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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91章 .晋江正版独发气哼哼在他胸口锤了一拳……

    傅臻有时觉得将议事披阅之处改到御书房是非常正确的选择,离她远点,所有不该带到她面前的情绪都能有时间自己消化。

    因而回到玉照宫时,方才在御书房时的满腔怒火都消散得一干二净,一进殿,看到的就是这样的场景。

    今日的天气其实算不得好,倒春寒的天,太阳隐在密密的云层之后,寒风砭骨,冷意逼人。

    唯独到了她这里,惊人的丽色。

    一身明红绮丽的凤袍,满身繁复堆叠的丹凤朝阳纹饰,便仿佛世间所有的风和日暖和流光溢彩都似集于一人之身,她就像烈火中涅槃的精灵,那么鲜活明亮,光彩照人。

    棠枝最先看到他,傅臻递了个眼色过去,棠枝颔首,便带着众人悄悄下去了。

    阮阮还沉浸其中,凤冠凤袍加身,她看到从未有过的自己。

    “棠枝,我这样穿好看吗?”

    “好看。”

    阮阮正摩挲着衣裳的滚边,冷不定听到一声清冽低沉的嗓音,惊喜地转过身,“陛下,你怎么这会过来了?”

    傅臻顺了顺她凤冠上垂下的流苏,望着她夭桃艳李般的脸颊,轻叹一声,笑道:“来看朕的皇后。”

    阮阮抿唇笑,一抹红晕扫上面颊,满身的雪肌透出淡淡的绯红,华服厚重,她挪步时显得有些笨拙。

    傅臻想起方才她被众人簇拥着,吸引了所有的目光,难免想到来日封后大典,他的宝贝就要被所有人看到,心里便有一口气堵得慌,不禁慨叹道:“好看是好看,只可惜不是给朕一个人看。”

    阮阮眨了眨眼睛:“那就不要举办封后大典,我就穿给陛下一个人看,那日会有很多人吧……我害怕,一定会怯场的。”

    傅臻眉眼低垂,俯身吻住她嫣红饱满的唇瓣,沉沉的嗓音落在唇齿间,带着不由分说的意味:“一码归一码,朕让你做皇后,就是要让你母仪天下,受万人跪拜,享无尽荣宠。”

    阮阮被他吻得腿软,禁不住后退两步,快要撞到身后的妆案时,腰身被他伸出的双手稳稳托住,这才勉强站稳。

    掌下柔软的酥腰给他点了一把火,傅臻眼里泛着红:“可有不合身的地方?”

    阮阮摇摇头,有些不好意思地道:“都很好,就是重了些。”

    傅臻声音喑哑,低低地问她:“既然试着没问题,朕帮你褪下来可好?”

    阮阮正要说不,腰间的暗扣啪嗒一声脆响,方才勒得她快要喘不过气的腰带骤然一松,阮阮抬眸瞥见他滚烫的目光,指尖微微一颤。

    她偏头试着避开他,软声提醒他:“这吉服很难脱的,处处是系带和暗扣,方才光穿便要好几个人花了足足小半日,陛下还是唤她们进来帮忙吧。”

    傅臻身子绷紧,晦暗的眼底欲望滴出了水,这时候哪里顾得上,抬手便箍住她腰身,将人打横抱起,放到牙床上去。

    她的重量,加上这身堪比半个她的重量的吉服,他抱起来竟是轻而易举。

    炙热的气息拂过她鬓边的发丝,亲吻自眼尾一寸寸往下,他一手压住她皓腕,一手去折腾那些复杂的暗扣。

    果然并不如自己想象的那般容易。

    他额头渐渐渗出汗珠,滴落在她莹白的锁骨,有种灼人的温度。

    繁冗的衣衫搅弄在他掌下,剪不断,理还乱,折腾了许久仍是一团糟,恨不得直接撕碎的好。

    直到听见身下人轻哼一声,傅臻才慢慢恢复了理智。

    堂堂天子满身热汗淋漓,从来没这么狼狈过。

    怕绣面上的金线刮伤她的皮肤,傅臻长长喘了口粗气,不得已停下动作。

    阮阮憋了许久的笑,见他面色沉得想杀人,又是羞怒又是想笑,气哼哼在他胸口锤了一拳:“我是不是提醒过陛下?”

    傅臻握着她粉拳,沿着手窝慢慢地吻,“阮阮不心疼朕难受,也要心疼心疼朕这满身的旧伤,怎么忍心下手的,嗯?”

    阮阮痒得想缩手,却被他牢牢桎梏,偏头喃喃道:“你若要,我何时拒过,非要如此……衣裳都被你扯坏了。”

    傅臻眼底窜着火,欲念沉沉地贴着她耳畔:“好,是朕的不是,朕赔你好不好?十件百件朕都给你,今晚朕再好好地跟你赔罪。”

    他刻意将“好好赔罪”几个字咬得很重,嗓音酥酥麻麻地窜进耳中,阮阮羞得满脸通红,别过头去不肯看他。

    傅臻放开她的手,将她脸颊的碎发别到耳后,掩耳盗铃地用外衫遮盖住内里的凌乱,然后掰过她尖尖的下巴,“等着,朕让她们进来替你更衣。”

    傅臻浑身崩得疼,径直往净室去泡了个冷水澡。

    尚衣局的宫人看到皇帝面色冷得像冰,哆哆嗦嗦地进了殿,看到皇后娘娘面色潮红,发髻略略歪在一边,褪下吉服时发现裙面还有明显的褶皱,内里系带松散、乱作一团,暗扣被暴力扯开好几排,几处边缝都开了线。

    谁也不知发生了什么,谁也不敢多问。

    阮阮满脸窘迫,只能将凌乱的衣衫交给她们收拾。

    几名女官闷头整理,额头都浮出了细汗,好半晌过后,几处被打成死结的线头才一一解开,又费了小半个时辰功夫,才将吉服完完整整地褪下来。

    绣笙姑姑看着缝合处线头连连,委婉地开口:“奴婢看这吉服尚有几处需要补缀,边缝还需加固,不如让奴婢们回去再行修补一番?”

    阮阮脸皮薄,耳根红得滚烫,咬着唇轻轻道:“劳烦姑姑们了。”

    绣笙赶忙回道:“不劳烦不劳烦,原本也是要改的。”

    走之前,松凉又给这几人每人一锭赏银。

    阮阮既心疼衣裳,又心疼银子,因为陛下既然将俸禄都交给她打理,那他犯的错在某种程度上也该由她来承担。

    绣笙姑姑等人回尚衣局的路上,迎面看到崔苒一身雪色暗纹锦裙,身后跟着两个伶俐丫鬟远远走来,心中一紧,赶忙俯身请安。

    这位主虽还没有位份,但好歹姓崔,又是都水使之女、太傅的侄女,即便做不成皇后,将来至少也是个妃位。

    崔苒这一身虽则素净,但绣笙能看得出来是上等的宋锦,精细度之高,便是尚衣局的绣女一日至多也只能织三寸,华丽且难得。

    像尚衣局这种给宫里娘娘裁衣的官署,必然要对之恭恭敬敬,日后才不会被刻意刁难。

    崔苒还不知父亲在御书房发生的事情,前儿才收到母亲来信,说太傅那边差不多点头了,不出意外的话,立后也就在今年。

    崔苒看完信后只觉得苦尽甘来,先前受过的那些冷眼都不算什么了,来日入主坤宁宫,谁还敢小瞧她?

    至于皇帝,崔苒慢慢地也想通了缘由。

    入宫那一日他之所以当着下人和那姜阮那贱人的面给她难堪,是因为他恨太后,恐怕那时候就查出了惠庄皇后薨逝的蛛丝马迹,因为她与太后亲近,所以陛下待她自然不会有什么好脸色。

    且他那时恶疾缠身,脾气自然暴躁些,如今身体慢慢痊愈起来,说不准要比从前温和许多。

    如今太后一死,他既然没有将她和藏雪宫那些美人一道逐出宫去,那就说明还顾及着崔家的面子,无论如何都会给她一个位份。

    崔苒启唇一笑,目光落在绣笙身后宫女手中那一件叠得整整齐齐的大红织金妆花凤袍,心下微微一惊,好奇地走上前去,指尖细细抚摸那云锦上的刺绣:“绣笙姑姑,这是……是皇后的凤袍?”

    绣笙心道怕什么来什么,皇后和眼前这位谁也开罪不起,只能硬着头皮颔首道:“是。”

    崔苒更是诧异,立后封妃是后宫头等大事,内府竟一声不吭地将皇后的吉服都做出来了?

    且这件凤袍一瞧便知是崭新的料子,绝非内府从前的库存。云锦本就寸锦寸金,而这一件更是云锦中的上上品,色泽明艳,针脚细腻,珍贵异常。

    崔苒自幼接触到的都是最好的衣料,今日见这云锦却也忍不住看痴一瞬。

    这是为未来的皇后准备的么?

    崔苒指尖一挑,发现这凤袍之下竟还有线头杂乱,不禁脸色一变:“这凤袍是谁撕扯坏的?”

    她秀目圆瞪,大有疾言厉色的意味,仿佛是自己的衣裳被糟蹋。

    绣笙想起棠枝的话来,姜美人到底还未册封,皇帝还不知何时昭告天下,宫里头岂是碎嘴的地方?可这位主既然问到,绣笙也只能说一半留一半:“凤袍是送到玉照宫给陛下过目的,尚有不妥之处,陛下便遣奴婢们拿回去缝改了。”

    崔苒指尖颤了颤:“这凤袍当真是陛下亲自过目?”

    绣笙也不隐瞒,颔首应了个是。

    崔苒翻看那凤袍里侧,发现并不止那一处开了线,竟像是撕毁了一般!

    一时间顾不上心疼,突然有种福至心灵的感觉,紧接着问:“可是姜美人惹怒了陛下?”

    这开线一看便是盛怒之下损毁的痕迹,否则一件如此珍贵的凤袍,谁敢这么糟蹋!

    绣笙想到玉照宫娘娘面红耳赤的模样,也不知如何开口,只能应付着迎合她的意思:“陛下今日的确不大高兴。”

    可不是么,来时冷着一张脸,去时仍是冷着一张脸,幸好陛下手下留情,撕坏的都是缝合处,没有出什么大的岔子,否则尚衣局又得日日夜夜地赶工了。

    崔苒听完这话自是十分得意,“姑姑,陛下这会可在玉照宫?”

    绣笙如实道:“奴婢只瞧见陛下出了寝殿,至于去了何处,奴婢也不知晓。”

    崔苒心道也许久未见那娇娇弱弱的小蹄子了,听闻她日日被陛下锁在玉照宫糟践,不知如今是个什么模样。

    宫里的好日子,她怕是活到头了。

    第92章 .晋江正版独发凤印上刻着一个小小的“……

    尚衣局的女官离开之后,宋怀良恰好到门外。

    这段时间阮阮调理身子已有了成效,从前寒邪入体的毛病也改善了不少,宋怀良替她把完脉,面上露出笑容:“美人的身子好得差不多了,那药继续喝两个月巩固一下,今春就能彻底痊愈。”

    宫内无旁人,松凉在一边笑道:“娘娘身子调理好了,咱们是不是就能等到小殿下或者小公主的好信儿了?”

    阮阮脸色通红,支支吾吾地吩咐她:“去茶房瞧瞧点心好了没?”

    松凉跟着阮阮久了,知道她容易害羞,从前使唤人都不大好意思张口,如今这样已经进步很多了,便笑着退下了。

    宋怀良又同阮阮说起茶馆的事,“定金已经交给杏花楼的东家了,二月底一交接,再重新翻修一遍,顶多二十日便能开张。”

    店铺的事情一直是宋怀良在打听,不方便出面时,便交由他小舅子去交涉。

    宋怀良的小舅子何盛是交际应酬的好手,三教九流都能应付。来京不过两个月,街边的乞丐都能同他谈笑风生。如今一家搬到京城也是靠宋怀良的关系,因而对他有求必应。

    何盛是热心人,又很懂得知恩图报,尤其听到是给宫里的贵人办差,就更加卖力,甚至主动将茶楼招人的差事揽下。

    当然,阮阮也给足了辛苦费,毕竟能寻到这样伶俐的人帮忙很是难得。

    宋怀良到底是读书人,又在宫里当差。一来空闲时间不够,阮阮也不愿总是劳烦他;二来与人交涉并非他擅长。

    阮阮想了许久,委婉地开口:“茶楼总需要个主持大局的人,我瞧着你那妻弟就很好,迎来送往不在话下,就是不知他可有意?你放心,月钱上我自不会短了他。”

    宋怀良一听自然欢喜,来时他那小舅子就有此念头,就怕宫里的贵人瞧不上他,宋怀良还在斟酌怎么开口,没想到美人自己先提了出来,赶忙道:“回头我就同他说一声,他自是愿意的!”

    阮阮却觉得这何盛才是自己的贵人,一切看似棘手的事情在他手上都能迎刃而解,来日茶楼开张,店里有这么一个八面玲珑的人来周旋,想想便觉得生意兴隆指日可待。

    两人在里头谈话,外面忽然传来女子骄横的声音。

    “听闻姜美人之前大病一场,我们主子好心来看她,怎么,难不成她见不得人么?”

    说话的正是崔苒的宫女含朱。

    崔苒端着一副大家闺秀的风范,冷冷瞥过殿门外的棠枝一眼,偏头道:“含朱,不得无礼。”

    棠枝没想到今日崔苒竟然心血来潮地跑到玉照宫来,不知抱了什么心思,吵吵嚷嚷地要进去,可这毕竟是皇帝寝殿,岂是人人能闯的?

    且陛下此时不在殿内,棠枝生怕阮阮受了委屈,因而坚持拦在门外,“没有陛下的吩咐,任何人不得入内,还请崔姑娘见谅。”

    崔苒冷笑一声,皇帝还真是将那妖女当成笼中雀在豢养?

