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绝处逢生

    食不知味吃完饭,陆芸花匆匆去了陆六叔家。

    给她开门的是秦婶,秦婶见她过来,冷硬的脸上勉强挤出一点笑容,可惜这点微末笑意只一瞬便消失了。

    陆芸花看她从来都是整整齐齐、一丝不乱的头发居然有一些凌乱散开,平日那样注意礼仪的一个人,见着她居然什么寒暄都无,只匆匆让开地方示意她进门。

    不会伤得很重吧……

    陆芸花心里一惊,秦婶就一个儿子,平时都在县里做活,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才让他带伤回乡?

    秦婶带着她快步进了堂屋,堂屋中间坐着两个男子,正是秦婶的丈夫陆六叔和儿子陆勤。

    秦婶家不像林婶家还是个大家族,她丈夫陆六叔是独苗一个,父亲早早去世,现在只有母亲刘氏还健在。她儿子陆勤也是独苗一个,所以陆勤成婚很早,旁边座椅上默不作声抹着眼泪的就是他媳妇,李氏。

    老太太刘氏背对着堂屋大门,好似正仔细看着陆勤的伤,正好把他当了个严实,陆芸花看不见具体情况。

    陆六叔抽着旱烟,看着地面也不知在想什么,表情压抑,那张没什么表情的脸瞧着更加苦闷了。

    堂里一片愁云惨淡。

    听见脚步声大家都看过去,见有客人,李氏匆忙拿巾子背过身擦了脸上的泪水,陆六叔没起身,声音嘶哑干涩,轻轻扯了一下嘴角算打招呼。

    “芸花来了。”

    陆芸花垂首算回应,她向陆勤那边靠过去,蹙眉问:“勤哥的伤……”

    “不是什么大问题!”陆勤托着奶奶刘氏直起身,也不用长辈帮忙说,自己笑着和陆芸花解释:“脚上受了点皮外伤,郎中说只要好好修养一月便能好!”

    陆芸花急忙搀过刘氏,秦婶扶着她另一边,两个人搀扶着她坐下。

    陆芸花看陆勤脸色苍白了一点,精神却很好,不像受了重伤的样子。现在药草见效慢,他们这地方医生技艺不算顶尖,所以保险起见什么病都会让病人多休养一阵,郎中也只说一月,那应该真的不算太严重。

    “那就好那就好。”

    陆芸花觉得人没事就是万幸,也很纳闷秦婶他们怎么都这样一副表情,难道是陆勤还有什么伤瞒着没说?

    “……这如何能说得上好啊!”

    老太太刘氏听孙子这么轻描淡写,气得直拍桌子:“怎么有这样丧尽天良之人!老天爷怎么不早早把他收了去?!反倒给他荣华富贵,叫我们做好事的本分人受这灾苦!”

    她说着说着声音越发哽咽,到后头竟泣不成声,说出来的话字字啼血,话语中皆是控诉和绝望,叫人听着都觉得感同身受、眼眶泛红。

    人也只有无力到自己没法改变一件事的时候,才会像这样把所有期望都寄托于虚无缥缈的上天吧。

    “阿娘!”秦婶眼睛瞬间红了,强忍着泪水按住婆婆,“阿娘,天无绝人之路,总归能过下去的!”

    “呜呜呜——”李氏性格怯懦,承受力不如婆婆,闻言泪水决堤而下,也顾不上有客人,伏在案上呜呜哭泣,她抽泣的时候身体颤抖,瞧着就像随时都会因为激烈的情绪而晕厥一般。

    陆勤刚刚还一副乐观的模样,现在却像是被什么抽走了精气神,他靠在椅背上也红了眼圈,喃喃道:“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

    陆六叔更是闷头抽烟,面无表情的脸上空茫一片,只地上晕出一片深色圆点。

    “这到底是怎么了?”陆芸花急得不得了,她坐在哭得快要晕厥过去的李氏旁边,手拍着她的背安抚她,皱眉问陆勤:“勤哥,到底怎么了?!有什么困难说出来,大家你帮一手、我帮一手的总能过去……难道是你身体……”

    “芸花说得在理!”

    林婶大步从门口过来,她还没来得及敲门就听里面一片哭声,索性直接进来看看到底怎么回事。

    她也第一时间细细看了陆勤,见他好端端的,既没少胳膊也没少腿才算放心,几步前去拉了秦婶起来,握住老太太的手:“阿婆,有什么便说,我们乡里乡亲的,大家亲如一家,怎么也不会干看着啊!”

    “难不成是什么身体内里的病?”

    “不是不是!”陆勤也算是在林婶身边长大的,对她和对自己母亲一样尊敬,忙直起腰恭敬回答:“我身体健康,什么病都没有。”

    “那到底是怎么了,难道是……”

    她说着说着眼神挪到陆勤的……

    该不会……如果真的是这个原因,谁也帮不了啊……

    “没有!不是这个,不是这个!我正常得很!”陆勤一个大小伙子,被从小带他到大的婶婶用怀疑的眼神盯着……那个微妙的地方,忍不住收了收腿,黝黑的脸瞬间涨红,简直像一块烧红的煤,怕是上面放一壶水也能烧开。

    “呼……”林婶放下心:“那到底怎么回事?阿秦,你说个明白罢!”

    陆芸花拍着李氏的背,心里也被这气氛弄得着急,她本来就不是有耐心的人,这半天直叫她憋闷,到底怎么了倒是说啊!

    “唉。”秦婶给婆婆递上巾子擦脸,慢慢讲起事情经过——

    陆勤本在县里一个食铺做活,老板卖炊饼为生,人热情好客,又因为他家炊饼味道不错,生意很好。

    哪知大祸临头不知道,一个少爷看上他家方子,去问老板要价,老板不是不肯卖方子,只觉得价格实在太低,想再商量一二。谁知这少爷觉得他给脸不要脸,竟日日寻些地痞流氓去他家食铺闹事,直把他食铺闹得开不下去。

    老板实在抗不下去,主动去找那少爷奉上方子,谁知他拿了方子还不收手,继续叫人去闹,那些流氓混混不仅闹事,还会骚扰他家人,他家是个女儿,日日如此怎能受得了?直接被吓病了,老板去寻大夫,那少爷就叫人去拦,哪个医馆敢治她那些流氓就叫哪个医馆做不了生意。

    陆勤是个人品正直的,见此哪里还能忍,单枪匹马去寻少爷,连人面都没见着,被打了一顿扔出去了。

    若是这样还好,后头有个人被打成重伤,陆勤明明在家养伤,那人却偏偏说是陆勤干的,直接把他弄进大牢,陆勤却连他面都没见过!

    他现在才算脱身回家。

    秦婶说着说着抹起眼泪,显然也是气愤儿子受此不白之冤。

    陆芸花听着这霸道作风直皱眉头,忍不住问:“县令大人……不管?”

    “这都是县令大人帮了忙的。”陆勤叹着气给她解释:“田家权势滔天,县令大人也无法为我伸张正义,他几番周旋下我才能如此全须全尾回家。”

    “田……”

    陆芸花心里默念着这个姓氏,笃定这个“田家”便是那天那位客人和她说的那个。

    少当家、喜欢方子、强夺……全都对上了。

    “到这听着还好?”林婶纳闷,这都回家了还哭什么?

    刘奶奶缓过气,接过秦婶话头,苦涩道:“若是真到这就没事了我们也不会如此。”

    “那被打重伤的没几天居然死了!”

    “天杀的家伙!如何关我孙子的事?那人的家人抓着这事不放,一定要阿勤赔偿,还说家里丢了个什么镯子,竟有人死证是阿勤抢了!好在县令老爷知晓内情,只要阿勤把钱赔了就算完事。”

    “现在不仅要陪人命钱,还要陪那劳什子镯子,赔不起便要压我们阿勤去矿山做苦力!”

    陆芸花不禁问:“要赔多少?”

    秦婶说了一个数,叹息:“把我们都卖了也还不起啊!”

    陆芸花听了这巨额数字也是倒吸一口凉气,凭陆六叔这样的农户人家种田来还,怕是一辈子都换不起!

    “这……”林婶语塞,这么多钱不是谁帮一下就能过去的,这可如何是好?

    大堂瞬间陷入寂静,又是一片愁云惨雾,没人说话,只李氏抽抽噎噎的哭泣声让这画面更加压抑了。

    “是我没用……”陆六叔眼睛被旱烟烟雾熏得通红,因为劳作而粗糙的面颊上竟在这短短一天又增加许多苦难的沟壑。

    他叹息一声,竟像是做了什么决定,语气决然:“我替阿勤去矿山。”他逃避这什么一样,没往妻子和母亲那边看,又重复:“我去矿山。”

    决心在一次又一次重复中坚不可摧,最后已经是一种通知了。

    秦婶死死盯着地板,听丈夫这么说并没有反驳,她脸颊肌肉抽动几下,嘴唇颤抖,神色木然,眼睛一眨不眨,如一座没有生命的雕塑,泪水却好似连绵不绝的雨水落下,整张脸上瞬间被润湿。

    “阿爹!!”

    陆勤攥紧了椅子把手,都是他,都是他!自不量力的是他,为什么要连累他的家人?!

    “……”陆芸花努力不让自己受到情绪影响,她想要找出一种可以赚钱的方法,她一个现代人,挣钱上面总不会什么都想不出吧?!

    可怜她大学学的是帮不上忙的编程,唯一能派上用场的就是那些关于“吃”的记忆。

    “吃……”

    吃……食物……

    “我有想法,说不定能赚到钱。”陆芸花深吸一口气,语气坚定:“我们先试试,不要这么快放弃。”

    “勤哥,还钱期限是多久?”

    陆勤被她气势惊到,磕磕巴巴说:“一……一个半月。”

    “好!”陆芸花站起身,环视一圈下意识看向她的几人,严肃道:“这一个半月会很辛苦,但是说不定能挣到这笔钱。”

    秦婶深深望着陆芸花,她第一个反应过来:“我们家没有怕吃苦的!”

    顿了顿,她又问:“芸花,你想做什么?”

    陆芸花斩钉截铁:“豆腐!”

    第32章 事情变化

    陆勤困惑重复着这个从未听过的名字:“豆……腐?”

    “对。”陆芸花拉过来一把椅子,坐在众人中间准备展开好好说说。

    与其说是豆腐,不如说是“豆制品加工工坊”。

    不论是豆花、豆腐、豆皮、豆干都可以做,但从前有句古话:“人间有三苦,打铁、撑船、卖豆腐。”可想而知秦婶一家如果做豆腐,也只能靠着卖出大量产品勉强挣个辛苦钱。

    但是除非陆芸花是个神仙,能当场把这笔钱变出来,不然现在没别的办法。

    她说要做豆腐是经过考量的。

    看田少爷之前作风也不像得饶人处且饶人的,陆芸花猜都猜得到,只要陆勤一家谁去了县城想要挣钱,他一定会用各种方法让陆勤一家不得安宁。

    所以不能在县城找机会,那里有田少爷的眼线盯着,要避开去其他大城市则路途太远,还要适应那里的环境,一个半月时间不够开拓市场。

    因此卖的东西要让客人买了好带走、拿取方便、卖价不贵,还要材料好找、容易制作、很快能出产品……

    综合下来陆芸花能想到的只有豆腐,现在正是食物缺乏的季节,人们大多被重口食物摧残了一个冬天,很多人吃麦饭多了导致牙齿不好,喜欢吃软和的,豆腐这种清淡柔软又适合很多做法的食物绝对可以快速打开市场。

    周边除了陆家村还有一些村庄,农荒没有事做,客人们不会介意自己过来买,故而又能省去秦婶他们出门买卖的功夫。

    最主要还有一个原因,做豆腐可以把家当做工坊,盘下店面的钱就不必花了。陆勤给讹钱那户人赔了人命钱才能脱身回来,现在家里正是钱财窘迫的时候,能少花一点就少花一点。

    陆村长有些能量,远在县里帮不上忙,若扎根在陆家村他却可以提供庇护,让秦婶免去对田少爷找上门这件事的隐忧,只要没到时间期限,县衙没找人来催,陆勤就不怕被田少爷的人抓去。

    其实陆芸花更想做的是另一样东西,那样东西更好挣钱,可惜做起来还要器具且花费时间和投入巨大,不适合现在拿出来。

    陆芸花给他们逐条仔细分析,大家听着,眼里也升起些许希望来。

    “若像芸花说的一样,那这生意确实能做。”林婶面上露出点笑意,能有个解决办法就好,就算这法子失败了也好过现在这样等着。

    “就这样干了!”

    陆六叔用力吸一口旱烟,烟雾中熬得通红的眼睛有几分狠意,显然他这个不爱说话的老实人也被现在面临的死局激起几分凶性:“总比坐着等死要好!”

    陆芸花的性格大家都了解,不是信嘴胡说的性子,若她说出口的话必定是想了又想的。

    他顿了顿,放下旱烟,站起来对陆芸花弯下腰,斩钉截铁道:“芸花,叔叔信你,你不必有什么负担,若是最后……最后……”

    “叔叔一家也不会怪你,芸花,叔叔一家谢谢你!”

    “六叔!你这是作甚!”陆芸花像只兔子一样跳起来避开这郑重一礼,秦婶按住她,眼里含泪,大多时候板着的脸上绽开一个带着眼泪的温柔笑容:“你六叔说得对,芸花,这是我们一家的劫难,不论后面结果如何,你帮我们的恩情不敢忘记。”

    “我们不是那等狼心狗肺的人家,阿婆也谢谢你!”

    陆芸花眼看着这边刘氏一个老婆婆被李氏搀着要撑着身子起来和她道谢,那边脚上受伤的病人陆勤也要白着脸起身,顿时又是感动又是无措,都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林婶看出陆芸花的窘迫,上来给她解围,她先是压着刘氏坐下,温言相劝:“阿婆这是作甚,再说就和我们客气了。”

    又拦住陆勤呵斥道:“都受了伤就老实休养,起来若是又严重了怎么对得起帮你收拾烂摊子的芸花?”

    “好好好……”陆勤被训得头都不敢抬,憨笑着“咚”一声乖乖坐回椅子。

    陆芸花看大家重新燃起希望,一个个都很有冲劲,也不废话,直接细细说起要做什么准备。

    “我要盐卤、新鲜一点的黄豆、木头框架……”

    盐卤结晶是北方制作老豆腐的主要材料,所谓“卤水点豆腐”的卤水便是它,这东西有其他用途,不算难找。

    “还得用石磨,能磨得越细越好,滤豆渣的工具……需要细密的布,我画样子给你们。”

    秦婶不敢漏过任何一个细节,边听她说边在嘴里跟着默念记忆,等陆芸花说完她还重复一遍向她确认,在她点头后才开始麻利分配任务。

    “阿贞,你去做寻布料,拿着裁到合适大小;阿娘,你同花婆婆交好,他家是石匠,应当有合适的磨,直接买一个,我手里还有些银钱……”

    林婶等她说话的空档急忙问:“阿秦,你们寻过村长没有?”

