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闪电速度

    陆芸花不知道对面温和得甚至有点憨厚的男人正想着这种不着边际的事情,当然,如果她知道也不会有什么感觉。

    其实她要是被“金古粱温”①书里任何一位男主角这么夸奖都会高兴到睡不着觉。可是……她对卓仪这个天下第一没什么滤镜,可能就算以后她知道卓仪的身份,面对他时,心里“三个乖小孩的猎户阿爹”这个印象依旧要比“天下第一”这个印象更深。

    当然……当然和什么轻功啦、高武低武啦……是绝对没有关系的!

    “卓哥喝汤。”陆芸花起来给卓仪端来一碗汤,里面是满满的鱼和豆腐。

    卓仪本想和她说正事,见她笑盈盈的脸就一句拒绝的话都说不出来了,他微微垂着眼睛点点头,在陆芸花费解的眼神中快步走到田少爷和陈三身边看了看,什么都没做,又几步回来坐下。

    陆芸花:?

    她刚想问一问这是做什么,看卓仪拿着筷子认真吃起来又咽下话头。

    他吃相极好,说不上优雅雍容,但利落干净,既没有汤水滴落,也没有很大的声音,就连吃鱼时也是迅速又小声的,看着就让人觉得他吃得很认真、很专心。

    陆芸花没活要干,一时间坐在他对面盯着他出了神,卓仪在她的眼神中越来越僵硬、越来越僵硬,只觉得拿筷子的手都要不知道怎么动了,最终“扑通”一声,筷子上夹着的鱼头掉在碗里溅了他一脸汤水。

    “呀!”

    陆芸花吓了一跳,急忙递了巾子过去,卓仪狼狈地拒绝了她递过去的布巾,从怀里掏出一张纯色巾子擦干净了脸。

    “没事,我自己有。”

    陆芸花收回手巾,关心问:“卓哥是不是太累了?今天三个孩子在我那里吃饭再回去,卓哥不用考虑他们,我会照顾好他们的。”

    卓仪点点头,看着她想说什么,又摇摇头,更快地吃起鱼汤来。

    “什么意思?”陆芸花实在弄不懂这个人,她感觉卓仪面对她时态度变得有点奇怪,从前他们是见过面的,那时候是她窘迫,卓仪大方自然,如今怎么像是反过来了?

    再满的鱼汤豆腐也有吃完的时候,陆芸花看他吃得那样认真便一直忍着没有打扰,直到他吃完,刚想问出心中疑惑,就听卓仪郑重说:“我同县令熟识,由其他人送田少爷和陈三回田家免不得被记仇,由我送他们去县衙,后头事情由县令解决,便能牵扯不到大家。”

    “那卓哥你呢?”

    陆芸花听他这么说,感觉确实是一个好方法,可这样不就等于把所有火力都集中在他身上了?万一田家不敢对付县令转而对付他怎么办?总归是她的事情,要别人代她受过……她是决绝不愿意的:“不如我去吧,我同县令大人也是熟悉的。”

    熟悉?

    卓仪不晓得陆芸花这个不常出门的小娘子是怎么同县令熟悉的,当然也没有不相信的意思,只坚持地摇摇头,终于直视着陆芸花那双让他不知怎么总想避开的眼睛,说:“信我,我去更安全。”

    他做出承诺的时候,表情仿佛在说一个事实,眼睛坚定注视着某个人的时候,没有谁能在这个目光下说出“我不信”或是“我不同意”这样的话。

    陆芸花也是同样,她只得点了点头,真把这件大事全权交给卓仪,她眼里满是感激和担忧,还是说道:“那这事就麻烦卓哥了。”

    “那我这篮子就得放在陆娘子你这儿。”卓仪指了指桌上的篮子,有点不好意思地对陆芸花说:“我从县里买了些吃食给孩子们,现下他们都在你家……便只能麻烦你带回去给他们。”

    “自是可以,我收摊的时候一并带回去就好。”

    对于这种小事陆芸花自然没有什么可拒绝的,这篮子不大,放在板车上也不占位置。

    同周围食客解释了一番这个决定,大家自然没有不同意的,陆芸花目送卓仪架着两个身体并不瘦弱的汉子朝县城那边过去,背影瞧着极为轻松。

    嗯……确实是挺有力气。

    陆芸花暗自嘀咕一句,转而去收拾卓仪吃完了饭的桌子。

    桌子上面并不脏,鱼刺都老老实实地堆在汤碗里。她这小铺子没有什么专门放刺的碟子,毕竟小本生意,大多就她一个人忙碌,给每个客人附上碟子虽说干净很多,收拾起来也麻烦,不如客人走了直接擦干净桌子快些。

    碗里吃得很干净,除了鱼刺再无什么剩余,汤也喝得一滴不剩。只是不知道怎么,陆芸花就是觉得卓仪没有那么喜欢鱼汤,他吃得那样认真,更多是因为他是一个吃东西就很认真的人,不论面前是不好吃的麦饭或是她的鱼汤,似乎都没有什么区别。

    她开店这么久,食客喜不喜欢一眼便能看出来,其实她也不在意这个,只是惊奇家里三个小家伙都是喜欢吃东西的主,他们阿爹倒是对此淡淡。

    擦干净桌子,陆芸花顺手揭开篮子上的布巾想看看里面是什么,若是容易凉的这会儿便要早早收摊回去才好,一揭开布巾倒是笑出声来。

    只见篮子里是一个蒙着布的瓦罐,四面用绳子扎得紧紧的,绳子上贴着一张画了鸡汤豆腐和店铺标志的封条,纸质并不好,小小一张,画也只有几笔,但让人一眼就能看出画的内容,这么一搭配,小小的瓦罐鸡汤瞧着居然有种古朴简单的好看。

