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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1章 .晋江正版独发愿我的陛下,生辰快乐……

    身旁的人沉默下来,整个祠堂都陷入长夜的荒芜。

    几天几夜不曾好好休息,他眼眸又似乎回到了当初头疾发作的状态,淡淡的红血丝蔓延开,鼻尖浓郁的血腥味,好像就是从他幽深的眼瞳中一点点地溢出来。

    寒风从背脊刮过,她即便裹着狐皮大氅,也依旧冷得哆嗦,只有跪在这火盆前,膝下垫着厚重的衣衫,身上才渐渐有了温度,方才在外面几乎冻得发紫的嘴唇也慢慢恢复了嫣红的颜色。

    可他把一切都给了她,自己只剩下一件薄薄的里衣贴着皮肉,烛火之下勾勒出身形,显得冷清单薄。

    阮阮沉思良久,小心翼翼地问:“陛下,你冷不冷?”

    傅臻漠然摇头,望着上方的牌位,面上没有一丝表情,很久之后才轻叹,“母后灵牌上的是我父皇亲手雕刻。”

    阮阮循着他的目光望过去,喃喃道:“先帝真的很爱娘娘。”

    傅臻笑意艰涩,口中发苦:“皇后若诞下子嗣,按照大晋皇室历来的规制,不应该这么写,理应是‘元和皇帝先室傅母惠庄崔氏’。”

    阮阮怔怔地望向惠庄皇后的灵牌,注意到那排位上刻就的一排小字的确与陛下所说有些出入,灵牌上多一句“闺名阿姀”,却少了“傅母”二字。

    傅臻冷冷勾起唇角,嗓音中透着喑哑寂寥:“父皇到死都没有承认朕这个儿子。”

    他亲手雕刻惠庄皇后的灵位,后来即便朝政繁忙,祠堂也是他除却紫宸殿和玉照宫来得最多的地方,即便临终奄奄一息之时,也不忘交代祠堂的布置,吩咐底下人永不可动惠庄皇后之灵位。

    自始至终,“傅母”二字都没有加上去。

    傅臻也是今日才发现母后的灵牌上是父皇的字迹。

    多可笑。

    活了这么多年,没有祭拜过自己的母亲,连灵牌都是头一回见到。

    他仍然继续手里的动作,从堆叠得高高的黄表纸上抓一把扔进火堆。

    火光映在阮阮微微泛红的脸颊,她为他疼,胸口窒闷得难以喘息。

    犹犹豫豫地,攥住他衣衫一角,定定地望着他:“先帝在天上会看到的。先帝那么喜爱娘娘,也一定会喜爱陛下,他只是被坏人蒙蔽了双眼,先帝对陛下的恨,其实是对太后、崔老夫人那些凶手的恨啊。有多恨他们,就有多爱娘娘,有多爱娘娘,就本该有同样的爱给予陛下。”

    傅臻沉默良久,自嘲一笑:“是吗?”

    阮阮用力地点点头,目光澄澈而坚定:“没有这些事情,陛下一定会是先帝最疼爱的孩子。”

    傅臻望着先帝的灵牌,深深一叹。

    可是回不去了。

    这些疼痛和冷待彻彻底底地将他变成另一个人,冷漠无情,戾气横生,对于鲜血和杀戮有着异于常人的妄欲。

    他做不到平心静气,霁月光风,这辈子永远活不成父皇喜欢的样子。

    阮阮从来没有见过他眼中这般的空寂和荒凉,她伸过手去紧紧握住他,“陛下今日令真相大白,先帝在天上也会为当初对陛下的冷遇而懊悔,自觉亏欠了陛下,可又遗憾于难以补救。倘若陛下过分执着于此,先帝和娘娘在天上也会伤心不安的。”

    柔软白嫩的掌心,那么小小的一只,包裹住他的手指,一点点将温热渗入他的掌中,再传递到心口。

    傅臻眸光微微一动,薄唇颤抖着:“他会懊悔?”

    “会的,”阮阮认真地道:“先帝和娘娘都是看重感情的人,娘娘宁可牺牲自己也要生下陛下,她为陛下做这么多,何尝不是为了在这世间诞下与先帝的血脉,给先帝留一个属于她的念想?先帝不领这个情,觉得是陛下的到来害苦了娘娘,先帝固然苛刻,可是这么多年,陛下虽在荆棘淤泥中长大,可论文论武,论治国平天下,整个大晋谁能及得上陛下?陛下也不是风吹大的呀,对吗?”

    是么?

    傅臻眸中泛出一点微光。

    想到他这辈子从未对他说过一句好话,父子见面不是形同陌路就是剑拔弩张。

    先帝满口仁义道德,傅臻就要把这世间的假仁假义全都推到他面前。

    先帝骂他穷兵黩武,迟早令三军疲敝、民怨沸腾,失心于天下,他就偏要让邻国臣服,打得蛮夷闻风丧胆,尸山血海里走出一条不一样的路出来。

    先帝越在乎的东西,他越是嗤之以鼻。

    先帝不想让他好好活,他就越是在他眼皮子底下兴风作浪。

    他本就是天煞孤星,那就做一些天煞孤星该干的事!

    两人自始至终没有半点温情的时刻,直到先帝临死前,还指着鼻子怒斥他邪魔。

    倘若从一开始就没有蛊毒的存在,会是不一样的结果吗?

    阮阮往他身上靠近些,轻轻叹了声:“今日先帝在天上定然被娘娘骂惨了。”

    傅臻眉心微蹙,仿佛没有听清:“什么?”

    阮阮抿了抿唇,提着嗓子大胆道:“娘娘说,‘堂堂天子毫无英明,受杀人凶手欺瞒蒙蔽,稀里糊涂了这么多年,害苦了我儿,你对得起我吗!’伸手就要揍先帝,先帝今日才看清太后的真面目,自是后悔不迭,‘是我对不住儿子,是我猪油蒙了心!我儿很好,为父定要在天上保佑他往后平安顺遂,只盼他莫要恨毒了我,还能认我这个父亲。’娘娘就笑话他,‘你就自求多福吧!本宫可不会帮你同儿子说情。’”

    傅臻从一开始的怔忡,到后来听到她绘声绘色的语气,心口陷入一片柔软,清冷的面上竟难得浮现出一丝浅淡的笑意。

    阮阮被他的笑感染,提起的一颗心终于放了下来。

    傅臻却忽然眉头微拧,屈指在她脑袋上敲了一记,“怎么觉得,你在占朕的便宜?”

    阮阮疼得挤眉,忙捂着额头,朝他呆呆眨了眨眼睛,这才想起方才话中何等大不敬,先帝和娘娘天潢贵胄,怎会如她这般糙话连篇!赶忙对天发誓道:“我没有!我不是那个意思嘛。”

    说完抿了抿唇,垂下头去不瞧他,口中嘀咕道:“陛下说过允我一辈子僭越,今日就不作数了。”

    傅臻无奈地启唇一笑,将手中最后的黄表纸扔进铜盆,任由明艳的火光扫荡,眼看着金黄的纸页在铜盆中转瞬燃烧殆尽。

    父皇,母后,你们看到了。

    他这辈子千难万险,九死一生,到今日总算劫波渡尽了。

    原以为此生走不脱孑然寂寥,却没想到他这样的人,往后竟也有人相伴。

    萤惶的灯火落在他眼瞳,泛起粼粼波光,傅臻仰天一叹,无声地笑出来。

    若不是父皇母后在天之灵,他何德何能,得到这么个宝贝。

    两人在灵牌前深深地磕了三个响头。

    傅臻随即起身,将阮阮也扶起来:“不早了,走吧。”

    阮阮点点头,可看到陛下垫在她膝盖下的外袍沾了血迹和脏污,不禁蹙了蹙眉:“外头天寒地冻的,我叫汪总管送件衣裳过来吧。”

    傅臻道不必,牵着她走到殿外,吩咐底下的宫人进去清理祠堂。

    高天冷月,廊下的寒灯在风中胡乱地踢踏着廊柱,四下枝叶簌簌作响,透出深冬冷清萧条的意味。

    他身姿高大,拉着她一步步走下台阶。

    寒风如冰水般灌进衣袖中,那一层薄薄禅衣被风吹得鼓起,阮阮看着他一身单薄,不禁蹙眉,真就一点都不冷吗?

    阮阮拢了拢自己身上的狐皮大氅,脚步忽然顿了顿,傅臻立刻回过头来看她:“怎么不走了?”

    阮阮唔了声,弯下身揉了揉腿,为难地看着他:“腿脚有些麻。”

    未等他开口,阮阮缩着脖子小声道:“陛下背我吧,好不好?”

    柔软的嗓音实在惹人疼惜,傅臻一笑,没什么犹豫,直接在她跟前倾身:“上来。”

    阮阮点点头,撩起大氅的衣摆,攀着他双肩跃上去搂住脖子,眼睛弯弯的像月亮,有种诡计得逞的欢喜。

    背上的姑娘很轻很软,背起来几乎没有重量,他双手勾住她柔软的膝弯,才走了两步,两臂倏忽落下一抹柔软的雪色。

    宽大温暖的狐皮大氅轻轻松松包裹住两个人。

    傅臻怔了怔,这才反应过来她竟是存了这样的心思,又好气又好笑,这辈子还没人敢这么耍他,可一想想这是自己的宝贝,心中便只剩下无奈的欢喜。

    阮阮将脸蛋埋在他颈侧,胸口贴着后背,所有的温度都给他。

    忽然想起什么来,她急得“呀”一声,小手拍了拍他胸口,“陛下你能快点吗?我原本打算今日到湖边放莲花灯为娘娘祈福的,这都快到子时了,荷花灯还落在玉照宫,我们现在回去拿怕是来不及了。”

    傅臻抬头望了望天,说无妨,当即唤汪顺然过来:“去玉照宫将荷花灯取来。”

    汪顺然白日里见过阮阮糊那灯,约莫知晓放在何处,当即应下来,还未等阮阮看清楚,面前的树叶轻轻抖动了下,一抹黑影已如鬼魅般消失在眼前。

    阮阮盯着他离开的身影,忽然想起那日在寝殿外,汪总管真人不露相,一出手便将坚硬的石柱震出几条裂缝,如今看他这飞檐走壁的功夫,倒也不觉得稀奇了。

    傅臻也调转了方向,加快脚步往苑心湖的方向去。

    夜晚湖边风大,小姑娘窝在他背后,又往他颈边埋了埋头,温热的气息喷洒在他耳侧,酥酥麻麻直入人心。

    阮阮凑得很近,想起他总喜欢揉她耳垂,不由得起了坏心,趁他没留意,在他耳廓轻轻一吻,身下的人分明地僵了僵,阮阮歪着头瞧他,“陛下,你冷不冷?”

    傅臻眸光黯了黯,落在她膝弯的手掌往下按紧了些,哑着嗓道:“不冷。”

    阮阮好奇地笑:“可是陛下的耳朵怎么红了呀。”

    傅臻咬着牙,是真想收拾收拾她。

    主子吩咐,汪顺然片刻不敢耽搁,很快便将灯取来。

    待两人走到苑心湖边,三盏荷花灯齐齐整整地摆在湖心亭内。

    阮阮从他身上下来,半点不像腿脚发麻的样子,简直健步如飞。

    子时未到,幸好还来得及。

    傅臻看着她麻利地将花灯点燃,一个个地拨到水面上,忍不住问:“为什么是三盏?”

    阮阮闭上眼睛,嘴角含笑,双手合十:“三盏荷花灯自是有三愿,一愿皇后娘娘在天之灵安息,二愿先帝和娘娘在天上琴瑟静好、恩爱长久,三愿陛下,”她转过头来,双眼亮晶晶的,像沾染了星光。

    荷花灯顺着水面晃晃悠悠地颠荡下去,慢慢地渐行渐远,而她的声音轻飘飘地落入耳中。

    “愿我的陛下,生辰快乐。”

    傅臻眸光一动,微微怔然地望着她。

    武成四年腊月二十七,傅臻二十有三,第一次有人同他说,生辰快乐。

    第82章 .晋江正版独发朕是人,是你的人……

    阮阮蹲在湖边,支颐望向随着水流飘向远处的荷花灯,口中喃喃:“陛下你说,这灯会漂到什么地方去?”

    傅臻望着湖面斑斓的光点,默了片刻:“你想知道?”

    阮阮“啊”一声,见他唇角含笑,忽然扶起她肩膀,“抱着朕,带你去看看。”

    阮阮还未反应过来,脚底倏忽一空,让她下意识地抱紧他劲瘦的腰身。

    傅臻脚底一抬,踩着水面一跃而起,带着她向荷花灯的方向踏行而去。

    湖面风大,耳边水浪轰鸣不绝于耳,阮阮整个人像是腾空的状态,可脚底踩水的感觉又那般真实,似一片高低起伏的丝缎,水浪涌起时推着她上天,退浪时又托着她往下,有种踩在云端不切实际的感觉,

    旱鸭子并没有乘风破浪的喜悦,吓得不敢睁眼,整个人像一片落在湖心的羽毛任由摆布,唯一的依靠便是身边的男人。

    她只得耳廓贴着他胸口,双手将他圈得紧紧的,浑身直发抖。

    良久觉出身侧人胸膛起伏,低笑声从上空传来:“阮阮,你勒得朕没办法呼吸。”

    阮阮顿时红了脸,指尖微微动了动,仍不敢放松,闷闷地躲在他怀中。

    风大,怕他听不见,刻意抬高了声音:“陛下,我害怕!咱们是不是在水面上?”