    她面上也不恼,依旧微笑着道:“我不过是瞧一眼姜妹妹,见她无恙我便离开,同在宫中,来日总有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时候,你说呢?”

    她态度柔顺,说出的话确实不容置疑。

    含朱知道自家姑娘今日就是来看姜美人笑话的,如今内府连凤袍都做好了,姑娘胸有成竹,谁有资格做皇后是显而易见的事情。

    倒是这殿内,越是藏着掖着,就越是有见不得人的东西,还不知那姜美人被折磨成什么样子呢!

    含朱直接高声叱喝:“你这丫鬟好生无礼,我们主子好心好意,你却恶意阻拦,出言顶撞,究竟是谁给你的胆子!”

    阮阮在殿内听闻此声吓了一跳,生怕崔苒迁怒旁人,赶忙朝外面道:“棠枝,请崔姑娘进来吧。”又回头压低声音匆匆对宋怀良道:“宋太医,此事还得劳烦你同他细说,来日我若有机会出宫——”

    还未说完,那头崔苒已经款步走进来,闻得屋内有人窃窃私语,却非皇帝的声音,崔苒只听到最后“出宫”两字。

    再一抬眼,却见宋怀良一身鸦青色太医院官袍,微微俯身向她施了一礼,又自顾自垂头收拾医药箱,一副将欲离开的样子。

    数月之前的那日,崔苒也只匆匆瞥见她白净无暇的侧脸,并未有机会细细打量。

    今日终于完完整整地看到她的正脸,崔苒竟是微微一滞,再也做不到无动无衷。

    眼前的女子眸若点漆,琼鼻秀挺,唇色过水的樱桃般娇艳欲滴。

    许是被禁足在殿内不得出,她的皮肤竟娇养得如此雪白幼嫩,一身粉绿织锦的衣裙衬得面容如白瓷一般细腻,却又不是那种病态的苍白,反倒从里到外透出淡淡的桃花粉,没有半点瑕疵。

    她整个人宛如冬日里温养在暖殿的娇花,让原本美到令人心惊的容貌又添几分盈盈楚态。

    竟像是过得还不错的样子?

    直待阮阮起身,听到她脚腕传来铛铛的锁链声,崔苒这才缓缓收回心神,见她下了塌,却未等到她打躬见礼,崔苒面色彻底冷了下来。

    阮阮才欲躬身,耳边怦然响起几日前见内府女官时陛下的原话:“你是朕的皇后,御史中丞之女,只有旁人拜你,没有你拜旁人的道理,站好。”

    于是才弯了一点的膝盖立刻绷得笔直。

    阮阮向崔苒微微颔首,心中还有些怯。

    陛下不许她跪人,即便看到宫中品阶较高的女官,最多也是颔首答礼即可,而崔苒并无品阶,她父亲与顾大人同为四品,就更无需对她行礼了。

    崔苒心中很不舒服,初见时她瑟瑟缩缩躲躲藏藏,连正脸都不敢示人,如今竟然愈发大胆,竟然都敢抬头直视她了!

    崔苒暗暗咬牙,半晌扯出一个冷冰冰的笑来:“听闻姜妹妹前些日子误服大寒的药材,伤了身子,近日可好些了?”

    含朱见阮阮的宫女在外放肆,而这姜美人也不懂规矩,想着帮自家主子出气,于是瞥了一眼宋怀良,似笑非笑地说:“奴婢瞧着姜美人的气色很是不错,也多亏宋太医日日入殿照看,否则哪里能好得这样快?难怪方才姜美人身边的丫鬟拦着不让咱们主子进殿,竟是与宋太医在里面治病呢。”

    她语气不善,那“治病”二字显得阴阳怪气。

    阮阮闻言面色一白,万不曾想到她竟说出这样平白污蔑人的话,情不自禁地攥紧了手掌:“棠枝拦你非是故意,只是这里是陛下的宫殿,外人若是无诏擅闯,冲撞了陛下,我也担不起这个罪责。”

    宋怀良在一旁也吓得不轻,赶忙拱手向崔苒及含朱道:“微臣只是例行为姜美人诊脉,绝无僭越之举,还请姑娘慎言。”

    “宋太医,你先退下吧。”

    阮阮指尖捏得发白,咬了咬牙,“崔姑娘,还请您管好自己的丫鬟,不要让她在此胡言乱语。”

    崔苒见她又是搬出陛下,又是让她管教丫鬟,眉眼间愠色渐浓,冷哼一声道:“我的丫鬟长了眼睛,看到什么自然就说什么,姜美人既然敢做,难道还不敢认么?”

    “哦?她做了什么?”

    崔苒话音刚落,一道冷厉肃然的声音自殿外传来。

    随之而来的,还有殿外冰凉透骨的猎猎寒风。

    傅臻沉着脸阔步入殿,高大峻挺的身形有种不容忽视的压迫感。

    他信手撩袍在榻上坐下,众人见状赶忙俯身施礼。

    早在崔苒进殿之时,棠枝便赶忙使眼色吩咐汪顺然的徒弟小安子去寻他。

    傅臻原本去的净室,因汪顺然有要事禀报,才在净室多停留了一会,方才闻言便立刻赶来,此刻只着一件薄薄的禅衣,却挡不住满身的寒意。

    阮阮不知方才崔苒和含朱的话被他听去多少,她不心虚,清者自清。可是她也是真的害怕,从进殿之后陛下就一直没有看她。

    阮阮僵着身子站在下面,眼眶悄悄泛了红。

    崔苒许久未见傅臻,不知他从何处来,鬓角还挂着水珠,冷青色的禅衣衬得他面色白得几乎透明,凤眸中寒芒冷冽,暗藏刀锋。

    傅臻修长清瘦的手端起茶盏,手背能看到清晰的青色血管,他掀起眼皮,倒是饶有兴致的模样:“方才不是很会说么,怎么不说了?”

    崔苒看到他冰冷的眼神,又想起那日的羞辱,不由得攥紧手里的帕子。

    没等她开口,含朱已经扑通一声跪下来:“陛下明鉴,我们姑娘惦记着姜美人身体不好,原本想要来瞧瞧她,没想到竟看到……看到……”

    傅臻神色淡淡:“看到什么?继续说。”

    崔苒暗道含朱机灵,慢慢冷静下来提醒她:“陛下面前,你实话实说便是,万不可有一句错漏,否则便是我也饶不得你。”

    含朱摇着头哭声道:“奴婢不敢胡说,奴婢亲眼看到姜美人与宋太医握着手说体己话——”

    阮阮霎时瞪大双眸,“你胡编乱造什么?我没有!”

    “奴婢是亲眼所见,”含朱不等她解释,抢先道:“宋太医根本不是在替姜美人把脉!姜美人还说要让宋太医带她出宫,两人看到奴婢进来,立刻就把手拿开了!”

    宋怀良吓得浑身冷汗直流,连滚带爬地跪在地上道:“微臣与美人的确只是把脉,臣万万不敢僭越,请陛下明察!”

    阮阮听着这些声音,头脑中嗡嗡直响,身形有些摇晃,忍着泣声道:“分明是我唤棠枝让你们进来的,外面的宫人都可以作证,你无凭无据怎敢在此血口喷人?”

    含朱见傅臻眉宇间寒气逼人,根本不听她的解释,心中暗暗叫好,立马回怼:“棠枝是你的心腹丫鬟,外面的人自然也向着你,陛下!奴婢是亲眼所见,句句属实!”

    崔苒暗自得意,话都说到这个份上,无论真相如何,皇帝信也得信,不信也得信。

    傅臻缓缓地闭上眼睛,指节敲打着案桌,殿内气氛一度冷凝。

    所有人屏住呼吸,都在等着他判决。

    阮阮眼中泛着泪光,看他的眼神几乎无力。

    沉吟良久,傅臻终于开了口:“皇后说你血口喷人,朕该信你,还是信朕的皇后?”

    话音刚落,众人面上皆凝滞了一瞬。

    他们想过无数的结果,赐死还是下狱,甚至牵连九族都有可能,却没想到等来了这句话。

    含朱跪在地上,整个人瞬间呆滞。

    皇帝这是在同她说话?这句话是她理解的意思吗?

    而崔苒站在一侧,眸光微怔,竟似没有听明白。

    皇后?谁是皇后!

    她一直没有说话,这大殿之内说过“血口喷人”四个字的,似乎只有一个人……

    崔苒脸色煞白,不可置信地瞪住阮阮。

    阮阮忍着泪,一直看着傅臻,直到这句话说完,傅臻才抬起头来看向她,从袖中取出个精致的龙凤纹样的锦囊递给她,声音放软:“打开看看。”

    阮阮木木地接过那锦囊,崔苒目不转睛地盯着她打开,直到看见一块乳白色雕刻龙凤麒麟纹的方玺落在她掌心,崔苒霎时浑身一震!

    这难不成是……皇后的凤印!

    皇帝竟将凤印交给了她!

    含朱已经惊得说不出话来,双膝无力地跪坐下去,面上惨无人色。

    阮阮没有见过这些东西,仔细瞧了瞧印章下的刻字,半晌才认出是“皇后之玺”四字,而玺面正中还阴刻了一个小小的“阮”字。

    傅臻缓缓起身,走到她身边道:“太后用过的凤印脏了,朕命人用和田玉为你重新雕刻了一块,这皇后的凤印从今往后为你一人独有。大晋的后宫,都由你说了算。”

    大晋历来凤印多是代代传承,外戚专权的时代也常有太后私印,但从未有哪位皇后有此殊荣,可将自己的名字刻在凤印之上。

    阮阮鼻头一酸,指尖摩挲着那个阮字,眼泪无声滴落在指尖,又顺着指腹流淌到印章凹陷处。

    第93章 .晋江正版独发就凭她是朕的皇后……

    “污蔑当朝皇后乃谤君之罪,”傅臻冷冷地扫过地上抖若筛糠的含朱,又回头看着她:“这主仆二人亏礼废节,欺君罔上,罪无可赦,知道该如何处置么?”

    阮阮眼睫上的泪珠轻轻颤动,紧咬着下唇摇了摇头。

    傅臻的语气没有一丝温度,看着她时眼底却含情,他忽然握住她的手,“阮阮,朕教你如何处置。”

    冰凉的手指被他温热的大掌包裹,给了她十足的安全感。

    傅臻静静地看着她,一字一句道:“依照大晋律例,后宫之中,谤君者主仆同罪,当入慎刑司,受五刑,当众枭首,举家流放,听清楚了吗?”

    他声线透着令人背脊发寒的冷意,每说一句,崔苒的面色就白一分,而含朱跪伏于地的身体早已经抖得不成样子。

    阮阮怔怔地点头,看着他的目光有些迟疑和无措。

    傅臻语调沉了几分:“听清楚了,那便看着她们,把朕方才的话复述一遍。”

    阮阮只觉得手中的凤印沉重异常,腿僵到怎么也挪不动步子。

    方才听到含朱信口雌黄地污蔑她的轻语,她是真想好好教训她,可她从来没有做过这样的事。

    从前和陛下两人的时候,偶尔还会嗔他两句,可她是个纸糊的,能过过嘴瘾就不错了,今日却是真刀实枪握在手中,轻易断人生死。

    就好像军中的新兵,枪杆还都握不稳,就天降大任让她做了将军,推着她上阵杀敌。

    傅臻面色沉肃,并不给她退却的机会,“你是朕的皇后,执掌大晋的凤印,在这后宫之中,你可以处置任何人,他们诋毁你,便是诋毁朕,他们今日敢冒犯你,便是不把朕放在眼里!阮阮,如此你还想要选择饶恕吗?”

    他步步紧逼,字字句句似有千钧之力,让人退无可退。

    也许他说得对,含朱胆敢在此胡言乱语,当着阖宫众人的面污蔑宫妃与太医有私,难道不是在给陛下难堪么?

    她的陛下啊,一身鲜血淋漓地走到她面前,再稳稳地将她托在掌心。

    他给她足够的尊严和荣宠,让她站直,让她此后无需对任何人屈身,

    他为她找寻最强大的后盾,让她不必再顾影自怜,令这世间无人敢轻慢于她;

    他一句句地教着她,引导她,让她拥有足够的勇气面对一切。

    也许,她不能再让他失望。

    阮阮慢慢捏紧了手中的凤印,指尖泛了白。

    她转过身去,不再避开崔苒惨白到骇人的面容,垂首扫了一眼地上的含朱,眼里的光黯淡下去,慢慢地坚定道:“含朱胡乱捏造事实,谤君欺君,罪无可恕。”

    她直面含朱的怒视,向来柔和的嗓音一点点地变冷:“押入慎刑司,处以五刑,三日后当众枭首,举家流放,其主崔苒……”

    含朱岂肯引颈受戮,跪行于地依旧垂死挣扎道:“陛下,奴婢真的没有撒谎,奴婢亲眼看到姜美……看到皇后与宋太医不清不楚,我们姑娘是无辜的,姑娘她是无辜的啊!”

    傅臻容色凛冽,立即朝外道:“来人!照皇后的吩咐,将她带下去。”

    底下人很快进殿将含朱拖了下去,自然也不会容许她在外张口胡言,因此含朱那厢才出了殿门,只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传回殿中,便再也听不到任何声音。

    所谓的五刑,便是拶指、鞭刑、笞杖、夹棍、锡蛇这五样,而像含朱这类出言诽谤帝后者,还得多加拔舌这一项。

    寻常的官宦小姐哪里见识过这般惨烈的场景?是以崔苒在听到那一声痛呼时,从舌尖到舌根几乎都是僵硬的,甚至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傅臻听阮阮顿下来,语气丝毫不让:“你有什么不敢的?继续说。”

    阮阮咬咬牙道:“其主崔苒……”

    “你不能杀我!”