    秦婶苦笑点头:“自然一回村便去寻了,村长让我们先回来,他想想办法。”

    林婶沉着脸想着这事情,她是知道村长有点不一般的,如今他都说想办法……这回确实麻烦。

    陆芸花自然也想到了,她不愿看气氛又沉下去,转移话题:“那我去木叔家当面和他定模子,具体怎么做要我说清楚才好。”

    “我同你去。”林婶马上点头回应,她自袖袋里掏出沉甸甸一袋钱塞到秦婶手里,也不废话,只道:“总会好的,莫要灰心!”

    秦婶紧紧攥着钱袋,手心被硌得生疼,她看着眼前二十多年的好友,红着眼圈抿起一个带着泪所以有点不成样子的笑容,语气满是昂扬斗志,好似又找回从前那个她:“还用得着你说!”.

    陆芸花和林婶一同去了陆木匠家里,陆木匠看是她们还以为陆芸花带着林婶前来看轮椅,刚有点兴奋准备上来说什么便被王婶一巴掌推开。

    陆木匠:?

    王婶才不管他不明所以又委屈巴巴的样子,关心问道:“我听了老六和阿秦家里的事,勤小子没事吧?到底怎么回事?”

    她圆圆的脸上满是关心,眼神真诚,显然真的担心而不是因为八卦或者用什么看热闹的心情在和林婶打听。

    “我想着这时间他家正忙着,忍住没过去,你同她关系最好,应当是刚从那边出来罢?有什么要我们帮忙吗?若有便直接说,我和老林能帮的绝不推辞。”

    陆木匠是个工作狂,每天除了吃饭睡觉去山上砍木头就是在工坊工作,完全不知道还有这件事,闻言蹙起眉,准备等陆芸花和林婶走了再仔细问问。

    听妻子这么说他也没反驳,反而无比赞同:“确是如此!”

    陆芸花简略讲了陆勤这件事的事情经过,果然木叔和王婶这对夫妇听了也是义愤填膺,陆木匠双手合在一起摩擦着,眯着眼睛好像回想起什么。

    他想了想,说:“我好像听过这个田少爷……田家似乎有些背景,来头很大。”

    有些背景。

    这已经是陆芸花不知道第几次听这四个字了,很显然这个田少爷确实很有背景,而且还是个极其阴损、脑子有点什么病的家伙。

    就因为自己不痛快,在陆勤这事上为了陷害他不惜堆上整整两条人命。

    两条人命啊!

    陷害陆勤最后死了的人、做死证说陆勤偷了镯子的人,就为了让陆勤“合法”吃到教训,这两个人白白死了。

    不论他是不是花了很多钱“买下”这两个人的命,都让陆芸花感觉非常不适,这种对人命的蔑视、这种玩弄法律的做法,让她一个在法治社会长大的人无法接受。

    “我们帮不上什么,这模子我们现在就做,不要银钱。”王婶也不二话,直推了一把丈夫让他干活。

    陆木匠没有意见,喊陆芸花过去堂屋画图,陆芸花看林婶脸色比今天刚见时候苍白许多,显然身体又有不适,拦住她:“林婶,我看您面色不好,先回去好好休息罢?后头秦婶还要您帮着才好,可别这时候又病了。”

    林婶也知道不能这时候逞强拖后腿,不安地安顿两句回家吃药休息。

    陆芸花只花了一点时间就和陆木匠沟通完模具的事情,毕竟这种做豆腐的模具真的够简单,她拜别两位长辈,出来后却没去秦婶那里,而是直接去找村长。

    她要问问这田家到底借了谁的势才能如此嚣张,本身又是个什么背景。

    做豆腐只是下下策,刚刚陆六叔一家人太需要一个目标和希望,不然事情还没解决人先垮了如何能行?当然,若任何路子都走不通那只能把这钱还了,就当吃了哑巴亏。但到那时单凭借豆腐是不够的,还需要一点其它法子。

    归根结底陆芸花不是站着挨打、闷声吃亏的软和人。

    田家和县太爷明显不对付,若直接能削减田家仰仗的“势”最好,不行的话就只能想办法增添县太爷的“势”,两个势力相互抗衡一向是此消彼长的,县太爷毕竟是合法地方官,他真的起来了又愿意庇护陆勤,田家就不会冒着得罪他的风险找陆勤麻烦。

    陆芸花就不信了,她会在一个“县霸”这里就栽这么大的跟头,这毒瘤不除不行!.

    急匆匆去了村长家,给她开门的还是陆村长的孙女,小姑娘见是她来,略有诧异,还是马上引她进门。

    “爷爷在堂屋,姐姐同我来。”

    进了堂屋,陆芸花见陆村长正在煮茶。

    这时候茶文化还处于萌芽时期,所以饮茶多是随着主人心情投放材料,主料是采收下来晒干的粗制“茶叶”,加上花椒、干橘皮、干果等等辅料,有时还会有人加入猪肉、猪油等物,比起“煮茶”更像是在“煮汤”。

    其实茶叶与辅料相配并没有那么可怕,除去猪肉、猪油这类让现代人摸不着头脑的材料,只加苦涩的粗茶为底,配上桂圆、红枣、枸杞、冰糖这些听了在冬天喝起来都会让人燥热到流鼻血的材料,就是西北特产“三泡台”最基础的版本。

    这个基础上还可以加玫瑰花、杏干、杭白菊、黑芝麻……大冬天外头呼呼刮着冷风,冻得手脚发凉的时候喝上这么一碗,真真能感觉到燥热让人人手暖到脚、从口腔暖到胃里面。

    “芸花来了?快坐。”

    陆村长给她取杯子倒了一杯热水,他乐呵呵捋了捋胡须,解释道:“我这茶饮苦得很,小姑娘喝不惯的。”

    陆芸花起身接过水杯,点头表示明白,坐下后开门见山道:“陆爷爷,我为秦婶家里的事情而来。”

    陆村长正色:“怎么了吗?”

    陆芸花大略讲了他们想做豆腐工坊的事情,陆村长自然极为赞同:“你们先做,味道若好我会帮你们联系周边几个村长,不用担心没人买。”

    “是!”陆芸花自然极为高兴,思索一下继续说:“陆爷爷,我还有一个问题想知道。”

    “哦?”陆村长把茶壶放在桌上,先没回答,微微嘬饮一口苦茶,看她神色郑重,若有所思缓缓道:“你想……问什么?”

    陆芸花指尖在茶杯上摩挲,垂着眼睛的时候还是那种忧愁又纤弱的感觉,她斟酌着字句:“芸花想知道田家……到底是个什么来头。”

    陆村长又饮下一口茶,用一种鹰隼一般犀利的目光审视着陆芸花的表情,看她平静又坦然,似乎疑惑为什么要这样看她。

    陆村长收回目光,他知道这小姑娘变化很大,现在自己成了家里顶梁柱,没想到变化大得出乎他的意料。

    简直像变了一个人。

    没问她知道这些要做什么,陆村长向后坐了坐,他背依旧挺得很直,真如她所求一点一点细细说起田家的背景来:

    “你从未出过村子,也应该知晓我们这里羊肉都来自绿津。”

    陆芸花点头表示明白,不晓得为何说起羊肉,还是认真向下听。

    他继续说:“绿津做主的马帮首领只同他交易,田家在马帮势力范围内行商都受他庇佑,其他商队则没有这项殊荣。”

    “最重要的是,从我们这里到外面、从外面到我们这的肉类、菜蔬……全部都把控在田家所管辖的商会手中,他说一样食材是什么价格,无人敢私自卖其他价格,他要县里这一个月市场上没有一只鸡,那这个月想买鸡的人只能到别的县去买鸡。”

    “只手遮天,不过如此。”

    陆芸花越听越皱眉,如此势力想要打压,何等艰难!

    怪不得县太爷堂堂地方父母官被田家逼成这幅样子,垄断豪富又是地头蛇,他一个外来官员任期一满便被调走,与田家对抗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那……”两人沉默一会儿,陆芸花又问:“除了绿津马帮首领外,田家是否还有其它背景?”

    田家再能掌控他们县也只是个普通富商,这地方富商不少,绿津作为这片最大最好的草场为什么会给一个平平无奇的田家独家授权?不是田家付出了惊天财富,就只能是田家背后还有其他马帮也要敬着三分的势力。

    “是有,京城的。”

    陆村长看起来不愿细说,只含糊了个意思,陆芸花却听了更是头疼。

    难道只能白白认了这倒霉事情不成?

    陆芸花神思不属拜别陆村长,她先去了秦婶家,陆木匠居然已经把东西送来了,只剩阿婆刘氏说石磨还要明天才到,花婆婆今晚想把那石磨再修整地更精密些。

    陆芸花看所有东西都好,主要原料黄豆也合格,正好石磨没到开不了工,六叔他们又因为情绪大起大落又忙碌一下午看起来十分疲惫。

    陆芸花便做了主:“今天好好休息,明日我们早早开工。”

    “可是……”陆六叔先想反驳,顺着陆芸花的眼神看了一圈脸上尽是疲惫之色的家人,还是咽下想马上开工的话语。

    心里藏着事情,陆芸花在家里看到和陆榕洋玩耍的云晏、长生也只是勉强笑笑,伸手各摸了一把孩子们的脑袋,她进屋同等待消息的余氏说话。

    云晏脸上笑嘻嘻的表情逐渐敛去,他很会琢磨人的心情,看出此时陆芸花心情很不好,疑惑问:“陆姐姐这是怎么啦?”

    “应该是秦婶婶家里的事情罢。”陆榕洋一脸认真和长生玩捡石子,抬眼看过来的时候白白软软的脸蛋居然看起来有点冷漠:“大人的事情我们孩子想来想去没用的,什么都做不了。”

    云晏没觉得不妥,他从刚开始就知道陆榕洋面对姐姐阿娘和面对别人是两个面孔。

    他也觉得陆榕洋说的有道理,专心同两个弟弟玩起捡石子,他眼力好手指也灵活,在三人中可谓“技术顶尖”。只是他有时候毛毛躁躁,会因为急切而漏过飞起来的小石头,榕洋不如他手指灵活,但他性格冷静,动作慢吞吞反而准确率更高。

    不管云晏和陆榕洋哪个是第一都和第三的长生没什么关系,好在他天性乐观,也不为自己每次都输而生气,还能乐滋滋拍着手看两个哥哥你来我往。

    云晏耳力很好,他面色逐渐因为陆芸花和余氏之前的谈话凝重起来,小白牙咬着嘴唇,显然气得要命。

    陆榕洋看他这样,还以为他因为游戏输了而生气,冷着小脸默默失误好几次。

    一个心不在焉,一个有意放水,最终赢的居然是一直傻乐着认真玩游戏的小长生。

    长生:哇!

    云晏:……

    云晏一把捞起长生,只说了句“今天不玩了”便急急匆匆朝家里跑去。

    陆榕洋下意识追了几步,最后还是在原地叹了口气,嘴角垂下来看起来有点丧气,他喃喃道:“以后游戏还是让他好了……”.

    云晏还不知道有这种好事,才进家门就“师父!”、“师父”地往大堂去,他路过柯耿,顺手把肩膀上挣扎不休的长生塞进他怀里,柯耿正在练功,顺手接过,不禁和长生茫然看着云晏像一头愤怒的小野猪一样冲向大堂。

    白巡听见声音瞬间靠着椅背滑下,马上把书盖在脸上装作啥也不知道,好似这一切都与他无关。

    卓仪正用他那握惯了刀柄所以布满茧子的手笨拙地剥着坚果外皮,听二徒弟风风火火过来也不着急,把坚果放到旁边那一小堆里才拍着手坐直:“在这。”

    “师父!”云晏一头几步撞进卓仪怀里,卓仪纹丝不动,一只手还小心翼翼护着坚果堆免得他撞倒。

    卓仪把他抱起来放在腿上,安抚地拍拍他的背,用他低沉温和的声音轻问:“怎么了?”

    白巡听他这声音感觉极其不习惯,情不自禁打了个哆嗦,脸上的书盖得严严实实,但显然也在默默听着。

    “怎么了?我问了长生,他说什么都没发生啊?”柯耿额头带着汗水牵着师弟进来,后面居然还跟着听见声音格外好奇的呼雷。

    云晏在师父怀里埋了一会儿,坐正,气呼呼揉了一把蹲坐在旁边歪头看他的呼雷的脑袋。

    “师父!我今天在陆姐姐家听说一件事情,和之前我们刚来时候帮了我们的秦婶家有关……”

    云晏添油加醋把今天“偷听”到的事情讲给大家听,果然众人无不越听越生气,只是白巡这个平时嫉恶如仇的居然只沉着脸转着他两颗小鱼,显然想着什么事情。

    云晏说得口干舌燥,陆芸花和秦婶关系好,她因为秦婶的事情烦忧,云晏自然也跟着看田家不顺眼,又因他家做事实在恶心,更对他家厌恶至极。

    他撇着嘴巴说气话:“反正田家那少爷也是个普通人,我随随便便就……”

    “云晏!”

    他还未说完,卓仪低声呵斥打断了他未尽之语:“慎言。”

    因为定居生活而显得越发散漫的云晏几乎在瞬间僵住,他低下头,顺从地让卓仪把他放在地上。

    “你若是真去你们师父可要气死了!”白巡眼光流转,似笑非笑。

    柯耿看二师弟这些日子真的有点松懈,把他顺手拉倒旁边,三个徒弟老老实实站在卓仪面前垂着头,要多可怜就有多可怜。

    卓仪是那种平时相处起来很寡言,但是很温和可靠、让人感觉脾气很好的人,从外形说,他身材高大挺拔,行走动卧间具是利落,很难不让人觉得局促,但他总会认真又笨手笨脚的做一些生活杂事,久而久之难免让人觉得像面对一只毛茸茸的大熊:不会伤害你,还很笨拙可爱。

    但……熊外形再可爱,终归是凶狠的肉食捕猎者,卓仪也是。当他皱起眉间,浓黑的眉毛下一双锋锐的眼睛看过来时,往昔那些关于“笨拙”的印象全都一瞬中消失,只让人留下条件反射产生的战栗。

    他凝视着几个徒弟,尤其是云晏。

    这孩子从前经历不好,本身就有些嫉恶如仇,现在更是厌恶一切利用权势草菅人命的人,若现在不好好教导,很难说以后会变成什么样子。

    他抚摸着自己因为练刀而变形的手指,沉沉叹息:“你们几个过来坐下罢。”

    看徒弟小鹌鹑一样排队坐好,云晏更是低着头不敢说话,他语重心长道:“你们是不是觉得……我们会武就高于那些手无寸铁的普通人?”

    云晏听他这么说,急忙前倾身子,眼泪不断流下,之前横冲直撞的小野猪瞬间像丢了妈妈,手足无措地待在大叶子下躲雨,身上毛毛被无情淋湿,可怜极了。

    他不停摇着头,哽咽着说:“师……父,师父我没有,呜呜……我没有。”

    呼雷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它看云晏哭成这样,卓仪又是一脸严肃,也“呜呜”的哀叫,还用大脑袋去顶卓仪的膝盖。

    显然在求情。

    卓仪硬着心肠没有安慰他,他把呼雷按到一旁,继续说:“阿晏,和那些有权有财的人一样,我们比别人多出来的是‘武力’。”

    “这世上既有用这些东西去压迫别人、去做坏事的人,也有用它们修桥造路、乐善好施的人,权势和金钱本身并没有错,你说对吗?”