    陆芸花知道就在布下面还有为了密封特意定做的盖子。

    她为什么这么清楚?因为这道菜、这个法子、这个包装,都是她和那位酒楼东家商量出来的。

    没错,这个鸡汤豆腐店就是陆芸花的合作伙伴之一,这些时日她自然是按照计划和县里大多酒楼食肆达成了合作,鸡汤豆腐正是其中一家招牌菜。

    纵然有惧怕田家威势不敢答应的店子,大多店子吃了陆芸花送上的“样品”后考虑一二还是会答应下来,毕竟这事情对他们没有影响,说句不好听的,若是田家找陆芸花的事情也和他们无关,白白得了方子还挣了钱,为什么不答应?

    “这不是巧了吗?!”陆芸花笑着拍拍已经冰冰凉凉的小罐子,她学生做出来的菜怎么能比得上她这个老师?

    正是好巧不巧,他们家晚上也是要吃鸡汤豆腐的。

    卓仪自然不晓得还有这种巧合,等走出陆芸花的视野范围,他看周围没有人,伸手打在两人那让人昏迷的穴位上,让他们“睡”得更沉,保证他们不会在半路醒来,便轻巧的拎着两个大男人飞奔起来,就像一只衔着猎物奔跑的黑色大猫。

    刚刚喝鱼汤前其实也是去检查,免得陆芸花踢得不够狠,他们晕一会儿又醒来。

    话说回来……卓仪确实对鱼汤感觉一般。

    吃在他心里只有填饱肚子一个作用,或许很多人喜欢吃是因为会在某种食物身上联想到从前的记忆,又或者只是单纯因为吃东西很快乐,但对于卓仪而言,吃饭只因为人每天要吃饭,如此而已。

    远远能见城门的时候,卓仪速度慢了下来,他一边抗住一个软绵绵的大男人,在众人奇异的眼神中进了城。

    才进城他就被守城士兵拦住了,他们是记得田少爷的脸的,此时见他灰头土脸昏迷着,要不是守城要眼尖,怎么都发现不了这是往日跋扈嚣张、光鲜亮丽的田少爷。

    守城的小队长看了看卓仪的身形,不自觉握紧了手里的长枪枪杆,客气又紧绷地问:“这位……壮士,这可是田少爷?如今怎么这幅样子,可是出了什么事?”

    卓仪从容地忽视他握得泛白的指节,微微一笑,安抚着这位紧张的士兵:“我要带田少爷去寻县令大人。”

    只一句话,小队长便反应过来,不仅让开地方,还主动接过陈三:“壮士请随我来。”

    他喊了一个士兵替他的空缺,显然是准备和卓仪一起去县令那里了。

    小队长作为这座县城的防卫力量自然是县令这一方,能坐到小队长这个位置,对于城中局势也略微知晓。从前他们被田家势力压得抬不起头,田少爷作恶时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现在眼见着他们这一方要起来了,虽说不知道为什么,但乘胜追击他是知道的。

    “有劳。”卓仪谢过小队长,也不觉得他是抢功,自然地接受了他的好意。

    这更让小队长高看一眼,他想抢功吗?当然是没有的,最多也就沾点便宜。

    县城这么小,那么多人看着卓仪把人带进来,任谁看他都只是帮着扶一下……这要说成是他的功劳?县令大人又不是傻子!

    两个习过武的挂着人也不觉得重,在小队长的带领下抄着人少的捷径小路朝县衙飞奔而去。

    到了县衙,县令急匆匆从里屋出来,衣衫有些凌乱,显然是临时换了官袍。他看卓仪和小队长两人站在一边,什么也没说,只在小队长期待的眼神中点点头表示记了他的功,小队长便极有眼色喜滋滋地退下了。

    他知道,接下来的事情就和他一个守门的没什么关系了。

    县令看他走远,又一看被放在地上的昏迷的两人,终于露出极为震惊的表情,他叹了口气,不知道说什么,瞧着卓仪有点欲言又止,很显然不赞同他这样简单粗暴的处理方式。

    “这……现在要如何是好?”

    县令皱着眉,只觉手里是个烫手山芋,只叫人不知是拿还是扔。

    卓仪知晓这个县令的脾性,有时候有些下不了决断,只轻轻抚摸了一下凌乱的袖口,言简意赅地说了一个字:“杀。”

    “杀?”县令喃喃,脸上犹豫和坚决交错出现,又追问:“怎么杀?”

    卓仪冷肃了脸色,皱起眉头看他,气势惊人,县令突然不敢直视他,甚至觉得像是自己说错了话、做了错事。

    就听他声音沉沉,分外肯定:“自然是越快越好。”

    第42章 “好儿子”

    “越快越好……越快越好……”县令重复着这句话,终于下定决心似的对卓仪说:“我们不是在等一个时机吗?现在正是天赐良机,不如就趁此机会一并解决。”

    他从内袋掏出一个锦缎袋子,小心翼翼从里面取出一面令牌。

    这面令牌上面雕刻着一只似虎非虎,头生两角,肋生双翼的奇异兽类,正是本朝皇族的代表.这种令牌的意义同古时候的尚方宝剑差不多,只要拿着它,代表着皇帝赋予了那个人超出他本身的权利。

    故而这只神兽非皇族特许,不允许在任何地方雕刻。否则视作蔑视皇权。

    令牌正是卓仪处理完绿津草原马帮首领这件事后从友人顾晨那里送来的,意思再明显不过了:这张令牌给县令,它就是他们处理田家最大的倚仗。若是有了这牌子县令还对田家束手无策……他的官也不必做了。

    卓仪看着他。眼睛里有一丝审视,他笑笑,温声问道:“县令大人想怎么一并解决?”