    话音未落,崔苒尖利的嗓音霍然打断她:“我的丫鬟亲眼所见之事怎会有错?”她冷笑一声,素来明媚的娇颜陡然变得狰狞起来,“难不成权柄在谁的手中,谁便可捏造事实,随意断人生死吗?这就是陛下的后宫?”

    阮阮见她死到临头还在嘴硬,冷眼看过去道:“你擅闯玉照宫,纵容丫鬟在外肆意喧哗,我不得以才宣你入殿,而你进殿之时,宋太医早已诊脉完毕,提箱欲走,更没有含朱所说的任何肢体触碰。捏造事实的是你,恶言中伤的也是你,我的清白岂可容你在此诋毁!你纵奴为恶,本该罪加一等,我今日如何处置都不会冤枉了你!来人,将崔苒押入慎刑司,与含朱同罪论处!”

    崔苒面若死灰地望着她,她终于慌了,或者说,从听到皇后、看到凤印的那一刻起,她就已经彻彻底底地慌了。

    几名侍卫快步上前,崔苒挣扎转头直直望向傅臻,仍抱着最后一丝希望,切齿道:“男人最忌讳这个,陛下宁可相信她,也不信我,到底为什么!”

    傅臻走近一步,冷冷地看着她:“就凭她是朕的皇后,无论她说什么,朕都会信她。”

    阮阮忽然觉得握住她手掌的那只手略略加深了力道,像是从前往她小腹输入内力时的感觉,她全身都一种暖流包裹着,禁不住红了眼眶。

    傅臻微微一哂,又道:“忘了告诉你,你父亲都水使贪赃枉法,以权谋私,罪当抄家处斩,你也不用去慎刑司了,直接进诏狱一家团聚吧。”

    崔苒狞恶的表情一瞬间停滞在脸上,“抄家处斩”这种原本离她太过遥远的字眼一笔一划地刻在她心口,刀刀见血。

    父亲锒铛入狱,她今日的所作所为依仗的又是什么?

    她脚步虚浮,无力地后退两步,攥住锦帕的手指几乎要抠出血来。

    想到自己前前后后在宫中辗转近半年,愿望一次次地落空,如今又落得这般下场,崔苒声音嘶哑地笑出声,两行泪滚下来,原来她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笑话!

    傅臻看她这副模样更是心烦,扫视左右,厉声道:“还不快将人拖下去!”

    底下的侍卫赶忙道是,崔苒无力挣扎,被拖行于地带出了大殿。

    傅臻转过身来,看到小姑娘眸中闪动的泪光,闭了闭眼睛:“你们也都下去吧。”

    底下人应声鱼贯而出,宋怀良虚惊一场,扶正官帽也大汗涔涔地下去了。

    耳边很快安静下来,可方才这一场无妄之灾依旧像是殿内涌动的暗流,让人久久不能平静。

    傅臻长出了一口气,指腹刮了刮她眼尾的泪珠,低低道:“哭什么,你做得很好。”

    他想到什么,微微躬下身与她平视:“朕方才对你太凶了?”

    阮阮摇摇头,其实说不上来这种感觉,那股气焰消散下去,心中绵绵密密地疼着,更多的应该是委屈。

    方才陛下若是不来,事情还不知会闹成什么样。

    幼时在遥州,有一回小姐房中失窃,她被人污蔑偷东西,打了十个板子关进柴房,那些人拿砍手来吓唬她,让她说实话,可她无凭无据,说什么也没有人信。那夜她又发了高烧,险些昏死过去。直到后来真正的偷窃者露馅,她一句道歉都没有等到,又继续回去当差。

    那种感觉太熟悉了,浑身张嘴都说不清,没有人会相信她,更没有人会为她主持公道。

    今日也一样,事关清誉,别人的一句“亲眼所见”就能够轻轻松松毁掉她的一切。

    她攥紧手里的凤印,身上一直在颤抖:“我……我以为陛下不会信我……我真的没有。”

    崔苒有一句是对的,男人最忌讳这个,即便空口无凭,他们也只会相信世上没有空穴来风。

    脸颊忽然撞上他温暖的胸膛,她被他紧紧地拥在怀中,眼中的酸涩再也忍不住,泪珠大颗大颗地落下。

    傅臻吻了吻她额头,似是叹了口气:“阮阮。”

    第94章 .晋江正版独发二更

    傅臻沉沉地叹息一声:“你不信自己,也该信朕,从你向朕坦白身世的那一日开始,这一辈子,朕都会无条件地站在你身边。”

    他越是这样说,阮阮心里就越发难受,眼泪濡湿他薄薄的禅衣,一点点渗透入胸口,烫得人心口泛疼。

    傅臻抚摸着她后颈,他见不得她哭,呼吸沉沉地发痛,“是朕不好,年初早该将她驱逐出宫的,无奈抛在脑后这么久,留下个后患来,惹你不高兴。”

    阮阮摇头哽咽住,“陛下没有不好,陛下……就是对我太好了。”

    傅臻捧起她的脸,指尖摩挲着她酡红的面颊:“你是朕的妻子,难不成朕会因为旁人随随便便的一句话就否定你的一切吗?那你也太小看朕了。”

    阮阮下唇瓣咬得通红,“我不是不信陛下,是怕自己不够好,这凤印太沉,我怕拿不稳,若是闹了笑话,连累陛下受外人的诟病,有损陛下的圣明。”

    “怕什么,往后若有人冒犯你,无论是谁,都便如今日这般,按大晋律例严惩不贷,谁敢拂逆皇后懿旨,朕诛他满族。”

    傅臻声音低低沉沉的,唇面几乎贴在她脸颊,“何况,朕早就不圣明了。朕杀过人,鞭过尸,屠过城,千夫所指。无论从什么角度来说,史书都不会将朕称作是一位明君,往后,整个后宫都是你说了算,朕也是你说了算。”

    阮阮被他呵出的热气烫得轻轻一颤,抿抿唇说:“不好,旁人会说陛下沉湎美色,说我……说我红颜祸水。”

    傅臻大掌按住她纤瘦的腰身,“阮阮不是吗?”

    他鬓边还挂着冲完澡未干的水渍,落下一滴在她凹陷的锁骨,激得人酥酥麻麻一阵腿软。

    阮阮红着脸推他:“我可以不是。”

    傅臻将那滴水舔掉,低低地笑:“不想让人说,还有一个法子。”

    阮阮攥紧了他衣袖:“什……什么?”

    她被横抱着放到床上,唇齿被撬开,带着温热湿气的吻轻一下重一下地落下来。

    起初还是循循善诱的引导,后面又却不知怎的,好像从吻她的指尖开始,力道就一点点地加重,毫无克制地,一寸寸将她全部攻陷。

    阮阮眼前一片迷离,模模糊糊间似乎看到他眼中难以消解的怒意,她想要说些什么,可所有的话都被他毫不留情地堵回去,最后连意识都有些涣散。

    她累得眼皮子抬不开,纤细白皙的手腕被勒出红印,禁不住他手重,她紧咬贝齿,细碎的啜泣声从喉咙中溢出。

    不知过去多久,窗外夜幕漆黑,殿内明黄的灯火洒落在她潮红的面颊,破碎的泪色如同珠光闪动。

    阮阮半睡半醒着,察觉到他粗重的呼吸附在她颈侧,傅臻沉声道:“今春的补官考选,太医院也涵盖在内,医女皆可参加,通过审核后皆可升任为正式的御医,日后便让她们给你调理身子可好?”

    阮阮想应一声,奈何没什么力气。

    良久之后,又听见他哑着嗓子道:“至于宋怀良,往后就不要再见了。”

    阮阮轻喘着气,指尖动了动,许久才平复了心绪,断断续续地将他的话一点点拼凑起来,忽然意识到了什么,皱着眉头,寻寻摸摸地在他肩膀狠狠掐了一把。

    这一把使了十足的力气,掐得她手都疼,傅臻却只觉得挠痒痒似的。

    阮阮咬了咬下唇,“你吃宋太医的醋?”

    傅臻不否认,他爱她,从一开始想的就是占有,旁人就是瞧一眼,傅臻心里都会不舒坦,若是敢同她说谈笑晏晏,傅臻恐怕控制不住杀心。

    她只能是他一个人的。

    倘若像从前那几回,她想搬回兰因殿去,或者只是搬到耳房去睡,他心里都像是被剜去一块肉,魂不附体,发了疯想要杀人,想将她囚在身边。

    阮阮睁开了眼睛,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傅臻似乎知道她想要说什么,“不是不信你,这不一样,阮阮……是朕的问题。”他吁了口气,轻轻抚着她鬓发,眸色黯淡,“朕这个人……其实没你想象得那么好,见不得你对别的男人笑,便是说一句话,朕都会——嘶。”

    阮阮没等他说完,抓住他的手狠咬一口,直到听到他闷哼了声,这才缓缓松开。

    陛下是铜墙铁壁做的,浑身上下都硬挺,能寻到让他喊疼的地方实属不易,她水眸瞪著他,隐隐有愠色:“所以你方才那么折腾我,就是因为这个?”

    傅臻眸底的沉郁散开,方才被她咬过的手却微不可察地攥了攥,将人揽在了怀里,“朕将你弄疼了,你也咬了朕,不要再生朕的气好吗?”

    阮阮咬完之后其实有过片刻的失神,从前便是给她十个胆也不敢做的事情,如今竟是信手捏来,她好像……愈发胆大了,且陛下在这些事上从不与她计较,她有时掐他的腰身,陛下不怒反笑,垂下头去吻她的手。

    甚至方才咬了他,陛下也是这般心甘情愿地哄着她。

    罢了,茶楼的事情先让何盛去操心,宋怀良暂时不见也好,否则某些人掉进醋缸起不来了。

    阮阮腿还酸着,别过头去不看他,半晌闷闷地说:“不好,陛下不能由着性子来,要约法三章。”

    傅臻饶有兴致地笑了下,“怎么约?”

    阮阮还没想好,倔强道:“总之,不能日日如此。”

    傅臻大多时候都是偏克制的,否则以他在战场杀敌力敌千钧之势,小小的姑娘如何承受得住,她这管盈盈不足一握的腰身,他稍一用力恐怕都能揉断。

    他俯身去咬她耳后的朱砂痣,柔软绵嫩的滋味,又调动起他脏腑的火气,“阮阮,你方才应下的,要给朕生个孩子,否则大晋江山后继无人,朕与你都是千古罪人。”

    阮阮红着脸道:“那也得容我休息几日,文武百官还有休沐日呢,做陛下的皇后可真累。”

    案几上放了一碗没用完的樱桃膏,烛火下泛着明红温润的光泽。

    傅臻眸光微暗,拿过她枕边的凤印,将往那碗中一扔,那玺面便如同按下朱砂印泥般,阴刻的大字清晰地展现出来。

    阮阮碰上他的眼神,忽然察觉到了危险。

    傅臻按住她肩膀,不给她退后的机会,那印泥便落在了月匈口的雪肤上。

    他嗓音透着喑哑,“朕伺候你,绝不让你累着。”

    “皇后之玺”,外加一个篆书的“阮”字。

    出自全大晋最好的篆刻家之手。

    这些美妙的字眼陷在软玉温香的骨肉里,他反反复复在口中咀嚼和捻磨,甜津津的樱桃味在口中绽开,哪里能够餍足。

    傅臻本就是很侬艳的唇色。只是他平日眼神太过冷厉,令人不敢直视,所以很难会注意到他精致俊美的五官。

    尤其是他的唇,沾染了樱桃膏之后更是艳煞勾魂。

    他果然没再让她累,吃了她的又回到她身边,残留的樱桃膏一点点地喂给她。

    傅臻吻着她,沉沉地说:“阮阮想要什么样子,朕都有。”-

    中军大帐。

    沈烺双手撑着沙盘边缘,眸光定定地落在一处山谷,底下的军师和副将你一言我一语。

    “陛下病愈的消息万万不能传到南信军耳中,否则凭南信王那豆大的胆子,恐怕要闻风而逃,到时候让他躲回南信可就太便宜他了!”

    “依我看,咱们暂且按兵不动,赶紧寻个由头逼南信王先行出兵最好,到时候便可坐实他谋逆的罪名。”

    “我觉得此法可行,南信王此人志大才疏,又经不得激,江州停留这么多日,他早就不耐烦了!”

    “沈将军,您是怎么打算的?”

    话音刚落,众人纷纷看向沙盘后着便装的男子,他面色威肃,似盯着一处,又似乎什么都没有看,单只是站在那,眼神就很是骇人。

    昨日他亲卫的密信从西北传来,说找到了当年掳走阿沅的人牙子,那人还记得十年前手里的确有个极漂亮的小姑娘,后来卖给大户人家当丫鬟,可究竟是哪家府邸,那人牙子实在是记不得,只提供了几处可能的府宅,沈烺的亲卫便一一去查。

    时年太过久远,那几处府邸要么说没有,要么就是发卖到了其他地方,只有遥州刺史府上一个婆子嘴里含含糊糊,十分可疑,一会说没这个人,一会又说是死了。

    那亲卫又盘问了府上好些人,才知道遥州刺史府从前的确买下了一个耳后有小红痣的丫鬟,年岁都对得上,可众人都是一口咬定,那丫鬟去岁患了重病,已经撒手人寰了。

    鹞鹰飞书传来,沈烺手里攥着那封信,已经两日没有合眼。

    这辈子,无论是在奴隶场翻身,还是后来从军、效忠皇帝,他的初衷都是为了妹妹沈沅。

    幼时阿沅走丢,沈烺苦寻两年不得。

    他一介白身,手上没有任何的权势,茫茫人海中想找一人如同大海捞针,根本没有可能。他只能让自己变得强大起来,只有一步步爬上去,手握重权,号令百万,他才有寻回她的资本。

    可是每一次,希望的火苗一点点燃起,又熄灭得彻彻底底,再怎么去找都是徒劳无功。

    脑海中也时常有一个声音告诉他,这么多年,能找的地方都找了,幼时条件那般艰苦,她跟着哥哥都吃不饱穿不暖,孤身一人如何能活到今日?

