚尖一抬,飞快地翻身躲避一排利器,继而连连后退几步,银白色的箭矢都有惊无险地从他肩膀两侧擦身而过。
顾嫣看得心都揪紧了,死死咬着唇。她没有武功,就算上去也是帮倒忙,她躲不过去,更不能让他分心来救她。
外面的府卫已经解决的差不多了,傅臻手下的暗卫见状立即进来帮忙,暗器终究有限,剑身斩落飞来的箭矢,一阵激烈的哐当声响过后,西面墙壁之后终于彻底空了。
带头的暗卫俯身道:“沈将军,这里不能久留!”
沈烺才颔首应下,随即听到锁链摩擦的声响,下一刻,身着红衣的姑娘已从木床上跑下,红着眼睛飞奔过来抱紧了他。
“阿嫣……”
他声音哑得厉害,手掌轻微颤抖着抚上她瘦削的双肩,久违的温度几乎吞没他残存的理智。
想要抱紧她,可自己的身体却支撑不住地倒了下来。
几日几夜不眠不休,他太累了,几乎完全脱力,所有的重量都落在顾嫣的肩膀。
耳边只听到她撕心裂肺的呼喊声。
沈烺的眼皮却沉沉地阖上了。
第110章 .晋江正版独发手中的湖笔竟被生生折成……
一夜过去,宫中众人无不心有余悸,即便不曾亲眼看到神武门逼宫的惨烈,那些残酷的厮杀声却犹在耳边回荡。
天刚破晓的时候,宫道上的风还带着刺骨的寒意,浓稠的血腥味、铁锈味、烟尘味飞散在宫城的每个角落。
晨曦的微芒落在王雪织呆滞的面孔,她无力地环抱双膝,独自坐在玉照宫那堵紧闭的宫门前,脸上没有一点表情,两颗瞳仁像发霉的花生,血液里都是凝滞的苦涩,整个人如同一尊风干的雕塑。
外面已经没有动静了,她能听到扫帚洗刷地面的声音,无比沉重而卖力,都能想象那些顽固的血迹是何等难以清理。
王雪织不知道自己还在这里做什么,也许只是在等待属于她的死亡。
她的父亲、她的丈夫或许都已经死在昨夜的动乱中,他们将永远冠以谋逆的罪名。
她完了,昭王府完了,整个晋阳王氏都将万劫不复。
青灵同她说的那些话,她苦苦想了一夜,后来在听到那些惨烈的刀枪剑戟声后,脑海几乎冻得凝固了,眼泪也流干了,没有办法思考。
晨光熹微,她在地上坐了很久。
直到听到铁甲的摩擦声和急促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有人身披沉重的盔甲走到她面前。
王雪织连喜悦的神色都没有,只是缓缓抬起空洞的眼眸,认出眼前熟悉的人。
好半晌,她干裂的嘴巴轻轻嚅动了一下,仿佛出现了幻觉,“父亲……”
已经流不出泪了,唯有眼底闪动的金芒能照见她心中的暗潮汹涌。
她抓住爹爹的手,粗糙而温热,是常年带兵的手,每一道厚茧都是真实的。
心口剧烈地颤抖着,她不可置信地睁大眼睛:“爹爹还活着?”
大司马已经很久没有看到自己的女儿了,她那么瘦,往日天真无邪的眼眸没有一丝神采,所有的愧疚和疼惜一时齐齐涌上心头。
当然,更多的是庆幸,无比庆幸。
大司马低垂的嘴角微微弯起,露出苍白的笑意,“雪织……爹没反,爹还活着。”
王雪织眸光跳动了一下。
大司马沉沉地吁了口气,厚重的嗓音在一夜的疲乏过后也变得无比沙哑,“跟爹回家吧。”
“回家……回家……”
王雪织重复地咬着这两个字,觉得非常陌生。
她还有家吗,哪里的家?