    县令看得懂他的眼神,但他对此并无不满。但单凭卓仪同圣上非一般亲近、甚至能拿出令牌这一点来看……他的地位比大多数官员地位都要高得多。

    皇权之下,皇帝心中地位重要不重要自然不必再说。

    县令也从未怀疑过这面令牌,皇家能赋予一块牌子那样多的权利,肯定也有着独一无二的防伪手法。

    县令作为地方官员当然知道许多平民不知道的东西,比如说武功、比如说武林,他甚至猜测卓仪会不会是皇帝专门培养来打探消息的“大人”,对他自然都是恭恭敬敬的。

    他晓得自己之前表现并不好,从前圣上对他有所期许,是看中他擅长发展地方经济的优点,但他上任以来一直被田家死死压制,不仅是不能让这地方发展……就连完全做主这一点都做不到。

    但田家这件事终究与都城有关,所以圣上才能忍受他一直处于下风,直到现在,现在既已无后顾之忧,若他还随着性子温温吞吞、优柔寡断,免不得要被问责。

    “好叫先生知道,田少……田重罪行累累,甚至有虐杀仆役婢女的习惯,这些恶行我这里记录卷宗皆有,从前迫于田家势力不能使受害者沉冤昭雪是我作为父母官的失职,如今便是田重接受审判的时候。”

    如今的法律只有雇佣没有买卖,所以主家是没有仆人包含生命在内的绝对控制权的,可以钻空子雇佣一个人几十年一百年,却不能随意打杀。当然,大户人家想要“处理”家仆手段多的是,像田少爷这样猖狂且粗暴的也没有几个。

    杀人偿命,欠债还钱。再简单不过的道理,故而卓仪一听他特意提出来的“虐杀仆役婢女”,就知这是要审完田重后直接将其处死。

    卓仪没有说好,也没有说不好,只轻轻点头表示知道,让他继续往下说。

    县令见他表情不算难看,知晓这是摸准了他的想法,这位大人的想法自然也会是皇帝的想法,心下放松许多,继续说道:“正好可以趁此机会将田家连根拔起。”

    卓仪把田重,也就是田少爷直接送到县令这里正是有这种想法,他们之前想徐徐图之是因为没有合适的机会,田家也有护卫,所以总不能直接抓人,现在人已经在他们手里,索性一并快刀斩乱麻处理掉。

    他点头表示赞同,终于露出一个带着满意的温和笑容:“那便如此吧。”

    看卓仪柔和下来的的表情,县令不知怎么竟有一种直接被皇帝表扬的感觉,一时间格外有冲劲,一条条命令吩咐下去,整个县衙井然有序地飞速运转起来。

    不多时百姓们竟听闻一件奇事——县令大人将会在县衙审问田少爷。

    那可是田少爷!田家!不少人把他悄悄叫做县城太子爷呢,他还有被抓着审问的一天?

    谁都知道他有罪,谁都知道他恶行累累,他家做工的除了外头买的也有本县的人,这时不时死一两个婢女小厮,哪能没有议论?只是没有人敢说罢了。

    消息传到一家货行的时候,一个扛着大包的干瘦男人定在原地,他的东家也往这边过来了。

    “东家我……”

    “不必说了。”被换做东家的人摆摆手,示意他把东西放下,中年汉子放下货物,脊背却还是佝偻的,长时间的重体力工作已经让他的骨头变形,他再怎么挺直腰板,背依旧驼着。

    “我知晓你家的事情,赶紧去吧,今日工钱不少你的。”

    对面的中年汉子瞬间红了眼圈,嘴唇颤抖,嗫嚅着想要说什么,又因为口舌笨拙半晌不知道怎么表达,最后只诺诺挤出一句话:“工钱…今日工钱就算了吧……”

    东家是个急性子,平日看他这样没少骂,此时不耐烦的冲他摆了摆手:“还在这儿干甚?赶紧去呀!你做了半日的工,我总不能不给你工钱吧?这丁点儿的钱何必在这说来说去的?赶紧去!”

    “唉!”那中年汉子应了一声,拔腿就冲着县衙跑去,快到县衙时他看到了自己的婆娘也冲着这一边跑来。

    他急忙过去,却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婆娘抓着他,他只感觉这只抓着他胳膊的手……很用力、很用力。

    这时县衙前已经聚了不少人,他们费力想挤到最前面。这地方很小,也有熟识他面庞的人,本来不耐烦的一见是他俩,默默给让了道出来。

    夫妻俩焦急地挤到最前面时,他们身旁又多了几个熟悉的人。大家互相对视着,曾经在这里,他们的眼睛里那种名叫希望的火焰熄灭了,直到现在……又好像不知不觉重燃起了微弱的火苗。

    为了防止夜长梦多,一切都好像快进般发展着,消息传的很快、人群聚集的很快、审判开始的也很快。

    飞速走完流程,县令示意衙役将场下昏迷的两人用水泼醒。

    等田少爷和陈三悠悠转醒的时候,他们发现自己带着枷锁,上方是眉目肃然的县令,只听这位县令大人指着他们道:

    “——犯人田重、犯人陈三,你们可知罪?”