    柯耿拉着听不太懂的长生,脸上若有所思,云晏默默点头表示认同,要不是那些善举他也活不到现在。

    卓仪顿了顿,接着说:“普通人在我们习武之人手中如同陶瓷易碎,若我们不管住自己,利用武力去做什么,和那些用权势金钱做坏事的人有什么区别?”

    “我不求你们习武一定要做一个什么‘大侠’,只希望你们不滥用它,成为一个自己都不知道的‘恶人’。”

    “若他做了恶事,能为他定罪的绝不是我们某个人,而是律法。”

    这话对于云晏来说是很重的打击,因为就在刚刚他都觉得自己是在行侠仗义,他一直把卓仪这个“天下第一大侠”当做自己的目标,谁知道被卓仪这样教育,晴天霹雳不为过。

    卓仪从前虽说带着徒弟们,却不会在真的在做事的时候带着他们一起,大多把他们放在就近朋友那里,所以三个孩子对于卓仪的事迹也不算非常清楚。

    云晏哭得身子一抽一抽,还是抽抽噎噎倔强地问:“那为什么县太爷明明知道田家做得不对,还不用律法惩罚他,反而让秦婶一家遭他欺负?”

    卓仪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回答,他摸着手间厚茧,斩钉截铁:“那便是这律法不严,不足以动摇他身后力量,我们便努力让他这力量消失、律法严明。”

    那些什么势力倾轧、勾心斗角都不必说给孩子知晓,童年的时候,明亮又坚定的信念才是值得传递过去的东西。

    “我会处理这件事的,你们先回去想想吧,有什么我们明日再说。”

    卓仪看云晏用手抹着眼泪,深色袖口的湿了一片,只得无奈让柯耿带两个师弟回房间,还示意他好好安慰一下云晏。

    柯耿点头表示收到,拉着两个师弟出了堂屋,还能隐隐约约听到他在安慰哭个不停的云晏。

    “唉……”

    卓仪长长叹一口气,手指捏着眉间,显然很头痛的样子。

    “真是养儿一百岁,忧心九十九啊……”白巡扯长了调子调笑他,又漫不经心问:“顾晨不是说京城那边进展不错嘛?现在对手的一条狗都如此猖狂,哪里算得上‘不错’?”

    “应当是消息还没传过来。”卓仪继续剥起坚果,又变回那个笨拙的大熊。

    白巡又开口,这次语气有点嘲讽:“我是搞不懂你那时候干什么疯了一样去弄这‘天下第一’,你才退隐多久?这从前说的承诺就全无了。”

    “我少时看过一句话。”

    “一位前辈说‘侠以武犯禁’,那时不懂,后来不得不懂,就只想这天下太平。”卓仪小心分出一半坚果推给白巡,这是剥给孩子们的,现在也只能他两分着吃了。

    白巡哼一声也不知是什么意思,吊儿郎当捡起一颗扔到嘴里:“偏你讲究大义、道德高尚!”

    独自气哼哼一会儿,又无奈地接着提醒“江湖里骂你的不少,你和顾晨搞得现在江湖人束手束脚,江湖是有些不讲道义的人的,你在这的消息可不要泄露。”

    他又捡了一个放进嘴里咬得咔咔作响,含糊说道:“长生……藏好了,顾晨那边的消息是‘狗急跳墙’。”

    “嗯。”卓仪沉稳地磕着坚果,胸有成竹:“我和陆前辈在,无事。”

    白巡:“那田家这事情你准备怎么处理?”

    卓仪擦干净桌上的坚果皮:“我准备去一次绿津找马帮帮主,我曾和他有些交情,可以说上几句。”

    “至于后头……顾晨那边消息传过来县太爷若还是抓不住机会……他也不必继续当这个父母官了。”

    白巡吃掉最后一颗坚果,快活地摸出小鱼转起来:“随你,但阿黑给我传了消息,帮里确实丢东西了,我要回去盯着……这村女,还真是邪门。”

    “嗯?”卓仪想了想:“那便只能把孩子们托付给陆前辈。”

    白巡哼哼直笑:“你去绿津也算为了那村女,阿耿他们不是同她关系好?怎么不放到她家去。”

    “如何能这样。”卓仪手掌轻轻按在白巡肩膀上,还怕他的小鱼掉在地上,贴心地选了另一只胳膊,白巡却像被熊重击一样,痛苦地歪了身子,

    卓仪:“我看到恶想要制止,盖因我自己的目标如此,如何能像你说的那样想?”

    “还有就是……从前说了许多次,对小娘子——勿论。”

    “也莫要总唤人家‘村女’。”

    第33章 豆腐成功

    卓仪连夜把徒弟们托付给村长, 第二天临走前他去了云晏的屋子,摸着二徒弟肿得像两个桃儿一样又红又肿的眼皮直叹气,看他撇着嘴角沉睡,显然在梦中都有点委屈,又因为昨天情绪激烈,今天睡得很沉。

    伸手给他掖了被角,又理了理他在枕头上乱翘的毛毛,看他睡得香,卓仪思索一下关上门退出去……不多时,他回来在云晏枕边小心放下什么,才又一次掩门出去。

    柯耿早上做早课起得早,卓仪拉着他细细叮嘱:“阿耿,早食在灶上,取的时候小心烫,师父去处理昨天说的那件事,大约一月回来。”

    “你们白叔叔也有事情要回帮里,我把你们托付给陆村长了,还给你们留了钱财,你们安心待着,这些日子要注意安全。”

    “今日早课不必喊你二师弟起来,让他好好休息罢,起来如果眼睛酸,记得拿毛巾给他敷一敷。”

    “早课不能懈怠,切记。”

    卓仪说着,柯耿也是板着小脸听,很认真的样子,他一向都是最靠谱的那个孩子。

    等卓仪说完觉得没有遗漏,又拍了拍大徒弟的脑袋瓜,看着他乌黑沉静的眼睛,伸手递给他一个帕子包起来的小包包,提着简单的行李走了。

    柯耿站在门口注视着卓仪的背影,攥紧了手里的小包。

    他小心展开帕子,拈起一颗细细剥去所有外皮干干净净的果仁儿,把他塞进嘴里仔细品尝,想起卓仪对他说的话:“阿耿,这是零嘴儿,给你们三个都留了一份,你不要因为让着师弟自己不吃。”

    嚼着嚼着,油香浓郁的果仁儿居然让他眼圈红了起来,明明是他吃过最好吃的果仁儿,仔细尝尝,不知怎么居然有点咸咸的.

    在豆腐坊忙得脚不沾地的陆芸花可不知道田家的事情还有转机,她没想过要把希望寄托于别人身上。在她看来只要能让事态变好,她就会一往无前地朝那个方向努力。

    如果只是觉得自己帮不上忙又或是觉得事情太麻烦不想掺手……陆芸花虽然自认是个冷情人,却有个优点,很懂得“滴水之恩,涌泉相报。”的道理。

    她昨晚辗转反侧想这事情要怎么解决,迷迷糊糊有点想法的时候睡着了,只等着今天实行。

    大家在三点多便起来了,都聚在早春较为暖和的厨间,就算是年迈的阿婆刘氏和需要卧床修养的伤员陆勤此时也待在厨房陪伴家人,做着力所能及的事情。

    陆芸花把活计一样一样分配下去,泡到现在已经吸饱了水鼓起来的胖黄豆被一勺一勺投入花婆婆精心制作的石磨中,豆浆混合着豆渣从边缘流入大盆,这时候味道真的称不上好闻。

    黄豆的豆腥气很浓烈,尤其是没有处理过的生豆浆更是如此,没吃过陆芸花鱼汤面的陆勤难免严肃了神情,心里有点打鼓:豆子味道这样重,真的能好吃吗?

    豆浆在大陶锅里沸腾翻滚,豆渣早已在前面过滤的过程中被全都滤走,用大勺翻动搅起,豆浆里的豆腥味随着一次又一次沸腾而消失,只余下平和温暖的香味,陆勤的犹疑也在香浓的豆浆香味中化为羞愧——

    对于陆芸花好心来帮忙,他还不自觉怀疑她能不能做到的羞愧。

    大家伙儿的早食便是豆浆配着林婶拿来的蒸饼和小咸菜,一喝这新奇浓郁又不带豆腥的醇厚饮品,在场众人无不称赞,在后面做豆腐的时候显得更有信心了些。

    等豆浆微微冷却,用勺子舀起卤水一次一次打入,这一步自然就是卤水点豆腐的“点”了。

    最后把凝结成豆花的豆浆倒入模具,在上面压上重重的大石头,豆花里面多余的水份被挤压出来,豆腐便会在时间和重力的作用下逐渐成型。

    另说其他衍生产品,陆芸花只在熬豆浆时候顺手揭了两次豆皮,她始终觉得一锅豆浆揭两次豆皮已经是极限,再多会把整锅豆浆的“精华”都吸走,豆腐便没有那么好吃。

    现在她还没想着做些别的衍生产品,只豆腐、豆浆和少量的豆皮就足以在工坊初期让秦婶他们忙得焦头烂额,其余什么豆干、豆花、豆卷……如果田家的事情能顺利解决,这些产品自然会一样一样出现,不用急于一时。

    终于,模具在众人翘首盼望中揭开,豆腐如一块白玉般平滑无暇,陆芸花拿小刀切开一块,切面紧密不见一个孔洞,轻拿起后正是老豆腐柔软又扎实的手感。

    从外形来说这块豆腐是完全合格的,只是外表再怎么好看,味道依然是最重要的一环,所以陆芸花没有妄下定论,切了一块生豆腐尝味道。

    从口感上来说,老豆腐不适合空口白味的吃,它不如南豆腐软滑细嫩,也不如南豆腐味道清淡、没有杂味。盐卤水点出来的老豆腐是扎实的,细细品尝时豆类浓郁的香味便会夹杂着盐卤微妙的咸涩进入口中,口感凝实,称不上好吃。

    当然,若有其他滋味浓烈的食材与它相配又是另一种感觉,杂味被相配食材的味道压下,只留清淡又香浓的豆腐味道,两者相辅相成又浑然一体,留下的只有“美味”二字。

    “成功了!”在大家期待又紧张的眼神中,陆芸花无比肯定的又重重点头:“成功了!辛苦大家!”

    两只袖子绑好故而显得格外干练的李氏伸手用袖子擦起眼泪,她半转过去不叫大家看她失态的样子,李氏丈夫陆勤深色惭愧给她递上帕子,一副想要安慰又不知道怎么安慰的模样急得团团转。

    气氛有点沉郁下来,豆腐做成了,然后呢?

    这钱到底能不能挣出来?豆腐要怎么卖?

    一个一个问题在兴奋过后如同生长壮大的阴影,又一次爬上陆六一家人的心头。

    “这豆腐卖价几何?”陆六叔在厨间没机会吸旱烟,局促地搓着双手,问陆芸花。

    陆芸花沉吟一下定了一个数字,并不太贵,显然想走薄利多销的路子,她说:“我先去村长那里,昨日村长说味道若好便把豆腐推荐给朋友,让我们不要愁没人买,我拿给他尝一尝。”

    “无妨,哪能都麻烦芸花,我先拿做好的去售卖。”陆六叔觉得不能全靠陆芸花张罗,总归是他家的麻烦。

    陆芸花见状也不反对,只给他讲做些小葱拌豆腐,若人家问起豆腐怎么吃,便让他尝一下。

    给秦婶教了小葱拌豆腐的做法,她又道:“因我今日出来的早,现在有点担心阿娘和榕洋,时间还早,等我先回家一趟再去寻村长。”

    秦婶亲昵地握住她的手,嗔道:“芸花,你已经帮了我们许多,又怎么好再叫你受累?村长那里我去,你好好睡一觉,今日起得这样早,还耽误了你生意,都是我们带累了你。”

    “没事的婶婶,我还有别的事找村长,正好一并去。”陆芸花反攥住她的手掌,笑着安慰她。

    见她坚持,秦婶只能遂她的意,她说:“芸花,婶婶还有些事情想和你说,下午你若有时间我们谈一谈。”

    陆芸花看她神情严肃,虽是满头雾水,还是答应下来:“好。”

    陆芸花心里想着事,进了家门没见陆榕洋,喊了几声听他回答的声音从余氏屋子传过来,便直接进了余氏房间。

    一进去她可惊了一下,现在天色还早,卓家三个孩子居然都在这里,她进来时大家皆是转头看她,各个脸上带笑,应当是刚才聊着什么让人开心的话题。

    余氏斜靠在床上,长生依偎在她身旁,她看起来少见的神采奕奕,一双眼睛也带着笑意,除了病后不可避免变得瘦削的身体,她神色竟如同从前陆芸花阿爹还在时的快活。

    还是要有人陪着才好。

    陆芸花温声同大家打招呼,在孩子们空出来的椅子上坐下,笑问:“大家在说什么?笑得这样开心。”

    “姐姐看起来好累。”云晏眼巴巴凑上来,半坐着凳子也要往她身边贴。

    “是有点……”陆芸花惊讶看他眼睛肿肿的,一看就是哭过的样子,把他抱到身边仔细看:“这是怎么了?”

    “没……没什么。”云晏别扭把脸颊往她肩膀上藏,就是不想她看自己的脸。

    “姐姐莫问啦,昨天做错事被阿爹说了两句就哭得收不住,娇气!”

    柯耿和陆榕洋学着烤黄豆,看云晏这样笑着打趣他,云晏一改往常听到这种话就要跳起来的模样,仿佛把头埋进洞里面的小兔子,趴在陆芸花肩头一言不发。

    陆芸花一只手抱好云晏,另一只手接过陆榕洋烤好的黄豆,还顺手给他擦了擦脸颊上的灰,果真没再问下去。

    人家父亲教育孩子,她一个外人总归不好开口。

    她转移话题,看长生在余氏旁边被子里沉沉睡着,好奇问道:“今日怎地这么早就来找榕洋?”

    “阿爹有事出门,我们现在在陆爷爷家。”柯耿吸溜了一口热水,被烫得呲了呲牙,板正严肃的小脸上极少出现了这种滑稽的表情。

    “慢些喝!”

    余氏心疼地看着他,转而对陆芸花说:“芸花,反正几个娃娃也吃不到多少东西,卓猎户要一月才回来,他们同陆村长不熟悉,呆着也没个同龄玩伴,要不让他们住我们家算了!”

    其实现在卓家孩子除了吃饭睡觉,一天内大多待在陆家,同直接过来住区别也不大。

    陆芸花当然不反对,只是卓猎户把孩子托付给村长,她又去说要孩子在她家住,感觉不太好,再者她这段时间可能忙着秦婶家里的事情,不怎么能顾得到孩子们。

    见她犹豫,云晏一骨碌站起身,像个黏糊糊的汤圆一样挨在陆芸花身边,期期艾艾道:“姐姐,我们会很听话的,我阿爹还给阿兄留了钱,可以当做我们的花销……我们还可以吃少一点,睡觉也不会闹……姐姐,你就同意吧……”

    陆芸花哭笑不得,怎么能把钱财的事情就这样大喇喇告诉别人?

    先是好好对着云晏教育一通:“你这孩子,阿爹给你们留了钱那便好好保存,怎地遇见哪个人随随便便就说出来?你们这样小,阿爹又不在跟前,别人起了坏心怎么办?”