    傅臻无奈地笑笑:“不用这么大声,朕听得到你说话。”

    他垂头吻住她耳朵,“阮阮,睁开眼睛。”

    阮阮被他突如其来的温热气息激得双肩一颤,浑身僵硬地道:“我不敢。”

    傅臻抬起埋在他胸前的小脸,“你可以永远倚靠朕,相信朕。”

    阮阮眨了眨眼睛,心口像是被火苗烫了一下,浑身发热,脚趾都跟着蜷缩起来,“那我就睁眼看一下,陛下你……手不能松,要抱紧我。”

    傅臻揽住她腰身,轻笑一声,“好。”

    阮阮眼睫颤了颤,好半晌才平复了心绪,试着睁眼,慢慢地转身望向外面。

    一片广阔无垠的水域映入眼帘。

    苑心湖不算很大,而傅臻不喜黑暗,目所及处皆是耀目的光与色,灯火浩荡地蔓延,像是无数的星子铺于浩瀚的水面,人的脚底都是粼粼的波光。

    然后她就看到自己的小荷花灯,因水浪时起时伏,已经被迫四散开去,一盏就在自己的脚边,约莫蹲下身就能触及,还有两盏随波而去,皆在不远的水面漂移。

    阮阮极目远眺,整面湖的星光和灯火落入眼中,惊叹得说不出话来。

    澄黄的,绯红的,闪烁的,跳跃的,细碎的,盛大的,将所有本该属于深冬的凛肃吞噬得干干净净,怒风吹动她身上的狐皮大氅猎猎作响,可她不觉得冷,只觉得自由,舒展,从未有过的畅快。

    傅臻拥着她纤细的腰肢,一跃而起,往湖心踏了几步,宛若凌虚而行。

    阮阮只觉得脚尖仿佛踩着星光,一切都像是在梦里,不对,她就是做梦也不敢做这么大呀。

    傅臻带着她在水上只玩了一会,怕她着凉,很快回到湖心亭。

    脚底着地,阮阮险些站不稳,浑身都是轻飘飘的,像去天上摘了星星又重回一遍人间。

    眼眶被迎面而来的风吹得水汽蒙蒙,她还是怔怔的,就这么朝他憨笑:“陛下是神仙吗?不是神仙怎么会飞?”

    傅臻静静看着她,缓缓牵唇一笑,揉了揉她凌乱的鬓发,额头低下来,抵着她的额头:“朕是人,是你的人。”

    阮阮羞得耳朵都红了,心脏砰砰直跳,简直被他的话惊得目瞪口呆。

    这还是陛下吗?

    那么凶巴巴的陛下,怎么会说这种不害臊的话来!

    傅臻俯下-身,吻了吻她呆滞的眼睛,薄唇擦过脸颊,再含住那两片嫣红潮润的唇瓣。

    少女独特的芳香缠绕鼻尖,让他深深地沉溺。

    其实他自己也从未来过这些地方。

    往年有大半的时间都在边地,继位之后不是在玉照宫,就是去紫宸殿上朝,其他地方都很少涉足,而今年重伤卧病在床,更是连玉照宫都很少出。

    外人只盯着紫宸殿那张宝座,可这世间的斑斓盛景,他又何尝见到过?

    上半辈子活在地狱里,遇见她之后,才第一次感受到做人的快乐-

    祠堂上方的重檐歇山顶,淡淡的酒气散落在寒风之中。

    雪白宽大的僧袍铺展在琉璃顶上,玄心四仰八叉地躺在屋脊上,壶中剩余的酒液顺着琉璃瓦倾泻而下。

    祠堂内宫人进进出出,终于在两个时辰内彻底清扫干净,殿内恢复了宁静。

    他仰头望着穹顶寒气森森的下弦月,眸光透着亮光。

    风中轻叹一声,良久,似是无趣地自语道:“她说的是真的吗?当年你不惜一切生下傅臻,是为了给他留一条血脉?”

    他眼里那个美得明艳张扬的女子,本不该被困在这座金殿的条条框框里,可世家嫡女的贵重身份注定她要走进宫这条路。

    “后来,你也喜欢他了是吗?”

    玄心望着天,唇边噙着淡淡苦涩的笑意。

    有人说死去的人会变成天上星,哪一颗会是她?

    或者说,有两颗靠在一起的,会是她和先帝吗?

    玄心想起方才小姑娘在殿内对傅臻说的那番话,幽幽地叹了口气,“罢了,不提这些事儿,说点让你高兴的。”

    他听着檐下的金铃声,小姑娘脚腕的铛铛声犹在耳边,“那姑娘我看着很不错,给你当儿媳妇正正好,你这个儿子啊,这么多年被毒蛊害得不轻,人狠,脾气臭,比我这个和尚还要不近女色,从前我看着他,几乎以为他这辈子要断子绝孙,还好,还好。”

    喝完最后一口酒,玄心懒懒起身,舒展双臂好好伸了个懒腰。

    腊月二十七,冷是真冷啊,寒风吹得人眼睛疼。

    他略略偏下头,眸光落在祠堂的砖瓦上,素来清逸高彻的眉眼隐伏着几许悲伤的意味。

    “等了二十多年,今日总算真相大白,你遗愿已了,我也该走了。”

    说罢长袖一挥,一抹明亮的雪白如云如雾般,顷刻消失在暗蓝色的长空之下。

    她死去的每一年腊月二十七,玄心即便在万里之外,都会来此祭奠她一日一夜。

    他想,今日之后,他恐怕不会再来了-

    除夕对于大晋所有的人家都是冬尽春来、辞旧迎新的好日子,家家户户都在忙着洒扫除尘和准备年夜饭,可当日的一道皇榜却吸引了满城的目光。

    本以为新年将至,朝廷会发出一道类似大赦天下的布告,可众人一字一句念出那皇榜的告示时,却是惊耳骇目,满城哗然。

    “……诏曰罪太后与其生母崔氏,大肆玩弄巫蛊之术,毒害惠庄皇后及其侍婢,致圣躬不豫,龙体欠安,误国害民,其心可诛……今证据确凿,褫夺太后封号,赐鸩酒一杯。布告天下,咸使知闻。”

    读榜之人用手指着一字字地对着念下来,满脸茫然,仿若只识得字,连在一起却不能理解其中的意思,直到围观老百姓议论纷纷,才意识到并未念错。

    “原来当年惠庄皇后并非难产而亡,竟是太后暗中加害?多大仇多大怨啊!”

    “可太后不是惠庄皇后的族中姊妹么?陛下都是她亲手养大的,这么多年的慈母,难不成都是假的?”

    “可不嘛,你想想,当年帝后情深,太后再怎么折腾不过是个贵妃,哪能和惠庄皇后平起平坐?怕就是因此生了坏心,害死族姐,自己当皇后!”

    人群中有人窃窃私语:“你们说这皇榜属实与否?太后仁慈宽厚,不像这样的人呐。”

    旁边人立即反驳回去:“真要是假的,陛下私底下对付也就罢了,怎会昭告天下?何况太后出自崔氏门阀,崔家那么多权臣贵戚,怎会让太后轻易遭人构陷?”

    ……

    消息传到昭王府时,王雪织刚换上一身鲜亮的朱红色衣裙,到书房向昭王问了个安。

    她怯怯望着男人冷清的眉眼,琢磨着用词,温声道:“听闻母后心绪不佳,前些日子妾身托人到般若寺求了一枚开光的铜铃,据说挂在檐下有驱邪之效,这两日又抄写了几卷佛经,趁着给母后请安一道带过去,王爷要与妾身一同进宫么?”

    昭王慢悠悠地抬眼,往日浅淡的琥珀色眼瞳隐隐升腾起肃杀之意。

    他无情地打量面前的女子,唇角笑意愈发透出几分讥嘲。

    禁卫军几乎包围了整个王府,她却浑然不知,只顾着在屋内抄写没用的经文。

    皇榜张贴得满城都是,她却能笑意盈盈地同他说这些话。

    她怎么可以如此蠢钝。

    王雪织见他面色有异,唇边的笑容僵了僵:“王爷,怎么了?”

    傅珏没说话,将手里刚拿到的告示递给她。

    王雪织怔怔地接过,看到那布告的内容,当即惊得双目瞪圆,指尖颤抖,不可置信地摇着头:“母后……母后……怎么会……”

    看到那“赐鸩酒”的字眼,更是浑身发憷,“陛下要赐母后死罪?这是真的吗?王爷,还有没有挽救的余地?太傅知晓这件事么?”

    她惊惶之下问出一连串的问题,傅珏只觉得愚蠢至极。

    王雪织泪眼婆娑地看到他的神情,方才想到,倘若还有办法,王爷就不会一连几日待在书房闭门不出,倘若还有余地,今日便不会有这张告示……

    她红着眼,垂头望见自己这一身朱色,更是失魂落魄地后退两步,泪水沾湿了衣襟。

    她不知道啊,她什么都不知道……

    如若知晓外面发生的事情,她说什么也不会穿朱红色的衣裳。

    她只知道,王爷不喜她出门,她深知自己资质愚笨,怕给他丢人,因此自打嫁入王府,便很少与人打交道。

    外面发生什么,她几乎没什么途径知晓。

    就连太后心绪不宁的消息,也是王爷多日前在她面前随口一提,自那之后王爷便独自在书房休息,再也没有同她说过一句话。

    傅珏站起身走到她面前,唇角讥嘲之意敛去,冰凉的手掌稳稳握住她双肩:“别害怕,无论外面发生什么,本王都不会让任何人伤害到你。如若连昭王府也不安全,本王……已经写好了和离书,到时你自可回大司马府,改嫁他人。”

    他眸中仍有温情,却也遗憾:“经此一事,你父亲恐怕不愿让你再留在本王身边。雪织,你是大司马之女,这世上没有人敢看轻你的出身,即便二嫁,也定能觅得良人。”

    王雪织颤颤地摇头:“不……不会,雪织不嫁别人,妾身……妾身这就修书一封给父亲,妾身不会离开王爷的……”

    第83章 .晋江正版独发朕的阮阮宝贝

    除夕夜的诏狱,一道冷硬的石壁将外头的繁华热闹彻底隔绝,自滴水成冰的石阶一路向下,浓郁的血腥气和冰冷的铁锈味充斥着鼻尖。

    一如既往的死气沉沉,没有一点活人的气息,这是诏狱的死牢。

    知晓皇帝要来,狱卒提前上了四面油灯,以往阴气沉沉的石壁上实难看清的痕迹在明亮的灯火下宛如帛画中斑斓的赭红。

    也许是铁刷梳皮时抽出的碎肉,也许是刑具上残留的脏器组织,也许是早已干涸的浓浊脑浆,暗沉与鲜丽交织,浓烈与陈腐纵横,宛若百魅千鬼在壁画上腥丽诡异的狂舞。

    愈往下走,恶浊的血水愈发泛滥成灾,傅臻踩着腥臭的横流一步步走到死牢最里面的一间牢房。

    一个满身血衣的女人蜷缩在角落里,往日黑亮如缎的长发形如枯草,四肢如同被抽干血液般干瘦,膝盖上两个醒目的窟窿爬满了蠕动的蛆虫。

    诏狱内灯火枯黄,常年不见一线天光,短短两日的时间,像是过去了几个春秋。

    从开始感知到噬血的蛊虫一寸寸地撕咬皮肉,每一刻都是深入骨髓的疼痛,到如今几近麻木的感官神经,太后已经提不起任何力气抬头去看来人。

    只有一双金线龙纹的黑色皂靴慢慢地映入眼帘。

    太后掀起枯叶般的眼皮,眸中仿佛一潭恶臭的死水。銥誮

    傅臻仍如往常闲庭信步地走到她面前,低沉喑哑的嗓音在空旷的死牢中回荡,“往年除夕,除非朕远在边疆,否则年年都会到慈宁宫向太后请安,今年自然也不例外。”

    傅臻看着她狼狈的模样,凉凉一笑,想想还是解释一下:“那日祠堂内的两只黑虫,模样虽然相似,但爬出来落入众人眼中的那只的的确确是普通的虫子,而另一只钻进太后体内的,却是噬血吞肉的蛊虫,怎么样,滋味如何?”

    太后干裂的嘴唇动了动,声带亦被蛊虫咬伤,发不出一点声音。

    傅臻负手而立,略略偏头睨着她道:“倘若你当初不是以蛊术毒害朕的母后,也许今日朕会让你换个轻松的死法,可惜晚了,犯下的罪终有一日要偿还,这么多年的慈母孝儿的戏朕演够了,到今日也该散场了。”

    他眸中寒戾深沉,冰冷的声线中颠腾着浓稠的杀意:“拜你的蛊毒所赐,父皇常常叱骂朕心性暴虐,太后当初好心替朕辩解,今日除夕,朕特来送送太后,也让您亲自体会一下,父皇当年可有骂错一句。”

    太后被这阴冷的语气激得一颤,古井无波的眼瞳里翻涌着无尽的恐惧和仇恨。

    傅臻好整以暇地将她全身上下打量一遍,嫌恶的眸光中略表遗憾:“只可惜您身上没几块肉了,这蛊虫吃得未免太凶,连凌迟都没几刀可下的。”

    太后咬牙,连手掌都握不紧,蛊虫几乎将她的经脉咬断,她浑身都在不受控地颤抖着。

    “不过朕想到个不错的办法,”傅臻道唇角溢出一丝笑,“太后知晓人身上有多少块骨头吗?二百零六块。这是朕十岁在敌营时,北凉人亲口同我说的,当年朕在北凉人手中迟迟未等到援军营救,也是太后的手笔吧?你的好侍女什么都招了,让您失望,朕当日没有尝过剥皮剔骨的滋味,今日太后不妨亲自替朕尝一尝,如何?”

    太后竭尽全力只能发出“呃呃”的响声,她想抓住什么,双手抠在地面的石砖上,连指甲缝中都是焦黑的血迹,上面钻满了蠕蠕而动的爬虫。

    度日如年的煎熬,当年那个光鲜亮丽、翻云覆雨的女人,仿佛是前世的一场梦,如今的她哪里还有半点天潢贵胄的样子。

    肮脏,腐烂,臭不可闻,连粪土中的蛆虫都不如。

    傅臻转身离开的时候,太后正被狱卒提上刑架。

    冷刃挥下,骨肉四溅,到子时的梆声响起前尽数剔完。

    太后崔氏,死于武成四年的最后一日-

    回到玉照宫,傅臻将染血的外衣脱下,用胰子将身上的血腥气彻底洗净,再换上一身干净的寝衣。

    注意到衣襟内侧绣的那一枚小小的符咒,傅臻不禁弯了弯唇,指尖在那符咒上轻抚,一针一线都有她的温度。

    阮阮不知道陛下去了哪里,用完晚膳后人就不见了,自己便一边看话本打发时间,一边守岁等他回来。

    寝殿内灯火通明,傅臻进来时看到裹着大氅坐在榻上百无聊赖的小姑娘,眸中的冷厉尽数褪了下来,透着血气的目光如雪霁初晴,染上淡淡的柔和之意。

    阮阮一抬头,竟看到他连寝衣都换上了她亲手缝制的,心里小鹿乱撞,霎时红了脸颊。

    傅臻走过来,将她抱到床上去,“怎么还不睡?”