    思及此,沈烺攥紧了沙盘的边缘,痛苦地闭上眼睛。

    帐帘一掀,一个身着黑色盔甲的传令兵匆匆进来,疾步走到沈烺身边,将手中的一封蜜蜡封口的书信交到他手中,“将军,是京中御史中丞府上送来的密信。”

    第95章 .晋江正版独发一定是他的妹妹阿沅!……

    营帐内众人一时屏息凝神,不敢闹出一点声音。

    连沈烺的副将都知道,御史中丞一家对于沈烺意义非凡。

    一个寒门出身的将军,即便如今身居高位,在朝中也处处受人冷眼,可笑的是,门阀世家出身的那些人远远不知大晋边关的处境,军人在战场浴血奋战,守卫疆土,可在他们眼中,只是一个来日将会危及到他们强权和地位的绊脚石。

    他们等着看他的笑话,背地里不只使了多少见不得光的手段,明枪暗箭来得比沙场上真刀真枪还要凶猛。

    唯有御史中丞这一家高风亮节,礼贤下士,无论是对待高官显贵还是寒门子弟都是一视同仁,顾襄赏识沈烺,看重他坚韧的品性,顾嫣更是不惧世俗眼光,对沈烺情意深重。谁能想到议婚前夕,竟发生了这样的意外。

    众人心中无奈地叹息着,御史中丞这时候送信过来,想来是紧要的私事,都各自别开脸去,不敢看沈烺的神色。

    顾嫣死后,沈烺依旧感恩御史中丞顾襄夫妇。顾襄是这世上除了傅臻之外他最为敬重和感激的人,即便意外发生,顾襄夫妇对他始终没有一句责难,甚至依旧视他若亲子。

    若无要事,顾襄不会火急火燎地送信到军中,沈烺打开信封的时候,手指微不可察地颤了下。

    就连看到信封上那个熟悉的“顾”字,心口都会卷起钝痛之感。

    顾襄是严谨之人,并不直说“令妹”二字,只如实道数日前他与姜美人结为义亲,而顾夫人无意间发现这姑娘的耳后长有一枚朱砂痣,且年岁也与沈沅对应得上。

    沈烺粗粝的手指颤抖着,极力让自己平静下来,目光顺着字迹一行行看过去,直到看见“以遥州刺史府之女的名义选入宫中,实则并非刺史姜成照之女,只是替姜氏千金入宫侍药”的字样,他万年死寂的漆眸中终于泛起了波澜。

    遥州刺史府……亲卫的信件中提到的也是遥州刺史府!

    顾襄没有真凭实据,自不敢断定阮阮的身世就与沈烺有关,只道待他御敌还朝,进宫与姜美人见面一问便知。

    可顾襄哪里知道,两日前沈烺收到西北的来信,说的正是那遥州刺史一家!

    阿沅她……或许还活着是不是?

    沈烺攥紧了手掌,尽量平复着心绪,将两封信中的细节一点点重合,半点线索也不愿放过,终于捋出个大概来。

    姜府那婆子可疑,是因为府中上下没有事先统一口径,见人寻来,怕事情闹大,这才捏造了妹妹因病去世的事实。

    而入宫的姜美人无父无母,陛下为堵住悠悠之口,所以才带她出宫,与顾襄夫妇结为义亲。

    再加上而后那颗小红痣……

    阿沅,一定是他的妹妹阿沅!

    中军大帐灯火晦暗,沈烺的俊美冷毅的面容就在这片光影里显得深远窈冥,只有那一双眼睛几近赤红,烛火之下泛着细碎的光。

    副将跟了沈烺许多年,从未见过他这般模样,仿佛是种劫后余生、如释重负的喜悦。

    但沈烺不敢太过高兴,从前有过无数次这样的瞬间,可到最后希望都变成了失望。

    老天爷从不肯厚恩于人,这辈子他所拥有过的东西全都失去,手中的权柄,不过是刀山火海中拿命换来的,总有一日也要还给阎王爷。

    而今日这样的巧合又实在罕见,他只能给自己三分的把握。

    沈烺将那封信从头到尾仔仔细细又看了三遍,他长吁了口气,最后缓缓地闭上眼睛,强逼着自己不要再看,

    三分把握就是三分,希望越大,失望越大。

    良久,底下的副将顶不住喉咙痒,轻轻咳嗽了声,这动静立即让沈烺回过神,顺着方才的声响看过去。

    那副将尴尬地一笑,“将军,那南信王这边究竟如何?”

    沈烺神色微沉,望着眼前巨大的沙盘,“不等了!南信王狼子野心,意图谋逆,即刻出兵,活捉南信王回京,如有负隅顽抗者,”他眸中寒光一掠,“十万大军,死活不论!”

    ……

    昭王府书房重地,里外都有重重亲兵把守,青灵每每只能选在每日三次的护卫换班之际,才能在书房之外停留片刻,但依旧打听不到任何动静。

    无奈之下,只能避开守卫,再去后院瞧瞧王雪织。

    王雪织见她过来,欢喜之情溢上眉头,“青灵。”

    春日回暖,外头的柳枝抽了新芽,王雪织穿了一件葱绿的衣裙,她有些畏冷,屋内的炭火还没有停供。

    青灵躬身向她行了个礼,站在一旁,见她手边的绣篮中放着一双男子的皂靴,看着还差几针没有做完,便寻了话头道:“王妃的女红很是不错。”

    王雪织面上微微一红,“我的女红不是自小就学的,其实拙劣得很,光这一双靴子就费了足足半月之久,王爷吃穿用度都是最好,恐怕不会喜欢我做的。”

    青灵见没夸到点子上,有些尴尬地挠了挠头。

    王雪织的丫鬟在一旁打趣道:“王妃哪里是不善女工,您给慈幼院的孩子们做的小衣裳件件都可爱得紧。”

    说着便从屋内的箱笼中取出几件精致的小袄来,“青灵姑娘瞧瞧。”

    青灵倒是眼前一亮,丫鬟手里的薄棉小袄颜色鲜亮,针脚虽算不上细腻,但也绝对密实,尤其是每件衣裳都有自己的特色。

    丫鬟左手那件连帽小袄便是做成小老虎的样式,帽上是虎头,还贴心地用碎布料缝制了两排细细的胡须,看上去栩栩如生。

    便是青灵这般冷酷的性子,也不禁软了心肠,“这些纹样,慈幼院的孩子们一定会喜欢的,王妃很喜欢做小孩子的衣裳?”

    “让你笑话了吧,我这点东西上不得台面。”王雪织瞧着那小衣裳,眼底泛起温柔的光,又有些不好意思地道:“京中女子或长于书画,或长于琴技,而青灵你武功高强更胜男子,我都艳羡得紧呢。前些日子你说让我寻些自己喜欢的事情来做,我思前想后,似乎也唯有在这件事上一直坚持。”

    王雪织从前就常遣人给慈幼院的孩子们送东西,嫁入昭王府后甚少出门,空闲时候便会找些闲置的布料来,自己摸索着做些玩意儿。

    从前也做过布偶娃娃,但后来想想,孩子们连温饱都不易,做这些东西中看不中用,倒不如与衣裳结合,既能解决穿衣问题,又不失童趣。

    她其实很喜欢孩子,也很想给王爷生一个孩子,无奈这两年来都没有机会,做这些衣裳也当是个感情的寄托,看到这些衣裳,就好像看到孩子们围绕在她身边追逐嬉笑。

    青灵道:“王妃做得很好,对慈幼院的孩子来说,冬日里一件可以御寒的棉衣,远比给他们一幅名画,或者在他们面前弹奏《高山流水》要实用得多。”

    王雪织笑道:“这东西入不得旁人的眼,我倒是很喜欢,不过从来没有人夸过我,就连我母亲也不理解。多谢你,青灵。”

    屋内的丫鬟往殿外瞧了一眼,远远看到一个深灰色布衫的身影从假山后面绕过来,“是福叔过来取衣裳了!”

    青灵面色微微一凛,王雪织转头向她解释道:“福叔是府里的管事,王爷怕我出门遇上危险,这差事便交给福叔在办,他每个月到后院来拿一次衣裳,然后帮我送到慈幼局去。”

    青灵眸光掠过窗牗,拱手对王雪织道:“奴婢还有要事在身,就不打扰王妃了。”

    王雪织颔首道,“无妨,你快去吧。”

    青灵心下一思忖,走之前又多说了一句:“这皂靴缝得很结实,王妃做完就快给昭王殿下送过去吧,他会很高兴的。”

    王雪织欢喜地点头:“会吗?还差几针,那我今晚便亲自给王爷送过去。”

    太后获罪之后,她知道王爷心情悲痛,很想为他做些什么,一双靴子哪怕只换来王爷的一句话、一个微笑,她便知足了。

    福叔前脚刚踏进院门,王雪织再一回头,青灵已经消失不见了。

    青灵离开之前故意那样说,便是想趁王雪织去见昭王之际寻到机会,打探他这些日子在书房到底可有密谋什么。

    若说他在府中静思己过、修身养性,青灵是万万不信的,这么多年的筹谋,在群臣和百姓之中培养起来的贤名,以及太后暗地里无数推波助澜使的手段,昭王绝不可能就此放弃一切。

    青灵躲在暗处等待天黑,看到福叔捧着红木箱笼从院内走出来,却没有出府,反倒是四下张望,鬼鬼祟祟地绕进了后山,将那红木箱中的孩童衣裳如同废品似的扔在湖边,在从袖中取出个火折子,竟是要将那些衣裳全部焚毁。

    青灵面色当即沉冷下来,拔出腰刀,纵身一跃至他身后。

    福叔像往常一样,正打算将那些孩童衣裳烧掉,忽然间颈侧一凉,淡淡的铁锈味散入鼻尖,福叔意识到什么,霎时浑身僵住,哆哆嗦嗦地侧头,看到脖子上抵着一把寒光闪闪的刀,刀刃再偏一寸,恐怕就能将他的脑袋削下来。

    福叔满头冷汗,颤颤巍巍地道:“你、你是何人?为何在昭王府中?”

    青灵也不同他废话,冷声道:“王妃送往慈幼局的衣服,你为何要烧?谁让你这么做的?说!”

    刀刃擦过皮肤,福叔脖子一痛,已经闻到了血腥,命都保不住了,哪里还敢不说实话:“是王爷!是王爷的吩咐!”

    青灵冷喝:“王妃亲手做的衣裳,昭王为何要烧?”

    福叔吓得屁滚尿流,颤声道:“小的也不知道啊,小的只是按照王爷吩咐办事,月月都是如此,小的自己怎敢烧王妃的东西呢!”

    青灵攥紧了手中的刀鞘:“你是说,此前王妃做的所有衣裳,没有一件真正送到慈幼院去,全都被焚毁了?”

    福叔僵着脑袋,不敢点头,连声道:“是啊!老奴一切都听王爷吩咐,您大人有大量,就饶了小的——”

    话音未落,福叔双目骤然瞪大,连一声惨叫都未曾发出,已经被青灵一刀抹了脖子。

    青灵擅长毁尸灭迹,将他脖上的刀伤做成大火烧伤的痕迹,再一脚将提进湖水中,来日等人发现的时候,只会认为福叔引火烧身,不慎落入水中。

    青灵回头看着那些完好无损的衣裳,面色彻底地冷了下来。

    这里头的每一件都凝聚了王雪织无数的心血,而吩咐下人一件件烧光的,却是她最深爱、最崇拜的王爷。

    第96章 .晋江正版独发深得朕心

    青灵蹲下来,抚摸着手边那件厚厚的连帽小袄,衣身上绣了十几处毛茸茸的猫爪形状,小帽上还有两只尖尖软软的猫耳朵。

    想到自己幼时流落街头,衣不蔽体,那时候能有这么一件小袄该有多好。

    青灵将扔在地上的衣裳一一捡起来放进箱笼,脚尖一抬,飞身出了王府院墙。

    本打算将衣裳送到慈幼院去,可又想不透昭王的目的究竟为何,踟蹰了一会,怕打草惊蛇,还是先带回了自己的宅院。

    来回一番折腾,月上柳梢,天色已经彻底暗了下来。

    王雪织用过晚膳,将那双皂靴收了线,便来到昭王的书房门外。

    青灵趁昭王心腹侍卫与王雪织说话的档口,飞身上到屋顶,一身夜行衣在墨灰色的砖瓦之上掩去行踪,右耳贴在瓦片上凝神去听里头的动静。

    昭王许是在忙,那侍卫朝她行了一礼:“殿下正与府中督卫商议要事,王妃不如改日再来?或者,将这靴子由属下转交给殿下。”

    王雪织隔着雕花门框朝内望一眼,面容有些失落,却并不执意等在门外,便将那双皂靴交给侍卫,回礼道:“王爷既有要事在身,我也不便打扰,劳烦将军替我转交吧。”

    侍卫拱手道:“不劳烦,王妃请回吧。”

    王雪织离开之后,那侍卫便转身入内。

    奇怪的是,屋内并没有议事的谈话声。

    青灵眸光微凝,悄悄揭开一片青瓦往内窥视,竟看到昭王从一面可拆可移的多宝格后面缓步走出来。

    青灵眯起眼睛,原来这里头竟大有乾坤。

    难怪明知昭王在书房内,可室外总是听不到一丁点动静,难道他一直都在那多宝格之后?

    那侍卫见昭王出来,便将手中的靴子交给他,昭王也只是淡淡扫一眼,便让人将东西放置到一边。

    那侍卫紧接着道:“大司马今日回京,王妃的家书他早已过目,再加上您给他开的条件实在诱人,属下觉得,即便大司马心有顾虑,可对于王氏一族来说却很难不心动。只是您又给太傅去了信,若来日大司马看到王妃做不成皇后,恐怕不肯轻易罢休。”

    昭王启唇一笑,清隽的眉眼在烛火之下显得柔和,“清河,王妃比之崔菩如何?”