    知罪?知什么罪?

    田少爷勃然大怒,跌跌撞撞想从地上站起,又被衙役用力压着跪下,他喘着粗气,显然常年被捧得老高,已经失去了自我判断的能力,他凶狠地盯着县令,仿佛被气笑了一般,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你就不怕我田家?!”.

    在此同时田家——

    一向不许任何人进来的书房里,田老爷正在同一个穿着仆役服装的男子说话。

    “石奴,这件事我只放心你去办……我说的那些你万万要做到!”

    换做石奴的仆役点点头表示知道,因为没有说话显得态度有些轻慢,显然作为仆役是不能以这种态度面对主人的,但田老爷对此并没有不满,因为石奴不是不想说话……而是说不了话。

    石奴……舌头被割掉了。

    石奴是田老爷最放心的属下,因为这个原因,也因为他做事极为周全,所以田老爷几乎事事都带着他。

    “哎,阿平性子不好,往后若我去了……还望你多多体谅他。”田老爷说完正事,看着面前长相普通的沉默下属,忧心忡忡嘱咐着他:“若他有什么不对,你也不要因着他是主人就不敢说,我是最信任你的,以后阿平也由你管……他奶奶娘亲对他有些宠溺,你可能会受些委屈。”

    石奴这一次没有点头,他紧紧盯着面前田老爷不说话。

    狗主人什么时候会把狗托付给他的孩子?自然是他快要不行的时候。

    在石奴看来,他就是田老爷一条忠心耿耿狗、一个什么都要做到趁手工具,当他的主人不需要他的时候,他要怎么办?

    “这次形势不大好……我总觉得不妙。”田老爷和石奴朝夕相处,几乎把他当成自己半个孩子,自然他的每一个眼神都能读懂。

    “也只是提早一说罢了,最好结果当然是我自己能有机会亲自管教……所以托付给你的事情你一定要做好!”

    “借势而起……就要有随势而落的准备啊!”

    田老爷说着说着乐呵呵的一笑,他是个身形有点微胖的中年男人,头发已经有些斑白,因为时时挂着喜气洋洋的笑容,十分讨人喜欢。现在这样说着的时候,瞧着极为豁达,难以想象他会纵容田少爷犯下累累恶行。

    石奴听他这么说终于不再用那种看起来非常可怜的眼神盯着他,收好田老爷刚刚递给他的东西准备出发。

    田老爷正待再说什么,外面管家急急进来了。

    “老爷!老爷不好了!少爷被抓到县衙了,说是正在堂上受审!”

    “什么?”田老爷感觉自己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东西,“怎么可能?”

    以他对县太爷性格的了解绝不可能!到底发生了什么他预料外的东西?

    “老爷,这可怎么办?!”管家见他不说话急匆匆追问:“我听底下来报,他们走的时候县太爷已经、已经给少爷安了几项罪名了!”

    “罪名?”田老爷困惑地重复这两个字,他一直以为儿子只是普通顽劣,最多斗鸡遛狗、对着伺候的人呵斥几句,哪来什么罪名?

    他死死盯住慌张的管家,以他的眼力一眼就看出管家不自然的地方:“你倒是说说……都是什么罪名?”

    管家被他逼迫的眼神看得冷汗直流,他眼神飘忽,显然还在找理由搪塞:“少爷……少爷没有犯什么……”

    “说!”田老爷怒喝一声,常年挂在脸上的讨喜笑容早没了影子,他把手撑在书案上,石奴担忧地扶着他另外一边身体,他整个人气得发抖:“我这一家之主……连说话都没用了?”

    田老爷在府里一向脾气很好,管家从未见过他发过这样大的脾气,闻言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哭嚎着说:“老爷,少爷他……少爷他不过打死了几个仆役罢了!都是他们先伺候地不……”

    “打死几个仆役……几个?”田老爷怒极反笑:“这就是你们告诉我的‘有点顽劣’?打死了几个仆役?你倒是说说具体几个!”

    “具……具体……”管家看他动了真怒,这时候再也不敢说假话,小声说到:“至多每月……一两个。”

    “砰!!”

    田老爷瞬间挣开石奴,抄起桌上的笔洗砸在管家面前,怒吼道:“好哇,这就是我说了千百次的‘好好做人’!这就是我的好儿子、我的好妻子好母亲!”

    第43章 斩立决!

    总归是自己儿子,田老爷也做不到不管他,就这么眼睁睁等着他去死,所以就算他现在气得头昏眼花,恨不得抽出戒尺亲自打死这孽子,还是得努力克制住怒气想办法把儿子从县衙救回来。

    田老爷对着跪在面前认错、身体瑟缩着,头都不敢抬的管家一字一顿道:“去安排轿子。”

    管家如蒙大赦般从地上起来,连滚带爬地向外头跑着安排轿子去了,他不知道自己管家的位置还能不能保得住,但他怎么都盼着田少爷好,田少爷越好他受到的惩罚就越小,所以他要保证田老爷能用最快速度到达县衙才行。