    阮阮抿了抿唇,乖声道:“我等陛下一起守岁。”

    傅臻微微一怔,他对过年几乎没什么概念。

    大晋先祖定下的规矩,年初一皇帝要祭拜先祖、受众臣朝拜,只不过自他登基后第一年的春节尚在边疆未归,年初一除了登烽火台阅兵,便再无其他活动,后来几年京中新岁亦是太后操办。

    傅臻还记得,前年除夕夜他头疾发作,彻夜难眠,第二日连朝会都省了,更不必说祭祀祖宗,也要看看先帝和列祖列宗想不想见他。

    至于今年,除夕之夜太后被昭告天下赐死罪,整个慈宁宫的宫人都被押入慎刑司。

    宫内除了一贯的灯火明亮,没有任何热闹的氛围。

    阖宫上下都知道,这年恐怕是过不成了。

    傅臻都可以想见明日朝会上众臣的脸色,尤其是崔家那几位,面色怕是比打翻的染料还要精彩。

    阮阮见他沉默,枕着他的手臂,轻轻地解释道:“破旧迎新,趋吉避凶,来年陛下必能够逢凶化吉,万事胜意。”

    傅臻俯身在她雪白的面颊吻了吻,“有样东西,朕要给你。”

    他从博古架上取来一方锦盒,修长的手指打开,阮阮看到是一枚熟悉的平护身符,她怔了怔:“这个……”

    傅臻面色微凉,眸光略有几分晦暗不明,将那护身符放到她的掌心,“朕是天煞孤星命,说不准何时会刑克身边之人,从前孑然一身,倒也不怕什么,只是如今有你在身边,朕……”

    他语气微顿,难得想不出什么措辞。

    从前不怕失去,因为从来不曾拥有,也就没什么可失去的,可她是老天爷赐给他的珍宝,倘若有一日被他弄丢了……他简直无法想象,也许会疯。

    阮阮脸蛋在他掌心蹭了蹭:“谢谢陛下,我一定会好好的。”

    傅臻灼热的目光落在她面上,阮阮微微红了脸,从他枕下取出个一模一样的灵符来,忍不住噗嗤一笑:“这道长好生敷衍,给我和给陛下的竟是一样的东西。”

    傅臻眸光一动,望着她指尖捏着的护身符,微微诧异:“这是你给朕求来的?”

    阮阮点点头:“原本想陛下的生辰给你的,可那日回来太晚,已经过了子时,想想不如除夕再给陛下,没想到陛下竟也为我求了护身符。”

    她慢慢地能够理解他。

    从前不懂他的苦痛煎熬,到后来感同身受,恨不得自己替他,再到后来同他一步步走过来,才知道平安康乐、祛病除灾是这人世间最美好的愿景。

    阮阮眼中蓄了一层水雾,轻轻地吻在他掌心,“陛下你放心,我这个人虽然没什么出息,可是命硬得很。小时候过得很苦,落在人牙子手里都没有死,后来进了刺史府,一路磕磕绊绊地长大,在北凉人手里没有死成,却得陛下救我性命,这亦是我的造化。后来进了宫,没有像别的姑娘一样被剜心头血,反倒遇上了陛下。命运所有的阴差阳错,都推着我一步步走到陛下身边,从前我好好的,往后也定能够好好的。”

    “我和陛下,一辈子都会平安无虞。”

    傅臻静静地听她说完,喉咙滚了滚,良久吐出一个字来:“好。”

    子时的更漏声响,阮阮眸中清清亮亮的,像一枚弯弯的月牙,拖着疲惫的嗓音朝他甜甜一笑:“陛下,新年快乐呀。”

    傅臻将她揽到身前来,胸口贴着她纤薄的后背,少女的柔软芳香让他无比贪恋,恨不得将她深深嵌入身体里。

    他压制着渐渐急促的呼吸,深深吻在她耳畔,声音仿佛被沉沉的欲望烧成灰烬:“朕的阮阮宝贝,新年快乐。”

    滚烫的呼吸滑入耳蜗,铺天盖地都是他的味道,阮阮听到这声称呼,登时僵直了背脊,小脸红透,扯着锦被要将自己塞进去,可那被角在他掌下,一道不容置疑的力道压制着,根本拖不过来。

    紧跟着酥麻麻的气息顺着颈侧窜进衣襟,缓缓落在她圆润的肩头。

    阮阮只好将小脸埋进软枕,声音软软糯糯地闷在枕头里,颤得不太自然,“堂堂陛下……也会喊人家宝贝吗?让人笑话你。”

    他薄唇扫过雪白的肩头,在那一片饱满柔腻中珍重地流连。

    她生得太美,水沉为骨玉为肌,每一寸雪肤、每一截香骨都像是女娲娘娘精心捏造,掌下袅袅柳腰不过盈盈一握,薄薄纱衣覆上鹅脂般的柔软,让人方寸大乱。

    阮阮只听他含糊不清地道:“喜欢就喊了,谁敢笑话朕,朕就杀谁。”

    阮阮被他滚烫的气息笼罩着,吻得脑海中混沌一片,下意识伸手去推:“我今天好累……戌时那会就困得不行,硬是撑着眼皮子等到现在,困得要睁不开眼睛了。”

    身侧人沉默良久,似是若有若无地叹了声:“阮阮,你每天都这么累不行。”

    阮阮怔怔地回望他,有且歉疚地抚着小腹:“且……且我这几日月事将近,恐怕……恐怕……”

    傅臻眸光暗了下去,沉沉的气息几乎带着轻微的颤抖,思忖良久,俯下来在她耳后朱砂轻轻一啄,“朕从前在军中,可以几日几夜不眠不休,你倒好,还什么都没做就这么累。明年开春朕得带你去军中历练一段时间,负重、骑马、射箭,样样都要学,早日将身体素质跟上来。”

    阮阮一听傻了眼,当即瞪住他:“我不累!我不去!”

    第84章 .晋江正版独发嗯,那我们在做什么?……

    陛下果然还是那个凶残的陛下。

    一提到行军打仗练兵,凤眸之中厉色甚浓,浑身上下甚至连头发丝都透着凛肃压人的气势。

    阮阮又想起遥州年年大雪的清晨,才四更天的时候,阖府上下就被赶鸭子上架似的催促着起身,到遥州大街上扫雪,每人负责一块区域,若不能在天亮之前完成清扫,便要受罚。

    府中下人尚且如此,军中艰辛更是难以想象,何况陛下出了名的治军严明,在他眼皮子底下定然不容任何懈怠。

    万万没想到做陛下的小宝贝竟然还要经历这些,阮阮想想都觉得害怕,顿时困意全无,气得鼓起腮帮:“我……我不愿意。”

    傅臻攥着她皓若霜雪的手腕,稍稍比划一番,真是比竹节还要纤细。

    他实在禁不住气恼,在她雪腮轻掐一把,“你也知道自己身子不好,打小留下的寒疾,一到雨雪冷天就浑身泛痛,上回用了大寒的药物,身子还未调理过来,前夜又在祠堂外吹了半日冷风,这么胡乱折腾,往后怎么办?朕想不到什么办法治你,只能让你吃些苦头,涨涨记性的同时还能将身子练好。”

    阮阮听不进去,气得小脸通红,“我每天都在喝药,精神好得很,身上也许久不痛了!总之,我才不要天不亮就去跑步打拳,我……我会好好调理的!”

    阮阮平日也不是懒怠之人,若是让她做刺绣、做点心,一日不下榻也不觉疲累,但说到扎马步、负重跑,那是决计不行的。

    傅臻垂首看了她很久,嘴上说着不容置疑的话,心里却瘫软一片,想要无限纵容,想立即点头,不练就不练,她不愿做的事情,他当然不会强迫。

    可是,能有什么办法呢?

    他这个人,从小到大没有拥有过什么东西,一旦拥有就无比害怕失去。

    那日见到她面色惨白地躺在假山后面,一副快要死去的模样,真是让他怕得想杀人。

    他想让她永远待在他身边,永远活蹦乱跳。

    当然,也想要她能承得住与他夜夜欢好,可这副纤薄不足一握的小身板,还没开始就困倦委顿下去的身子,让他陷入深深的怀疑。

    他慢慢地吻下去,吮住那两片鲜活饱满的唇瓣,残留的蜜桃乳酪的香气甜到人心里。

    他将她胳膊挈至枕边,迫她仰脖,毫不收敛地肆意索取,喉咙上下滚动,将她口中的芳涎悉数吞咽。

    仿佛蛊虫还在体内的那几日,浑身滚烫而坚硬,所到之处都似大火燎原,不给她一点喘息的机会。

    唇齿交缠,难受的同时又伴随着奇异的渴望,阮阮渐渐受不住,双目盈盈泛泪,脑海中晕晕乎乎不知所以,溢出的声音又被他抵回去。

    直到疾风骤雨渐歇,那种毫无顾忌的深吻化作温柔的缠-绵,她绷紧的身子一点一点松软下来,蜷缩的脚趾舒展开,恍若那日脚尖踩着水面踏浪而行,飘飘忽忽,任由摆布,一切交付给他。

    傅臻粗重的喘-息落在她唇边,余光瞥见她憋红的眼眶,慢慢挪动着唇面,将她眼尾滑落的泪珠一点点地卷进口中。

    他浑身亦绷得难受,熊熊大火在燃烧。

    想发狠,想将她彻底侵-占,这股气焰压制不下去。

    “不困了,是吧。”

    傅臻沙哑的嗓音落在耳边,带着说不清的蛊惑意味。

    阮阮面颊飞上两朵红晕,为了证明自己身体还行,心下斟酌片刻,支支吾吾地道:“不要……”

    见他面色沉下,赶忙继续道:“不要去军中练武!我没那么困了,但是只有一点点不困,你你……嗯。”

    这算是答应了吧。

    他沉沉一笑,眸中的暗色浓得快要滴出水。

    耳边铃铛声细细碎碎不绝于耳,时如流激荡,时如泉叮咚。

    每一寸响声都像是在叫嚣。

    阮阮倒吸一口凉气,被这叮叮当当的声音激得满脸羞涩,艰难地绕开他浓烈的目光,哆哆嗦嗦地去够脚腕,想将东西摘下来。

    这点小动作逃不开他的眼。

    傅臻薄唇抵在她玛瑙石般红透的耳垂,舌尖抵入,阮阮霎时耳蜗轰鸣,浑身颤栗着想躲,无奈他力道太大,压在她腕口的手掌宛如铁索,根本挣脱不开。

    像那日在苑心湖,星光渔火化作满湖潋滟的光点,远处的山绵延起伏,近处的水流飞珠溅玉,脚底踩着水浪,既有被大浪吞噬的恐惧,又想要踩着铺满水面的星光继续前行。

    后半夜不知怎么过去的,她这个人做学问不行,书到用时方恨少。

    刚入宫那几日,面对他的岿然不动,她倒还能强撑一二。

    可男人一旦折腾起来,学到的知识都还远远不够。

    阮阮双目迷离,长长地喘-息着,声音哑得快要发不出,“这链子……如今我也不必戴着了,大半夜的实在响动得厉害,叫旁人听去……不知道我们我在做什么。”

    他握住她腰肢微微往上抬,“嗯,那我们在做什么?”

    阮阮简直羞愤欲死。

    罢了,在最会打仗的人面前,哪里是纸上谈兵就能招架得住的!

    男人精力旺盛得厉害,阮阮这会是真的相信他打起仗来可以几日几夜不眠不休!

    有句话叫什么来着,龙精虎猛,嗯,很适合当皇帝的用。

    前头夜夜叫水,都原封不动地撤走了,今日总算派上用场。

    两人皆是大汗淋漓,傅臻自己洗完,回头看小姑娘还是那副蘸水棉花般的样子,浑身软塌塌的一片,累得连一根手指头都抬不起来。

    傅臻不想让旁人瞧见她的样子,自己用温热的巾帕将她微微红肿的唇边擦净,再将她从头到脚整个清理一遍。

    阮阮眼里还闪动着泪光,看到窗纸外透出黯淡的白光,喃喃地张口:“是不是天都亮了?”

    “没亮,你看错了,”傅臻手掌盖上她的眼睛,“睡吧,宝贝。”

    他每次都提前问她一句“还困不困”,阮阮觉得她若是说困,他能立刻起身拉她出去跑步。

    在这种恐惧的支配下,只能口是心非地说出违心的话。

    然后就有了后来一次又一次。

    傅臻干脆推了今日的朝会。

    昨日才处置了太后,想必今日也没人敢谈笑风生恭贺新春,横竖也是众臣朝拜皇帝,他谁都不想见,跟那群人打交道,想想就心烦。

    倒不如取悦自家的宝贝。

    傅臻见她连寝衣都穿不动,就这么卷着被褥钻进床内,像一只懒洋洋的小奶猫。

    他凑过去吻她耳朵,“阮阮,把衣裳穿好再睡,小心着凉。”

    阮阮迷迷糊糊地“唔”了声,却是一动不动。

    傅臻轻笑道:“别跟朕打马虎眼,你不起来穿,朕就帮你穿,朕帮你穿的时候,可就不是光穿衣裳这么简单了。”

    阮阮气得拧紧眉头去打他,可男人身上肌肉虬结,硬得铜墙铁壁似的,疼的还是自己的手。

    傅臻将她手背红通通的软窝放到唇边吻了吻,淡淡的佛香将他占有的渴望再次调动起来。

    眸光沉沉地,从指尖一路吻下去。

    大抵是真正的食髓知味,不知“节制”二字如何写,最后是小姑娘红着眼睛求饶,傅臻才肯勉强放过-

    紫宸殿。

    重臣一如往年,卯时便到朝房,昨日那张皇榜闹得满城风雨,以太傅为首的崔家人是惠庄皇后忌日当晚在场亲眼见证,其他文武百官却是昨日皇榜张贴之后才知情,一时间惶惶无语,实难置信。

    太后犯下滔天大罪,死前已被褫夺封号贬为庶民,死后自然没有葬入皇陵的殊荣,就连负责礼制的春官府大宗伯也没有接到停灵下葬的圣旨,恐怕是按照诏狱的规矩,草草下葬都是好的。

    崔家众人都未见到太后的尸身,而太后兄长平南将军崔广也在昨日被褫夺兵权,停职查办。

    新年伊始,神机局暗卫所到之处无不风声鹤唳,人人惶恐不安,好像又回到月初女子失踪案时草木皆兵的状态。

    众臣在朝房相见也无甚寒暄,看到崔家那几位面色肃重,谁也不敢上前多问一句,更不敢迎来送往的惹人注意,个个屏气凝神,即便是窃窃私语也只用仅两人能听到的声量。

    直到汪顺然匆匆赶来,面上挂着惯常的微笑,向朝臣拱手贺新春之喜。

    众人面色各异,心中暗道:昨个太后才被赐死,今个你就笑意盈盈地祝好,眼力见儿吞到狗肚里去了。

    打前头的太傅等人没什么可喜的,只冷声问道:“陛下何在?”