    这名唤清河的侍卫思忖片刻,“太傅嫡女才华过人,姝色无双,在京中几无人可与之比肩。”

    清河并未将两人正面比较,但结果显然不言而喻。

    王妃嫁入王府这两年,京中的闲言碎语从未停歇,家世暂且不论,王妃无论是才气还是容色,都远不及太傅嫡女崔菩,甚至比之京中大多的贵女都相形见绌,且她两年未诞下一子,王爷又不纳妾,京中对此早就议论纷纷。

    “是啊,崔菩那么好。”昭王垂眸笑了笑,“清河,来日王妃与崔菩同时进宫,即便大司马将凤印送到王妃面前,你觉得王妃敢接受吗?”

    清河亦是聪明人,怔愣片刻便已明悉昭王话中深意,“属下明白了。”

    “对了,”清河想到一事,立刻禀告道:“给王妃收慈幼局小孩衣裳的老福不见了,王府上下都没有找到人,属下到慈幼院看过一眼,那些衣裳并没有送到。”

    昭王眉眼间微微冷淡下来,“继续派人去找,王妃那边,暂且不要告诉她这个消息,她继续做,你便继续安排人帮她送,那些衣裳随便如何处置,切记不要带出王府。本王不希望外人眼中的昭王妃有一丁点价值,只有天下人都说她才不配位,她自己才会主动让贤。”

    清河拱手应下,而隐在屋顶的青灵听到这一番话,不禁握紧了双拳,眸光泛起浓烈的凌厉之气。

    她到此刻才彻底了解昭王为何这般对待王雪织,也终于明白,出身名门、本该高高在上的昭王妃,为何总是一副自轻自贱的模样。

    从一开始嫁入王府,就伴随着永无止境的讥嘲,贬低,指指戳戳。

    他否定她的一切,抹去她所有的价值,让她自觉庸碌、低人一等,而在她面前却永远摆出一副雍容大度的模样,这就让她陷入更深的怯懦卑屈当中无法自拔。

    让她无比坚定地相信,如此光风霁月、名动上安的昭王殿下,与那位才貌双全的太傅嫡女才是良配,而她又算得了什么?她甘愿为他付出一切,甚至连后位都可以不要。

    如此一来,昭王便可轻易得到崔王两家的支持,而就算王家出不了皇后,大司马也只能咽下这口气,因为是他自己的女儿不愿当,而不是昭王不想给。

    青灵越想越觉得背脊发寒,握紧的手掌青筋爆出。

    良久又不禁苦涩一叹,那么温暖柔顺的一个女子,倘若不嫁昭王,她这辈子也会是很多大晋女子都渴望活成的样子。

    清河离开之后,昭王没有在桌案前停留太久,径直走到多宝格前,手指触动一处机关,那多宝格从中间分开,缓缓向两侧移动,辟开一道可通一人的小门来。

    而几乎是密室打开的同时,里面传来一声类似枷锁碰撞的锒铛声。

    青灵眉心一紧,当即附耳去听,奈何多宝格很快关紧,锁链声在那一声响动之后就彻底消失了。

    习武之人耳力极佳,那声音清脆且深远,青灵确信自己没有听错。

    难不成,昭王书房的密室中囚了人?

    青灵还想入室查探一番,奈何院外守卫愈发严密,领头人举着火把,似乎已经察觉出什么不对,青灵只好盖上瓦片,先行撤离,横竖已经知晓里头有猫腻,来日待守卫松懈时再打探不迟。

    ……

    宫中人多眼杂,崔苒冲撞皇后被押入诏狱一事终究不胫而走。

    消息传到崔府,太傅崔慎霎时拍案而起,眸中尚有疑云,对下厉色问道:“你说皇后人选已定,陛下还造了凤印?”

    崔府管事从未见过太傅如此暴怒的模样,战战兢兢地颔首,“宫里的眼线的的确确就是这么说的,说陛下打算立囚在玉照宫的那位美人为后,苒姑娘去找那姜美人的麻烦,丫鬟不知道说了句什么,被姜美人罚进慎刑司,苒姑娘也因受都水使拖累,被押入了诏狱。”

    崔慎眼中怒火中烧,拂手便将案上茶碗扫落于地,冷笑一声道:“一个遥州刺史的女儿也配当皇后?他还将我崔氏一门放在眼里么!”

    底下人后背冷汗涔涔,哪里敢回话。

    翌日紫宸殿早朝,太傅当堂提出立后封妃一事,并毫不避讳道:“美人姜氏狐媚惑主,既无端静纯良之品性,又无知书识礼之教养,实乃误国殃民之妖女,决不可留于后宫!臣请陛下赐此女死罪,以彰陛下圣明。”

    朝臣中多为崔家马首是瞻,紧随其后齐声附和:“请陛下赐姜美人死罪。”

    皇帝端坐明堂之上,眉目深邃冷肃,闻言却是微微一诧,继而嘴角噙了抹笑意:“太傅何出此言?美人姜氏去岁因误服大寒药物,早于年前便重病而亡,何来狐媚惑主一说?”

    底下议论纷纷,太傅身后的一位官员站出来问道:“听闻玉照宫有一女子手持凤印,还处置了都水使崔贤之女崔苒,敢问陛下,可有此事?”

    傅臻面上微笑道:“确有此事,朕本已有公告天下的打算,此女为朕属意的皇后人选,凤印亦为朕亲授,当日崔苒主仆以下犯上,皇后不过是依律论处。”

    众人更是满脸愕然,底下骚动不已,但见皇帝神色慵懒,轻描淡写间,这万众瞩目的皇后人选竟似已经板上钉钉,既成事实了!

    可在此之前,众人只听闻后宫仅有姜美人一位宫妃,这皇后又是何时进宫,出身何处!

    就连掌理礼制的大宗伯也面上茫然,今日竟是头一回听说。

    惊诧之余,众人小心翼翼去瞧太傅崔慎与大司徒崔诩的面色,都知道历来大晋皇后皆出自崔家,如今竟连太傅和司徒都不知情,难不成,皇帝这是彻底与崔家撕破脸面了?

    大宗伯上前一步道:“按照礼法律例,历来立后封妃必经广诏天下,将官宦世家适龄的女子呈报备案,经层层选秀挑阅,最后再由陛下与内府、春官府、地官府商议决定,岂有草草钦点的先例?”

    太傅崔慎此刻的面色亦是冷得骇人,昂首言道:“皇后人选不单单是陛下的家事,更是关乎江山社稷的大事!皇后为国母,更为天下女子之表率,陛下金屋藏娇,却不知这娇娇儿当不当得起母仪天下四个字?”

    众人你瞧着我,我瞧着你,窃窃私语好一会,“此女究竟为何人?若无世家背景,岂能登上后位?”

    傅臻低头一笑,待殿中议论声渐弱,这才缓缓道:“此女出身名门,品貌俱佳,深得朕心。太傅都不知是谁,又岂敢断言她不能母仪天下,做天下女子的表率呢?”

    话音刚落,众人见一直默不作声的御史中丞顾襄忽然持笏上前一步,而后于众目睽睽之下屈身跪拜,“微臣替臣女阮阮多谢陛下谬赞。”

    皇帝幽深的眼底终于浮现出笑意:“顾卿不必多礼,平身吧。”

    顾襄此话一出,紫宸殿上霎时如同水溅油锅,众人面面相觑,纷纷杂杂的议论声此起彼伏。

    “陛下要立的这位皇后,竟是御史中丞之女?”

    “御史中丞不就那一个女儿么,听说去年死在山寺大火之中,怎么又多出来一个?”

    ……

    就连太傅与司徒也都错愕地转身看着顾襄。

    不过众人碍于御史中丞嫉恶如仇、直言不讳的秉性,即便他官居四品,也不敢公然在堂上驳他的面子,更不必说恶言诋毁。

    傅臻神色自然,面露微笑:“朕所中意的皇后人选,便是御史中丞义女,江东顾氏家风严谨,为天下士人表率,御史中丞之女得顾卿言传身教,端静贞淑,温良明-慧,世无其二。朕当择日昭告天下,立御史中丞之女为中宫皇后,诸位可还有异议?”

    第97章 .晋江正版独发阮阮,永远都不要害怕朕……

    众人相视几眼,莫敢多言,忽听得太傅一声冷笑:“臣竟不知顾大人何时多了个义女,总不能随随便便一位民间女子,安一个御史中丞义女的身份,便可飞上枝头变凤凰了?”

    顾襄抬头看过去,态度一如往常不卑不亢:“此女已纳入我江东顾氏族谱,照太傅的意思,我顾家想要结一门义亲竟不能自主,还需提前向太傅报备一声不成?”

    太傅冷冷回道:“顾大人认义女,本官当然不会插手,可这女子既然是大晋未来的皇后,为一国之母,那就与本官相关,与宗族社稷、天下臣民相关!本官身为太傅,有辅弼帝王之责,本朝帝后若有失,本官也理应训诫,遑论皇后来路不明,本官竟不能多问一句了吗?”

    顾襄清正的面容越发冷肃:“皇后本为我故交之女,年少失祜失侍,自幼便在我府上寄居,我夫妇二人视若亲女,带在膝下教导多年。去岁顾某痛失一女,内子为此肝肠寸断,故而认此女为义女,以慰失女之痛。顾某行端坐正,自问无愧于天地,太傅轻描淡写的一句来路不明,不知是辱没顾某,还是辱没我江东顾氏!”

    顾襄义正辞严,一番话掷地有声,义亲虽比不得至亲嫡女,但众人皆知江东顾氏百年清正,此女又得御史中丞亲自教导多年,想来品貌皆是一流。

    只是……

    众人眼波一转,悄无声息地转调过目光,望向此刻面容沉凝的太傅。

    都知道这几日太傅对主张立后一事十分积极,而太傅之女崔菩去岁及笄,也到了嫁人的年纪,如今皇帝龙体康健,早朝几乎日日不落,众人看在眼里,皇帝再不是从前那个命悬一线的病秧子了,两人无论是身份地位,还是品貌才情,都属良配。

    太傅恐怕也是看上这一点,为稳固崔家在大晋屹立不倒的地位,自是要从崔氏宗族中选出一位适龄女子为后,但旁人的女儿哪有自家的好,难不成让都水使一流坐上国丈之位,爬到自己的头上去吗?崔菩无疑是太傅心中最适合的皇后人选。

    可御史中丞顾家突然横空出世个义女,还甚为皇帝宠爱,不声不响地连凤印都交到她手中,这样明目张胆的偏爱,哪里还将崔氏门阀的脸面放在眼里!

    难不成让堂堂崔氏嫡女屈居一个四品官员义女之下么!

    可若是那女子出身寻常世家也就算了,谁家都想出个皇后,可胳膊拧不过大腿,就连晋阳王氏都争不过崔家,旁人也只能想想罢了。

    可她偏偏是顾襄的义女!

    顾襄此人守正不阿,一身凛然之气,看谁不顺眼都要弹劾,偏偏他自己叫人寻不着一丝错处,朝中上下无不怨毒了他,却又拿他没有办法。

    众人心中震愕之余,皇帝抻了抻衣袖,慢条斯理地开了口:“朕自幼受太傅教导,熟读圣人箴言,虽饱受痼疾折磨,却无一日不躬身自省,深知美色误国的道理,朕所中意的皇后,必将知书明理、温柔敦厚置于首位。”

    皇帝说到这里,薄唇勾起一丝淡笑:“依朕看来,整个大晋绝无一人比她更适合做朕的皇后,此事不必再议。”

    龙椅上那位,嘴角含笑,眸色深沉,光是往那明堂上一坐,那种不怒自威的气场便寸寸逼迫,谈笑间都像无形的刀在人背脊上碾磨。

    自然也有人怀疑那姜美人与顾襄的义女就是同一人,可那又如何呢?

    事到如今,再去深究皇后的出身已经没有意义,既然上了顾家族谱,那便是板上钉钉的顾家人。

    皇帝说她是谁,她就是谁。

    这就是他想要公之于天下的结果。

    退朝之后,太傅和大司马相顾一眼,并无多言,两人前后脚走下汉白玉石阶,皆是眉聚如山,忧虑重重。

    太傅想起昭王府暗卫两日前送来的密信,信中称若能得崔氏扶持,待他登基,必立崔菩为后。

    那时太傅自以为崔菩入主坤宁宫轻而易举,在收到昭王来信之时,甚至丢在一边不曾深思,且不说昭王已有王妃,而无论谁做皇帝,崔菩都会是皇后,崔家为何要冒着谋朝篡位的骂名,多此一举地助昭王登基呢?

    想来,还是他过于自信了。

    龙座上那一位是个彻头彻尾的狼崽子,再也不会将崔氏门阀和他这个舅舅放在眼里。

    太傅心中不禁有了动摇。

    只是大司马近日还朝,晋阳王氏亦不是省油的灯,昭王谋事更需要他手中的兵力。

    王鸷之女已经是昭王妃,来日立后是王氏压制崔氏千载难逢的好时机,大司马会甘愿将王家的后位拱手让人吗?傻子才这么做。

    可昭王信中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太傅清楚他的为人,没有把握的事情他不会轻易承诺,哪怕是许旁的好处,也比这皇后之位更有可信度,他既如是说,必是胸有成竹。

    那头大司马出了晋宫,差暗卫给大司寇递了个消息,请他到府上有要事相商。

    大司马王鸷与大司寇王卓为同族兄弟,后者本以为商议的是今日早朝立后封妃一事,却没想到王鸷直接拿出了昭王送来的密信。

    司寇王卓看完之后,面上震惊却难掩激动之色,“他日成事,当真许我王氏三个一等公爵,五个一等侯爵?”