    云晏很不担心这个,依旧低头表示听到了,完事又和个露出来馅料的黏糊糊汤圆一样贴在陆芸花手臂边撒娇:“姐姐,求求你了,同意吧!”

    “阿姐……”

    余氏:“芸花你就答应罢!村长那里好好说一声,就当阿娘拜托你好不好?”

    陆芸花感觉头都痛了,余氏生病后越发小孩子气,好多时候与她说了利害关系她也不想听,真就让人无奈。

    她转头又见陆榕洋也是期待的模样,柯耿还抱着杯子偷偷看她脸色,显然也想呆在这,实在对他们没办法,只得无奈说:“好好好,我先去同村长说好不好?若是村长同意你们便都来家里住。”

    她顿了顿,抽出手拍了一下傻乐的云晏:“不收你们的饭钱,也不必小心翼翼,有什么便说,好吗?”

    卓猎户几次送来的肉食加起来数量不少,她家不缺粮食,抵了这几个孩子一个月的饭钱绰绰有余。

    “嗯嗯!”云晏乐开了花,红肿未消的眼皮让他原本灵动的大眼睛小了许多,笑起来更是眯成一条缝,几乎看不到眼睛,好笑极了。

    陆芸花啼笑皆非,还是硬着心肠又一次重复:“我们这样不对,你阿爹把你们托付给村长,村长对你们就有责任,如若随意让你们来我家住便不好,所以就算村长不同意也不能闹他,知晓吗?”

    “姐姐放心。”柯耿显然听懂了,率先保证:“我知晓姐姐的意思,如果村长爷爷不同意我们来姐姐家住我们也不会闹的。”

    他顿了顿,盯着喜形于色,似乎已经搬到陆家来的云晏,斩钉截铁道:“若有人闹我也会盯着他的,不过我想他应该不会做出这么无礼的事情,是吗?”

    云晏被他看得发毛,很想说自己说不定会,在陆芸花和柯耿两人凝聚过来的眼神中还是老老实实点头,不情不愿:“没错!”

    第34章 小葱豆腐

    陆芸花带着几个孩子的殷切期盼出门去村长家,既然阿娘和弟弟都好,她也没什么可担心的了。

    她手里还端着刚刚在厨房做的小葱拌豆腐,小葱是“小葱专业种植大户”秦婶给她摘的,又是翠翠嫩嫩的一大把,照陆芸花说,秦婶这种葱的妙法在这季节挣些钱是没问题的,人们就喜欢在寒冷的时候吃些翠绿蔬菜。

    只是秦婶说她拢共没种多少,除了提前拿去一点做小葱拌豆腐,准备在卖豆腐的时候给客人尝味道做推广,其他尽数给陆芸花摘了去,实在叫人扼腕叹息。

    陆芸花转念一想,那小葱拌豆腐招揽客人,除了推广了豆腐,小葱不也能算货物吗?

    好多人看了搭配起来卖的货物,同一家店每一样都有的时候多会在同一家都买下,现代商家不就深谙此道?卖锅店里多会有铲子,卖杯子多会有吸管什么的,有时候明明不需要那些,也会情不自禁补上这么一两件看起来很有用的小东西。

    小葱正好推广出去了,不顺势买上一些总觉得亏了。

    于是陆芸花和秦婶商量:“秦婶,若是可以不如多种些小葱?”

    总不能不明不白就给人家提建议,她给秦婶讲了利害关系,秦婶觉得确实很有道理,种葱不费什么事,多是靠葱自己努力,也不必时时看着,在豆腐坊忙活之余的时间里就能照顾,这样搭配一卖又是些进项。

    就算她忙活着抽不开身,不是还有陆勤一个闲人?他虽说脚受伤了,也不是半点都动弹不得,不能久站豆腐坊帮不上忙,看看葱总没问题。

    秦婶:“我等等便种下,叫你陆勤哥去看着,他总要干些事情,这倒霉孩子给家里添了多大的麻烦!还想自己躺着?不可能!”

    陆芸花被她说得直笑,知晓就算不叫陆勤做事情他也忍不住,估计都不用说,他就会自己拖着个伤腿到处找活计干。

    陆勤对家里人愧疚很深,现在有些事情做分分心也挺好的,省的人一天躺着什么也不让做,心里急切,反倒对身体不好。

    端着碗快步到了村长家,现在还不到饭点,过来刚好。

    “姐姐快进来,阿爷正说呢,让我看着你来了引你进来。”

    陆村长家的小姑娘今天梳了双环髻,笑脸扬起来的时候可爱极了,陆芸花看她的样子,都有些手痒的想拉拉她的发髻,逗逗她。

    她看陆芸花手里带着大碗十分好奇的偷瞄了好多眼,只是陆芸花在大碗上面盖了白巾子免得灰尘扬上去,她也看不到里面装了什么。

    只单从味道来说,并不是很强烈。

    到了熟悉的堂屋,远远便看到陆村长拿着一本书在看,陆芸花心里“咯噔”一下,才想起来记忆里的自己是不识字的!

    应该说,他们一家都不识字,她还从未见过书呢!

    毕竟现在才从乱世好起来,这些年修生养息下人们生活是好了,总归还是没到努力努力就能读得起书的那种盛世。

    一穿越倒是成了文盲一个!

    陆芸花顿时心情复杂,她这一天天忙里忙外竟忘记了这回事,之前还说做食摊的幡子,后来也因为忙碌忘了个一干二净,故而一时之间居然完全没想到这方面。

    她从前虽说胸无大志了些,为了奖学金还是拼了命在学习,最后从高等学府毕业,现在拿起书来可能连字都不认得,落差也太大了吧!

    “要是可以向村长借来看一眼那书就好了,说不定是繁体呢?繁体虽说不太熟悉,总归还是认识的。”

    陆芸花一时间想了好多,除此之外还有陆榕洋去上学的事情,这时候人们对于学习的认识还没有那么深,送孩子上学也只为了以后能在城里好找工作,不会说咬着牙也要孩子上学,多是嫌学费贵就不去了。

    现代人大多不会这么想,所以陆芸花就在想着要怎么让陆榕洋开始学前启蒙,不能再这样一天天什么也不想的玩耍……还有云晏柯耿他们,他们与她关系亲密,若是可以她也愿意在他们身上多管闲事。

    心里想了许多,当踏进堂屋的时候陆芸花便迅速调整注意力,温婉笑着同陆村长行礼:“陆爷爷,芸花今日带来了六叔家豆腐坊要卖的豆腐,加着小葱拌了一道小菜,望您喜欢。”

    “哦?这食材唤做‘豆腐’?”陆村长收好书册,乐呵呵摸着胡须:“我走南闯北竟从未听说过,快来让我尝尝!”

    陆芸花把木碗放到桌上,正好小姑娘从厨房那边过来,给陆村长拿了筷子。

    陆村长对着孙女宠溺道:“你个小馋嘴,准是自己也想尝尝是不是?你再去厨里拿双筷子过来,也尝尝看你陆姐姐带来的新菜。”

    陆村长的儿子儿媳皆在外地,不知怎么把小姑娘送到陆村长这里养,前些年陆村长的妻子还在,他们一家三口也过得开心,后来陆村长妻子去世了,便留了陆村长和小孙女相依为命,故而他没什么祖父的威严,对着孙女多是宠爱又关心的。

    “好!”小姑娘冲着陆芸花行了一礼,迈着尽量克制的小步伐去了厨房拿筷子,头上的双环发髻一跳一跳,像一对兔子耳朵般可爱。

    “哈哈。”陆村长呵呵直笑,不觉得孙女这样有什么不对,一副“傻爷爷”样子:“双儿年纪还小,活泼些比较好。”

    陆芸花点头应是,这才知道这小姑娘的名字唤作“陆双。”

    “倒是和她头上的双环发髻极为相配。”

    就在陆芸花想着这些有的没的的时候,陆双小姑娘从厨房那边匆匆过来,陆芸花见她过来,也不废话,顺手揭了木碗上面的白巾子——

    一揭开,看到的就是深棕色木碗里面盛得满满的小葱拌豆腐。

    豆腐在热水中汆烫过,水温带走了它身上的豆腥和重重的盐卤味道,只余下黄豆的香气,热水也让豆腐变得更加凝实,不再那么容易碎开。

    把汆烫好的豆腐捞出,等它微微降温后捏碎成小块,加切成细段的小葱,只要撒上一把盐,便是小葱拌豆腐最简单的做法。

    如果有充足的调味料,再撒一点鸡精、白胡椒、生抽香油什么的那就更好了,可惜现在没有这条件,只能这样简陋的做一做。

    好在这道菜吃的本来就吃它两个食材相互融合后的清爽味道,少的调料让滋味没有那么完美,却依旧保存着它最吸引人的地方。

    陆村长看着菜微微点头,称赞道:“瞧着极为清爽,这些日子每日酱菜咸肉,我这极能吃咸的老头子都有些受不了,觉得嘴巴要木了,现在这么一碗白的白、绿的绿,瞧着都让人心里舒服。”

    他又看着陆双,慈爱说道:“双儿多吃些,你这些日子吃得太少了,偏你说感觉腻得慌吃不下去,可真叫我担心。”

    “叫阿爷费心了。”陆双脸颊红红,显然很不好意思,依旧坚持:“还是阿爷先吃。”

    “行行行,我先吃。”陆村长无奈,索性不再推来推去,自己率先夹了一筷子。

    豆腐不规则的形状让切成细段的小葱很好的粘在上面,保证了两样食材相互融合,能在同时被食客夹入口中。

    一入口,是卤水豆腐那凝实又柔软的奇妙口感,盐卤的大部份咸涩在热水浴中被洗去,只留些许独特又让人能够接受的气味,黄豆在重重工序下蜕变成另外一种模样,骨子里却还保留着它独有的味道,不是那么锋芒毕露的存在着,只在咀嚼间会像时不时探出头的小动物,在每一个味蕾上出现。

    很柔和,也很清晰。

    如果说豆腐是铺满了皑皑白雪的土地,小葱就是雪中星星点点出现的春色,一时间可以洗涤舌头上留存的所有浓厚味道,像一阵裹挟着冰雪的凉风,吹去舌头的木然,也吹醒沉睡的味蕾。

    葱本用于调味多些,小葱不如大葱味道浓烈,自然也没有那么辛辣冲鼻,更何况是这季节培育出来的小葱,香味大于辛辣,咬一口下去,葱中溢出少许汁水,香气也跟着溢满整个口腔。

    不能说这葱一点辣味都没有,只这微末的辣味与缓和平淡的豆腐相配时,两者如同夜空和它的点点星光,突兀又融为一体,和谐无比。

    “嗯。”

    陆村长咽下一口,示意小孙女也尝,迫不及待又吃下一口。

    他年纪大了,舌头变得麻木,吃食上也开始喜欢重盐重酱,但他平日也算养生,多会搭配些绿色蔬菜一起吃,冬天可就没办法了,顿顿重口味的食物,他都开始觉得腻得慌,不得不常常煮些苦茶去去味道。

    现在这一碗小葱拌豆腐,在夏日或许只算不错,在现在就能称得上一声“好的不得了”。

    陆芸花自然是知晓的,她还给家人留了些中午吃,当时大家好奇,她便让大家都尝一尝,结果自然喜人,那盘小葱拌豆腐居然什么都没配,被大家一口一口分着吃完了。

    “不错,我今日便去拜访老友,芸花再给我做些,我端着过去。”

    陆村长连吃几口,见孙女也很喜欢,便放下筷子不再吃了。他同陆芸花这么说,陆芸花自然大喜过望,马上应下。

    又说了些话,陆双拿着木碗去厨房清洗,陆芸花才算和陆村长单独相处,有机会说起她心里几件事。

    “陆爷爷,阿娘和我极为喜欢卓猎户家里几个孩子,我知晓卓猎户不在家一月,能否让他们到我家小住?他们同榕洋关系也好,一起也有个伴。”

    第35章 解决办法

    “小住?”陆村长一愣,他并不知晓卓仪的三个徒弟好似还和陆芸花家关系挺好,听她这么说有些怔愣。

    陆芸花含笑应道:“是,今个他们一大早便来了家里,说是卓猎户有事出门一月,聊着聊着不知怎么的,阿娘和榕洋都极其想几个孩子留下住,之前他们在家里也是睡过一晚的。”

    陆村长又是一愣:“之前还在你家住过?”

    “不错,由卓猎户亲自送他们来。”陆芸花笑得端庄,就是没提主要是因为当时暴雨,柯耿他们回不去家。

    “哦……”陆村长若有所思,不知怎么用一种奇怪的眼神打量了一下陆芸花,就好像给儿子相看对象的老父亲。

    最后他在端坐的陆芸花开始变得茫然的眼神中爽快点了头:“行!”

    陆芸花笑容变大了些,那几个孩子听这个消息估计要开心死了,再就是……呼雷去哪里了?不知道能不能也带到家里,她觊觎呼雷的毛毛很久了。

    开心之余她又想到陆村长那个奇怪的眼神,现在一股感觉不对、又说不出哪里不对的微妙感觉,想不通,最后只能把那个眼神先抛到脑后,又说起最重要的一件事情。

    “陆爷爷,我还想说另外一件事。”

    “你说。”陆村长端起茶杯吹着上面的热气,头也不抬地点了点头,又想到什么,问:“我先问个小问题,这豆腐要价几何?”

    陆芸花严肃了神情,没有直接回答:“陆爷爷,我说的这件事便同六叔家和‘豆腐’有关。”

    陆村长放下茶杯,抚着胡须默不作声,只眼神示意她继续。

    她便接着说:“豆腐要价不高,算是人人都能买得起的食材,就算火爆一时,周边都来买,也难以在短期攒到要赔给田家的钱。”

    陆村长皱眉,手指捻着胡须,他知道陆芸花后面还有话没说完。

    “昨日陆爷爷同我说了田家的背景,田家把持着县里的食材供应,做事随心所欲,想来众多商户也对他心中早有怨气,只是困于他与马帮的关系才不得不忍气吞声。”

    “我想着,如果我们走不出去,那可不可以让别人来县里买我们的东西?”