    汪顺然这才敛了笑意:“国事繁琐,陛下昨夜操劳过度,导致龙体违和,因而遣奴才同各位大人说一声,今日朝拜取消,陛下体恤各位大人勤政辛劳,按照祖宗规制,自明日起依旧是休沐三日,初五上朝。”

    众人到底是齐声道几句“谢主隆恩”“恭祝陛下龙体安康”的话来,随后便相继告退,出了紫宸殿。

    汪顺然自然是人逢喜事精神爽,这二十多年恐怕都没这么高兴过。

    一来陛下多年宿疾痊愈,龙体康健是真康健;二来杀害惠庄皇后的真凶已除;三来自家那个上蹿下跳的小丫头不必再出生入死地替太后办事,能留在他身边好好地疼,可不大喜嘛!

    再看昨夜的情形,汪顺然忍不住眉开眼笑,按照陛下这效率,恐怕过后不久大晋就要添一位小殿下或是小公主了。

    太傅与司徒等人下了汉白玉阶,都水使知晓众人心绪不佳,也小心翼翼地跟在后头,有一句没一句地殷勤搭话。

    几人行过宫门,见宫道上远远走来一名身着素净的荼白衣裙、外披鹤羽斗篷的女子,太傅崔慎缓缓顿住了脚步。

    第85章 .晋江正版独发宠着她,哄着她

    崔苒听到太后及崔老夫人设计毒蛊害人一案时,当即如雷掣顶,险些站不住。

    几月来她一直在殿中勤勤恳恳抄写佛经,每日皆至慈宁宫省视问安,一来是为博得太后喜爱,二来与昭王也多几次打照面的机会。

    就连太后几日前疑神疑鬼、寝食难安之时,崔苒还特意托人送信回府,请父亲都水使想办法,看看可有何安神的法子递上去哄太后欢心。

    谁承想这才过去几日,竟听闻皇帝查出当年惠庄皇后真正的死因,而她一心攀附的太后和昭王更是一人被打入诏狱赐死罪,另一人禁足府中不得出。

    崔苒彻底傻了眼,越发觉得自己活得像个笑话。

    暴君对她嗤之以鼻,太后这座靠山又紧跟着倒了,且暴君身体日渐痊愈,昭王又因太后一案被禁足府中,不说彻底倒台,但也几乎没有成为储君的可能。

    从前她一心以为只要在宫中圆滑些,再加上崔家扶持,她能做皇后,甚至做上太后的位置,后来又觉得自己能入昭王的眼,将昭王妃挤下去做新帝的皇后。

    可如今,她还能以什么身份留在宫中?

    都水使崔贤对这个女儿原本抱了很大的期望,可如今桩桩件件打得人措手不及,可这么个美若天仙的嫡女,又如何能轻易放弃?

    事到如今,只有一条出路。

    崔苒着一身素净却不失矜贵的衣裙走到众人面前,躬下身盈盈一拜,雪白色的衣裳衬得她肤色白皙,夭若桃李,耀若明珠,的确是难得的美貌。

    太傅崔慎亦是许久未见崔苒,近来多事缠身,几乎快要忘记这个人,今日一见,才想起自己还有个侄女留在宫中。

    崔苒抬眸望见一旁的父亲,又恭恭敬敬地施了一礼,然后乖顺地退至崔贤身边,轻声问起家中母亲的近况。

    都水使一一说了,临了不忘长叹一声:“就是近日多操劳,宫内发生了大事,又实在惦记你。”

    崔苒捏着帕子默默拭泪,“苒苒在宫中很好,还望父亲告知母亲好生休养,来日苒苒求了陛下恩典,就回家与爹娘团聚。”

    父女二人故意在此唧唧哝哝,你来我往,崔慎怎会听不出他们抱的是什么心思。

    可心思一转,想到皇帝病体痊愈,可后宫仍只有一个身份低微的美人,加之太后薨逝并未按照国丧礼制操办,也就谈不上什么国丧守孝三年。

    皇帝今年二十有四,广纳后宫是迟早的事情,眼下就有个合适的人选主动送上门来。

    崔苒如今身份十分尴尬,宫里才出了翻天覆地的大事,皇帝总不可能隔日就选妃,他能拖,崔苒却拖不得。

    一个进宫半年的姑娘,没有获得任何的名分,来日若是出了宫,不仅自己遭人笑话,说不准还累得崔氏颜面受损,说出去是彻底与皇帝离心,连巴巴送进宫的嫡女都被皇帝退回去,到时候其他世家大族背地里免不得又要议论纷纷。

    崔慎不得不多考虑几条出路。

    若是皇长子从崔苒肚子里出来,身份必然尊贵非常,这亦是崔家血脉,崔家定会大力扶持这个孩子。

    而扶持一个乳臭未干的孩子,比身边潜伏着一匹随时都会吃人的狼王自然远远轻松得多。

    思及此,崔慎朝都水使崔贤意味深长地望过去,“这么好的姑娘,不留在宫中可惜了。”

    都水使心中大喜,硬生生压制住嘴角的扬起的弧度,拱手连声道:“多谢太傅夸赞。”

    崔苒亦款款回礼,心知太傅如是说,她便还有机会。

    哪怕太后失势,崔氏一族仍旧能在大晋屹立不倒,她总有做皇后的机会-

    阮阮一觉睡到日上三竿,却是被一阵酥酥痒痒的颤-栗感惊醒,睁开眼,才发现陛下还在……咬她。

    屋内香浓春暖,阮阮被包裹在厚实柔软的锦被中,心衣尽去。

    想到昨夜陛下叫她穿衣裳,当即满脸羞红,“陛下……你说好的替我穿衣,怎的……”

    温热的气息扫过小腹,激得她浑身一颤。

    傅臻欺上来,又在她唇上轻轻一啄,眸光中还有散不尽的炙热,“朕是不是同你说过,自己穿?你偏偏要让朕亲自来,朕哪里给姑娘穿过衣裳。”

    阮阮黑了脸,“陛下,你——”

    堂堂天子竟也这般无赖?

    傅臻无法解释自己的贪念,想起她面颊微晕红潮,双眸下泪痕斑斑的模样,实在让人情难自禁。

    他深深地将她拥入怀中,滚烫的薄唇落在她唇面,那一声娇嗔自然没有落地的可能,“是朕错了。”

    他说着道歉的话,却丝毫没有摆正态度。

    勾勾连连,无尽纠缠,仿佛永不知餍足。

    头埋在她颈窝,吐息滚烫:“朕才知道,老祖宗那一句‘食色性也’没有说错,遇见你之前,朕这二十余年像是白活一场。”

    阮阮听他说这些,情不自禁地抚上他胸口的伤疤,指尖摩挲那些凹凸的旧痕,又想起他往日艰难,鼻子酸酸的,昨儿一夜的折腾竟都忘在脑后,“我也没怪陛下,就是……就是……”

    “是什么,你不喜欢朕疼爱你么?”

    声音沙哑得让人心疼,阮阮窝在他心口,羞赧得不知说什么好。

    疼是真的疼,疯起来像是要了命。

    可慢慢地也能咂摸出其中的乐趣。

    他那么深深地宠着她、哄着她,一点点地磨合,这种上天入地的感觉是从未有过的,让她在淋漓中忘记自己是谁。

    她想起昨夜换下的床褥,亦有一半是她爱他的痕迹。

    倘若他再收敛些,她定是十分欢喜的。

    想到此处,阮阮在他颈侧吻了吻,脑海中思绪纷乱,良久喃喃地道:“我也喜欢陛下……可若是来日,陛下也尝到旁人的好,会不会也如昨夜——”

    话未说完,已经被他封了口,傅臻不悦道:“胡说什么呢。”

    阮阮抿了抿唇,知道不该说这些扫兴的话。

    傅臻扣住她后脖,将她揽紧在身前,下颌抵在她光洁的额头,“忘了同你说,藏雪宫那几十个人,朕在年前就派人遣送回家了,据说都是大晋一等一的美人,朕若真有此心,将人留在后宫便是,费这个神做什么?”

    阮阮没想到他竟还记得料理藏雪宫的美人,眼前瞬间一亮,“你让她们都回去了?”

    傅臻嗯了声,忽然想到除了藏雪宫,宫里头似乎还有个人,他皱了皱眉头,实在想不起那张脸来,罢了,年后打发了就是。

    他略略低眉,嗓音珠落玉盘般地覆在耳膜:“满意了?”

    阮阮红着脸,低低切切地道:“我也没要陛下做什么。”

    傅臻轻嗤了声:“阮阮不在意吗?趁着人还未走远,朕再派人快马加鞭追回来几个,给你在宫中作伴儿可好?”

    阮阮急得秀目圆瞪:“不好!”

    见他好整以暇地看着自己,粉腮微微鼓起,“陛下不要同我说这些玩笑话,我会当真的。”

    傅臻大笑,将她柔软如缎的墨发挽起来,指腹刮了刮她的脸颊:“好,是朕的不是,朕只有阮阮这一个宝贝。”

    被开了荤的男人连番折腾几日,阮阮连寝殿门都甚少出。

    过了初四,傅臻卯时上朝,终于给了她一点点喘息的时间。

    至少晨起时不会再要她。

    棠枝晚间守夜,看到寝殿连着几次叫水,心中不免担忧,待傅臻一走,就赶忙进殿来伺候她洗漱。

    阮阮浑身酸软无力,起身时双腿还是颤的,每动一下都是闷闷的疼痛。

    分明他早已离开,可那处肿胀感始终消散不下。

    棠枝忙将铜盆和巾帕递到她面前来,更衣时,才发现她雪肤上竟是红痕斑驳,处处旖-旎,幸而下面红肿处已经涂抹过药。

    昨日朝臣休沐,寝殿中又只有皇帝一人,棠枝微微讶异:“是陛下上的药?”

    阮阮咬咬唇,恹恹地应了一声。

    嗓音听着微哑无力,却透着一股娇娇媚媚的味道。

    棠枝不免想起昨夜殿内传出的那几道细碎的婉转低吟,心中不由得轻叹,这般娇靥如花、转盼流光的模样,也难怪向来不近女色的陛下都食髓知味。

    棠枝觉得她气色比从前还要好些,又端了调理身子的药来,伺候她服下。

    阮阮这几回都是忍着苦,乖乖喝了干净,一来陛下说好的上元节带她出宫去,不能让月事拖了后腿;二来她要早日将身子养好,否则陛下那么坏,一定又会拿扎马、负重之类的来吓唬她。

    这几日用药规律,加之到汤泉宫沐浴一回,阮阮自己也未尝想到,这次月信来时竟是轻轻松松,不再像从前那般坠痛难熬。

    上元节这晚,宫中一如既往耸皇居丽,华灯千盏,鳌山灯煌煌如昼直上重霄.

    只不过宫中规矩森严,加之慈宁宫出事,即便新岁佳节也无人敢欢笑喧哗,偌大的宫城从内而外透着冷清寂寥。

    马车候在雍南门,两人酉时便从玉照宫出发。

    傅臻以玉冠束发,目若朗星,鬓若刀裁,着一身玄青色暗纹锻袍,袖口皆以细如游丝的金线绣成云纹滚边,腰间鞶带掐出劲瘦腰身,腰间坠镂雕龙纹玉佩及一枚绣宝螺的宝蓝色锦囊,整个人显得嵚崎利落,凌然峻挺。

    他本就是俊美无俦的相貌,加上在军中浸染多年,比起世家公子多几分凛冽威严,比军中武将又多几分雍容闲雅,浑身上下透着难以言喻的矜冷气质。

    唯独面对阮阮时,冰冷的眸光才会慢慢回温。

    这一身是阮阮给他的搭配,纤长白嫩的手指于他腰间挂上那枚亲手缝制的香囊时,阮阮只觉得眼前比之皓月星辰还要亮眼。

    他比她高出许多,眸中腥丽的红血丝尽数褪去,落在她眼中有种望之俨然、即之也温的味道。

    阮阮则发绾高髻,额前缀一枚翠珠镶金花钿,发髻两侧步摇垂珠而下,穿一身青绿织锦绣水泽木兰的衣裙,披云锦斗篷,莲步微动时便闻得发间珠翠叮当,阮阮爱极了这样的声音。

    两人走在一处,整座晋宫都似有了别样的颜色。

    离雍南门尚远,阮阮难得顶着满头繁复珠翠,才走几步路便觉得沉重。

    傅臻看她脑袋歪歪扭扭的,不禁一笑:“用不用除去几样?”

    阮阮从前没有机会戴这些,好不容易出宫一次,自是不肯:“不用吧,我觉得这样很好,陛下觉得好看吗?”