    王鸷默然颔首。

    的确,昭王给的好处太过诱人。

    要知道整个大晋历来一等公爵不过十三名,多为皇族宗室所占据,崔王两家势力再大,也只是异性功臣,祖上各自只出过两名一等镇国公。

    来日王家作为从龙之臣,可享尽百年尊荣富贵,甚至能力压如今门阀之首的崔家一头,实在令人向往。

    大司寇连手都是颤抖的,“来日雪织为后,兄长你又是一等镇国公,我王家自此便无需屈居崔家之下!”

    王鸷面色却十分复杂,又给他一封信,“你看看这个再说。”

    司寇接过信一看,面容当即僵滞在嘴角,“这……这是谁给你的?”

    王鸷长出一口浊气,“陛下的字迹,你都不认得了么?”

    司寇一颗心提起又沉下,当真如坠崖一般,“昭王殿下竟与楼兰人有所勾结,陛下在西北受那一支毒箭原来并非出自北凉人之手,那群蛮夷竟是楼兰人假扮?!”

    司寇是文官,对于楼兰的形势当然没有大司马看得明白。

    王鸷继而解释道:“楼兰夹在北凉与大晋之间腹背受敌,近年来又饱受干旱之苦,昭王以注滨河引水之法缓解了楼兰国内缺水的困境,以此作为条件,让楼兰派出一支精兵假扮北凉人,在陛下回京途中放出毒箭拦截,造成陛下被北凉官兵仇杀的假象。”

    他长叹一声,“楼兰人卑鄙人尽皆知,陛下打退北凉,下一个收拾的恐怕就是楼兰,这些蛮夷面上左右逢源,背地里不知多少见不得人的勾当,与昭王合作不仅能解决境内干旱问题,还能除去陛下这一劲敌,真是一石二鸟,正中下怀!倘若陛下当日死于毒箭,这龙椅早就换人来坐了!”

    司寇既震惊,又有几分惶然无措,“可昭王素日最是温雅贤达、从容有度之人,我本以为经过太后一事,他为自保才有了篡位夺权的念头,没想到他早有不臣之心,背地里竟做着通敌卖国,犯上弑君之事!”

    王鸷目光定定地看着他:“那你觉得,陛下为何同我说这些?”

    司寇心中忖度好半晌,才慢慢想通这一层,“兄长若是助昭王起兵,无论成或不成,到最后都免不了尸山血海,生灵涂炭,若是不费一兵一卒,又有兄长假意迎合引其上钩,将昭王狼子野心昭告天下,自是上上之策。”

    良久之后,王鸷沉沉叹了口气,“陛下何尝不是给晋阳王氏一条活路啊。”

    皇帝一生身经百战,所向披靡,外加一个骁勇善战的沈烺,即便昭王计划周详,攻其不备,王鸷也没有十足的把握助其稳坐皇位。

    到时候王氏满门受累,命都没了,什么后位,什么一等公一等侯都是梦幻泡影!

    ……

    玉照宫。

    阮阮从殿内出来,正要去围房看兔子,在廊下险些与一宫女迎面碰上。

    那宫女名叫采香,看到阮阮跟撞鬼似的,瑟瑟缩缩地跪在地上直磕头,“奴婢非是有意冲撞皇后娘娘,求娘娘饶过奴婢吧!”

    方才采香在玉照宫外瞧见皇帝杖责几名下人,似是在逼问什么,而后慎刑司就来人,将那几名太监宫女拖下去了。

    采香这才知道玉照宫这位竟是未来的皇后娘娘,而那些被押入慎刑司的,似乎就是得罪了皇后,才被陛下处以极刑。

    方才她看见宫门外血肉横飞的场景,吓得魂不守舍,走路时这才没留神儿,险些撞倒皇后。

    阮阮不知道外头发生了什么,一时摸不着头脑。

    皇后身份还未公昭告天下,玉照宫也只有棠枝这几个贴身的丫鬟知晓,即便如此,也从未张口闭口皇后地叫。

    正欲唤她起身,却见傅臻沉着脸从廊下过来,不知是不是阮阮的错觉,总感觉他眸中有几分悍戾的血气。

    那采香看到傅臻更吓得魂飞魄散,慌不择路地爬到他靴前:“奴婢不是有意的,求陛下饶命,陛下娘娘饶命啊!”

    傅臻从廊下远远看到阮阮时,眼底的戾气已然敛散大半,此刻看到采香却不由得眉心蹙紧:“这是怎么了?”

    阮阮还未来得及解释,采香心里害怕,哭声哀求道:“求陛下饶了奴婢,不要将奴婢杖毙!”

    傅臻听到“杖毙”二字,下意识去看阮阮的神色,她张了张口,脸色微微一白,放在身前的双手,手指悄悄地蜷缩起来,显然已经被吓到了。

    傅臻面色更是沉冷,还有压制不下去的烦躁。

    阮阮见状,攥了攥手心上前,“是我方才走路不看路,跟她没有关系,”她垂首对那宫女道:“你先退下吧,陛下不会罚你的。”

    那宫女颤颤巍巍地抬头看了眼傅臻,吓得立刻移开了目光,连声道了几句“多谢陛下娘娘,奴婢告退”,这才连爬带滚地下去了。

    傅臻按了按太阳穴,良久吁了口气,拉过她的手在指尖摩挲了下,“处置的都是前朝大臣安插在玉照宫的眼线,他们对你不利,死不足惜。”

    凤印的事情仅有玉照宫内几人看见,当日却传到了太傅耳中,傅臻方才下朝之后进行一番排查,才查出了这几名细作。

    这些年,崔、王这几家,尤其是昭王,在宫中各处都安插了自己人,从前已经处置了不少,可这些人还是不死心,锲而不舍地安排人进来,傅臻就只能当众处以酷刑,让他们疼了、怕了,才知道收敛。

    傅臻知道自己命格强势,除了教她用皇后的身份在宫中自保和立威,很多这些血腥暴力的事情都是避开她做的。

    那些肮脏腥秽的东西,他生怕她沾染到一点,他只要她安安稳稳地坐在那,永远干干净净的就好。

    还有一点,傅臻也不希望让她觉得,日日睡在她枕边的是一个滥用酷刑、滥杀无辜的魔头。

    只是没想到,还是被她听到这些。

    阮阮听到他的解释,抿了抿唇,“陛下要做什么,只管做便是,不用和我解释这么多,陛下惩罚的都是要伤害我们的坏人,我心里都知道。”

    傅臻心头一松,将她往怀中揽了揽,声音有些喑哑:“阮阮,永远都不要害怕朕。”

    阮阮窝在他怀里点了点头。

    第98章 .晋江正版独发想早点生个孩子……

    阮阮抱了抱陛下,小声地问道:“宫里的人都知道了吗?”

    傅臻嗯了一声,原本没想这么快,无奈消息已经泄露出去,他便将计就计,干脆在紫宸殿承认了这件事。

    本想着再等几日,待沈烺从江州回来,顾襄一家对他恩重,即便这门亲没结成,顾襄也是沈烺视若生父的长辈,有沈烺在,宵小奸邪更不敢暗中动顾襄。

    为今之计,只有加派人手继续护卫在顾府四周,万不能给人可乘之机。

    阮阮按了按傅臻的腰,糯糯地道:“陛下,我本来是要去喂兔子的,陛下要一起吗?”

    傅臻顿了顿,唇角释然一笑:“好啊。”

    兔子畏冷,入了春,天气还未完全暖和起来,围房内还烧着炭。

    阮阮将手里干燥的苜蓿草递给傅臻,“陛下,我去兑些温水来,你把苜蓿草喂给它们吃。”

    傅臻还没有回答,阮阮便自顾自地将一摞干草交到他手里,自己跑一边看水壶去了。

    傅臻攥了攥手里的草叶,没想到堂堂天子夜里伺候她不够,白天还要伺候她的兔子,傅臻叹了口气,缓缓蹲下来。

    两只兔子立刻察觉到危险,四只耳朵全都竖了起来,紧跟着在笼子里乱窜,“水水”胆子更小,吓得直尖叫。

    阮阮听到动静,赶忙跑回来,“陛下,你吓他们做什么!”

    傅臻摊手看着她,小丫头秀眉拧紧,雄赳赳气昂昂的,如今也敢拿话冲他了,好,好得很。

    他偏过头,讥嘲一笑:“朕会刻意去吓唬两只兔子?”

    阮阮粉腮鼓鼓地瞧着他,想了很久才诚实地说:“你可能是长得凶了点。”

    傅臻一笑,拉过她的手将人往怀中一带,他力气太大,阮阮脚底不稳,直接压着他的腿扑到他身上。

    这一撞委实不轻,阮阮膝盖都硌得痛,抬起头,傅臻仍旧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只是眼里浓烈的热度压制不住。

    “朕长得凶?”傅臻凑近她樱唇,低低问她。

    阮阮疼得眼泪花都要迸出来,“陛下,你有没有摔到哪里?”

    傅臻抬起她下颚,嘴角飘曳着一抹笑,不依不饶:“朕长得凶?”

    阮阮硬气地扭过头,看到两只小兔子都躲到笼子的角落里瑟瑟发抖,嘟囔道:“嗯。”

    傅臻一口咬住她下唇,掌心覆上柔软的雪团,若有若无地拨弄着,“昨夜对你那么好,都给朕忘得一干二净了,嗯?”

    阮阮浑身都起了栗,伸手去推他,满脸窘迫:“别胡来,小兔子还看着你呢。”

    “哦,兔子见不了香-艳的场面么?”傅臻语气有些嫌弃,“白长了那一双红眼珠子。”

    阮阮被他吻得腿软,双手揪紧他鞶带两侧,“喂兔子!”

    傅臻只觉得腰间一紧,还真被她勒得有几分吸不上气,几乎要笑仰过去,“好好好,先喂兔子,晚上咱们再来。”

    阮阮满脸红了个透,终于摆脱他的桎梏,跪坐在笼边,将“火火”先从里面抱出来,好生安抚了一会,然后直接将这只往傅臻怀里一放,再去捞另一只。

    傅臻原本兴致勃勃地看着她,冷不丁怀里多了只毛茸茸,竟浑身微微一僵。

    一种奇妙的感受。

    那么小、那么软的一团,只有他手掌大,却被她养得浑圆,窝在他怀里轻轻地颤动。

    阮阮将胆小的“水水”抱出来,“陛下你像我这样,指尖轻轻去按它的脑袋,顺着它后背抚摸,兔子很舒服的,就不会怕你了。”

    阮阮其实是有意带他过来的,有时候绵绵软软的东西的确很治愈,她也想让陛下知道,这世上不只有冰冷的刀尖,也有抚慰人心的柔软。

    傅臻的手只提过枪、杀过人,做这种事情与他的气质并不相符。

    但是意外地,顺起兔毛来居然非常拿手。

    “火火”在宽大温暖的手掌下渐渐卸下防备,拿脑袋顶他的掌心,还欢快地要来舔他的手心。

    阮阮诧异地看着他:“陛下,兔子很少舔人的,火火很喜欢你呀!你从前养过小动物吗?”

    “是养过一个,”傅臻笑了声,抬眼看她,“就养过你这么一个。”

    他在她羞赧欲死的面色下,继续轻描淡写地说:“逗兔子,也没什么难的,想象成朕的阮阮宝贝就行了,你看是这么摸吗?”

    “陛下!”

    阮阮真的要被气死了。

    傅臻见她不禁逗,也懂得适可而止,口舌之快没什么大用,真刀实枪的让她下不来床才是本事。

    兔子窝在他手肘闹腾,傅臻忽然就想到沈烺。

    从前军中狩猎,再不济,兔子也人手两只,沈烺猎过鹰、鹿,黑熊和猛虎都有,唯独看到兔子就绕道骑行。后来的飨宴上,烤兔肉他也一口不动。

    傅臻问他的时候,沈烺说那年闹饥荒,爹卧病在床,家里又没有钱买米粮,娘没有办法,夜里瞒着将妹妹的兔子炖了给爹补身子,骗妹妹说兔子跑了,妹妹为此偷偷哭了很久。

    妹妹其实一直都知道兔子给爹炖了汤,可她明白,爹把家里的余粮都留给了他们兄妹,自己已经很久没吃过小米了。

    后来爹和娘还是死了,沈烺带着妹妹,跟着逃荒的灾民一起南下,后来实在饿得走不动路,妹妹的风寒又一直不见好,两人只好到路边一处破庙栖身,呆了小半年,那日沈烺出去找食物,路上瞧见一只兔子,想抓来给妹妹玩,没想到自己不慎摔下山坡,醒来已是几日之后,待回到破庙,妹妹已经不见了。

    这一失踪,就再也没有找到。

    傅臻长长叹了口气,忽然想起什么,便问阮阮:“这两只兔子的名字有什么讲究么?”