    陆芸花知晓这个想法看起来有些天真,她自己都能想到很多问题,困于身份不知如何解决,这时候坦然告知村长,也想看村长能不能有什么办法。在她记忆里,村长不仅是在村里颇有地位,就在外头也有些门路。

    “你准备怎么叫人家来我们县?”村长觉得解决思路是对的,只要能拿出真的有用的法子,这路子未尝不可走。

    他是知道这个法子最大的两个障碍的,一个是马帮,就算是行商,只要走的是进县这条路就免不得遇到马帮,除非领头之人有马帮也不好惹的身份,不然就得接受田家的规矩;另一个是田家在都城的关系,如果背后之人对田家很看重,那他们一点点动作都会引来不好的后果。

    他也知道这两个最大困难其实都被解决了,卓仪去找了马帮首领,那边不用担心,顾晨传消息说田家背景势力已经龟缩起来,现在顾不上田家,也不用担心,故而现在秦婶一家的事情应该算是没问题了的。

    只是陆村长有个臭毛病,不到结果明明白白,事情尘埃落定,他万万不会露出一点风声。

    他饶有兴致地坐直了身体,想听听陆芸花想怎么解决。

    “我有一些不太成熟的想法。”

    陆芸花一边斟酌语言,一边逐条讲出:“豆腐不能久放,所以贩卖很受限制,但它极富特色,做法花样多变,应当能吸引许多对吃食比较感兴趣的游人前来一探究竟。”

    “我们这里黄豆本就比其他地方好,等豆腐有一些名声后,我们还可以做更多东西,豆腐只是最基本的,还可以做豆花、豆皮、豆干、豆浆、腐竹……总而言之,能做的东西不少,如果客人多了,还能分给村里其他人家做,也是个赚钱的机会。”

    “马帮不用太担心。我听过他们的规矩,只收商贩的过路钱,我们这地方离官道不远,风景秀丽,又草原大漠山林并存,还有从前修建的古寺楼台,除去食物应当也能吸引人前来的游玩。”

    现在新朝安稳,新帝从前在各地剿匪,加上律法修整越来越严,人们生活越来越好,愿意冒着风险落草为寇的人还是很少的。

    而且这时候书生讲究“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游记等等描述远游的故事很受人欢迎,如果因为游记诗文出众得了名气,在选官之时还会受点特殊待遇,就导致这种“游学”风气越发普遍了。

    只要能把地方推广出去,他们这些在和田家的交锋中的弱势便能更有几分底气。

    陆芸花清亮的眼睛看着陆村长,在这时代本不应当这样,只是她眼神坚定,有一种面对山峰也要越过它的信念感,便丝毫不觉得她是冒犯,反而能从她的眼神感受到她的想法。

    陆村长放在桌上的手指一顿,眼神不自觉悠远:像,太像了。

    眼前这个孩子本质同卓仪是一样的,他们都是那种不怕困难,为了一个念头愿意奋不顾身的人。

    他听了陆芸花的想法比她想得更多,本身很相信她的手艺,又想这样做村里一些生活不好的村民能因此受益不少,也有些心动起来。只是心动归心动,有一个问题让他犹豫不决。

    陆芸花丝毫不知对面陆村长已经开始开小差,还在仔仔细细说着自己的:“我知晓田家手伸不到村子这边,要怕只怕他背后势力突然出手,一时步步紧逼,我们做不了应对。”

    “再就是现在给我们的时间太短,若是能有一个有名气的人夸一夸豆腐,怕是能更快达成目的。陆勤哥在县太爷那里留了印象,等豆腐开始有名气,找县太爷聊一聊这事情,估计还会给一些方便……”

    她话音未落,陆村长接上话头,可见心里并不如他表现出来的平静。

    “你准备……怎么卖?在哪卖?”

    陆芸花一愣,不知道为什么陆村长先问了这个问题,还是认认真真回答:“在我食摊旁边可以摆摊,秦婶家离外面近,外人也不会打扰到大家生活,还有陆勤哥的主家,他为人极好,同县城大多食摊饭馆都有几分交情,我们可以通过他直接同这些食摊饭馆联系,把货物卖给他们。”

    “我愿意教他们一些做法,好叫他们买我们的豆腐。”

    理论上来说方子的价值是大于豆腐的,只是陆芸花现在一门心思想把他们这小地方打造成“豆腐之乡”,有些名气以后朝廷应该也会注意到田家垄断一事,毕竟田家这么干就是在从朝廷的钱袋子里面偷钱,哪个钱袋子的主人都受不了。

    再说这些方子,豆腐才是方子的根本,如果有方子就得买豆腐,不更是细水长流的长久买卖?

    方子在陆芸花脑袋里没有成千也有上百,这种从前随便一搜就能获得厨艺达人们所发布的各种味道的方子,没有必要像貔貅吃进去的佳肴一样死死守着。

    陆村长是这个时代的人,不理解为什么陆芸花对方子这么轻描淡写,这时候就连木匠、铁匠这种手艺要教给徒弟,徒弟都要先帮着干上几年活、每年给钱孝敬师父才有机会看一看,厨子也是同样,学徒刚开始连摸刀的资格都是没有的。

    再者这事说白了是秦婶家的事,陆芸花何必折损自己的利益去做这事情?

    陆芸花笑了,微微下垂的眼角让她笑起来的时候有些娇憨可爱,她说:“陆爷爷,方子在我这里不知道还有多少,秦婶从前帮我不遗余力,把我当做亲人般爱护,我开食铺时候更是日日都来帮手,六叔一家人也从未有过什么怨言。”

    她未再说下去,陆村长已经明了了,慈祥又赞叹地看着陆芸花,重重说了个“好”字。

    陆村长最大的忧虑已经被解决了,他就是怕人多以后他们隐居在这里的事情被暴露出去。现在想想,卓家老大老二多是在卓仪的朋友家,见过的人不多,老小长生离开那地方时更是尚未长开,连话都说不利索,能把他们三个认出来的估计很少,卓仪在靠近深山的地方,又不爱出门,想来也是安全的。

    至于他……这些年都老得不成样子啦!

    他直接对陆芸花说:“你安心做手里的事情,其他不用担心,我有认识的人可以帮我们扬名。”

    陆芸花拿着碗告辞离开的时候才突然意识到她忘记说借书一看的事情了,只能等明后天专门再跑一趟。

    再者是……她隐隐感觉到,陆村长的权势和人脉比她想象的更强大,一个村长……这时候乡下地方势力在本地比政府势力强,所以陆村长他说他在周边有些面子,不用愁销路和田家的手伸不到陆家村她都觉得正常,现在一看,似乎陆村长连外头都很有些能量。

    是不是我不管这事情也能解决啊……

    陆芸花心里直犯嘀咕,转念想着:她不喜欢把命运交到别人手里,不管别人做的怎么样,是不是她白忙活一场,总归要想着自己解决.

    陆芸花先是到家里放了碗,又说了柯耿他们可以在家住的消息,看他们各个高兴的不得了,心里也极为愉快。

    说了一声后她赶忙去了秦婶家,去和他们说她和村长聊过的事情。

    一到秦婶家,就看见他们又在做豆腐,早上出去贩卖的陆六叔推着磨,空空的竹筐放在一旁,李氏正认真清洗着上面残留的豆腐渣子,他家没有小板车,只得用竹筐挑了切成块的豆腐去卖。

    陆芸花昨天怕点豆腐失败,特意多泡了一些黄豆,今天还能再做一轮。

    她看陆六叔推着磨,脸上还挂着不自知的笑容,惊讶问:“六叔这是……都卖完了?”

    陆六叔一张从来都没什么表情的脸露出一个包含着骄傲和高兴的小小笑容,红色在黝黑的脸上泛起,居然也能看得清清楚楚。

    他正好推完最后一点,直起身子和陆芸花讲起他早上出去卖豆腐的过程——

    陆六是个非常不善言辞的人,在他心里什么事情只要做出来就好,他一向把讲话这件事情托付给妻子,平日活得像个哑巴,家人不是没有说过他,他说这样习惯了,觉得这是最舒服的状态,大家也就不好总是逼迫他改变。

    只是现在只有他一个人出来,妻子在家里忙碌,他小心挑着担子站在路口,居然有些无所适从。

    陆六没做过买卖,只得随意挑了个路开始迷茫地向前走,终于快见村庄,才发现这里是他不怎么熟悉的王家村。

    王家村同陆家村相近,村里也有些人家有王家村的姻亲,只是他个人来说这个村子不太熟悉。

    他走进村子,一路上几次想要放大声音学着从前来过村里的小贩那样叫卖,却白白张了好几次嘴,什么都没喊出来。

    陆六站在大家都会路过的村子中心,这几天太阳不错,有不少人拿着凳子聚在一起晒太阳聊天,现在这个时间太阳还未全都出来,已经有零星几个人在那里坐着。

    他走到附近,想要吆喝几句,努力发出最大的声音,听来却声如蚊蝇。

    心里为自己的不争气而生气,陆六明明想要做到,就是做不到,无力和沮丧逐渐溢满他的心脏。

    “你是……陆勤他爹?”

    这时,一个略有犹疑的声音问道。

    陆六抬头看过去,一个不认识的男人站在他面前,看起来年岁和他差不多大。

    他不明所以地点头,就见那人眼神瞬间亲热起来:“陆老哥,你喊我王三郎就是!你家陆勤原先做工的主家正是我家亲戚!”

    王三郎赞叹:“陆勤真真是个好小伙,我亲戚这些日子一直在找你们家呢,他知道因为他你家被田恶……田少爷盯上了,急需要钱财,准备能帮一把就一把,说这事情还是因他而起,总不能叫好人寒心!”

    陆六听着这些话,按着扁担的手不自觉紧缩。

    他不是没有后悔过为什么把孩子教成这样子,直到后来陆芸花因为之前的帮助也对他家的事情尽心尽力、直到面前这个王三郎说出这些话,他的心里才开始释然——教孩子做好人总归没有错。

    “陆老哥来我们王家村是要做什么?”王三郎不自觉打量几下竹筐,犹豫问道:“可是来……做买卖的?”

    就这样,陆六叔甚至都没有吆喝,筐子里的豆腐就被热心的王三郎帮着卖出去,他一个摊主,做买卖的时候竟然只用站着收钱,看王三郎用他的三寸不烂之舌同每一个认识或是不认识的人做生意。

    王三郎明明只是刚刚尝了一口小葱拌豆腐,又听他说了些做法,同客人说起来居然能说得有模有样,好似从前一样样都吃过一般。

    有、有点厉害……

    陆六叔看王三郎热情亲切的态度和一串串形容豆腐好吃的词句,眼神逐渐从迷茫转为敬佩。

    最后陆六叔说分王三郎钱财,被他坚定拒绝,只拿了一块豆腐高高兴兴走了。

    还有没买到的人同他定豆腐,所以陆六叔回来才决定再做一板豆腐拿过去卖。

    陆芸花听了十分感叹,这完全是销售苗子啊!多亏了这位王三郎,不然陆六叔这两筐豆腐能不能卖出去还另说呢,现在王家村的销路打开了,以后也更好卖些。

    “芸花!?”秦婶从厨房出来,看见是她直接解了围裙:“芸花快来,我有事与你说。”

    陆芸花茫然被她拉着走了几步,回过神后轻快地几步跟上:“秦婶,正好我也有事要同你说,大喜事!”

    一进屋,陆芸花便感觉里头温度很高,她穿得厚,只站了一会儿居然沁出些汗水来,她擦了擦汗,率先开口:“我先说我先说,秦婶,这事情对你家是大好事!”

    “……?”秦婶张开的嘴唇合上,看着面前让她像女儿一样喜爱的小姑娘,板正严肃的脸上闪过一丝温柔,抿着嘴点了点头。

    陆芸花不自觉又笑起来,眉眼弯弯:“秦婶,今天我去找了村长……”

    她认真地把事情每个细节都讲给秦婶听,看她是不是点头才继续往下说,保证她完全明白。

    等说完一切,秦婶握着陆芸花的手心里五味杂陈,感觉说不出话来,有时候心里的感谢太多,反而不能用语言来形容。

    她从未想过自己会有这种福报,她只是习惯性去帮助这个当时在她看来很弱小、很需要帮助的孩子,只付出了一点点,收获的却比她付出的多得多。

    被秦婶复杂的眼神看得害羞,陆芸花有些不自在,她眼神避让一些,垂着眼睛红着脸的时候,瞧着就是个养在深闺的纤弱小姐,哪能想到她还有像“女战士”的时候?

    “芸花,婶婶不知道如何说才好。”

    秦婶叹了一口气,把她揽住,抚着她的乌发,又说:“若你愿意,往后我便是你另一个母亲。”

    陆芸花顿住,秦婶也不着急,过了一小会儿她才小声说:“得叫阿娘说好才行。”

    秦婶笑起来:“自是如此!”她又满是宠爱地摸了摸陆芸花的发丝,说:“我想说的事情是关于豆腐坊收入的。”

    第36章 其乐融融

    “收入?”陆芸花抬起头,略显茫然。

    这两天忙得头都要晕了,一心只想怎么快点解决这事情,哪里想过什么收入的问题?秦婶这样郑重其事提起来,倒是叫她有点跟不上想法。

    秦婶轻轻点头:“对。”

    她语重心长说:“芸花,叔叔婶婶从来都是堂堂正正做人,教你陆勤哥哥也是如此,现在你好心出法子帮我们解决困境,我们又怎么好趁着这时候占你便宜?”

    “婶婶知晓你在饮食上很有些天赋,拉面、豆腐这样的方法也能想出,只是我们谁都不知道以后会怎么样,芸花,得了好东西不能就这样挥霍掉啊。”

    陆芸花才知道为什么他们都不问自己是怎么知道这些方子的,敢情都以为她很有做饭天赋,在家待着的时候自己捣鼓出来的。

    想着也很有一些道理,毕竟那时候陆榕洋太小了不记事,问他的话这个姐姐吹也能煞有介事说一些以前不存在的事情把现在合理化,余氏又在摊子上忙得脚不沾地,饭都是在那边吃,一般不管陆芸花在家做什么,还和陆榕洋一样是隐形女儿吹……

    她看秦婶表情坚决,把到了嘴边的话咽下,乖巧点头:“那婶婶,我们三七分罢?”

    “三七?”秦婶想了一下觉得也算合理,拍板定了:“那就三七分,只是……”

    她有点脸红,声音也低了些:“芸花,现下你陆勤哥的事情万一还是要钱的话……能不能先向你借些?回头用我们的三分来还……”

    “啊?”

    陆芸花吃惊,急忙打断秦婶的话:“婶婶,你把我当做什么人了?我说的三七分是你们七分我三分啊!”

    她按住秦婶,不让她还有机会反驳:“婶婶,豆腐坊的一切事情都是你们在忙,我只是出个方法,如何什么都不干就拿七分?这样算下来不就是你们在替我做工?我也是堂堂正正在做人,如何能趁你们困难自己牟利?”

    “再说陆勤哥的事情,现在自然是紧着他的事,我的食摊正红火,也不是自己没钱,怎能现在问你要什么钱?”

    一连串问题下来,直把秦婶说得懵住了,风水轮流转,这次是她被陆芸花的态度弄的没办法,只能无奈应下她七陆芸花三的分配。

    “对了,说起这个……我也有件事同婶婶你商量。”

    陆芸花看她接受,又接着说起另外一件事,这事情和“收入”也很有关系。

    “婶婶,你刚刚同我说拉面和豆腐的方子都是好东西不能挥霍,我自是同意的。”

    “只是我觉得我还有很多想法可以做出别的好东西,我已经得到够多,又何必全都攥在自己手里?”