    傅臻低眉一笑,猝不及防地将她打横抱起,阮阮低呼一声,下意识勾住他脖颈,双颊薄红掩不住羞赧:“陛下,我自己走吧。”

    傅臻唇边含笑,漫声道:“那日偏殿檐下大雨滂沱,你让朕背着你走,还记得吗?”

    阮阮埋在他胸口,闷闷地道:“可那是玉照宫呀,这里到雍南门还要走很久,多少双眼睛瞧着呢。”

    傅臻抬脚跨过宫门,“无妨,没有朕的吩咐,谁敢多看一眼?”

    宫墙下零零落落的几名宫人见圣驾至此,纷纷俯身跪于宫道两边,骇于天子威严,哪里敢抬头细瞧。

    锦蓬马车停在雍南门外,驶出不到片刻便行至人潮涌动、星落如雨的南门大街,阮阮揭开帷幔,看到的仿佛是另一个世界。

    衣香鬓影,光怪陆离,像仙人在九重天打翻一盏七彩琉璃,碎片的光和色交织成绚丽的灯火,铺天盖地的霓虹在眼前盛放。

    路边耍花坛的将硕大的酒缸顶于头顶,看一眼便觉得惊心动魄,舞流星的姑娘身姿灵活矫健,绸带两端的玻璃碗滴水不漏,趁着间隙还冲她眨了眨眼睛。

    阮阮急着便要下车,傅臻却抓紧她的手,“别急,先带你去个地方。”

    第86章 .晋江正版独发有他给你撑腰,外人不敢……

    元之前宫里出了大事,太后若不是被赐死罪,而只是寻常的薨逝,按照大晋历来的规矩,恐怕国丧期间需举国居丧,百日内不得宴饮游乐。

    太后既是出自崔氏门阀,又是整个大晋最为尊贵的女人,生前风光无限,死后却连个像样的丧仪都没有,一道赐死的圣旨之后竟是毫无下文。

    老百姓自是议论纷纷,也就免不得想到今年岁旦和上元佳节能否照常热闹。

    新年倒是无所谓,家里人聚聚便罢,可上元节几乎是整个御街商铺、摊贩、百戏演员、灯笼商、炮竹商一年来最重要的日子,一日的进账抵得上大半年,多少人指望这一日过活。

    官府没有明文指示,众人也不敢妄动,就这么战战兢兢地等了几日,终于等来京兆府的好信儿:上元活动照常举办。

    老百姓这才风风火火地大操大办起来,东南西北四条御街家家门口都摆上华丽的灯架,杂嚼贩子早早登记在官府登记摊位,京城及周边州府的歌舞、杂技演员也纷纷赶来上安,即便较往年多几分匆忙,今日的上元也依旧热闹非凡。

    马车驶过南门大街,连辘辘声都听不分明,烟火轰鸣、小贩吆喝、百姓喝彩之声交汇成盛大的音流,声声震动着耳膜。

    半晌过后,耳边喧嚣渐歇,人声远去。

    阮阮往外头望了望,看到一排类似家宅的门头,之前听宋怀良说过,南门大街附近有不少官员府邸,宋宅就坐落此处。

    阮阮放下帷幔,面上仍挂着欢欣雀跃的笑容,“陛下,你要带我去哪里?”

    傅臻也不再隐瞒,细细同她解释道:“御史中丞顾襄一家出自江东顾氏,顾襄为人正直,为官清廉,夫妇二人都是慈爱之人,可惜去岁痛失一女,朕有意让你与他家拜个义亲,你意下如何?”

    阮阮微微一怔,“拜义亲?”

    傅臻指尖摩挲着她的手心,“不是嫌你的出身不够,只是从前遥州刺史之女的身份有假,被人查出来恐怕会对你不利,往后不宜再用。他日封后,那些门阀世家的老臣必有说辞,朕是无所谓,只怕日后委屈你受人中伤,顾襄之女的身份能够护你周全。阮阮,能不能明白朕?”

    阮阮睁大了双眸,几乎难以置信,听他一席话说完,指尖都是颤抖的,“陛下,你想让我拜顾大人和顾夫人为义父义母?”

    傅臻嗯了一声,继续解释道:“顾襄虽官位不高,也不是什么家资巨富的王侯公卿,但在朝中还是能说上话的,御史中丞纠劾百官,铁面无私,那些身板不正的不敢同他当面冲突,便是高官国戚也要对他礼让三分,有他给你撑腰,外人不敢妄议。”

    阮阮这会子心乱如麻,许久都未能缓过来。

    想必这就是老话说的,“打狗也要看主人”,可想想又觉得不该这么形容。

    她呆怔怔地笑了笑,她自幼无父无母,从有记忆开始就没有喊过爹娘,如今她也要有爹有娘了么?

    傅臻指尖划过她眼角,带出一点晶莹,“怎么了,不高兴?”

    阮阮摇摇头,喃喃道:“没有不高兴……只是怕,我这样的身份,顾大人会愿意吗?”

    傅臻拍了拍她的手背,“年前朕已经同顾襄提及此事,他早已应下。今日带你过来,朕也已提前知会,不必担心。”

    马车在一处府宅门前石兽旁缓缓停稳,车夫是神机局的暗卫,下车后将马拴在门边的桩子,而后一身夜行衣隐在漆夜中静候。

    傅臻抱着她下了马车,发现小姑娘的手心有些汗湿,忍不住打趣,“怎么,来时不是虎虎生威的么?这会怎么跟蔫了似的。”

    阮阮说不清是一种什么感觉,像丑媳妇见公婆,紧张到心悸。

    顾府并不十分堂皇富贵,门前两盏风灯照亮朱漆大门,两侧白墙环护,并无过多装饰,举目能望见院内古木参天,嘉树葳蕤,松柏挺直,夜风过处,竹叶萧萧声不绝于缕。

    与此刻南门大街的喧哗热闹格格不入,这里从内而外透出一种古朴肃穆、秩序井然的氛围,大抵也与府邸主人的性子相关。

    值房的小厮早知有贵客到访,听到动静便立刻来开门,老爷虽未提及贵客为何人,可他一瞧见这两人与世无俦的相貌和气度,女子秀靥堪比花娇艳,窈窕身姿若出水芙蓉,而男子高大英挺,虽未置一语,可一身气场凛肃不可逼视,岂敢细细打量,赶忙将人引入正厅。

    傅臻牵着她一步步走上石阶,绕过影壁,府内亦是贴心地将廊下绢灯悉数点燃,院中假山回廊处处亮眼,宛如白昼。

    顾襄与顾夫人早已在正厅备茶等候,见两人自廊下缓缓走进,赶忙拍袖俯身行礼:“微臣顾襄携内子拜见陛下,拜见娘娘。”

    傅臻抬手示意二人起身,“顾卿不必多礼。”

    阮阮躲在傅臻背后,悄悄抬眼打量面前的二人。

    顾大人年及四旬,着一身深青色竹叶暗纹的直裾,浓眉长须,眉心一道清晰的竖痕透出稳重严肃的神色,是非常清直端方的长相。

    而顾夫人一身素面妆花袄裙,目光柔和,面容端丽,气质婉约出尘,毫无刻薄寡恩的味道,就像画中走出来的温婉贵夫人。

    阮阮在宫中很少与这些贵人迎面撞上,这会与人相视,实在是局促极了,可心里又殷殷期待着什么,一时间手脚都不知如何安放。

    想到今日过来,陛下定然是提前向二人告知过她的身份,万不能头回见面就失了礼数,于是向顾襄夫妇二人倾身盈盈一拜,可话到嘴边又不知该如何称呼,只轻轻地道:“阮阮见过顾大人,顾夫人。”

    顾襄夫妇赶忙上前搀扶住她手臂:“娘娘不必多礼。”

    顾夫人握着阮阮的手仔细打量她昳丽眉眼,双眸满是欢喜,“娘娘的模样真是标志,依我看,整个上安都没有能与之一较的美人。”

    阮阮红着脸,怯怯地道:“多谢夫人夸赞。”

    傅臻看她胆小怕生,大手置于她腰背好生抚慰了一会。

    两名丫鬟端着茶盘进来,顾襄赶忙请二人往上首板壁前的太师椅落座,傅臻略略抬手道:“请二位坐正堂吧。”

    随后倾身,在阮阮耳边轻声道:“给你义父义母奉茶。”

    阮阮抿唇,认真地点了点头。

    傅臻径自于左侧的扶手椅上坐定,顾襄便也不再推辞,与夫人二人端坐正堂。

    阮阮端起天青瓷茶盏,缓步走到顾襄面前便要下跪敬茶,顾襄连忙抬手止住她的动作,向傅臻道:“今日走个过场便罢,微臣怎受得起娘娘叩拜。”

    顾夫人亦颔首恳切道:“陛下为娘娘觅得我夫妇二人,这段缘分必是冥冥之中天意使然,能得娘娘做义女,是我们二人的荣幸,岂敢教娘娘跪拜我们。”

    阮阮端茶的手掌微微一顿,想到陛下从前许她不必向任何人下跪,可今日不行的,一来是陛下为她有求于人,二来这二位又是她未来的义父义母,哪有不拜的道理?

    目光移向一旁的傅臻,傅臻明白她的心思,遂一颔首,算是听她的意见。

    阮阮点点头,便向顾襄夫妇道:“大人和夫人请坐吧,这是阮阮该有的礼节。”

    夫妇二人对视一眼,无奈只好退身坐回太师椅。

    阮阮郑重地向二人行了拜礼,待两人接过茶,阮阮抑制不住心脏的跳动,俯身叩首,嗓音带着轻微的颤抖:“阮阮拜见义父、义母。”

    这一声落下,也带出了顾夫人满眶的泪意。

    夫妇二人只有顾嫣一个女儿,眼看着她觅得良人,择日便要出嫁,不想竟在此时遭逢不幸,她的阿嫣也才十七岁呀!和阮阮是一样大的年岁,年纪轻轻就那么去了。

    顾夫人泪流不止,忙着用锦帕拭泪,又赶忙上前扶阮阮起身,“天可怜见,我和老爷失去了一个女儿,老天爷又赐给我们一个。”

    顾襄往日严肃的面容此刻也浸染了慈和的泪光,“好,好啊。”

    连傅臻都没想到,夫妇二人竟人手一个红包交到阮阮的手中,阮阮才要推拒,顾襄却执意让她收下,“应该的,哪有做爹娘的不给孩子发红包?何况还是正月里刚过了新岁。”

    顾夫人握紧阮阮的手,笑出了两行泪:“这是我们的心意,娘娘快收下吧。”

    阮阮只好收下了红包,心头柔软一片,眼眶红通通的,又多唤了几声“义父义母”,“爹娘叫我阮阮便好,若不嫌弃阮阮,往后阮阮就是你们的女儿,容我在爹娘跟前尽孝。”

    阮阮泪珠扑簌簌地落下,傅臻在一旁无奈地笑笑,取出帕子替她擦拭。

    几人说了好一会话,傅臻与顾襄在一旁谈朝堂之事,顾夫人便拉着阮阮嘘寒问暖,吃穿用度、素日的习性都一一了解齐全了。

    顾夫人握着她的手一直不放,阮阮一边回话一边掉眼泪。

    阮阮自有记忆以来,从来没有感受过家人的温暖,只觉得像一场梦,一觉醒来她有了陛下,还有待她这么好的爹娘。

    走之前,她贪恋地抱了顾夫人好一阵才肯放开,叮嘱二人早些歇息,这才恋恋不舍地和陛下离开。

    顾夫人望着两人离开的背影,又忍不住拭泪,远远瞧见姑娘耳后一枚小小的朱砂痣,忽然揪紧了手中的绣帕。

    怕未瞧得分明,又急忙上前几步好生看了一眼,确定阮阮未曾佩戴耳饰,而她左耳之后,的的确确有一颗小红痣。

    顾夫人心一紧:“老爷,沈烺那孩子是不是说过,他幼时丢了个妹妹,唯一能确定的,就是那女娃耳后有一颗朱砂痣?”

    顾襄亦是讶异:“你是说,娘娘耳后有一颗小红痣?”

    顾夫人确定自己瞧得分明,一时心乱如麻:“沈烺是渭北人,娘娘也是从西北来的,也是幼时落在人牙手中,不得已才到遥州做了丫鬟……你说,沈烺的妹妹会不会就是……人才走了几步远,用不用将陛下和娘娘唤回来?”

    与顾嫣议亲之时,沈烺便将自己家中的情况一一交代给夫妇二人,说自己父母死于饥荒,原本有一个妹妹,却又在逃亡的路上不慎走丢,这些年来他一直在找,却始终寻不到下落。

    当日顾襄夫妇问及妹妹的特征,沈烺只道她走失了近十年,若妹妹还在人世,恐怕相貌上会有不少变化,只是左耳之后那一枚小红痣无论如何是改变不了的。

    江东顾氏也有一定的人脉,顾襄夫妇便将此事记在心里,着人暗中打听着,没想到今日竟有意外之喜。

    顾襄是谨慎之人,思忖片刻,还是拦着她道:“先不着急,这世上耳后有痣之人多得是,娘娘没提自己有个哥哥,你这般贸然唤人回来,万一出了差错,岂不是空欢喜一场?”

    顾夫人道:“那怎么办?”