    阮阮摇了摇头,起名的时候,好像没有多想,冥冥之中有些从前的记忆冒上来,这两个名字就这么脱口而出。

    后半夜,阮阮几乎没什么意识。

    她在紧张时总是会不由得地缩紧自己,每到这个时候,傅臻想要放过她的心又重新燃起,欲-念将理智完全吞噬,一天总有十二个时辰不想上朝,真想就这么死在她身上。

    到最后,她红着眼圈,抱着他轻轻地呜咽,好不容易蓄的一点指甲陷在他肩膀的皮肉里险些掐断,傅臻才勉强放过了她。

    她从前是干活的手,到宫里才慢慢开始蓄指甲,白皙修长的手指涂蔻丹非常漂亮。

    傅臻拿过她的手,放在自己唇边吻了吻,语调低沉,“掐朕的时候那么使劲啊。”

    阮阮咬着唇,另一只手还攥着褥子,蜷缩在床内,削肩微微耸动着。好半晌才低声喃喃:“你还说,对我不凶……”

    她说话的时候鼻音很重,柔软的声音像是铺了一层棉花。

    “这是凶吗?”傅臻压低了声音,温热的气息在她耳畔,“阮阮,朕爱你。”

    阮阮听不得他这话,一听真是不忍心再怪罪他。

    她有些有气无力地说,“我现在……就是想早点生个孩子,也能让我歇一段时日。”她闭着眼睛,若有若无地叹了口气,“怀胎十月,坐月子,夜里要给孩子喂奶,白天陪孩子玩,你总不会这么折腾我了。”

    傅臻听完她这番憧憬,慢慢地眯起眼睛,忽然觉得,这孩子不要也罢。

    他将巾帕放到热水里洗净,给她擦了身,红肿的地方上了药,再同她说话时,阮阮已经沉沉地阖上了眼皮。

    傅臻在她鬓边吻了吻,却看到她眉心微微蹙起,像是做梦了,嘴里含糊不清地说些什么。

    “养两只兔子,我们一人一只。”

    “一只跟你的名,一只跟我的名。”

    “我到底叫什么呀……”

    傅臻这回倒是听清了两句,却没懂她的意思,她眼眶红红的,忽然有泪珠顺着眼角滑落,傅臻弯着手指替她拭去,“阮阮,你想起了什么吗?”

    阮阮水润的嘴唇嚅动着,就没有再出声了。

    ……

    兵贵神速,沈烺这一杖打得南信王措手不及,底下的将士也跟着打得酣畅淋漓。

    自从跟着皇帝从西北回来,沈烺手底的士卒依旧夙兴夜寐,从无一日停止练兵,驻扎江州的这段时间,士气高涨到极致。

    反观南信王手里的将士,这些年懈怠已久,如同恶犬被磨平了爪牙,根本不是沈烺的对手。

    正面对战,南信王手下三千将士不堪一击,大部队又在驰援途中中了几次埋伏,到江州仅剩下七万将士。再加上几次诱敌深入的计策,南信王一次次上当,七万将士又折损了大半。

    两军阵前,南信王仍旧拿出自己进京看皇帝侄儿的借口,大骂沈烺不讲道义。

    沈烺张弓搭箭,蓄势待发之际,南信王就已经吓得屁滚尿流,手指颤抖着大骂:“本王乃是皇帝的亲叔叔,先帝亲封的郡王,你就算有天大的权力,也杀不得我!”

    几十名士兵举着盾牌在军队前垒砌高台,几乎将南信王遮了个严严实实,南信王立即调转马头,飞快地往反方向奔逃。

    沈烺飞身立于马背,眉眼间煞气凛然,穿云箭“嗖”地一声破风而出,日色之下闪动着凛冽的寒光,盾牌军还未反应过来,那箭矢已经高高越过他们的视野,紧跟着,身后传来南信王一声杀猪屠狗般的嚎叫!

    那一箭从南信王鬓边呼啸而过,不偏不倚,生生撕下了整只右耳!

    鲜血在风中四溅,南信王肥胖的身躯滚落于马下。

    有人并未看清,以为射中的是南信王的头颅,见他翻倒于马下,几万大军一触即溃,飞奔而逃。

    沈烺扬手一挥,大喝一声:“生擒南信王者,赏金千两!”

    战鼓声起,旌旗猎猎,一边是所向披靡、地动山摇式的进军,一边是溃如山倒,仓皇间人仰马翻,踩踏频繁。

    南信王被活捉之时,右半边脸全是脏污的血渍,发髻凌乱地披散下来,伤口的疼痛让他恨不得立刻死去。

    沈烺不是什么好说话的人,直接往人口中塞了张破布,两棍下去,废了他两条腿,南信王直接疼得晕了过去。

    南信王余下的几万将士尽数归降,沈烺将残余的事情一了,命副将押送南信王回京,自己先行一步策马回京,一路跑死了三匹烈马,终于在五日之后赶回了上安。

    第99章 .晋江正版独发怎么能忘了哥哥呢?……

    沈烺早在看到顾襄密信的当天就传书到京城,估摸了这场仗的时间,向傅臻说明自己会提前进京的情况,免得来日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只不过给傅臻的信上没有明说是谁,只道顾襄找到了关于妹妹沈沅的一些线索,自己需要提前回来求证。

    在遇到顾嫣之前,妹妹沈沅几乎占据他的整个人生,如今好不容易有了线索,傅臻明白他的心情,自然应允。

    昭王那边得到沈烺生擒信王回京的消息,派出不少杀手,在江州至上安的路上处处设伏,哪里想到沈烺并不在大军之中,那些杀手回回落空,只能不了了之。

    傅臻下朝之后就去了御书房,与地官府商议三月考选的试题。

    沈烺风尘仆仆一路疾行,直到在宫门外下马。

    漫长的宫道上,耳边狂风呼啸而过,熟悉的玉照宫飞檐翘角一点点地映入眼帘。

    从看到顾襄的信开始,到今日回京,颠荡了十数日的心绪在此刻迫切到极致。

    宫门的守卫见他远远阔步而来,有一瞬的诧异,待他走近时赶忙俯身行礼,“沈将军回来了!”

    沈烺朝宫殿内望了一眼,攥紧的双手青筋隐现,“陛下可在?”

    守卫如实道:“陛下身体痊愈之后恢复上朝,与朝臣议事的地点也改到了御书房,非是从前在就近设在偏殿,将军若有要是相禀,可到御书房启奏陛下。”

    沈烺大步入内,一面将腰间的佩剑扔给那侍卫,“不必,我就到偏殿等候陛下!”

    那守卫阻止不及,前两日汪顺然特意交代过他们,说今后任谁也不得擅闯玉照宫,搅扰皇后娘娘清净。

    沈烺心中急切,步子也迈得大。

    那侍卫在身后一路小跑,“将军年前就出了京,您有所不知,如今这玉照宫还住着还未正式册封的皇后娘娘,非是从前——”

    话音刚落,沈烺倏忽顿下了脚步。

    是啊,他的阿沅竟然做了皇后……

    这十数日他彻夜难眠,回想过幼时那么多的场景,想到她被人牙子掳去,想到她在遥州做丫鬟,也想过她进宫之后过得好不好。

    偏偏不曾仔细想过,她是怎么一步步坐上的皇后之位。

    很难相信,幼时和他窝在破庙中每天哭鼻子的小姑娘,竟然阴差阳错地进了宫,做了母仪天下的皇后娘娘。

    沈烺眸中的光芒渐渐地黯淡下去,方才走路带风的人,此刻双脚像是灌了铅,多日来不舍昼夜的疲乏夹杂着无穷尽的茫然与恐惧齐齐涌上眉头。

    有一个声音一直在耳畔回响。

    会不会是,弄错了?

    人牙子随口一说的府邸,不见得就是遥州刺史府,再往前说,那人牙子也未必就是当年掳走的阿沅的那个……

    年岁,朱砂痣,无父无母……

    世上哪有这么多机缘巧合,全让他一个人碰上了。

    沈烺望着远处的重檐琉璃殿顶,深深地吁了口气,一种从未有过的慌乱和荒芜之感紧紧遏制住他的脖颈。

    停滞在原地的时候,打前头两名宫女从抱厦内前后脚出来,两人的说笑声传入耳中。

    “皇后娘娘的那两只兔子真是可爱得紧,今早给火火喂菜叶,还被它舔了手心儿。”

    “可不是,”另一人笑道,“水水看着胆小,一旦同你玩儿熟了就开始粘人,直往人身上蹭。”

    两人没留神,一抬头,竟看到车骑将军沈烺近在身前,两人皆吓得收敛住笑容。

    沈烺深邃冷厉的眼眸紧紧地盯着她二人,几乎是一字一句切齿地问:“你们方才说,皇后娘娘养的兔子叫什么名字?”

    沈烺相貌虽俊美,可连日来不曾休息,一双眼眸红得近乎妖异。

    且他从来不笑,宫内宫外无论是下人还是士兵都很怵他。

    两名宫女被他冷肃的气场镇住,哆哆嗦嗦地回话:“回……回将军,一只叫‘火火’,一只叫‘水水’,都是皇后娘娘起的名字。”

    沈烺长长地吁了口气,双拳攥得脆响,寒戾的漆眸似有泪光闪动。

    “哥哥,我们的名字真好听。”

    “等咱们以后有饭吃了,我还要养两只兔子。你命里缺火,我命里缺水,咱们的兔子就叫‘火火’和‘水水’,一只跟你的名,一只跟我的名。”

    ……

    沈烺深深地闭上眼睛,这些年在脑海中浮现过无数遍的话语又在此刻涌上心头。

    如果说来时他已经有九成的把握,而方才那一瞬的不确定性让他将这点把握几乎降至一成,直到听到这两只兔子的名字,他已经可以认定。

    这世上还会有谁给兔子取这样的名字?

    是阿沅……是他的阿沅。

    阮阮昨夜被闹到很晚,今早一直睡到辰时末分,整个人还是没什么力气,这会才从偏殿用完早膳出来。

    行至廊下,远远看到殿门外聚了几人。

    玉照宫许久没有官员进出,阮阮好奇,偏过头去瞧。

    温煦和暖的日光下,年轻的将军一身黑色暗纹劲装,鬓发微微有几分凌乱,却挡不住一身挺拔凛然的气势。

    阮阮没有见过这个人,心中却意外想到了“沈烺”这个名字。

    她远远看着他,眼底闪过一丝迷茫,而沈烺也在看着她。

    可惜她不知道的是,对面那人表面一派风平浪静,然负在身后的双拳却竭力控制着颤抖,沉寂了这么多年的心潮一度澎湃起来。

    他一步步走上前,就这么直直凝视着她,不肯放过任何一个细节。

    廊下的少女身姿窈窕,着一身淡粉色的广袖流仙裙,衬得肤色雪白如凝脂。朱唇皓齿,云鬟楚腰,发髻两边各簪一只金镶宝珠蝶赶桃花簪,垂下的珍珠在日光下闪动着莹润的光华,仿佛将融融春日装在了发间,三春盛景在她面前亦是逊色。

    她的五官和小时候变化不大,像是复刻放大的版本,只是更加明丽动人了些,气色比之幼时蓬头垢面的样子要健康许多。

    阮阮张了张口,心口仿佛被什么沉沉压着,有些喘不上气的疼痛。

    看着他步步走近,忍不住开口:“你是……沈烺将军吗?”

    沈烺有过一瞬的失神,也并未敛衣行礼,就这么毫不避讳地看着她,“臣与娘娘见过面吗?娘娘怎知臣便是沈烺?”

    他说话的声音很慢,透着淡淡的沙哑,阮阮却觉得心脏被戳痛,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沈烺看到她茫然无措的样子,心中剧烈地颤动。

    他逼着自己冷静下来,这么多年都等到了,不急于这一时半会。

    她幼时过得很苦,这么多年恐怕早已忘记他这个哥哥了。

    无妨,他可以帮她慢慢回忆起来。

    良久,平复好了心绪,沈烺依旧目不转睛看着她,缓慢一笑:“臣是渭北人,娘娘是遥州人,臣和娘娘算是半个同乡,从前便是一家也说不准。”

    沈将军很少笑,更是从不与人套近乎,身后的侍卫见他如是说,挠头抓耳地一笑,觉得稀奇。

    阮阮却并不觉得他在说玩笑话。

    方才因他一身摄人的气场,有些不敢直视他的眼睛。这会四目相对,细细打量下来,才发现他生得十分俊美,五官硬朗,剑眉星目,漆眸似浓稠的墨,莫名给人信赖的感觉。

    有点说不上来,这样的眉眼,这样的轮廓,好像隔世经年在心口深深烙下的印迹。

    既远且近,触之不得。

    却又有一种隐隐的力量牵引着,告诉她,她应该认识这个人。

    可是为什么,心口这么难受。

    廊下有风吹过,她微微红了眼眶,想要抬手抚一抚心脏,却还是忍住。

    其实这么看着一个陌生的男子,已经算是失态了。

    她怔怔地偏过头,不再与他对视,好像心里那种怪异的难受也轻了些。

    嘴巴张阖着,半晌才憋出一句:“沈将军是来见陛下的吗?”

    沈烺默了片刻,然后慢慢地走上台阶,高大的身影笼罩下来,廊庑都显得逼仄,阮阮下意识退后两步。

    他垂首望着她,便也不再逼近。

    这般直白的目光放在旁人身上都该是无礼的,可他恰到好处的距离感又让人觉得恭谨。

    沈烺素日冷凌的目光偏向平和,“是臣唐突了娘娘,臣有一个妹妹,与娘娘年岁相仿,容貌亦有几分相像,方才那一刹,好像看到了臣的妹妹。”

    他似是自嘲地笑了笑,前头语气轻松,末尾四个字却咬出了重量。

    阮阮心弦忽然震动了下,“是吗?”