    “等陆勤哥事情过去,豆腐人人知晓的时候,我想把这方子公布出去,好叫其他地方的人也能尝一尝它的味道……不过婶婶不用担心豆腐坊,到时候我们可以做别的东西,又能引得游人再来这里,生意是断断不会出问题的。”

    等豆腐方子出来了可以推出新品,什么豆干豆皮的,总归不会因为慷慨把自己生意做倒了。

    而且陆芸花是真的没想死攥着这些方子赚钱。这时候什么都没有,赚了再多的钱也拍马赶不上现代,她是想赚钱修房子,赚钱让家人过得更舒服,但这些凭借她自己可以做到。食摊生意很好,足够给阿娘买药,也足够一家人吃穿,她刚来这时代的目标几乎已经达成一半了,家里现在收入甚至能赶上她阿爹还健康的时候。

    说句好笑的话,就算用方子赚了大钱,什么目标都被满足,岂不是陆芸花在这无聊世界唯一的乐趣——开店赚钱都会变得没有那么有趣了?后头几十年要做什么?这儿什么都没有,出门也困难,想想都叫人茫然。

    把各种方子散出去,以后想要什么都能在外头找到,不必样样都自己折腾,就说豆腐,她想买一小块豆腐,若是没有这个豆腐坊,还要从前一天泡豆子开始,忙活半天才能吃到。

    陆芸花喜欢折腾这些,一两次还挺有意思,一辈子想吃豆腐都要自己做……想想都觉得窒息。

    陆芸花对秦婶说:“婶婶,你不用担心,方子散出去我就不再拿利了。”

    秦婶轻拍她的头,佯装怒道:“婶婶我是那种小气人?我看你是下了决心的,之前蒸饼方子你不也散了出去?你的方子你想怎么就怎么,尤其是这道理听起来也对,我哪会反对!”

    “我也知晓道理,你瞧谁家不会蒸饼?外头卖蒸饼的照样许多,做生意哪能只仰仗着方子来。”

    “是极是极!”陆芸花拉着她的手讨饶:“婶婶莫气,是我说的不对。”

    “也不用全全不拿。”秦婶又拍拍她脑袋:“拿个两成总行?”

    陆芸花“呲溜”一下从她旁边钻出门,身形极其灵敏:“一成,这就定下啦!”

    秦婶“哎哎”追出来的时候,正好看到陆芸花差点和进门的林婶撞上,轻轻抱了一下受到惊吓的林婶,兔子一样几步跑到大门口。

    这时她又像是想到什么,对老实干活的陆六叔喊了一句:“六叔,你说那王三郎极会卖东西,不如看看能不能雇他帮忙?我先走啦!明日再过来!”

    她一下走得没影,只留几个长辈在院子里面面相觑、哭笑不得。

    最后林婶无奈说道:“……看来是我来晚了,这王三郎又是怎么回事?”.

    陆芸花不知怎么,就是感觉心情极好,差点哼个什么歌,难得符合这个年纪的少女,轻快走起来的时候瞧着轻灵又活泼。

    她还没到家,就被外面明显等待她的小孩们逮住了。

    “姐姐!”

    往常都是云晏第一,因为他性格活泼,跑的也快。或许是总被抢先,陆榕洋这个不怎么喜欢争抢的小孩也有了点危机感,这次最先反应过来,铆足了劲冲过来和陆芸花贴贴,其他人居然一时没追上他。

    其实云晏他们几个习武的想要追上他还是易如反掌的,但就和陆榕洋在游戏时会特意输给云晏叫他高兴一样,云晏看着陆榕洋一双小短腿迈地飞快,就快跑出残影的时候,也选择放慢脚步让他第一。

    柯耿更是如此,他岁数大些,总把照顾弟弟当做责任,从不会去和他们争抢。

    陆芸花顺手捞起弟弟,亲亲之后又在柯耿震惊的眼神中对着孩子们挨个亲亲一下,小阿耿脸蛋红得快要冒烟了,把陆芸花笑得不行,又多给了一个亲亲。

    云晏被亲习惯了,居然很快就摆脱羞涩,扭捏蹭到陆芸花跟前:“姐姐姐姐,你和村长爷爷说好了吗?”

    “嗯……”陆芸花故意收起脸上笑容,皱起一点眉,严肃说:“我们进去说吧。”

    云晏像小狗一样渴望的眼神暗淡下来,不自觉撅起嘴巴,眼睛里聚起泪花。

    陆芸花刚把长生和榕洋一边抱起一个,转眼便看云晏泪眼汪汪,吓了一跳,暗自责怪自己逗小孩逗过火,急忙把手里两个放下去,又把他抱起,忙极了。

    “莫哭莫哭!姐姐逗你的,村长爷爷同意了,从今天到你们爹爹回来你们便在我家住,好吗?”

    “呜——”

    云晏抽噎几下,在大师兄惊奇的眼神中边笑边哭起来,还在嘴里含糊不清的指责陆芸花这个坏大人:“姐姐好坏呜呜呜……就知道……就知道逗我玩……”

    陆芸花手足无措,心里叫苦,怎么还把人逗哭了?她也没哄过孩子,只得生疏晃着他,嘴里道歉:“云晏,阿晏,是姐姐不对,姐姐做错了,以后不会这样了,阿晏不要生气了好不好?”

    不知道怎么哄起来比较有诚意,情急之下又说:“不然阿晏打姐姐一下出气?”

    云晏努力止住哭泣,红肿的眼睛还没好,又是雪上加霜,看着更加可怜了,他皱起眉头开始教育陆芸花,小包子脸蛋很是认真:“姐姐说的不对,怎么能为了出气就打人呢?”

    陆芸花莫名羞愧,只得认真问道:“那云晏想我怎么道歉?”说完又极其真诚的再次承诺:“往后姐姐再不这样逗你,好吗?”

    云晏却抿起嘴巴,红肿的眼皮都要把长睫毛掩去了,他小声道:“想要姐姐做一样新鲜的好吃食物。”

    他顿了顿,轻轻环住陆芸花的脖子,小声又有点羞涩的说:“是我太想在姐姐家住了,姐姐逗我我才生气的,往常……往常……”

    陆芸花哑然,这是在和她解释?意思是平时逗他他是乐意的吗?

    果然,他接着说:“往常姐姐要是逗我……也是可以的。”

    陆芸花忍住笑意,真真觉得几个孩子都太可爱啦,先是若无其事答应他,免得他脸红得把她的衣领烧个洞:“好好,姐姐知道了。”

    “我给你想一道你没吃过的好吃的……嗯,你阿兄送来的大兔子好不好?”

    柯耿:?

    云晏破涕为笑,连声说好,显然还因为之前大师兄说自己的风干鸡不如他的兔子而耿耿于怀。

    陆芸花把他放下,用一种极为“不经意”的口吻问:“你们阿爹不在,那……呼雷怎么办?”

    陆榕洋不愧是高情商幼儿,第一个懂了陆芸花想要摸狗狗的蠢蠢欲动心情,给柯耿递了个眼神,若无其事接口:“我都没仔细看看呼雷,我可喜欢狗狗了,能不能叫它也来家里住呢?”

    这个“呢”又甜又软,因为业务不太熟练有点用力过猛,就稍微显得虚假了一点。

    好在柯耿也不是笨小孩,接收到榕洋弟弟的眼神,马上善解人意:“呼雷被放在后山了,我们喊它他会听到,我把它带过来就好。”

    完全忽略了卓仪回来的话会先顺路去后山把呼雷叫上再回家。

    陆芸花像个对自家孩子有滤镜的笨家长,丝毫没觉得陆榕洋说喜欢狗狗有什么不对,真以为他和自己一样喜欢狗狗,毕竟她小时候就很喜欢小动物。

    “好,麻烦阿耿啦,我和榕洋都很喜欢呼雷!”

    一时间气氛其乐融融,只有远在路上风尘仆仆的卓仪什么都不知道地被尘土激得打了个不怎么严肃的小喷嚏。

    第37章 事情进展

    “那豆娘子见昔日爱郎竟如此绝情,便当面取出两人定情之物,拿剪子重重剪碎,只道:‘往日恩爱当如此物,你我之间再无瓜葛!’双眼盈满泪水,决绝离去……等她再回家中,才知父母亲因她之事双双病重。她于双亲塌前涕泪涟涟,恳求亲人原谅,其父起先不愿原谅她,后来心软了些,道:‘若你能叫坚硬的黄豆变得洁白柔软,我便能原谅你!’”

    “豆娘子苦思冥想……今日就到这啦!”

    李家庄最大的树下聚集了不少人,人群中心传出一个中年男性讲故事的声音,时不时有闲着没事的村民背着手凑过来挤在人堆后面,就算后面听不大清楚,还是踮起脚不断往前凑,听到想听的只字片语后心满意足的点头摇头。

    终于故事结束,大伙散开一些,大多也不急着走,提着纸包里白白的豆腐,义愤填膺或是不屑一顾地谈论着这个最近随着豆腐一起流传开的故事——豆娘子。

    “嗨,虽说豆娘子前面不对,但后头还是能当断则断,算是清醒人。”

    “谁说不是?!唉,一说起这个,我就想起之前我们那村一家小娘子……”

    村民们说着说着,就又能从豆娘子故事延伸到自己知道的相似故事,直到聊到嘴巴都干了,才高高兴兴回家做饭。

    讲故事的人是嘴巴利索的王三郎,他现在受雇于陆六叔帮他专门卖豆腐。现在还是农荒,没什么农活要干,王三郎喜欢说话,喜欢和人群待在一起,在这时候满足自己的爱好又能赚钱,简直是天上掉下来的好差事。

    他同豆腐坊定下契约全权负责销售,陆六叔从让人痛苦的贩卖工作中解放出来,在自己擅长的力气活上发光发热,大家都很满意,算是皆大欢喜。

    更不用说陆芸花每天给王三郎讲的“豆娘子传奇”让他如痴如醉,他不仅记住了每个细节,还会在讲述的时候忍不住加入自己的小细节,让故事更完整。

    没错,陆芸花想着原先世界甭管去哪里,都能看见那些商家把自己的货物来历写得天花乱坠,就连路边烧饼都有个什么什么故事,更不用说那些旅游景点、地方特色。

    虽说不知真假有多少,总归能给游人一些谈论的素材,也能加深大家对所售之物的印象,百利而无一害。

    于是很会活学活用的陆芸花又开始写故事,这次的故事情节参照司马相如和卓文君、西厢记、杜十娘怒沉百宝箱、陈世美等等流传千年的爱情故事,那叫一个荡气回肠、缠绵悱恻。她还定了规矩每天只讲一点,引得人们天天来听故事,大多听完故事会顺手买上一块豆腐给家里添菜。

    这就导致往往还没到下一个村子筐子里的豆腐便能卖完,刚开始王三郎只能一次又一次返回陆家村重新取豆腐,鞋底都差点磨破,直到后头也沉迷于故事的王婶实在看不下去了,从家里找出一辆旧板车,敲敲补补推到陆六叔家,硬是一点钱也没收,只叫王三郎重头完完整整给她讲了一遍豆娘子。

    秦婶给她送了许多天豆腐算感谢,因为王三郎每日把板车推出去卖豆腐,回来又把会把板车放回她家院子,陆六叔同王三郎说这车是他靠着说故事赚来的,要他收下,哪想王三郎直把脑袋摇得像个拨浪鼓,摆着手跑了,死活不收。

    最后只能是秦婶一家占了便宜。

    其实明眼人能看出来,这板车就是王婶找个理由送给秦婶家的,只不过直接送怕她不收,便从王三郎这里走了个“弯路”,王三郎人品不错,自然不会占这个便宜。

    好在后面秦婶给他重新定了工钱算法,现下能卖出多少便有多少钱,可把生意兴隆的王三郎高兴坏了,这回又算是皆大欢喜。

    会让他们欢喜的还不止这一件事,在他们不知道的时候,一位喜爱游历的陆姓文学大家写了一篇《豆腐赋》,其中描写了豆腐洁白可爱的外表,各式豆腐菜肴的美味,还极为奢侈地用豆腐比喻了出淤泥而不染的高洁之人。

    随着这篇赋的流传,无数喜爱陆大家或是喜爱游历的人们饶有兴致准备着,远些的准备着在天气更暖和的时候来尝尝豆腐,近些的在读到这篇赋时候就已经开始动身了。

    可想而知,因为这位文学大家的激情推荐,未来一年陆芸花所在的这个偏僻小城里的游客不会少到哪里去。

    只看眼前,豆娘子故事带着豆腐逐渐往县城传去,许多人听说这故事会满是好奇的来陆芸花旁边的豆腐摊子买些豆腐尝尝,吃了以后又免不了一顿夸夸,一切都让豆腐在县城逐渐流行开来。

    陆芸花也趁着流行,及时发布了新品“鱼头豆腐汤”。

    鱼头汤还是鱼汤的做法,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只豆腐加入鱼头汤后,又是与鱼汤中加面是另一种不同的风味。

    豆腐是一种极其容易吸收滋味的食材,它看似结实得像一块玉璧,实则有非常多的孔洞,非常能吸收汤汁中的味道。

    尤其是卤水豆腐,它比石膏豆腐更粗糙一些,也更容易吸汁,所以卤水豆腐很适合炖煮类的菜肴。比如说炖个什么酸菜猪肉炖粉条,放些豆腐极其好吃,一口间汁水四溢,满满的酸香肉香全都吸到豆腐身体里,混合着豆腐特有的豆子香气,只叫人吃得抬不起头。

    这只是随意一种豆腐吃法的例子,可以说这种食材同任何一种汤汁味道浓厚美味的菜肴都极其搭配。

    鱼头汤自然也是如此。

    点一碗鱼头豆腐汤,再拿几个宣软白胖的蒸馒头,并自己带来的一点小咸菜,就是极为丰盛美妙的一餐。

    鱼汤的白、豆腐的白和馒头的白相互交映,颜色惨淡,好似都没什么滋味,分外清淡。等吃上一口就知道这样的想法是何等错误,清淡不代表无味,更有可能是极致的鲜美。

    鱼汤很烫,上面依旧有点点葱花,在汤汁中若隐若现的黑色是鲢鱼的小半个鱼头,所以这个盛汤的碗很大,这碗汤的价格也不那么平易近人。

    先舀一碗喝汤,鱼汤和鱼头汤不知哪个更鲜,都维持着陆芸花摊子上的水准,吃到现在已经无甚新奇。

    再夹起一块豆腐吃下,豆腐好似吸收了成倍的鲜味,在这基础上还多了豆子淳朴缓和的香气。

    柔软的感觉在唇齿间蔓延,只轻轻用力,它便释放出身体里积蓄的所有美味,顺着这股丰润汁水在胃里融化,暖融融的直叫人舒服地叹息。

    若是还有富余,吃完这些后买几个旁边陶锅里煎得滋滋作响的豆渣小饼当饭后小点也是极美。但这饼不是所有人都喜欢,豆渣想要做的好吃就要多些好食材与之相配,故而价格同样不低,不喜欢豆腥的人不管怎么都会对这个饼感觉平平,因此许多食客尝过一次就再不会买,让豆渣饼在每个食客们口中的评价都不大相同。

    一切都在朝着好的方向进行着,所以人都是忙碌又开心的,陆芸花这里更是如此,在她提醒下大伙儿买豆渣饼的时候都比较谨慎,不好吃也不会怪她,因为用的都是好材料,还会与周围食客谈论一二,气氛十分和谐美好。

    大家都是开心的,有一个人却很不开心,他就是田家的少当家——田少爷。

    第38章 风雨欲来

    田少爷名字叫什么并不重要,因为根本不会有人叫他的名字。

    他周围的狗腿子们大多恭敬地叫他“田少爷”,外头那些平头百姓大多畏惧地称呼他“田少当家”,而家里娘亲祖母大多宠溺地唤他“我们宝贝蛋儿”或是让人听起来不耐烦的“乖乖”等等。

    至于他爹——

    他的存在就是给田少爷提供更多背景底气和足够他挥霍的钱,一个一年到头见不到人影、年关回来见他便会一口一个“孽子”的爹,对于田少爷本人来说,无甚好说的。

    “什么东西,想烫死我吗?呸!”