    顾襄沉吟半晌,“你先别急,容我书信一封送去江州,看沈烺近日可有那女娃的消息,再同他提一嘴今日之事,待他退敌还朝,让他亲自进宫见娘娘一面,到时候自然一见分晓了。”

    顾夫人连连颔首,觉得此法可行。

    第87章 .晋江正版独发唤夫君好不好

    阮阮坐在马车内,实在憋不住,两串眼泪又似珍珠断线似的落下来,一面小声地啜泣,一面不住地拿帕子拭泪。

    傅臻将她揽在怀中,让她贴着他胸口,“好了,早知让你这样伤心,朕今日便不带你出来了。”

    小姑娘的眼泪濡湿他衣襟,傅臻只觉得心口坠坠地疼,指尖摩挲着她纤瘦的肩膀,一下下地安抚。

    这些动作从未与人做过,好像同她在一起之后,所有疼爱的方式都手到擒来。

    阮阮哭得愈发汹涌,也不知为何,离开顾府之后所有憋闷在心里的情绪全都调动起来,尤其是在陛下的身边,只想要通通释放出来。

    十几年都没有体会到的温情,这半年来想要的都得到了。

    惦记了那么多年的将军此刻就在她的身边,他紧紧拥着她,亲手为她编织一个又一个美好的梦,所有的一切都替她考虑周全。

    曾经一无所有,到被爱,被尊重,被珍视,甚至让她有过长久的恍惚。

    傅臻忽然觉得,置于他腰身的两条纤瘦手臂圈得更紧了些。

    那么瘦瘦小小的一只,几乎用尽全力,好像一放手,他就能消失了一样。

    阮阮搂住他硬邦邦的身子,直到将自己硌得痛了,才缓缓释了力气。

    这人是真实的,也是她的。

    车窗外渐渐有了热闹的声音,很快车内就不会再有只属于两人的寂静。

    阮阮几乎是下意识的,飞快地吻了一下他的唇。

    傅臻轻微地怔忡了一下,随即眸色暗下来,静静地凝视了她一会。

    耳边传来稀稀疏疏孩童嬉闹的声音,

    他面色平静,胸口的温度却烫得吓人,阮阮才微微让开些,却被他按住后颈,余光见他下颌一抬,朝外冷声吩咐道:“停车,停到僻静处。”

    车夫是傅臻的心腹,利落地应了个是,随即调转马头,在一处冷清的院墙角落缓缓停下,随后傅臻又吩咐:“你先退下。”

    那人极有眼力见,当即拴马,飞身离开。

    耳边彻底安静下来,衣物的摩擦声尤其清晰。

    阮阮还不知道他想要做什么,肩膀骤然落下一道不容置疑的力道,她被迫后仰,脊背撞在车座厚厚的羊毛毯上,紧跟着男人滚烫的嘴唇覆上来,从一开始就带着蛮横与强烈的渴望,将她将出的一声惊呼抵了回去。

    阮阮心口砰砰狂跳,不知道这样竟然也行,可这是马车,外面当真一个人都没有吗?

    借着车内微弱的灯光,她看到男人眼中炽烈的火,连她面颊也跟着烧起来。

    她局促地将他往外推,趁着呼吸的间隙略略偏过头:“这地儿不安全吧……我们等会回去再说好吗?”

    话音方落,竟不知他从哪抽-出的一条锦带,马车上的还是腰间的,还未看得分明,眼前被覆上一片漆黑。

    他呼出的气息滚烫而凌乱,嗓音被烈火烧得发哑:“阮阮……是你先吻的朕。”

    马车足够宽绰,可比起床榻还是显得促狭,这种促狭却成了得天独厚的条件。

    头顶原本抵着车壁,他用温热的大掌覆在她发顶,于是所有碰撞的压力都被这只手所承受。

    她双手攥紧他,任由予取予求,不敢溢出一点声音-

    平日入夜的御街大都冷冷清清,可到了上元这一晚,夜幕降临时却好像一日才刚刚开始。

    万头攒动,火树银花,一座城所有的细胞都被调动起来。

    阮阮软塌塌地伏在傅臻的背上,她唇瓣还微微红肿着,颈上星星点点的红痕太过引人注目,却实在想到街上逛一逛,只好戴上提前备好的珠帘面纱。

    数十根细细的金链串着上百颗细小的珍珠,垂坠感十足,灯火之下闪烁着细碎的金光。

    自然也怕陛下被人认出,于是将先前备好的鎏金面具给他遮住半张脸,饶是如此,傅臻背着她走在南门大街上,依旧引来几乎所有的目光。

    上元节亦是某种意义上的情人节,街上同游的公子姑娘们不在少数,可他们从未见过如此风姿卓然的男人,也从未见过那么柔软纤细的美人腰。

    男人气质冷峻清绝,那一方鎏金面具衬出满身的雍容贵气,而面具之下沉冽的黑眸,紧抿的薄唇,又透出些许难言的冷清,叫人不敢接近。

    姑娘将头埋在男人颈边,看上去绵软、乖巧又安静,十足地依赖,而男子竟也无比纵容,偏过头去的几声低诉,眸中的寒冰都似化成了春水。

    难以想象,这样的人竟然心甘情愿背着个小姑娘,坦坦荡荡地走在街上。

    阮阮实在太累了,膝盖酸得厉害,所有的重量都给了他,即便过去了许久,小腹贴在他背脊,仍有种沉甸甸的疼痛。

    傅臻听她嗓音微哑,又看到街边卖浆水的小铺,便问她:“花果露,还是酪浆牛乳?”

    阮阮看到那白腻的牛乳茶,忍不住偏过头,脸颊飞出两抹红晕,哼哼唧唧地道:“……花果露。”

    傅臻回头看她的神情,想到方才哄她吃了一点,这会恐怕联想到什么,平日最爱喝牛乳的人对那分明卖得更好的酪浆牛乳瞧都不瞧一眼。

    他不禁一笑,朝那摊贩道:“来一碗花果露吧。”

    阮阮小幅地揭开面纱,喝了些清爽的花果露,口中才慢慢舒服一些。

    傅臻紧随着她的目光,她多看两眼的路边杂食,通通让底下人打包带回玉照宫,需趁热吃的直接送到她嘴边,瞧着不干净的,便将做法记下,改明儿叫御膳房准备。

    阮阮手指都不用抬一根,傅臻都能准确无误的满足她所有的需求。

    阮阮也渐渐忘记方才的窘迫羞赧,同傅臻一路闲聊起来,遇到精彩的杂技表演,两人也会特意停下来看。

    他身量极高,在人群中总是突出的那个,只需轻轻抬起身,再拥挤的人潮都影响不到她细细观赏。

    同在一旁的人群里,踮脚、跳高却死活都瞧不见表演的小孩气呼呼地瞪着阮阮,阮阮冲他挤眉,那小孩便朝阮阮狠狠哼了一声,傅臻听到动静侧过头,冰冷的目光淡淡扫过去,小男孩经不住吓,满身的气焰就立刻消停下去,讪讪地跑到别处去了。

    阮阮得意极了,悄悄地掀开面纱一角,一个凉丝丝的吻落在他后颈,“陛下好生威武。”

    奖励你一下吧!

    傅臻握住她膝窝的手微微一紧,随即牵唇一笑:“又忘记方才的教训了?”

    阮阮霎时红了脸,小手攥紧他衣襟,气哼哼道:“陛下,你非要如此是吧!”

    傅臻心情大悦,许久都未曾这样畅怀地笑过,抬了抬她的膝窝,将她往身上提了提,“阮阮,在外面不用叫陛下。”

    阮阮想想也是,被人听见不好,“那我唤你公子吧,我给你当丫鬟好不好?”

    傅臻嗤笑:“爬公子的背,又爬上公子的床,这算是什么丫鬟?”

    阮阮瞬间小脸皱紧,忽然就想到姜夫人身边勾引老爷的那个大丫鬟,平日里打扮得花枝招展的,身上的桂花油味儿将人熏得头皮发麻。

    她才不是那种丫鬟呢!

    阮阮贴在他耳边问:“那我唤陛下什么?喊将军可以吗?”

    真是绞尽脑汁都想不到合适的。

    傅臻目视前方,有些放空的状态,“就叫傅臻。”

    阮阮大惊,欺君犯上、大逆不道、红颜祸水等等无数的字眼在脑海中飘来飘去,“这怎么行!”

    傅臻道:“有什么不可以,你是我的妻子,我唤你的名字,你自然也可以唤我的名字。”

    阮阮怔怔地眨了眨眼,脑袋懵懵的,很难相信“妻子”这两字会从他口中说出来,可是……竟又那么动听。

    陛下真的把他当成自己的妻子吗?

    这两字在她脑海中反复琢磨,恨不得盘出包浆来。

    心里也甜津津的,还好有这层珠帘当着,看不到她过于欢喜的表情。

    她偷偷在他背后开心了好一会,才红着脸低低切切地道:“不行的。”

    便是太傅、昭王这样的人物,也不敢直呼陛下的名字吧!

    傅臻似乎想了想,偏头道:“唤夫君好不好?听着也差不多。”

    阮阮满脸发烫,细细的珠帘滑落在他颈侧,莞尔道:“我……可以吗?我叫不出口呀,而且,什么叫听着差不多?”

    傅臻道:“夫君和傅臻,你自己喊几遍试试,是不是听着差不多?”

    阮阮轻轻地张口,试着用低低的气音琢磨着两个称呼。

    夫君,傅臻,夫君,傅臻……

    傅臻便听到她在耳边笑,忍不住道:“喊大声点,方才喂你吃了那么多,这点力气没有吗?”

    阮阮立刻炸了毛:“还不是你——”

    傅臻道:“我是说冰糖葫芦,你以为呢?”

    阮阮:“……”

    好生气哦,但是又好开心,她整个人快分裂了!

    两人在御街走了许久,阮阮自不会忘记今日出宫最重要的事情,那便是实地考察宋怀良从前同她提过的年后转租的那两家酒楼。

    她往前头舞龙舞狮的方向一指,“我们去那边瞧瞧,好生热闹!”

    傅臻却顿住了脚步,“阮阮,有求于人不是这么求的。”

    阮阮就知道这关过不去了,“好嘛,”她捏起面纱前的一根金链刮了刮他的脸,心里憋了好一会,才梗着脖子硬邦邦地低唤一声:“夫君,夫君。”

    傅臻满意了,自然对她有求必应,抬脚便往她指的方向去。

    两家酒馆,人流量较大的那一家名叫杏花楼,正位于人潮涌动的岔路口,此刻门前还有舞龙舞狮的队伍,喝彩声宛若雷鸣,只是酒馆之内也的确稍显冷清。

    另一家富春酒楼位置偏僻一些,门前稀稀落落的仅有几人走动。

    阮阮还未同傅臻说这件事,只在路过时暗暗观察了一下,心里便打定了主意。

    她自然更加满意杏花楼,且如今手里也有足够的银两,不必紧巴巴地算计,若是茶馆生意做得红火,日日宾客如云,很快就能回本。

    回宫的路上,阮阮心里的小算盘打得啪啪响。

    与此同时,昭王府上空掠过一个轻盈的黑色身影,快如鬼魅般落在中庭。

    第88章 .晋江正版独发为你自己而活……

    昭王府,密室。

    顾嫣双手紧攥成拳,一双通红的眼睛怒视着眼前之人,白皙光滑的额头渗出细细密密的汗珠,下唇生生咬出血来。

    昭王慢条斯理地替她拭净掌心和衣裙上的秽物,而后轻抚上她嫣红的下唇,漫不经心的语气中透着不容拒绝的意味,“松口。”

    顾嫣狠狠地剜他一眼,咬牙忍着满腔的怒意偏过头去。

    手边的锁链哗哗作响,昭王指尖扫过她皓腕上的红痕,面色阴沉,“你最好安分些,若敢逃,本王保证顾襄夫妇见不到明早的太阳,若敢死,本王必屠尽你顾家满门。”

    “松口,”他这般说着,清瘦修长的手指掐住她下颌,在那咬破的唇瓣处细细摩挲,“本王说过,会等到你心甘情愿的那一日,怎么,如今向你预支一点甜头都不肯么?阿嫣果真吝啬。”

    顾嫣掌心贴在床板狠狠揉搓,恨不得蹭出一层皮下来,“你简直无耻,无可救药!”

    顾嫣并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更不知太后死罪、昭王禁足之事,只觉得他近日一反常态,又对她变本加厉许多。

    以往再心绪不霁,他也不会强行逼她做这种事,也不会这般频繁地提醒她,她不能逃,也不能死,否则必会连累她爹娘和族人的性命。

    她口中银牙几乎咬碎,被困在这暗无天日的密室中整整半年,生不如死。

    她多想在世人面前撕开这张伪善的面具,让他们看看这样一副光风霁月的外表下藏着的是怎样险恶狰狞的心,他们口口称赞的贤王,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青灵一身黑色劲装,隐在昭王府的一处回廊的拐角处,仔细听着王府书房内的动静,里面却始终半点声响都无。

    她是待不住的人,自从送走太后,整个人都从早到晚闲得发慌。

    汪顺然在宫外有几处私产,府上住的都他从前收养的孤儿,小时候皆以兄弟姐妹相称,只是青灵替崔家做事那么多年,和他们早已经生疏,且她身份特殊,同一屋檐下诸多不便。

    汪顺然平日都在宫中伺候,她总不能住在玉照宫的围房,于是便挑了外面的一处宅院住下,成天无事可做,白日睡觉,晚上便悄悄潜往昭王府打探消息,看昭王可有暗中谋事。

    汪顺然为此说过她许多次,昭王府守卫森严,若是遭人发现,后果不堪设想。可青灵从不听他,这些年在太后身边,刀山火海闯了个遍,一身的胆色。

    她另外一个身份本就是崔家的杀手,太后和余嫆已死,没有人知道年前她去过玉佛寺,还将亲自芳瑞姑姑带了回来,如今若是突然消失,恐怕更要惹人怀疑,倒不如将计就计。

    书房内没什么动静,青灵纵身跃上房顶,想到其他地方打探一下可有异常。

    飞身绕过几处庭院,倏忽听到后山的池边远远传来女子的谈话声,青灵当即警敏起来,凝神听着,似乎是王妃的声音。

    除夕过后,王雪织便再也没有见到昭王,她因不知情,在太后被赐死那日傻傻地穿了红色的衣裳,王爷非但不曾怪罪,还安抚她好一会,她总想着为王爷做些什么。

    王雪织不知王爷是如何祭拜太后的,这半个月来他都未曾踏进后院一步,她也不敢去问。

    王爷被禁足,丧仪也操办不起来,而太后作为崔家的罪人,也是整个大晋的罪人,无人敢在明面上悼念,因而府内也未设灵堂。

    太后头七那日,王雪织到府中的清波池边悄悄烧了些纸钱。今日过节,她又到池边放灯,再多为太后烧些黄表纸,愿她在天上安息。

    王雪织还是难以相信太后是那样的人,从前她常进宫向太后请安,太后对她一直和颜悦色,即便她一直无所出也从不苛责,且太后是王爷的生母,她也理应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

    可在府中公然悼念,若是被有心人瞧去恐怕会对王爷不利,王雪织也只敢趁夜深人静的时候到这处偏僻的清波池边偷偷祭奠。

    青灵躲在暗处望着王雪织那一抹鹅黄的背影,不禁陷入沉思。

    从前便觉得奇怪,皇帝从前征战在外后宫空置倒是情有可原,可昭王这头竟也没个动静。尤其像昭王这般为夺皇位步步为营之人,子嗣众多定然对他大有裨益。

    尤其王雪织若生有一子,那便是同时流着崔氏、王氏血脉的皇室贵子,身份顶顶贵重,这样的背景对于昭王来说无疑是最大的助益。

    可两人怎会成婚两年都没个一儿半女?不知是昭王身有隐疾,还是王妃的问题。

    青灵希望是前者。

    清波池僻静,青灵观察过周遭并未守卫,自己又实在想了解一下内情,于是脚尖一抬便走到王雪织身后。

    望着水面上的荷花灯渐行渐远,王雪织才缓缓转过身,迎面却撞上一个着黑色劲装的女子,吓得她浑身一憷,险些惊叫出声。

    十五的皓月之下,青灵偏英气的面颊愈发显得清肃冷冽。

    正欲拱手行礼,王雪织原本慌乱的面容忽然绽开一抹笑意,“是你?”