    忽然想起沈烺是有个未婚妻的,棠枝同她说过,那未婚妻就是顾大人的女儿。

    如此说来,他们本该是这段缘分的,可阮阮就算想顺着他的话套近乎,也不能戳人的心窝子,话到嘴边的义父也咽了下去。

    沈烺含笑说:“臣少时家徒四壁,土坯和垡子垒砌成墙,内屋中央摆着口大锅,朝南的木窗下有一方土炕,一到冬日,一家四口挤在炕上取暖,窗纸挡不住风,娘把妹妹穿不下的棉衣裁下来,一锤一锤地钉在窗牗上。”

    他说得很细致,那些陈设都是在脑海中有了具象。

    阮阮想象着梦里看见过一遍又一遍的泥草房,眼前渐渐模糊了。

    沈烺继续道:“屋外有个小院子,平时晒庄稼,鸡窝里有两只鸡,每天放出去找虫子吃,日头西沉的时候自己就会回来,鸡窝旁搭了一座小草屋,妹妹养了她最喜欢的兔子,这样的日子虽然清贫,但一家人在一起,每天都很快乐。”

    他似有似无地叹了口气,“后来州县闹饥荒,爹卧病不起,家里的鸡被人偷走,最后一罐小米也快要吃光了,爹娘瞒着我和妹妹,每日一顿小米汤省给我们吃,后来实在是不行了,爹病得快死了,饿得气儿有进无出的,娘无奈,偷偷将妹妹的兔子炖了汤。娘哄妹妹说,兔子是跑丢了,夜里妹妹躲在小草屋旁偷偷哭,其实白天娘剥下兔毛出去卖的时候,妹妹在门口面看到了,却没有戳穿娘的谎言。那段时间真的很难,爹一病不起,娘的眼睛也一直不好,后来他们还是死在了饥荒。”

    阮阮听到这里,只觉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心口被撕开,细细密密,疼得让人无法呼吸。

    沈烺声音渐渐有些沙哑,“朝廷迁民救粟,灾民都往南边逃荒,我和妹妹跟着一起走,妹妹身子不好,一路上总是发高热,没办法只好在安西县的一处破庙栖身,白天我去河边摸鱼,到山林里摘果子,每天变戏法地给妹妹带东西回来,妹妹胆子小,一枚松果都能把她吓哭。”

    阮阮的眼泪一颗颗地往下落,陌生又熟悉的记忆一点点地漫入脑海,“松果,哥哥拿松果吓唬我……”

    沈烺眼底闪动着泪光,含笑,声音有些哽咽,“妹妹说,她知道娘把兔子炖了,可她一点都不怪娘,以后有了钱,能吃上饭,我们还要养两只兔子……”

    “和哥哥一人一只,你命里缺火,我命里缺水,咱们的兔子就叫‘火火’和‘水水’,一只跟你的名,一只跟我的名……”

    阮阮口中喃喃地接上他的话,都是她从前常常挂在嘴边的,她笑着笑着,眼泪却止不住地往下掉。

    沈烺抿着唇,沉默了一会,“我和妹妹的名字,是爹请村里识字的夫子帮忙起的,命里缺火就叫沈烺……”

    阮阮哭得泣不成声,“命里缺水的……就叫沈沅。”

    沈烺牵唇一笑,“我们的名字都很好听,是不是,阿沅?”

    “阿沅,阿沅……”阮阮口中重复着这个名字。

    梦里那些断断续续的场景拼凑到一起,幼时失去的记忆在他的指引下慢慢变得清晰明朗。

    土炕上卧病不起的是爹,坐在爹身边哭得双眼通红的是娘。

    后来爹和娘都不在了,哥哥背着她一直走,一直走,头昏脑涨的,又饿,又发了高热,实在是走不动了,哥哥就把她放在破庙一尊佛像的后面,地上铺着厚厚的茅草,白天她就睡在这,等着哥哥给她带吃的回来。

    她没什么大出息,就惦记着养兔子,要和哥哥养一辈子的兔子。

    哥哥说,等阿沅长大了,哥哥就去参军,刀山火海里非要搏个名堂出来,给妹妹住不漏风的大房子,喝甜汤吃牛乳,养一窝的兔子,还要给妹妹买花戴,他沈烺的妹妹这么好看,一定要打扮得漂漂亮亮的。

    可是后来有一日,哥哥出去寻食,好久好久都没有回来。

    她身上烧得很难受,晕晕乎乎间来了一群人,他们在佛像后面发现了她,说了两句什么,直接将她抱起来带走了。

    那一次病了很久,脑袋烧得迷迷糊糊,醒来的时候就再也记不得人了。

    阮阮想到这里,双眼被眼泪灼得发痛。

    她怎么能……怎么能忘了哥哥呢?

    第100章 .晋江正版独发两人凑得实在太近……

    阮阮一双眼睛像慌乱无措的幼鹿,看他的眼神多了些躲闪,类似近乡情怯的情绪。

    无数的思绪涌上心头,脑海中乱得很,嘴巴张张阖阖,千言万语化作一句带着哭腔的呢喃,“我……我等了哥哥好久……”

    从日升等到日沉,从黑夜等到白昼。

    窝在佛像之后的那几日,一到晚上,寒风刮得纱窗震震作响,如同鬼哭狼嚎一般。

    她怕极了,眼睛烧得通红,眼泪止不住地流,都快要流干了,手边只有冰冷的石像,没有哥哥抱着她哄着她……

    哥哥好像再也不会回来了。

    “哥哥没有不要你……”

    沈烺痛苦地对上她的眼睛,“是哥哥不好,自不量力地到山里抓兔子,想着带给你玩儿,没想到自己却摔下山断了腿。阿沅,哥哥醒来就去回去找你了……”

    阮阮下意识地垂下眼眸,看向他的双腿。

    眼里涩涩地疼,尖锐的刺痛一点点蔓延到心脏。

    她哽咽着:“哥哥……好了吗?”

    沈烺迷茫了一瞬,才知道她问的是他的腿,他上前一步扶着她的肩,说话时呼吸都在抖,“哥哥没事,早就好了……哥哥终于找到阿沅了。”

    阮阮的眼泪一直掉,怎么也擦不干似的。

    哥哥很高,他的掌心也很热,还和小时候一样。

    爹娘死后那大半年,阮阮一直和哥哥相依为命,她身子不好,小病不断,走两步就喘得厉害,几百里的路都是哥哥背着她走过来的。

    那时候的哥哥很瘦,后背凸起的棘突硌得人胸口疼。

    可如今的沈烺再也不是当初那个清瘦的少年,他高大挺拔,威风显赫,一身让人望而却步的峥嵘气势。

    阮阮颤颤巍巍地想握住他的手,却只摸到了仅有半截的右手小指,眼眶一热,指尖禁不住颤抖,“哥哥,你……”

    沈烺回握住她的手,“都过去了,哥哥没事。”

    那个时候很难,尤其是背着阿沅流亡的途中,沈烺想过很多。

    不能再那样下去,他得为自己找一条路,让阿沅能够吃饱饭。

    他想过去当兵,或者在山里当猎户,想过替犯事的员外坐牢得到一笔钱,甚至想过以色侍人……有什么不能呢,只要阿沅活得好好的,他做什么都可以。

    可是阿沅却不见了,能找的地方全都找遍了。

    原本以为她只是跑出去找哥哥,可沈烺回到破庙,等了她整整一个月,破庙外每天都有无数的流民途经此地,茫茫人海中,再也没有一个是他的阿沅。

    后来听闻西北那些富家公子设了场子,把人当狗一样,尤其喜欢看他们相互厮杀取乐,一场百人,最后活下来的那个就能留在他们身边做事。

    那时候的沈烺活得生不如死,心里只有一个牵念——

    倘若不去,这辈子永远是深沟里的烂泥,自己都爬不起来,还怎么去找妹妹?

    这条路一旦踏上就是鲜血淋漓,再也没有回头路可走。

    杀人是他离权利最近的方式,也是他唯一的活路。

    从一开始连肉搏都不敢动手,只能被抽打,被撕咬,皮开肉绽,体无完肤。到濒死之时,他就像发了疯的猎豹,磨牙吮血,开膛断肢,每天将自己沉浸在血肉横飞的迷途中,一步步踩着别人的尸体往上爬。

    他最终活下来了,也彻头彻尾地将自己变得与野兽无异。

    给人当护卫,不过是体面一点的狗,却也足够他去做一些事情了。

    只是茫茫人海,天大地大,要找一个失踪的小姑娘实在是难如登天,一晃又是二三年。

    直到有一日,西北来了一队人马,沈烺奉命去杀那个领头的将军,可他的本事都是刀山血海里学来的蛮横手段,遇到真正强大的敌人,他只能保证自己不死。

    他要杀的那个人,就是傅臻。

    那时的傅臻尚且年少,却已征战多年,天生冷血,无往不胜。

    他对待刺杀者从不会心慈手软。

    可沈烺是什么人,奴隶场的死人堆里拼出来的,从不惧危险和疼痛,车轮战耗不死他,无论伤成什么样,他都能站起来继续打。

    即便如此,却也不是有勇无谋的莽汉。

    他比猎豹警醒,比鹰隼灵活,不会轻易将命门暴露人前,刀枪剑戟亦很难伤到他的要害。

    “命硬”大概是奴隶场给他最漂亮的底色,他动不了傅臻分毫,但傅臻也绝对要不了他的命。

    最后,傅臻沉默地看了他很久,只说了一句话。

    “你杀不了我,我也杀不了你,但我可以给你一个机会,选择继续给人当狗,还是在我这里当人。”

    那时候的沈烺浑身都是血,连眼睛里都是浓烈的血色,几乎分不清眼瞳还是眼白。

    他从前想过去当兵,可那时候妹妹还太小,几岁的孩子离不开他,倘若他死在战场上,阿沅孤零零地在这世上,谁来照顾她?

    况且,这样的世道,人命比草还贱,普通人想往上爬简直难如登天。

    可是他看着面前这个矜贵冷漠、眼底没有一丝温度的少年,却觉得他和那些骄奢淫逸、横行霸道的权贵很不一样。

    他心里隐隐一个念头生根发芽,倘若他日他也能像这少年一样,号令千军,莫敢不从,是不是就有能力将阿沅找回来了?

    他没有让自己迟疑太久,满口牙几乎咬碎,最终选择了后者。

    奴隶场那些腥风血雨锻造出了一个前所未有的沈烺,暴虐,嗜血,杀伐决断,让他拥有最勇猛的力量,也拥有最强大的生存能力,从马前卒一步步走到车骑将军的位置,所向披靡,无人能挡。

    往事一幕幕在脑海中浮现,身上的一道道疤让他深刻地记得当初所有的屈辱和疼痛,可那些算的了什么?

    他的阿沅找回来了,活生生地、漂漂亮亮地站在他面前,所有的一切都值得。

    沈烺看着满头珠翠的妹妹,注意到她纤薄柔软的耳垂,上面垂着一枚小小的绿松石耳坠,声音沙哑着,“哥哥能不能看看,你耳后的那颗朱砂痣?”

    他有异于常人的谨慎,不是不信,只想多一道说服自己的证据,好像只有亲眼看到那颗痣才能给足自己安全感,让他真真切切体会到,这一切不是一场梦,眼前的阿沅是真实的。

    阮阮哭得梨花带雨,连连点头去拆自己的耳夹,“我给哥哥看。”

    沈烺看到她指尖轻轻一按,便将耳垂上的坠饰卸下来,不禁一笑,果然还是那个胆小怕疼的妹妹,连耳洞都不敢穿。

    傅臻早早便赶回了玉照宫,其实早在沈烺抬脚入宫门的那一刻,底下人便将此事禀到了御书房。

    廊庑下这一幕、兄妹俩的对话,都完完整整地落入他耳中。

    实难想到,沈烺找了近十年的妹妹,竟然就在他的身边。

    傅臻诧异之余,又对自己的后知后觉深深自恼。

    鹞鹰传信过来的当晚,似乎还同她提过一次沈烺,那晚因郑侯在外哭闹,他想让她安心睡个好觉,因而封住了她的听穴。

    倘若那日没有外面的污糟事,他看到鹞鹰,说不准会告诉她关于沈烺的一些事情,也许能够帮助她早日想起自己的家人。

    傅臻站在花窗后,长长地叹了口气,罢了,这世间没那么多如果,冥冥中自有天意安排。

    老天爷让沈烺从奴隶场活下来,那么多的死士偏偏派他来杀自己,他看着那个还没有自己年纪大的少年一身钢筋铁骨,仿佛看到自己的影子。

    其实他们是有些相像的,同样残忍的心性,同样压不跨的脊梁,傅臻鬼使神差地,就想留他一条命,想看看他能够走多远。这么多年,沈烺的确没有让他失望过。

    从前傅臻揶揄过他,他们到底是有几分不一样的,就在于沈烺有弱点,而他傅臻永远不会有。

    结果老天爷追赶着来打他的脸,让沈烺的妹妹歪打正着地来到他身边,从地狱到人间,从刀山油锅到红墙欢海,这辈子,他是被她死死拿捏住了。

    兄妹相聚,这么多年该有许多话说才是,傅臻本不愿上前搅扰,眸光一瞥却看到小姑娘卸下自己的耳夹,应该是给沈烺看她耳后的朱砂痣。

    两人凑得实在太近。

    傅臻心里莫名地一沉,攥紧了手掌,抬脚便往廊庑的方向走。

    方才他站在砖雕花窗之后,宫人皆不知皇帝在此,此刻见他一身玄金龙袍阔步上前,宽大的袍角随着脚步踢踏猎猎作响,赶忙齐齐屈身行礼。

    沈烺与阮阮在廊下听到动静,两人齐齐转过头来,傅臻已经寒着脸大步走到近前,不动声色地伸出手来,将阮阮拉到自己身边。

    擅闯玉照宫是重罪,沈烺也认了,掀袍叩拜道:“臣无诏闯宫,请陛下降罪。”

    阮阮怕哥哥被罚,心急地拉住傅臻的衣袖,“陛下,沈将军他是……”

    “朕方才都听到了,”傅臻看着阮阮通红的眼眶,压下心中的郁气,语气还是偏于温和的,随即又偏过头来扫一眼沈烺,冷笑一声,“提前同朕说一声,朕会不让你见妹妹么?”

    沈烺眸中闪过一丝黯然,低眸道:“臣来时心里也没底,没有十拿九稳的把握,哪敢提前告知陛下?直到方才亲眼见到阿沅,才敢确认。”

    傅臻轻笑一声:“阿沅?”

    沈烺颔首,“臣的妹妹,也就是皇后娘娘,本名唤作沈沅,沅江的沅字。”

    傅臻唇角的笑意微微停滞了片刻,只觉得心口被揪得一紧。

    掌心里有一只绵软温热的小手,他虽紧紧握住,却觉得廊下风凉飕飕地从手心穿了个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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