    县里不能纵马,现下骑马容易堵在路上,还不如坐轿快一些。坐轿子的大多是富人,平民不愿招惹麻烦,看见轿子多数时候会让开。

    田老爷没有心情看管家的滑稽模样,他是个精明且有能力的商人,冷静下来就能感觉到许多不妙的讯息,他双手撑在书案上,闭目思索。

    石奴在一旁安静得像一座石像,他不愧是田老爷教出来最满意的属下,田老爷想到的他自然也想到了。

    “石奴,你先从后门出去,看情况再做打算。”田老爷思考过后还是没有选择撕破脸皮,但留下后手是他的习惯,所以他要石奴先出府去。

    石奴手里有田家复起的希望,现在的田府周围定然全是县令的人,田府若有什么动静……想来没什么好果子吃。

    确实如他所料,在县令的安排下,守城那位小队长正带着手下在田府周围虎视眈眈等待着,他就在等田家做出什么不智的判断,好上前摘了这送上门的功绩。

    田老爷的命令在石奴的预料中,他知道自己本应该听话的,但他犹疑着,向外迈出的脚步难以挪动。

    “去。”田老爷的心要硬得多,他加重了语气,只说了这一个字,满是不容置疑。

    石奴最终走了,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像一只猫、又像一个幽灵,就这么悄无声息的离开了变得喧嚣的田府。

    田老太太和田夫人也收到田少爷被抓受审的消息,慌张地派了人过来询问,田老爷耐着性子回了几句安抚的话,只说自己先去看看情况,让他们放下心。

    在田老太太和田夫人这对婆媳眼里,田老爷就是最最厉害的人。她们理所当然觉得今天这件事情也会像从前任何一件事一样,田老爷出面就能解决。

    很多时候都不需要让田老爷出面,只要她们抬出田家的背景势力,那些麻烦家伙就会一一闭嘴。

    轿子已经准备好了,田老爷心事重重坐在轿子里,他有一种不好的预感,这次危机似乎有可能波及到田家整个家族……

    终于到了县衙前,大家看到轿子过来果然避开了些,加上有些人认出这是田家的轿子,大家推推搡搡的给田老爷他们让出一条道来。

    田老爷隔着纱帘,能看到各式各样的眼神好似透过纱帘盯着他,当他仔细瞧着这些从前毫不在意的“买家”时,才突然有一个念头显现:我们田家似乎很不受欢迎。

    审问已经进行了一大半,这会儿县太爷正好请上几个受害者的家属来陈述冤情。

    其实宗卷里写得明明白白,状纸证据皆在,只是县令看那些家属都已聚在门口,便请他们进来诉说一番心中所怨,也好为等等所下决断做铺垫。

    第一个讲的,正是之前工作是扛大包的那位中年汉子。

    他姓张,平民人家胡乱起的名字上不得台面,大家都唤他老张,若有几个老张在场,多是在老张前头加个“不怎么说话”来特指他。

    他家是鼎鼎有名的穷苦人家,因为他家还有四个老人,一家子老的老、病的病,夫妻二人时不时就得停下工作回家照看,外加他们年纪不小了,也没有什么特长,只能靠着一把子力气和细心四处打零工养家糊口。

    他家曾有一个女儿,为了给老人治病不得不把小小年纪的她卖了去田家做奴仆,但签的是十年的契约,一家人总归是有些盼头的。田家虽说有个田少爷这样性格暴戾的主子,月钱上却是极为大方的,只要不在田少爷跟前伺候,总归没什么事情。

    抱着这样的想法,小姑娘确实安安稳稳的长大了,快到放出去的年纪,手里也攒了银子,一家人就盼着她回来,安安心心待上一两年,在需要缴罚款前寻一门好亲事嫁出去,安安稳稳、平平顺顺地过一辈子。

    哪知就因为她长得出挑些,田夫人便把她从别处调到田少爷跟前,她战战兢兢过着,满心期待着放出府的时间越来越近,仿佛美好的生活就在眼前。

    或许命运总是如此,一日田少爷心情不好,她就这么倒霉被挑中当了出气的沙包。她是个怕疼的小姑娘,实在没忍住发出一身痛呼……就这一身痛呼,田少爷竟让人把她裤子扒了按在院子里棒打。

    对于一个正值花季的姑娘来说,如此经历哪还能活得下去?她甚至觉得活着就是给父母亲人丢脸!

    所以……当天夜里醒来她便拖着被打得血肉模糊的下半身,硬生生爬到井边……投了井。

    老张说着,几乎哽咽到说不下去。

    受此苦难的是他的女儿,他当时什么都不知道,还在家里同妻子父母说女儿回来要带她去吃什么好吃的,女儿小时候很喜欢,妻子幻想着给她买颜色鲜艳好看的衣裳布料……

    哪知就这样……天人两隔,白发人送了黑发人,最后只能在棺材里给她盖上一张她生前差一点就能穿上的好看布料。

    他只有这一个女儿,当他因为贫穷不得不把女儿送去当奴当仆的时候便发誓,从此不再有别的孩子,现在他连这唯一一个都失去了。

    县衙外头挤满了百姓,老张说话的声音不大,甚至有时候带着哭腔的声音颤抖到听不清楚,可周围那样多的人,一丝声音都没有。

    静默得像是满怀怜惜地送给这个姑娘的最后一场葬礼。

    这不是大家第一次听这个故事,老张一家的遭遇甚至在堂下十几家人中并不是最惨,曾经人们听着,对一切都束手无策,罪人田重甚至在当时没有到场,对他的审判仿佛只是一场闹剧。

    如今他狼狈跪在地上时,人们那时候按灭的怒火便一点一点的加入了柴薪,越烧越旺。

    田老爷却是第一次听到这个故事,他甚至觉得荒诞。

    他是田家的家主吗?除了他之外所有人都知道?为什么这一切好似和他没有关系?