大司马望着自己的女儿:“雪织,爹带你……回我们自己的家。”
王雪织忽然意识到什么,怔忡地抬头看着爹爹,艰涩的眼眶又泛了红。
青灵一直远远站在廊下陪她等。
其实汪顺然已经告诉她,陛下与大司马暗中早有往来,但并不能百分百确定大司马能够坚定地站在皇帝身后,毕竟他是王妃的亲生父亲,昭王让他出兵相助,必然也许下天大的好处,而世上富贵无不是险中以求。
直到方才看到大司马来接女儿,青灵才真正确定他没有反。
只要他不反,王妃就不会有危险。
大司马实则也对自己的前路几乎一无所知,因为直到今日出兵之前,皇帝与他私下的往来只有那一封信,至于如何布兵排阵,如何引人上钩,统统都没有。
也许皇帝根本就不在意他的态度,只因考虑到门阀世家牵一发而动全身,而晋阳王氏祖祖辈辈劳苦功高,皇帝不过是给王氏留一条生路,不至于连根拔除。
反也罢,不反也罢,皇帝都已经胜券在握。
面前是生门还是死路,都是他王鸷自己的抉择。
今夜神武门后那几千精兵,再加上皇帝身后千军万马,连沈烺的出现也在他意料之外,就算他真跟着昭王反了,也几乎没有逼宫成功的可能。
好在,他选对了。
一切也都结束了。
青灵在他们离开之前走过来,向大司马拱手施一礼,然后将手中的书信递上前。
书信一角,还有一块烧黑的印记。
大司马看到信笺抬头一行醒目的字迹,骤然瞪大双眼,一时说不清是错愕更多还是激动更多,“和离书?昭王亲手写下的和离书?”
青灵颔首,抿了抿唇。
当日她潜伏在书房之外,见昭王将一摞书卷扔进火炉,随后因急事出去了。
青灵那时还不知书房中有密室,翻身跃下,在还未烧完的炉火中找到了这封只签下他一人姓名的和离书。
当日也没想那么多,横竖也要被烧毁,倒不如留待后用,没想到今日真能派上用场。
青灵看了一眼王雪织,“王妃应该还记得吧?除夕当日,太后获罪的消息昭告天下,那时昭王便拟好了这封和离书。”
王雪织怔怔地点头:“……确有此事。”
青灵目光笔直地看着她,“若非此事一激,昭王殿下如何哄骗王妃亲笔书信送到大司马手中,表明自己对昭王殿下一生不离不弃的态度呢?”
王雪织无力地后退一步,胸口像被大石压得喘息不过来。
大司马一想就明白了,拿和离书来刺激女儿表明态度,逼他站队,昭王有多渴望他手里的兵,他还能不知道吗!包括昨夜以女儿被挟持的名义出兵,实则都是借口。
谋大事的人,心都是冷的,哪有什么真情可言。
他情不自禁地攥紧手中的书信,大掌微微颤抖地扶上女儿的肩膀,慈爱地说:“是好事,原本爹爹还要去求陛下让你免受牵连,如今只要这和离书一签,白纸黑字清清楚楚,你与乱臣贼子没有任何瓜葛,我王鸷的女儿今后依旧尊贵体面,谁敢置喙一句,先要看看我王鸷答不答应!”
王雪织死水般的眼眸终于有了触动,饶是一时间还难以接受这么多信息,可胸口却随着爹爹慷慨激昂的话轻微地起伏着。
王鸷郑重地朝青灵抱拳,“姑娘有心了。”
青灵亦俯身回礼,沉吟片刻过后看向王雪织,喉咙微动,“揽月巷西面一角,门口有两盏烟青色风灯的便是奴婢的住处,慈幼局孩子的衣裳尚在奴婢家中,姑娘可随时差人来取。”她微微一顿,“当然,姑娘若是不愿,奴婢也可亲自送到府上。”
经过昨夜,王雪织其实还有些害怕看到青灵的眼睛,她略略偏开目光,眼睑低垂,只是道了句谢。
青灵看着他们离开,直至那两道身影消失在宫道尽头。
回府的路上,大司马问女儿:“方才那女子,究竟是什么身份?她自称奴婢,可看她的装束,并不像宫中的女官。”
王雪织想起昨夜她与汪总管毫不避讳的交谈与接触,还有汪总管见她受伤时关切的眼神,实在有些说不清,不像是下属,倒是有些像……
她摇摇头,赶忙掐断脑海中这个荒唐的念头。
且青灵先前的身份非常敏感,很容易被崔家盯上,王雪织思忖了下,瞒着爹爹道:“应该是宫中的护卫吧。”
大司马顿了下,又问:“是她把你带进宫的?”