    “砰”一声,一碗刚刚端上来、价值足够一个平民人家一月最低花销的补品砸面前婢女额角,婢女额头被碗撞出血丝,却不敢叫出分毫,惶恐地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好在端到田少爷面前的汤水都是最适口的温度,不然这一碗泼到脸上,不毁容也要去掉半条命。

    婢女想起她之前当值的那位“姐姐”因为痛呼出声,直接被拉倒院子里脱了裤子打棍子,眼见着没脸活,当天夜里投了井,更加不敢开口,只忍着跪伏在地上,祈求少爷的心情能好一点。

    可惜田少爷心情恶劣极了,因为他好好的日子过着,前些日子还收拾了一个敢让他不高兴的小子,正等着看乐子呢……田老爷回来了!

    晴天霹雳不过如此,更不用说田老爷刚回来就把他拎到书房教训好半天,说什么情况不妙让他夹着尾巴做人,什么知道他又和县太爷打擂台,叫他把那村里泥腿子的事情饶过去,不要追着计较……

    笑死他啦!

    田少爷才不听呢,田老爷之前还想叫他去都城,和他一样舔那高门大户的脚后跟!丢不丢人啊?他田少爷也是县城一霸,哪里愿意和他似的点头哈腰看人家脸色?

    照他说,他们田家是借了些名声,但现在这些钱都是自己挣来的,每月送去的八分礼钱还不够?用得着像他爹似的留在都城对那些把他们当灰尘的家伙鞍前马后装孙子吗?

    瞧着就让人觉得没骨气!

    还有那家……

    “活该!各个眼睛往头顶上长,不就是投了个好胎,装什么东西!”

    田少爷一口啐在婢女身上,婢女一动不动,对喷在后脖颈的痰液恍若未觉。

    “活该活该!叫你拿我的钱!早点完蛋最好!”他想起之前去都城受的气,幸灾乐祸地坐下翘起二郎腿,这时才有心情看地上,就这一看,就见一个没眼色的贱婢跪在他地毯上挡了地毯的花纹,不禁睨她一眼,又有点不高兴。

    他几步上前,一脚踹在婢女的肩膀处。

    “唔!”

    这一脚是下了狠力的,婢女只觉得肩膀传来一阵剧痛,半边肩膀痛过之后居然没了知觉,她被踹翻在地,不自觉发出短促的叫声,只一瞬,恐惧让她忘却身体上的痛苦,用生平最快的速度爬起来重新跪下。

    田少爷看她像个翻了肚皮的王八,感觉她被踹翻以后挣扎着起来的样子非常滑稽,不觉发出大笑声。

    “哈哈哈哈,有意思!”

    他又一次用力踢在婢女肩膀上,谁知这次婢女再也支撑不住,被踹翻以后陷入了昏迷。

    “嗯?”田少爷生气极了,为这个不中用的东西感到生气,他上去一脚踢在婢女肚子上,看她抽搐一下发出呻吟,但还是闭着眼睛,显然已经意识昏迷,不愉快地摆了摆手,让小厮把她抬下去。

    “唉。”他叹息一声,感觉老天都在欺负他,好不容易才找见个乐子……

    随着他的视线环视,落针可闻的厅堂更加寂静,这屋子金碧辉煌,各类珍宝随意摆放,因为天气还冷,到处铺着毛皮毯子,还烧着暖呼呼的地龙,在这屋子的小厮婢女却觉得身处地狱,冷汗顺着额角留下,每个人都在抑制着身体的颤抖,免得被点出来“玩耍”。

    “唉……”田少爷又叹息一声,收回目光,觉得没意思极了。

    他刚坐下,身后婢女便如同幽灵般没发出一点声音给他换了茶水,他随意喝了一口,突然想起之前跟班和他说那泥腿子在村口卖东西,又想起今天田老爷说让他放过这人的事情……

    “去陆家村。”

    他自认是个聪明人,晓得这些个村子自有他们的势力,他田家插不上手,但他早都对此不爽,现在正在气头上,只想去出气。

    田少爷决定和那泥腿子的父母好好“玩耍”一下,就和刚刚同婢女玩耍那样……只要他和他们在偏僻角落里“玩耍”,周围没人看见,谁能怪到他头上?.

    田家的小厮婢女过得战战兢兢,陆家的小孩大狗过得快快活活。

    又是一天午后,阳光洒满了院子,陆芸花嘴里讲着自编的武侠故事给呼雷梳毛,她还专门为这个故事花时间想了情节,因为故事发展越到后面越难编,每次随口编总是漏掉什么伏笔之类的东西,还不得不叫几个孩子提醒。

    余氏裹着厚被子躺着,在暖呼呼的阳光下昏昏欲睡,她躺在一张铺了软垫子的塌上,孩子们围在她周围,聚精会神听着故事。

    陆木匠之前说轮椅做好了,陆芸花去拿的时候又突然出了问题,不知哪里卡住了,底下有两个轮子动不了,只得再推迟一些。

    陆芸花寻思着过阵子便是余氏生辰,要是到生辰差不多时间能做好,她就把这轮椅当做生辰礼物送给余氏。

    她梳好正面,拍拍呼雷的屁股让它翻个面,呼雷极为自然又熟练地翻过身,露出柔软的白白毛肚皮。

    陆芸花顺手撸了一把大狗狗的白毛肚皮,在它“呜呜”的撒娇声中又拿起梳子。她也是不久前才知道呼雷原来是白毛肚皮,它身上的白毛让它就像黑狗狗裹了围裙一样,只在腹部不容易被看到的地方是白色,不翻过来根本看不见。

    要说怎么和呼雷快速熟悉到摸肚肚……看孩子们有点小嫉妒的眼神就能看出来陆芸花为了和呼雷拉进关系做了多少。

    手里这两把疏、密齿的梳子就是其中小小一件。

    呼雷很喜欢这两把梳子,陆芸花发现它会小心把两把梳子塞到角落里藏好,就像对它最喜欢的小木鱼玩具一样。

    终于讲完故事,余氏呼吸和缓,显然已经睡着了,陆芸花拍拍狗子的大脑袋,洗了手之后稳稳抱着余氏进屋,把她放到床上盖好被子才小声出来。

    柯耿每次看这个画面都会觉得奇妙,他甚至感觉陆芸花抱余氏的轻松劲儿和抱他们几个孩子没什么区别。

    “啊——”

    云晏听完故事,才感觉困意一下涌来,他大大打了个哈欠,把柯耿也引得打了个哈欠。

    “去睡吧,我去摊子上看一看,记得我回来前把字学了。”

    陆芸花也跟着打了个小哈欠,摸了摸三个大孩子的脑袋说道:“不要睡过了,当心晚上睡不着,等到时间了我回来喊你们。”

    至于小长生……他人小,还没到跟着哥哥们学习的年纪,对武侠故事的兴趣抵不上困意,现在正在自己的小床上睡得正香呢。

    之前陆芸花问柯耿他们有没有认字,柯耿说认得一点,还给她在地上写了几个。陆芸花一看——繁体字!

    这可算是意外之喜,陆芸花又问柯耿的学习进度,得知他家兄弟三个只有他是正式开蒙了的,又得知卓猎户走前给他布置好任务,还要他带着云晏学习,便和他商量着带榕洋一个,自己还时不时装作不认识字跟着学□□算开始摆脱了文盲的帽子。

    为了感谢无私又不嫌麻烦的小阿耿,这阵子陆芸花可是费尽心思折腾吃的,眼见着几个孩子的脸在这短短时间内都像发面包子般膨胀起来,心里不由生出一点骄傲的感觉。

    嗯……一种“饲养员”都会有的骄傲感。

    现代会把孩子笑称为“神兽”,陆芸花自称“饲养员”也算是对了路子。她当然知道孩子们过胖不好,都是看着量给的,看卓家三个娃娃怎么吃都胖不起来才多给了些。

    她可不知道这都是三个孩子私底下加大训练量才苦苦维持住的一种假象,他们当然可以说自己不吃,但……实在是太多好吃的了!没人忍得住啊!

    也好在他们有认真练功,不然卓仪回来都不需要检查徒弟们的武功,要先带着他们“恢复轻盈”才行。

    “今日可以吃辣味兔吗?”

    云晏擦去眼角因为哈欠沁出来的眼泪,对陆芸花撒娇:“姐姐,家里还有一只兔子,我阿爹快要回来了,我们把它吃了吧?”

    柯耿没有反驳,就算那些兔子都是他养在家里的,就算他养的一群兔子只剩一只……因为他也喜欢吃辣味兔,不管是炖煮还是“爆炒”,带着辣味的兔子都好吃的不得了!

    “嗯……还有一只鸡呢,是王三叔送来的,今天要吃掉才行。”陆芸花想了想,摇头表示拒绝。

    “哦哦!那我们吃辣味炖鸡、鸡汤豆腐还是爆炒鸡呢?”

    云晏和柯耿当然不生气啦,因为在他们心里鸡和兔子一样好吃,甚至在不怎么表示心情的柯耿心里,鸡比兔子好吃。

    一听陆芸花说吃鸡,他更加高兴起来,嘴角微微翘起,小模样快活极了。

    “吃鸡汤豆腐罢,我去秦婶那里买些豆腐。”陆芸花当然从各种小细节中发现柯耿更爱吃鸡,含笑瞧着他高兴的样子,刚来时他可不是这样的,不知怎么小小孩子就要求自己照顾弟弟、懂得礼仪、控制情绪……

    现在也是陆芸花坚持好久才看到的景象——会偷笑、会骄傲、孩子气的小阿耿。

    贴心的榕洋给她占摘掉衣服上沾着的呼雷毛毛,小心推着呼雷叫它不要在陆芸花腿边转来转去。

    陆芸花笑着弯腰亲亲他,撸了一把呼雷:“好了我出门啦,你们拴好门再睡,我到时间回来叫你们起床!”

    第39章 英雄救——

    孩子们都不知道,他们的师父卓仪已经回到县里。

    卓仪坐在县衙中,旁边作陪的是父母官县太爷。

    这位县太爷年纪比卓仪还大些,但在官场只能说是青葱幼苗,不知道为什么,他对卓仪这位无官无衔的“老弟”很是客气。

    “卓先生,你说的我已经明白了,我定不会还像现在一样!”

    “晚膳已经备好,卓先生不如留下……”

    卓仪坐得四平八稳,对这位“父母”的客气态度时表情很淡然,他笑笑,说着“思念家中,只得拒绝”之类的客套话,却因声音温和认真、气质敦厚,听起来让人觉得他不是在找借口,而是真有此事。

    故而县太爷被拒绝了也不生气,笑着继续同他客套。

    等卓仪出来时已经又过了好半晌,他把马放在县衙了,因为急着同知县说事,直直顺着官道进了县城,现在事情说完了,为了不引起注意,打算走着回去。

    卓仪有些思念徒弟们,心里想着徒弟们会不会因为他不在瘦了很多。

    他在县城一家酒楼点了好似很火的、主材料叫“豆腐”的菜和一锅鸡汤,他记得云晏很喜欢吃鸡汤汤面,寻思着再去陆芸花那里买些细面……

    以他的脚程,只要路上人少,回去时这碗“豆腐菜”很大概率还是热的。

    卓仪在县城忙着给徒弟们带好吃的时候,陆芸花从家里到了村口。

    她的摊子上已经有些食客在等,他们坐在小棚子里面同秦婶时不时聊两句,对陆家村这边望眼欲穿地看着。

    甚至让人觉得非常好笑的是,有没事干的急性子客人看时间差不多,和秦婶说了一声后帮着陆芸花把灶台里的火升起来了,某个在家里没烧过火的客人围在旁边指挥,两个人吵吵嚷嚷,其余一圈看热闹也看得津津有味。

    “哎,瓜子。”

    “哦,谢了,果仁儿要不?”

    围观群众满意地交换了小零嘴,又“咔咔”吃起来,怎么瞧着都不像来吃饭的。

    上午生意结束后陆芸花新做的鱼汤正好在汤锅里,汤水随着温度升高逐渐翻滚起小泡,火看起来烧得还不错,秦婶收回眼神,给又一位客人装豆腐。

    谁知她才转移了一下注意力,那边就闹哄哄吵起来了:

    “行啦!火再大就开过了!”

    “总要烧开才行,催什么催?”

    “啧,你行不……”

    “陆娘子来啦!”

    眼见着再说下去就要说出真火,陆芸花的到来正好让这一场争端消弭于无形,她笑容亲切又温柔,语气中带着些吃惊:“今日怎么又有人帮我把火升起来了?可省了我不少功夫!”

    她笑着提起手里的罐子,这是出门前特意回去切的小咸菜,正是余氏之前做的,之前余氏还好的时候做了不少咸菜腌在罐子里,陆芸花看都要到春天了还吃不完,再放下去就要坏了,便会偶尔给客人们送些,没想到居然挺受欢迎,有些客人心心念念就这一口,时常来问。

    不过要正常供应这量就少了,所以陆芸花只在心情好的时候带些来摊子。

    陆芸花:“我带了小菜,配鱼头豆腐汤正好!”

    秦婶豆腐摊子前刚好来了几个买豆腐的客人,她一时空不开手,只得同陆芸花打了声招呼又开始忙活。

    她这摊子上的客流算是细水长流的,饭点前可能会大些,大多还是一整天都零零散散有人来买,所以总要人看着。

    旁边有个客人起来接过咸菜坛子,笑道:“陆娘子,你赶紧把汤煮起来,这咸菜我们自己分就好!”

    “是极是极!”

    还有话不多的行动派,熟门熟路从灶边取了一叠小木碟子,是陆芸花去陆木匠那里定做的,和现代吃饺子包子的时候盛小料的碟子用途一样,专门给客人们盛小菜,要是仔细看看,碟子底下还印着小小的“陆”字。

    即是陆记食铺的“陆”,也是陆木匠的“陆”。

    陆芸花也不再打扰那边分咸菜,听他们时不时说句“这一碟是不是少些?”“这碟多了,应该……”之类的交谈,盈盈笑意挂上脸庞,故意画丑的五官居然看起来顺眼许多。

    豆腐滚进鱼汤里,这食摊上食客不像食客,店家不像店家,一切显得奇怪又温暖,人们交谈时像对方是什么熟悉的朋友,语气那么熟稔又自然,穿着或是家境并不会影响他们面对同一碗咸菜时的争论,在食物前,好像人与人的关系变得很亲密、很舒服。

    这或许也是陆芸花摊子上为什么那么多食客吃完后也不会离开的原因之一吧,当然还有一个原因,再晚些王三郎会来这边讲一次故事,他们也算特意过来听故事。

    有时候连带着村里那些没听到的人也会专门过来一听,豆腐摊客流又能再上一层。

    当然,也是给王三郎加了钱的。

    但是好像总有些人喜欢在大家都高兴的时候给人找点不痛快。

    “少爷,你看那边那个小娘子,我陈三阅遍花丛,不能说眼光从不出错也能称得上深谙此道,这小娘子除了眉毛黑粗些、皮肤差些,就是个被埋没的美人胚子!”

    “只要好好养上几年……嘿嘿……哎呦!”