    他的手不受控制的颤抖起来,涌上头的愤怒和失望让他眼前一阵黑,他按住轿子一侧勉强站稳身体,终于理解为何刚刚周围那些人会用那样的眼神看他。

    可笑!太过可笑了!

    田老爷自己在都城做权贵脚底下的一条狗,舔着跪着才有了如今这样的富有、这样的地位,他的孩子却把自己当做了皇帝一般挥霍着这些金钱和权利。

    因为都城那边索要的金钱数额太多,他不得不垄断县城的货源,将生意收入紧紧攥在手里,常年在都城和绿津奔波,所以只在县城放了信得过的手下。

    想着家里有母亲和妻子,有什么事还有属下报信,便放心忙着自己的生意。哪知道他的信任竟让他白白当了这么久的聋子瞎子。

    要属下来说,他们心里也苦。田老爷一年只回来几次?田少爷可是一年都在这儿的,他们打了田少爷的小报告,回头田老爷迫于母亲妻子的压力只是训斥儿子几顿,他们这些外人却不得不在日后受刁难,有时候连位置都保不住。

    哪有人愿意做这样的傻子?总归不是自己儿子,何必冒那样大的风险。

    田老爷就那样站着,撑着轿子边沿,硬生生听完了十几个受害者家属的陈述。

    “田老爷何不上前仔细问问?”县令虽说有一些官场上的圆滑世故,却依旧有着做官的清高和正义感。

    田老爷按下翻滚到喉间的血腥气,僵硬的扯出一个笑容,在众目睽睽下僵着脸踏进县衙。他自认是个有脸的人,堂上受害者家属的眼神让他脸皮火辣辣的烧起来,几乎想转头就走。

    人群中的石奴担忧地看着田老爷有些踉跄的步伐,攥紧了手里的信物。

    “阿爹!阿爹你来啦!”田少爷看到父亲进来后狂喜之情溢于言表,似乎在瞬间找到了依仗,也不再挣扎,阴狠地看了一圈周围人的脸,好似要把他们长什么样子深深记住。

    田老爷看到几个妇人瑟缩了一下,被丈夫或是兄弟护到身后。他被这些人警惕又防备地看着,感觉喉间又涌上一股腥甜,只想当场把儿子打死。

    县令似笑非笑地朝他指了指桌案上的卷宗:“田老爷,本县令特许你上来好好看看,做爹的总不能连自己儿子做了什么都不知道吧。”

    田老爷感觉心脏被他的话语刺中,脸上抽动几下,什么话也没说,真的上前查看起来。

    看着卷宗,他也是现在才知道他的好儿子居然不仅犯了那些罪、不止杀了这些人,有许多被买卖过来的仆役连可以陈述冤情的家人都没有。

    他心中甚至有种诡异的平静:这怎么救?如何救?为何还要救?他现在都想自己一巴掌抽死这孽子!

    现在唯一能做的是尽力保住田家,这孽子……只能这样了。

    从沉默中敏感感觉出田老爷的态度,田重眼神渐渐从信心满满转为狐疑又转为不可置信,愤怒涌上他的心脏,他朝着田老爷那边剧烈地挣扎,三个衙役差点按不住他。

    “你为什么不救我!你怎么可以?!你不怕我娘、不怕奶奶吗!”

    田老爷鼻翼抽动,胸膛重重起伏几下,仍是定在原地僵着脸不说话。

    田重现在才有一种大祸临头的恐惧,他被衙役用廷杖压倒在地,脸颊蹭在地面上,灰头土脸的模样狼狈极了,他的脸颊甚至蹭破了皮,涌出星星点点的血迹。

    他马上转变态度,哭嚎着向父亲求救,同每一个信任自己父亲的孩子一样:“爹!救救我啊!爹!我不想进牢里,我再也不敢了,我以后会改的,救救我,爹爹!”

    田老爷的嘴唇开始颤抖,他脚步微微向前,有一些记忆翻涌着出现,曾经田重还是个走路跌跌撞撞的孩子时,他那么可爱,因为打破了他的茶盏而向他道歉,那时他也是这样说着:爹爹对不起,我以后再也不敢了。

    那时他是真的因为这件事觉得愧疚,而不是像现在一样把父亲对他的爱当做一种筹码。

    这样想着,田老爷的脚步在田少爷充满希望的眼神中硬生生顿住,他攥紧了手,短短的指甲扎破皮肤,留下深深印记:他是个心很硬的商人,为了田家,儿子……也没有那么重要了。

    田少爷死死看着面前的父亲,好似恨意都有了投注的对象,他张开嘴,吐出的居然都是恶毒的刺刀,似乎想一点一点把自己的父亲杀死:“你真是个好父亲!”

    “在都城当软骨头,卑躬屈膝地跪在地上给他们垫脚,现在就连你的儿子都救不了!你不知道吧?我一直看不起你,要我像你那样舔着脸活着?我可活不下去!”

    “你一定觉得是我咎由自取吧?你有什么脸这样想?我从小到大你从未教过我一点东西,一回家就是不满、一回家就是训斥,那高高在上的模样,好似我自己能长成你想要的那样,可不可笑?我真恨老天爷找了你当我爹!”