王雪织眼睫轻轻颤了颤,点点头。
大司马想起昨夜情形仍觉心惊,叹了口气道:“今日你若是在昭王府中,刀剑无眼,便是爹爹也无法确保你万无一失。你在宫中,反倒是安全。”
王雪织垂下头,慢慢攥紧了手中的巾帕,眸中微光闪过。
青灵待她很好,她一直都知道。
可今夜青灵说那些话的时候,她竟然还怀疑青灵带她入宫她是为了要挟王爷。
她真是……太傻了。
大司马心下思忖片刻,转头望她:“你可知走之前她话中的意思?”
王雪织怔怔地看着爹爹,“她说……来日会将那些小衣裳送到我府上?”
“她一身女护卫装扮,走的是刀尖舔血的路子,宫外私宅本就危险重重,如果只是想将东西送来,何必自报家门?”
大司马幽幽叹了口气:“雪织,她言下之意,是想说日后你有需要她的地方,都可去私宅寻她。此女与你无亲无故,待人却是真心,你莫要因昭王的缘故疏远了她。”
王雪织慢慢地顿住了脚步,原来青灵……竟是这个意思。
她转身往后面望一眼,可已经绕过几道宫门,身后早就没有青灵的身影了。
宫道的风太大,风里仿佛还残留着神武门外的硝烟细尘,王雪织渐渐地模糊了双眼。
我会去的……
青灵,我一定会去找你的。
……
顾嫣还不知沈烺已经找到了妹妹,见他晕倒,一时方寸大乱,赶忙请皇帝安排在昭王府中的暗卫将人护送回自家的顾府。
顾襄夫妇看到活生生的女儿,一时还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顾府的下人听到消息,全都跑出来看小姐。
那暗卫首领已经命人进宫,太医马上就到,顾嫣安置好沈烺,立刻走到爹娘面前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然后将自己是如何被昭王掳走,这半年又是如何应对一一告知顾襄夫妇,只是怕他们担心,有些细节并未提及。
顾夫人早已经哭得泣不成声,她将顾嫣扶起来,才看到女儿手腕那些血迹斑斑的伤口,难以想象这半年来阿嫣遭受了怎样的折磨,心疼得不知说什么好。
顾襄看到女儿瘦削单薄的身子,长长地吁出一口浊气。
被囚于密室长达半年,事关女子名节的问题顾襄实在不忍问出口,只连声叹道:“活着就好,还活着就好!”
那头汪顺然带着宋怀良匆匆进府,顾襄赶忙带人到内屋。
宋怀良放下医药箱,立即替沈烺把脉。
顾嫣紧紧盯着床上面色苍白的男人,双眼都快要急出火来。
方才看到沈烺晕倒的时候,她从一种崩溃又走向另一种极度的崩溃,所有获救的激动喜悦都被他沉重的身躯压碎成齑粉,有那么一刻几乎是绝望的。
宋怀良诊完,自己也松了口气,转身对上顾嫣急切的眼神:“沈将军脉象虚弱,是劳损过度,元气大伤的缘故,下官这就开一张方子,沈将军照着吃几副药,好生休养两个月定无大碍,只是万不得再度劳累,须得多注意休息才是。”
顾嫣连连点头,揪紧的一颗心总算放下,“多谢太医,那他何时才能醒来?”