    青灵微微诧异,王妃竟然记得她么?

    以防意外,青灵还是先解释一下:“奴婢青灵,原是太后身边的宫女,月前出京替太后办事,没想到回来竟出了这样的事情……”

    王雪织有一回进宫给太后请安,太后正好吩咐青灵做事,慈宁宫匆匆一瞥,王雪织就将她的模样记在心上。

    她甚少出门,只是进宫和偶尔探望自己的母亲,见过的人不多,但只要是对王爷有利之人,她都会默默上心。

    王雪织手中攥着帕子,悄悄扫一眼四周,轻声道:“是母后派你来保护王爷的吗?”

    青灵面不改色地点点头:“奴婢是太后身边的人,自然也是昭王殿下的人。”怕在外面待久了被人发现,随即道:“更深露重,奴婢送娘娘回去吧。”

    王雪织和她身旁的丫鬟都未发觉不对,因着从前在太后身边见过一次,两人都对青灵非常信任,且王雪织对武功高强的女子向来十分敬慕。

    她本就出身武将世家,家中兄弟自幼练功习武,经年累月风雨无阻,年纪轻轻便上了战场,每次回来都是一身刀伤,王雪织深知其中艰苦,女子大多不及男子强健,要练成这一身武功不知要多吃多少苦头。

    思及此,王雪织看着青灵,愈发觉得她英姿飒爽,远胜世间大多男子,心中深深地佩服。

    青灵想到昭王夫妇在外人面前恩爱非常,但据她这几日观察下来,昭王夜夜宿在书房,两人之间的感情看上去并不热络。

    她心里琢磨了下,拐弯抹角地叹息道:“太后在时常常念叨着昭王能够早日给她抱上孙儿,如今怕是又不成了。太后虽非按照国礼下葬,可殿下为人子却须得守孝三年,百日内不得与妻妾同房。殿下一无子嗣,二来又遭皇帝猜忌,恐怕日子不大好过,也苦了王妃。”

    王雪织鼻头一酸,默默落下两行泪来:“王爷监国期间日理万机,为国为民,只盼陛下圣明,能够早日还他清白,至于我……我无妨的,我这般的资质,能够嫁给王爷本就是一辈子奢望不及的事情。我只恨自己一介深闺妇人,愚昧空疏,浅薄无知,不能替王爷分忧。”

    青灵听得眉头直皱,“王妃出身十大门阀的晋阳王氏,满门拜相封侯,父亲又位居当朝大司马,京中多少世家贵女远不能及,又何必妄自菲薄?”

    王雪织摇了摇头,这些话底下的丫鬟也常常同她说,可她的确容貌平平,闹过的那些笑话不假,受到满城贵女的讥嘲不假,琴棋书画不精也是事实,就连在房事上……

    她见过秘戏图里的男女是如何颠鸾倒凤、意乱情迷,可那样热切的目光她始终未曾在王爷面上看到过,在她面前,他永远君子端方。

    可房事上的端方有礼,岂非与淡漠疏离无异?

    从前觉得他是太在乎她的感受,可有时候扪心自问,她若是再美艳、再聪明些,王爷待她还会是这般模样吗?

    王雪织眸中泪光连连,喉咙哽咽:“是我不够好,而他又太好了。”

    青灵恨不得翻个白眼,这些年来昭王暗中也没少动作,她在太后身边还是知晓一二的。

    王雪织眼见青灵面色不对,赶忙拭干净眼泪,挤出个笑来:“是我不好,我不该在你面前说这些,你莫要见怪。”

    青灵见过无数蛮横无理的主子,却从未见过王雪织这样的,好歹是世家出身,又贵为王妃,不说像寻常的贵主那般颐指气使,倒也不必自轻自贱到这般田地。

    连在她一个下人面前态度都如此卑怯,难以想象在昭王面前会是什么样子。

    已经不是所谓的温顺了,青灵甚至在她身上看到了“奴性”。

    如今皇帝病愈,昭王的地位岌岌可危,他若安安分分倒也无碍,可若来日谋事不成,势必要牵连王雪织甚至整个王家。

    青灵不是什么好心肠的人,她只是觉得王雪织活得很可悲。

    世道如此,人生来就分三六九等。

    真要论起来,青灵这种生来没有父母、刀里来火里去的杀手自然是世人眼中的最末等,可青灵自己从不这样觉得。

    手里的刀子硬了,谁敢看轻她,她便杀谁。

    当初执意跟着汪顺然学武就是这个原因。

    同为女子,青灵想了想,还是忍不住对王雪织多说几句:“什么叫好,什么又叫不好?这世间人人皆有所长,各自有各自的精彩,不可相提并论。”

    王雪织苦笑地望向她道:“所长?我这一生庸庸碌碌,从不知自己有什么长处,倒是羡慕你有一身的武艺,可以保护自己,也可以保护想要保护的人,这一点上我若是能及你的一半,也许还能为王爷做些什么。”

    青灵听她句句不离昭王,真是头疼不已,“世上没有完美的人,也许王妃看到的,只是他们想要让你看到的,这世间形形色色真真假假,未必肉眼就能看得清,唯一真实的、值得信赖的,只有您自己,王妃该为自己而活,而不是处处想着为旁人做什么。”

    王雪织怔怔地望着她,似乎听懂了,又似没有听懂。

    她双目空明,朱唇微微张阖:“为我自己活着?”

    从前她为家族而活,她不是王雪织,只是王氏女,而如今她的一切都是王爷的,她做任何事都只为了王爷高兴。

    从来没有人告诉她,她要为自己活着。

    青灵点点头道:“王妃真正喜欢什么,放手去做便是,何必在意旁人的眼光,自己高兴比什么都重要。”

    王雪织破涕为笑,朝她重重地点点头,不知道为什么,她对青灵总是有种特别的信任,也许出自对她武艺高强的钦佩,也许是艳羡她的恣意潇洒,想笑就笑,想冷着脸就冷着脸,从来不需以一副假面世人。

    她朝青灵笑了笑,眸中透出久违的光亮:“我记住了,多谢你的开解。”

    青灵将王雪织送到后院,眸光扫过院墙内几名值守的侍卫,她不方便进去,便低声道:“奴婢仍是神机局满城搜捕的罪人,王妃今日见过奴婢的事情,还请您莫要声张。”

    王雪织连忙应下,听她这般说,心里也替她紧张起来:“你在外要一切小心,若不方便行事,这些日子便找地方躲一躲吧。”

    青灵暗暗一笑,除了义父,还从未有人同她啰嗦过这些话,这小王妃实在有点呆。

    第89章 .晋江正版独发皇后么,是该册封了……

    汪顺然回到围房时,青灵头顶高马尾,一身飒踏的黑色劲装还未更换,只是脱了靴,趺坐在榻上喝糖水。

    瞧见她这一身装束,汪顺然眉心直蹙:“你又去昭王府了?说了多少遍,那里头是龙潭虎穴,陛下有自己的打算,用不着你——”

    “义父,你好吵啊。”

    青灵无奈地睨他一眼,“我就是好奇,昭王的书房到底藏着什么宝贝,让他连王妃都不陪,在子嗣上也毫不上心,你说他到底在想什么?”

    汪顺然面上微微一僵,眸中怅然之色一闪而逝。

    他在她身边坐下,习惯性地替她捏肩捶背,青灵对此一向十分受用。

    汪顺然也是一步步爬上玉照宫总管的位置,从前给老太监当儿子,没少干过推背捶腰的差事,后来也常给先帝按,到傅臻继位之后,他甚少让旁人近身,更别说捏肩,汪顺然如今这一手的好本事就全都给青灵享受了。

    捏了好半晌,汪顺然闷闷地憋出一句:“你日日盯着旁人生不生孩子做什么,你……想要孩子么?”

    青灵正闭目想着昭王府的事情,忽然听他来了这么一句,气得拿手肘捅他:“你又来了是吧?我说的是这个意思吗?”

    汪顺然讪讪一笑:“我这不随口一问嘛。”

    青灵冷笑道:“如今家里头那十几个兄弟姐妹得排着队喊我干娘,我是缺孩子的人么?”

    汪顺然乐呵呵的,好意儿哄着她:“是,回头让他们一个个给你敬茶。”

    宫里头摸爬滚打这么多年,终于坐上玉照宫总管的位置,在宫里头虽谈不上呼风唤雨,却再也无需仰人鼻息。

    可到底不是齐全人,奴才里头是主子,主子跟前是奴才,骨子里还有三分自轻自贱,尤其是在自己所爱的人面前常常自惭形秽,知道她不爱听这些,可汪顺然难免多想。

    青灵半躺下去,手掌撑着脑袋,朝他扬了扬眉。

    汪顺然自然懂她的意思,转头看了眼四周,罢了,上元之夜陛下都出宫陪姑娘了,他还执着守什么规矩。

    弹指一挥,屋内明灯尽灭。

    手边的紫檀木佛珠光泽感极好,质地比椰油还要柔滑细腻,特殊的结扣一解开,铺在掌心长长的一条,一颗一颗地推内,直到塞不进才作罢。

    汪顺然很会这一套,沿着女子白嫩如绸的玉足心,一寸寸地抚上去,青灵只觉一种酥麻麻的感觉猛然上窜直击天灵盖。

    不出半晌,整个人都晕乎乎的,仿佛灵魂出了窍。

    “饱暖思淫-欲”这句话没有说错,这是人的天性,也是爱的本能,即便是太监又何如?照样能够给她上天入地都难有的爽适-

    正月下旬,朝廷颁布了一项政令,三月初地官府将举办一场特殊的官吏考选,用以填补去年因女子失踪案风波空缺出来的官职,朝中上下但凡不满足于现状的官员,或世家大族中有才干的子弟皆可参与考选。

    此诏一出,立刻在世家高门中引发极大的骚动。

    从前朝廷官职空缺,一般都是采取推举制度,地官府呈上补职人选,由王侯贵戚与朝中五品以上官员合谋商议,最后由皇帝任命。

    其中水分不用多说,能得地官府推举的官员,大多背后都有大族背景可以依仗,至于那些具备真才实干的低阶官员,或因家族势力不够强大,或因庶出身份不受重视,虽也能在朝中混个一官半职,终究是连地官府的推选名册都上不去。

    这道官吏考选的旨意,正是为这群人准备的。

    傅臻想过,无论文试还是武试,让寒门子弟参与科考都需要一定的准备时间,贵族当权的时代,寒门连读书都是奢望,就像从前大司徒所说的,匆匆举办科考,那些从未接触过诗书礼乐的寒门如何及得上自幼浸淫在簪缨士族中长大的高官子弟,那些人虽则纨绔庸碌,却也不是大字不识的文盲。

    朝廷经过一回大洗牌,空缺了不少职位,倒不如先举办一场只在世家子弟之间选拔的吏考,一则给予那些有才学的低阶官员上升的空间,二则也变相地提醒他们,推举制已经成为过去,若想要晋升高位,此后恐怕都要通过考选才能上位。而此次这道诏令,正是考选的开端。

    在太傅、大司徒等人眼中,原本傅臻是铁了心让寒门子弟参与科考,如今肯下达这样一道指令,已是极大的让步,众人也不好再说什么。

    此外,傅臻考虑到职位有高低,术业有专攻,比如参知政事、大鸿胪等皆是四品以上官位,而有人长于水利,有人长于兴建,有人长于钱货,这些都是富国兴邦的重要职位,马虎不得,因而也为这些岗位设置专属的考选,头名可即刻上任。

    时间紧任务重,不少普通仕宦家族子弟已经着手准备起来,而朝中一些六七品官员想到还有晋升的可能,面上不动声色,背地里却悄悄报了名,勤奋苦学甚至到了废寝忘食的地步。

    一时间,整个上安都笼罩在一种紧张的氛围中,渐渐地,连一些游手好闲的世家子弟也被家中按头报名。

    等到报名截止,皇帝在朝堂金口玉言——

    所有报名者必须参与考选,以任何理由缺席考试者,皆纳入失信名单,三年之内不得晋升,五年之内不得参与朝廷任何选拔考试。

    此话一出,满堂哗然。

    朝臣们原本只是想吓唬吓唬自己那纨绔儿子,让他们在这段时间内收收心,别出去惹事,到时候考不考另说,结果皇帝圣旨一下,简直是赶鸭子上架!

    又过几日,皇帝心血来潮又想出磨人的主意,御书房传话出来,说无论入选与否,所有考生的成绩都会张榜公示天下,作为对优秀世家子弟的奖赏和鼓励。

    文武百官一听霎时大惊,我可去你的吧!