    田重彻底陷入疯狂,又上来两个衙役才把他按住,好像谁要给他一把刀,他能当场挥刀杀了他亲爹。

    田老爷放弃这个孩子说不伤心是假的,现在又被他这样说,再坚硬的心也有了裂痕,他捂住心口,不由后退几步,伸手在长案上撑住才不至于摇摇晃晃地倒下。

    田重看他这幅痛苦的模样,居然畅快地哈哈大笑起来,脸颊上的血再一次被挤出,染红了半张脸,披头散发仿若疯魔。

    这下,就连围观的人都有点同情田老爷了,县令甚至示意旁边衙役把他扶到椅子上坐下。

    外面的石奴看着这一切,望着田重的眼神逐渐染上杀意。

    县令也不想再看这种情节,干脆叫衙役堵了田重的嘴:“判犯人田重——斩立决!”

    田老爷下意识起身,又硬是控制住身体坐下,他突然咳嗽起来,不得不从怀中掏出手巾,只见纯色的布料随着咳嗽声逐渐染上暗红,田少爷发出“呜呜呜”的声音,此时已经不能知晓他到底是在求救还是在诅咒,毕竟唯一能救他的人早已放弃了他。

    已经无人再在意陈三被判处怎样的刑罚,县令下达了命令的瞬间,县衙外居然爆发剧烈的欢呼声!

    “斩……斩……斩!”

    人们嘶吼着表达自己心中痛快之情,男人女人、老人孩子,先是几个声音,渐渐地、渐渐地,声音竟从杂乱汇聚汇聚成一声声有节奏呼喊,曾被压抑成点点火星的愤怒,从心中、从口中宣泄出来,喷涌而出!

    “斩!斩!斩!”

    就算不合规矩,县令还是做出了一个疯狂的决定,就在当场,就在这狂热的气氛中,田重头首分离时溅起血花,他的血并没有比他曾经害死的人颜色更深,也没有泛着“高贵”的金色——

    刽子手当场举起这颗头颅,田重的眼神还是那样狰狞,这一次却不再有瑟瑟发抖的平民。

    第44章 尘埃落定

    “咳咳。”田老爷强迫自己看着这一幕,几声咳嗽过后,深色手巾上的暗红色越发深了。

    他脸色灰白,身形也佝偻了些,站起来时踉跄几下差点摔倒,在场之人刚刚都看着田少爷是怎么怒骂他的,见他如此可怜,竟也不忍再说什么。

    堂上来作证的家属们抱在一团,有人低声哭泣,有人轻声安慰,这哭声里有大仇得报的痛快,也有再次回想起亲人的痛苦。

    “那我便……告辞了。”田老爷听着耳边杂乱的声音,感受着旁人望过来怜悯的眼神,惨白着脸勉强挤出这么一句话,几乎集中毕生涵养对县令行了一礼就要离开。

    石奴担忧地向前挤了挤,想要在他出来时扶住他。

    难道田家之事就这样结束了吗?事情远远没有结束。

    “田老爷,你看看这是什么?”县令不紧不慢地喊住他,就算他现在也有点可怜田老爷,但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没有比官场上的人更懂得这个道理的了。

    田老爷身形一僵,他攥紧了手里的帕子,已经隐隐有所预感。他缓缓转身,就见县令恭恭敬敬从木盒中请出一块木牌,高高捧起提高了声音:“见此牌如陛下亲临!众人还不行礼!”

    陛下……

    堂中都知这面木牌的意义,皆是行礼,外面民众也跟着行礼,一时间只有田老爷还直直站着。

    石奴定定看着田老爷,他依旧如同石雕般立着,旁人见状好心扯了扯他,他好似不知一般,任由那人拉歪了他的外衫,依旧站得笔直。

    堂中田老爷闭了闭眼,脊背似乎是被什么压弯了,他深深叹出一口气,像是又老了十岁,终于还是跟着行了这一礼。

    石奴嘴唇微张,似乎想要说出什么,他眼睛红得像要滴血,也跟着缓缓行礼。

    田家……完了。

    这是最差的结局,田家倾覆近在眼前,负隅顽抗不如顺从接受,还能在以后少受点苦楚。

    田老爷对一切有所预料,但他只是时局中小小的一粒沙子,并没有让他改变什么的权利,当他选择攀附都城那家的时候,他的命运、田家的命运就由不得他了,他可以顺势而生,却不能逆势求活。

    在县令轻易说出“斩了田重”这句话的时候,田老爷便知道县令手中定有底牌,却未想到是如此大的底牌。

    “唉……”田老爷发出一声叹息,颇有种英雄末路的心灰意冷。

    县令与他斗了许久,心中要说全然是喜悦那也不可能,田老爷或许不是一个合格的父亲,却一定是一个合格的商人、一个合格的对手。

    “田家抄家流放。”这一句话便决定了一个家族的覆灭。

    田老爷顺从地让衙役为他带上枷锁,临走之时仿若不经意般向外看了一眼。

    这一眼让石奴冲进来的脚步生生钉在原地,他看着田老爷踉踉跄跄地被押送至牢房,终于有眼泪顺着脸颊掉落,他无助发出“嗬嗬”的呼唤声,如同小时候那样,只是那时有一个笑眯眯的田老爷出现,现在却……