宋怀良道:“少则一日,多则几日皆有可能。”
顾襄吩咐底下的丫鬟跟着去拿方子抓药,又遣管家亲自送宋怀良出府。
汪顺然见沈烺无碍,总算可以回去向陛下和皇后交差,离开前请顾襄夫妇到一边,低声道:“今晨昭王在神武门外道出姑娘被关在王府的实情,在场不少将士都听到些不该听的,昭王……已为沈将军亲手射杀于神武门内,陛下已经严令下去,谁若敢泄露半句,立斩不赦。”
女儿家的名节至关重要,顾襄没想到陛下如此周到,心中一叹,当即朝汪顺然拱手道:“还请公公带话,顾襄代小女谢过陛下。”
汪顺然俯身道不敢,“只是姑娘死于天宁寺大火一事,京中几乎人尽皆知,如今死而复生,外头难免猜测纷纷,顾大人得想个缘由搪塞过去,以堵悠悠之口。”
顾襄夫妇连声道了谢,请汪顺然留在府上喝茶,汪顺然拂手笑道:“多谢顾大人的美意,咱家还得去沈将军府上接皇后娘娘回宫,还未恭喜顾大人和顾夫人,如今可谓是双喜临门了。”
顾襄笑道:“都是老天爷开眼,看沈烺这孩子一生辛苦,终让他达成所愿,也让我夫妇二人免去白发人送黑发人之苦。”
顾嫣在廊下听到他们的对话,待汪顺然离开,立刻走到爹娘面前,虽有些难以启齿,但还是开口道:“这半年来我虽被囚在王府,其实昭王并未真正碰我。”
顾襄夫妇对视一眼,面上皆露喜色。
顾夫人握着顾嫣的手,实在是喜极而泣,怕她心中有疙瘩,又实话道:“爹娘高兴,并非是因你的名节影响顾家门楣,那些都不重要,爹娘只要你好好的,没有受到更多的伤害就好。”
顾嫣微笑着颔首,心中想到方才汪总管的话,原来昭王竟是沈烺亲手所杀,那么昭王说了什么,沈烺岂非全都听到了?
昭王那种人,活着的时候机关算尽,恐怕至死都会将人言可畏发挥到最大效用。
沈烺不是冲动的人,而昭王即便大逆不道,那也是亲王的身份,该由陛下亲自裁决,他到底说了什么,能让沈烺愤然杀之?
顾嫣深深地吸了口气,脑海中乱成一团。
待顾夫人唤她,这才反应过来,回忆起方才三人提起皇后,不禁问道:“我没有听错吧,汪总管说去将军府接皇后娘娘?”
顾襄夫妇都笑了,“你还不知道,沈烺的妹妹前几日刚刚找回来,正是陛下还未下旨册封的皇后娘娘啊!”
顾嫣惊喜地道:“是阿沅吗?阿沅找回来了,还做了皇后?难怪爹娘说双喜临门呢。”
“可不是双喜临门,”顾夫人道,“皇后出自民间,爹娘还将她认作了义女,若不是陛下带娘娘到府上认亲,沈烺还不知道何时才能找到妹妹呢!”
那头汪顺然灰溜溜地回宫复命,傅臻见他一人回来,脸色当即沉了下来。
汪顺然心中连连哀叹,小心翼翼地抬眸道:“皇后娘娘听闻沈将军昏倒,心中担忧不已,急着往顾府去瞧沈将军了,吩咐奴才先行回宫,说……”
傅臻冷声道:“说什么?”
汪顺然咽了咽喉咙,硬生生挤出个笑来:“说陛下准她与哥哥团聚几日,如今嫂嫂也平安回家,娘娘想在宫外多住两日。”
“啪嗒”一声。
汪顺然霎时眉心一跳,颤颤巍巍地抬眼,看到陛下阴着一张脸,手中的湖笔竟被生生折成两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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