    攀比之风在哪都能卷起狂潮,平时就算差距太大,却也没有衡量的标准,可大榜一出,孰优孰劣,那可是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自家孩子什么水平当父亲的还能不知道么,这下得丢人丢到姥姥家。

    接二连三的旨意颁布下去,当爹的怕丢人,当儿子的怕吃苦受累,整个上安的世家都叫苦不迭。

    太傅崔慎甚至发现家中两名庶子竟也瞒着他报了名,一时心情十分复杂。

    庶子不如嫡子身份尊贵,无法拥有最好的资源扶持,但作为当朝太傅之子,崔慎也不会让他们闲赋在家,顶个五品的缺不过一句话的事情,可如今圣旨一出,恐怕要比从前难办得多。

    崔慎下朝回府,忍不住亲自考校了两名庶子的学问,结果倒还算差强人意,不禁流露出赞赏之色,他二人若能侥幸填补参知政事的缺,倒是不枉此行。

    离开后院时,碰上嫡女崔菩远远走过来向他请安,崔慎这几日因考选之事劳心费神,倒是忘了这一茬——

    皇帝后宫空置,也该进一批新人了。

    崔慎望着自家落落大方的崔菩,想到宫里的崔苒再美艳,到底是别人家的女儿,都水使崔贤近日在他面前格外殷勤,那是个给点甜头就得意忘形的主儿,若他的女儿当了皇后,以这国丈的身份,说不准来日还要爬到他头上来。

    当时选崔苒进宫也是有原因的,那时候傅臻是个没用的病秧子,崔家这一辈那么多的女孩,崔慎自然不会让自己的女儿进宫。

    可如今局势变了,他病体痊愈,身体强健远胜从前,一个四品官的女儿,位列四妃都是给足了她体面,哪配得上皇后之位?

    与其扶持旁人,倒不如扶持自家-

    傅臻自年后便将批阅奏折、朝臣议事之处搬至御书房,一来他大病痊愈,无需在自己的寝殿就近处理政务,二来阮阮住在玉照宫,朝臣来去总是不妥。

    翌日一早下朝之后,崔慎便到御书房提及封后纳妃一事。

    皇帝年后二十有四,仍然膝下无子,而先帝在这个年纪早已经儿女双全,他做舅舅的催促几句也是人之常情。

    自古崔氏女为后,似乎已经是约定俗成的规矩,崔慎提及了包含崔苒在内的几位崔家嫡女,末了也将自己的女儿崔菩纳入其中。

    贵女之间也分尊卑,当朝太傅之女自然是其中佼佼。

    身后的都水使一听脸都绿了,原以为太傅有意扶持崔苒,可崔菩的名字一出来,谁还能同她争这个皇后之位!

    他早该想到的。

    皇帝病入膏肓时拿他的女儿进宫冲喜,什么好处还未捞到,如今皇帝痊愈,皇后之位就成了众人眼里的香饽饽,他一介四品官,胳膊拧不过大腿,就只能认栽。

    崔慎原以为经太后一事,皇帝对崔家仍有敌意,要他此时立后恐怕还需多费口舌。

    没想到傅臻竟是颔首一笑:“皇后么,是该册封了,多谢舅舅提醒。”

    崔慎暗暗松了口气,他肯当着众人的面唤一声“舅舅”,证明心里头还是认崔家的。

    太后虽然犯下大错,可皇帝的母亲惠庄皇后亦是崔家人,这是不争的事实。

    傅臻想到什么,抬眸望向右后方圈椅上的一人,“朕记得,都水使尚有个女儿在宫中。”

    都水使崔贤心里正乱,倏忽听到皇帝点名,就差从椅子上弹起来了,赶忙起身上前拱手道:“微臣确有一女名崔苒,年前便进了宫。”

    算算日子,都快有小半年了。

    这个女儿是他手里最漂亮的一张牌,成则一步登天,就看能不能打得出去。此刻冷不丁听皇帝提起,都水使难掩心中激动,双手几乎都在颤抖。

    傅臻哼笑一声,慢条斯理地从手边锦盒内取出一串玉珠,“啪嗒”一声落在黄花梨木的桌案上,“都水使可还认得此物?”

    都水使上前一瞧,登时面色大异。

    这独山玉……是从前在孟州治水之时,那孟州府拿来孝敬他的稀世珍宝。

    怎么竟到了皇帝手中!

    第90章 .晋江正版独发朕倒是觉得,这些都配不……

    当时族中商议让崔苒进宫,都水使半辈子前途都指望这个女儿,即便皇帝命不久矣,可崔苒哪怕只当一日的皇后,他这个做父亲的在族中都有一日的话语权,不至于像如今这般庸庸碌碌,处处讨好迎合。

    这串独山玉,都水使记得清清楚楚。

    当年河南接连暴雨,洪水暴涨,淹死百姓、农田、牲畜无数,朝廷派他往孟州治水,到后勘察才发现孟州刺史督建的堤坝因偷工减料,在洪水面前不堪一击,孟州刺史怕他将此事禀告先帝,塞给他大笔银钱珠宝,这独山玉就是其中最为珍贵的一样。

    明珠若无用武之地,迟早都会蒙尘。因而崔苒进宫前,都水使及崔夫人给了她不少银两,留着她在宫中打点,这种成色的独山玉,便是拿来孝敬余嫆或汪顺然这类在皇帝太后身边的红人。

    先帝在时疏于查处惩治,导致朝廷上下贪墨成风,尤其是他这种在大晋各地督查水利的官员,又是出自崔氏名门,走到哪里都是前簇后拥。

    可如今的武成帝终究是与先帝不同。

    这串独山玉能落在他手中,说起来龙去脉,皇帝心里恐怕都门儿清。

    想到去岁因行贿大理寺而抄家问斩的官员,都水使吓得腿都软了,脑中浑浑噩噩一片,当即噗通一声跪倒在皇帝面前,“微臣与那孟州刺史私下交好,这珠串乃是贱内生辰之日,孟州刺史送来的贺礼,还请陛下明察!”

    傅臻霍然扬手一挥,玉串被重重掷于地上,细绳崩断,十几颗玉珠“噼里啪啦”散了一地,“还敢狡辩!”盛怒之下,声若云霆。

    紧跟着,一纸供词“啪嗒”一声甩在都水使右脸,“孟州刺史亲口招供,你还有什么话说?”

    都水使惨白着脸,颤颤巍巍地的打开手里的供纸,白纸黑字,清清楚楚写着当年孟州黄河决堤的真相,末尾还有一枚鲜血淋漓的手印。

    这手印,仿佛从他掌心撕了块肉下来,照得人眼睛生疼。

    都水使浑身冷汗淋漓,哆嗦着跪在地上连连叩首:“陛下,罪臣该死!求陛下看在惠庄皇后的面上,恕臣死罪啊陛下!”

    真要论起来,太傅乃是皇帝的舅舅,他崔贤又何尝不是!

    只是他虽与惠庄皇后同族,实则并无过多交集,且他一介四品官员,哪里敢拿腔作势给皇帝当舅舅!

    今日大难当头,情急之下才不得已搬出了惠庄皇后。

    一旁的崔慎攥紧双拳,一则痛恨都水使不知收敛,胆敢在皇帝眼皮子底下行贿,二则也想看看皇帝对崔家究竟抱着怎样的态度。

    都水使怯怯抬头观察皇帝的神色,却没想到那上首之人凤眸之中凝结霜雪,良久之后,竟是勾唇缓缓一笑,给人一种既冷且热的错觉,“一介罪臣,也敢与朕论亲疏?”

    倒春寒的天气,殿中未燃炉火,廊下窜进来的风里还带着丝丝缕缕的寒意。

    都水使宛如冰水当头浇下,霎时间大泪滂沱,撕心裂肺:“罪臣不敢!”

    傅臻眸光顿时冰冷下来:“元和年间的事情暂且不提,去岁永关河堤坝第四次修建了吧,朝廷拨款无数,水患来时却仍旧一击即溃,多少百姓卷入泥沙之中尸骨无存,你都水台中饱私囊了多少,需要朕一一与你细说吗?”

    此话一出,就连御书房另外几位大臣都不禁背脊发寒。

    永关河决堤之时是去年八月,而那时皇帝正处于昏迷不醒的状态,没想到私下底对一个小小的都水台都了如指掌,其他官署府衙岂不是尽在皇帝掌控之中!皇帝卧病在床期间,前朝多少人放松警惕,真要算起账来,各自私底下都有猫腻。

    都水使脑中嗡嗡直响,已临近崩溃的边缘,额头磕在石砖上砰砰直响,片刻就见了血:“是罪臣糊涂,臣罪该万死!”

    傅臻冷冷一哂,面色寒意毕现:“这可是都水使自己说的。”

    都水使面色大骇,脖子都凉了一截:“陛下!还望陛下开恩哪!”

    傅臻寒声道:“来人,将都水使押入诏狱,由神机局亲审,还有,”底下的侍卫即刻进殿,傅臻眼皮凉凉掀起,“贪佞之臣,不配提惠庄皇后之名,提及一次,断他一骨,听明白了吗?”

    两名侍从当即应下,将那哭天抢地的都水使以木塞堵嘴,直接拖下去了。

    御书房剩下几名官员面面相觑,崔慎面色冷肃,想到都水使此番不保,恐还会累及都水台当差的其余崔家子孙,尤其崔苒,这一回别说是皇后,怕是连宫门都进不了。

    正欲思索着如何开口细说立后封妃一事,傅臻便率先开了口:“舅舅方才所言,朕记在心上,改日便吩咐内府操办起来。”

    崔慎拱手道是,可心里总觉得皇帝答应得过快,从前太后也时常催促,却不见他半点动作,导致如今后宫只添了一位美人。

    想来是皇帝这一次死里逃生,想到江山社稷后继无人,自己也着急了吧。

    至于那姜美人,空有美色却无出身,从前崔慎还当她是个人物,没想到只是皇帝作弄的玩意儿罢了,还是个伤过身子的,能不能生育都是问题。

    而他家的崔菩出身尊贵,无论容貌还是诗书礼乐,在京中贵女之中都是个中翘楚,皇后之位谁敢与之相争?

    与此同时,内府造办处制好的皇后冠服已经不动声色地送到玉照宫。

    早在正月初,尚衣局的宫人便已到玉照宫为未来的皇后量体裁衣,几百名绣女和工匠夜以继日地赶工,直到今早,这吉服上的层层金凤才彻底绣制完成。

    大晋史上从未有过帝后同寝宫的先例,内府的官员一再确认,才知这皇后头面和吉服都是直接送到玉照宫,而非坤宁宫。

    除了尚衣局和尚宝局的几名女官,谁也不知未来的皇后究竟是谁。皇帝未允,她们也不敢透露出去半分。

    坤宁宫还空置着,众人都当制衣只是为封后选妃提前准备,而皇后历来都是崔氏女为后,谁也没往那玉照宫不受宠爱的小美人身上想。

    这几日内府时常送衣裳首饰过来,累丝金簪、璎珞围髻、连珠金镯、镶宝戒指一应俱全,教人眼花缭乱,甚至因阮阮未穿耳洞,尚宝局的宫人还特意打造了十副耳夹送来。

    起初都是玛瑙绿松石的、金线穿琥珀珍珠的、流苏金叶的,后来傅臻瞧着俗气,无意间说了一句:“朕倒是觉得,这些都配不上朕的阮阮宝贝。”

    尚宝局的女官吓得冷汗直流,回宫之后又连夜赶制新奇的花样,哪里还敢轻慢。

    隔三差五便有人送首饰过来,阮阮甚至有些应接不暇,不得不承认自己一直是个俗人,最喜欢这些珠光宝气的俗物,姑娘家谁不愿意珠翠满头呢?

    可今日尚衣局的女官送皇后吉服过来,阮阮却是不曾想到的。

    只以为前些日子来量身只是为了给她裁做春衣,直到看见那金漆托盘上叠得齐齐整整的正红绣金镶边凤袍和一顶金镶宝钿花鸾流苏凤冠,阮阮险些闪了眼睛。

    为首的女官极有眼力见儿,虽未正式册封,却已经欢喜地福身施礼,带头喊起了皇后万福。

    阮阮哪里见过这样的场面,红着脸,只觉得局促,慌手慌脚地唤众人起身。

    棠枝素日谨慎,见此情景还是温声对那女官道:“绣笙姑姑,还是等下过圣旨再改口吧,宫中这么多双眼睛盯着,叫有心人瞧去,说咱们娘娘恃宠生娇就不好了。”

    那女官连连点头:“棠枝姑娘说得是。”又转头看阮阮,拱手道:“是奴婢们唐突了,还望娘娘恕罪。”

    阮阮抿唇,给松凉递了个眼色,松凉立即会意,从袖中掏出个锦囊来,人人都赏了碎银。

    绣笙姑姑和声笑道:“奴婢们这就伺候娘娘试穿吉服,若有不合身之处,也好尽早拿回去整改。”

    阮阮欣然点头,“劳烦姑姑了。”

    衣裳堆叠在托盘上时,只觉得华丽厚重,直到八名宫人将那凤袍缓缓铺开,阮阮才知这衣裳是何等的锦绣辉煌!

    皇后的吉服极尽奢华繁复,色泽鲜亮,叠翠流金,层层叠叠的丹凤朝阳纹样堪称壮丽,仿佛人间斑斓盛景在云锦之上缓缓铺开。每一处看似简单的细节,实则都是百余名绣女的灵巧心思和精心打磨的结晶。

    这一试穿,竟去了小半个时辰。

    绣笙在宫中二十余年,为先帝十几位妃嫔都试过衣裳,阮阮这样的容貌,在她心中甚至可与年轻时候的惠庄皇后比肩。

    她肤色本就雪白细腻,玉颈修长,身段窈窕,加之这一身华丽的正红盛装相衬,更显得明艳不可方物,说一句倾城之色毫不为过。

    以往她穿得素净,偏爱梅子青、水红、碧绿这类淡雅的颜色,众人都未曾想到,原来这世上竟有人能将红色穿得这般惊艳,宛若神女下凡,霜雪凝成肌理,云霞织就彩衣,衣摆上的丹凤于彼朝阳翙翙其羽,竟似将将要从那云锦之上振翅而出!

    众人不由得看痴几分,一时连傅臻进殿都未曾发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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