    田少爷的狗腿子凑在他旁边,想逗不太高兴的少爷高兴起来,正巧看到陆芸花,兴冲冲向他献媚,完全没考虑过陆芸花这个当事人会怎么想。

    可惜的是,他的主人田少爷和热爱美色的他大不相同,田少爷心里女人只是用来解决身体需要的,有现成好看的不找,何必花钱养着一个丑女等她变好看?他喜欢的是夺走别人方子时候对方那种无可奈何的绝望眼神,让他的权利欲望得到深深满足,好似掌控着这些人的命运,快感和满足感油然而生。

    至于女人……田少爷从来都没把女人放在眼里,更没把她们当做和他同等地位的人。

    田少爷深感无趣,一脚踢在狗腿子肚子上,把他踢倒后好似琢磨着要不要再来一脚。狗腿子陈三这时候哪有刚刚的威风劲儿,忍着痛苦爬到田少爷脚底下,想着怎么逃过一劫。

    他听说了今天田家的事情,可不想做田少爷的新玩具。

    陈三抬头一看,正巧秦婶同陆芸花说着什么,远远望过去,两人相处格外亲昵。

    他如蒙大赦,在田少爷一腿踢过来之前迅速指着陆芸花和秦婶那边喊道:“少爷你看!她是不是那泥腿子的媳妇?”

    田少爷闻言看过去,也见到秦婶和陆芸花说话的样子,他眼珠子一转,一个“好主意”突然冒了出来。

    他拖长了语调,背着手笑得志得意满:“你不是喜欢她?我给你要来当婢女,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未尽之语听起来别有意味。

    陈三因为在田少爷跟前“得宠”,虽说长得歪瓜裂枣,借着田少爷的威势后院可有着六七个小妾的,家里婢女也尽是些美貌秀丽的美人。

    他闻言大喜,好似忘了之前田少爷踢打他时给他带来的疼痛感,唤着“少爷英明!少爷英明!”,谄媚极了。

    陆芸花正和秦婶说着生意的事情,突然插进来一个拖长了语调、听起来如蛇般滑腻的年轻男性声音:“你们就是那泥……陆勤的家人?”

    陆芸花一听这语气就觉得来者不善,转眼望过去,见他穿金戴玉、珠光宝气,显然家境颇好。她心里一惊,几乎在同时冒出一个想法——这不会就是那个“田少爷”吧?

    他来作甚,陆勤哥那事情定的最后期限还没到啊,难道又是为了新的豆腐方子?

    秦婶没见过田少爷,也不知陆芸花心中的猜测,只以为是哪个富贵的客人,虽不喜欢他的语气,总归还是正正经经回了一句:“我是陆勤的阿娘,这位客人有何事?”

    她没有介绍陆芸花,也没反驳陆芸花是陆勤亲人这句话,因为她之前同余氏说了收陆芸花做干女儿的事,余氏爽快答应下来,现在几乎就差个仪式他们就是一家人了。

    “哼哼……无事。”

    那青年轻蔑的眼神在陆芸花身上来回扫视,这种挑剔着什么物件一般的眼神叫陆芸花和秦婶都格外不适,秦婶沉了脸色挡在陆芸花面前,强忍怒气:“请客人的眼睛放尊重些!”

    田少爷背在身后的手一顿,这泥腿子是在呵斥他?这县城还没有人能同他这样说话!

    怒气几乎在瞬间顺着血液涌上心头,恶意侵占了他仅有的一点清明头脑,他重重呼吸几下,都不愿等陈三喊出那句“这是我家田少爷!”便径直伸手去拉陆芸花,显然是话都不想说了,要直接抢了便走!

    “你干什么!”

    秦婶伸手去拦,却被陈三狞笑着一把推倒在地,陆芸花迅速躲开田少爷伸过来就要抓她的手,大声呵斥他:“你想干什么?!!”

    这个问题自然不用田少爷回答,陈三见田少爷饶有兴致要自己动手,帮着封住陆芸花退路,一边猖狂大笑:“这是我们田少爷!小娘子还不乖乖听话?”

    那边食客刚刚没反应过来,这会儿本要怒气冲冲地上来阻拦,好好教训这两个恶徒,一听他自报家门居然都有几分犹豫,他们放缓了步子,面面相觑。

    做善人也是要有资本的,他们一家老小都在县城,有陆勤这个被整得快要家破人亡的前车之鉴,谁还敢不顾一切上去做什么“英雄”?

    田少爷见周围之人反应正在他预料之中,一种爽快之感油然而生,他露出一个笑容,怒气被洗刷一空,再不似刚刚急迫,逗猎物一样慢慢悠悠去抓陆芸花,显然是把这当成了什么“新乐子”。

    远处卓仪见食客停顿就知不好,他离得有些远,都顾不得手里的菜,把它们随手一放急急冲向陆芸花——

    “碰!”

    “嗷!!”

    卓仪——

    卓仪放慢了步子。

    卓仪停住了……

    只见电光石火间,他眼里柔弱单薄的陆芸花飞起一脚踢在田少爷肚子上,狰狞可怕的田少爷发出“嗷!”一声怪叫,像个从地上飞起来的芦花鸡,飞出一段距离又重重摔在地上……头一歪昏死过去。

    食客:……??

    周围一片安静,众人茫然的眼神随着陆芸花的视线转向同样也很茫然的陈三……

    陈三:……!

    第40章 齐心协力

    陈三看陆芸花一双浓黑眉毛也遮不住的漂亮眼睛淡淡扫过来,只觉得背上汗毛立起:“你、你想做什么?!”

    他下意识退了几步,露出他欺负过的那些人脸上曾流露出来的那种恐惧表情,四处瞄着想要找什么可以依仗的东西,可面前只有虎视眈眈的陆芸花和眼神略显呆滞的食客们。

    终于,他转眼看到头歪在一边像是个死鸡一样躺在地上昏迷的的田少爷,好似抓住什么救命稻草,向那边迅速蹭过去,等蹭到跟前也不见他把田少爷扶起,只在跟前虚张声势地挺起胸膛,冲着陆芸花大声嚷嚷:“你、你竟敢当街行凶!你知道这是谁吗?这可是田……”

    陆芸花有经验了,这次收了些力道,陈三只觉腹部传来剧痛,好死不死打在之前田少爷曾经踹过的地方。

    “呃啊!”

    “扑通”一声,他发出一声似呕非呕的怪叫,双膝跪地,像个虾米一样蜷缩在地上,给陆芸花行了个五体投地的大礼。

    卓仪这次看得很清楚,他觉得陆娘子这一脚……没练过底盘功夫的话说不过去啊,简直比什么“霹雳腿”之类的三流江湖人出腿还稳,但陆娘子只是个深闺长大的普通人……

    卓仪:这腿这力道……不早早扎马步跳梅花桩可惜了。

    陆芸花不知道卓仪职业病犯了,正对她这个“武学天才”深深惋惜呢。她轻轻折了折外衫袖子,顺手抚平略有散乱的发丝,笑得依旧是那么温柔腼腆,声音又清又柔:“田家少爷嘛,你已经说了很多次啦!”

    虾米陈三不知怎么打了个哆嗦,他颤颤巍巍从地上撑起身子,倔强地指着陆芸花,虚弱放着狠话:“你等着、你等着……田家不会放过你的!”

    “光天化日,这么多人看着,你居然就敢当街行凶,对我、田少爷殴……”

    陆芸花拍了拍担忧地抓着她的秦婶,从容一笑:“我当然不……”

    她既然出手,自然想的清楚。

    之前陆村长同她说田家背后势力不用担心后她就有些许猜测。陆芸花一直注意打听田家的消息,前两天才听田老爷从都城回来了,这不年不节的回来作甚?再听田老爷回来后请县太爷吃饭,县太爷居然没去……结合田少爷这两天行事突然收敛,结论呼之欲出——田家背后的势力出事了。

    县太爷的立场和她的立场天然一致,这位父母官从前名声很好,一直有“爱民如子”的美誉,陆勤这事情本来是他有所亏欠,不说拿这个当人情,他也会庇护陆芸花一二。

    再说刚刚是不得不出手,真被田少爷抓到他的地盘上,哪里还有反抗的机会?

    谁知就在陆芸花都做好准备,坦然地接受自己可能要在狱里住上几天的事实时,一位刚刚沉默的客人浮夸地朝官道那边看,在嘴里念叨:“哎呀哎呀,凶徒都跑远了,这怎么追啊?”

    说得好像真的有个什么凶徒在袭击田少爷及其随从后朝官道方向遁逃不见似的。

    众人:……?

    有人下意识朝官道那边看过去……没有人……哦!

    有机灵的人马上明白他的意思,那人顺手从炉灶边拾起一根柴,朝着官道意思意思追了两步,痛心疾首地看着田少爷和陈三,极为气愤的模样:“过分,太过分了!我就多喝一口汤,怎么出来就只有影子了?!跑得也太快了吧!”

    卓仪:脸上倒也不必笑得这么开心。

    他这一下大家都懂了,纷纷围到田少爷和陈三旁边七嘴八舌地说着这个不存在的“凶徒”,还有人到陆芸花和秦婶跟前嘘寒问暖,好似她真是被惊吓的无辜柔弱老板娘一样:“陆娘子吓坏了吧?都说不要出来看,偏你心善,说什么‘听见有人惨叫’要出来看看……”

    陆芸花哭笑不得,想说什么又被他一阵“陆娘子不要怕,凶徒已经走了”等等话语噎了回去,只得关心起刚刚被推倒的秦婶:“婶婶你没事吧?”

    秦婶紧紧握着陆芸花的小臂,面色有点苍白,显然被这一系列事情惊到,她没有那么乐观,脸上担忧之色极重,问:“这……芸花你可千万不要有事啊……”

    “没事的婶婶,我同你说……”陆芸花和秦婶简短地说着她的想法猜测,那边好心的食客们好似想把昏迷的田少爷和半晕不晕的陈三搀扶到食铺外面的凳子上,好几个壮实的大汉忙活着。

    还在稍远地方,谁都没看到的卓仪默默返回去把路边的饭菜捡起,快到田少爷旁边就见……可能有哪位食客身材是虚壮,田少爷被小心抬起又不小心掉回地面,身上流光溢彩的锦缎已经脏的不成样子,头发像个扫把在泥土地上“唰唰”地扫来扫去,脸颊上也沾了灰,哪能想到刚刚还是那么不可一世。

    “呃啊!”这是陈三的惨叫声,他和田少爷一样,在好心食客的搬运中不小心落回地上,谁知他发出一声呻吟,竟白眼一翻晕了过去。

    这也不知是气的还是摔的,刚刚他想反驳但被周围七八个声音打断话头,任谁都要气死了。

    “哈哈、哈哈,我今日胳膊有些痛,使不上力。”松了手的食客朝周围露出一个歉意的笑,显然很不好意思。

    “哈哈,没事没事,大家都一样,都一样。”上一个“手滑”的壮汉也露出一个歉意的笑,彼此眼神交换,皆是心照不宣。

    看来大家今天都有些虚啊,等等再多喝一碗汤吧!

    有食客端出两把椅子,大家把两个人塞到凳子上,也不管他们摇摇欲坠就要掉下来,拍着手对陆芸花说:“等等我们把他们送去田府,陆娘子……这些天先不要开摊。”

    陆芸花点头,她看周围都是熟悉的脸庞,这个时间来是鱼汤的都是熟客,平日能待上许久、坐着聊天的熟客,有时候陆芸花都觉得大家像是她不怎么熟悉的朋友们。

    “要不我去县衙寻县太爷,总觉得这样会连累大家……”

    陆芸花其实没那么“规矩”,所以她能轻易接受大家给她做假证这件事,只担心大家这样会被她连累,万一田家小心眼要一个个追究……田少爷是能做出这种事的人,就算他们现在背后势力情况不大好,也怕他狗急跳墙,毕竟今日之事也太过……丢脸了。

    “陆娘子言重了。”一位食客说:“刚刚陆娘子遇险,我因为怕田家势力袖手旁观,现在若是连个假话都不敢说,往后如何能教我儿子女儿为人做事?我想大家都是这样想的罢?”

    随着他的眼神,众人纷纷点头称是:“不错不错,刚刚对不住陆娘子了。”

    “田少爷尽做畜生事,我早都看他不顺眼了!我孤家寡人一个,若是不好尽管说我做的好了!”

    “是极是极,我亦是如此!”

    “唉?这你都要同我争?”

    “兄台何必如此?刚刚不就烧个火……”

    食客带着笑意的眼神环视着大家,这都是熟悉的面……等等,这是谁?

    卓仪:无辜。

    “这位兄台,你是何人?你刚刚都看到了?”

    卓仪身材高大,面容陌生,大家都未见过他,一时间众人眼神都集中在卓仪身上,有几个人眼神开始不善……

    “这是卓大哥,我们是同村,我们极熟,他家孩子正住在我家呢!”陆芸花看气氛僵硬,赶紧打断。

    “哈哈原来如此、原来如此……”一听是熟人大家都放松下来,一位食客亲切地怕了拍卓仪结实的手臂,用一种熟人的口吻感叹:“卓兄弟身体不错啊!”

    卓仪提着篮子迷茫了,他不知道应该为自家三个徒弟莫名在陆娘子家住着这件他完全不知道的事情迷茫,还是该为突然同陆娘子“极熟”这件事迷茫,又或是该为这位从未见过的大哥捏着他的胳膊夸他“身体不错”这件事迷茫……

    应该说今天发生的一切都很让人迷茫吧……

    卓仪不知道说什么,只得露出一个再平常不过的温和的笑容,就是这会儿莫名看起来有点……拘谨,

    秦婶已经缓过来,正巧又有客人,说了一声过去忙了,陆芸花请着卓仪坐下,让他把篮子放到桌上,还给大家都上了鱼头豆腐汤,只道这是请大家喝的。

    “卓哥今日回来?我还未说三个孩子都在我那,他们同我家榕洋熟悉,你不在孩子们都挺孤单的,我便想着都在我家住,这事情我是同陆爷爷说了的……”

    陆芸花坐到卓仪旁,同他细细说着这件事,看他尽量保持着整洁,其实还有些细节能看出旅途疲惫:他头发有点乱,像是被风吹过,温和平静的眼睛藏着些许疲惫,身上也是方便耐穿的黑色劲装,衣角还有点尘土。他腰背依旧挺拔,腰带扎得紧紧的,勾勒出劲瘦有力的腰腹,但他肩膀宽,从背面瞧着竟正是个“倒三角”。

    劲装这类贴服的衣服一穿,确实显得他身体“非常健康”。

    陆芸花情不自禁跟着挺起腰背,她最近放纵了些,感觉肚子上长了点肉……看人家的腰,总不能在这输了!

    卓仪不知道她的脑袋瓜在想什么,看她坐得优雅挺拔,脖颈微低、脸带笑意,眼睛里的水波随着所说内容流转,温柔又娇俏……不知怎么居然下意识微微低头,避开她乌黑的眼睛。

    卓仪:“感觉有点奇怪……”

    他不知怎么想起陆芸花刚刚笑得温柔可爱,顺便把田少爷踢飞的样子……那颗曾经只为了“大义”活着的心脏,居然“扑通扑通”跳动得剧烈了些……

    “唉,可惜了练武的好苗子。”


图片    【旧笔记小说网】JIUBIJI.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