    田老爷看得懂他的眼神,他自然也看得懂田老爷的眼神……他知道要怎么做了。

    石奴握紧了手里的信物,隐没人群,消失不见。

    审判结束,人们兴奋地谈论着田家的事情,三三两两从衙门前散开。

    “唉,刚刚我听田少爷说的也有几分道理,可见再忙也是要自己教孩子的。”一个人感叹着。

    “老子赚钱还要教孩子?不是还有家里婆娘吗……”他同伴嘀嘀咕咕,显然很是不满。

    另一人睨他一眼,实在嫌弃:“你怎地恁多说法?照你这么说养娃娃给钱就行?又不是店里买东西!娃儿不自己带还想他与你亲近不成……觉得赚钱辛苦不如换你婆娘出来做工,你在家带孩子得了。”

    那人刚想反驳,想起之前田少爷是怎么骂田老爷的,便讪讪一笑没说话了。他想起自己也是平日不怎么管孩子,回家问了觉得不合心意就骂,婆娘同他吵了几次架,娃儿现在越发不愿亲近他了……一时间寒毛直竖,仿佛刚刚的田老爷和田少爷就是他和他家娃儿。

    “这可不行……以后我也……”他嘀嘀咕咕说着什么,同伴翻了个白眼也不再说什么,他也赶着回家看孩子呢!

    这时候人很难有什么体贴妻子亦或是科学教育孩子的想法,多的是人觉得自己在外头做工,孩子交由家里带便好,这次经历这么一遭……不能说完全改变,也多多少少有了几分警醒。

    不过这时代还算好的,并不强制要求女性在家不得外出见生人,还是有许多女子在外头工作。

    “这便是结束了吧。”县令小心翼翼将木牌装进锦袋木盒,把它交给卓仪,卓仪顺手接过,在县令敬畏的眼神中塞进衣袋里。

    他温和一笑,对县令点点头:“那我便走了,我的马儿还要劳烦县衙照顾,我明日再来取。”

    这点小事县令没有不应的,他爽快点头:“卓先生自是放心,您的马儿县衙会好生照顾。”.

    消息还没传到陆芸花这里,她在卓仪走后送完了摊子里的鱼汤,又担心秦婶身体有没有摔出个好歹,哄着她早早回家了。

    她们先去了秦婶家,大家都在干活,就连阿婆刘氏都坐在火旁拿着箩筐挑豆子,众人见秦婶衣裳脏了,还被陆芸花搀扶着回来,皆是担忧地放下手里的活过来。

    六叔好不容易露出的一点笑容消失在脸上,这些天像个老黄牛一样工作让他更苍老了几分,他接过妻子,问陆芸花:“这是怎么?”

    陆芸花刚要回答,秦婶轻描淡写的挣开他,仍是板着脸,瞧着还有点嫌弃:“不小心跌了一跤,芸花偏要扶我,那么紧张作甚,无事。”

    众人信了,这才松了一口气,六叔还想扶她去屋里看看,被秦婶不耐烦推开:“冬日穿得厚,这么矫情作甚。”

    陆六叔见她真的没事,也不生气,老实巴交地又去磨豆子。

    “秦婶……”陆芸花欲言又止,秦婶给她使了个眼色,轻轻摇头,推了推她:“你不是说无事?不必叫他们知道,卓猎户送给孩子们的吃食别凉了,快回去罢。”

    陆芸花被她推着,只得回家。

    到了家里,她把门打开,孩子们居然都已经起来了,长生乖乖在旁边玩着抓石子,呼雷在他旁边给他当坐垫,阿耿带着云晏和榕洋在学字。

    柯耿:“这是‘天’中间是个‘人’,你们看这个‘人’字像不像站着的人……阿晏!”

    云晏迅速收回把“人”改成“火”的手,装作没干坏事,笑嘻嘻冲着榕洋煞有介事说:“榕洋弟弟知不知道这是什么字?这是个‘火’字,你看……”

    “我回来啦!”陆芸花几步跨进家门,脸颊因为冷风吹得粉红,一双眼眼睛又黑又亮,她眼睛眯起,露出一个放松又温柔的笑容,一只手提起卓仪让她带来的陶罐,声音清脆好听:“你们看这是什么?”

    “你们阿爹回来啦!开心吗!”

    “姐姐!”

    “阿姐!”

    “汪汪!呜呜呜——”

    一时间,平静的画面被打破,孩子们嗷嗷喊着“姐姐”冲过来,大狗呜呜叫着“汪汪汪”扑过来。

    “哎呀小心,小心!呼雷不要扑了,榕洋把我松一松……”陆芸花几乎每天都要经历这样“甜蜜的痛苦”,且不说几个孩子紧紧扒在她腿上,呼雷这么大一条狗,热情得仿佛几天没有见面,尾巴快要摇出火花,还拼命想立起来舔她的脸……

    任她力气大,也实在没法呀!

    “呼雷!下来!”

    还是柯耿靠谱,他看陆芸花手里提着罐子,先把两个弟弟扒拉下来,又呵斥着呼雷叫它退后,这才叫陆芸花从让人窒息的幸福中勉强脱身。

    柯耿还想上前接陆芸花手里的罐子,被她摆手拒绝了,等她呼吸稍微平缓些,才抓着云晏挣扎的手,一边仰着头问她,声音里满是期待:“姐姐,你说我爹回来了吗?”

    陆芸花顺手捞过云晏和榕洋各亲一口,一边笑眯眯举起手里的罐子,回答他:“正是!你阿爹上午便回来了,现在去县城帮我一个忙,他还给你们带了鸡汤豆腐,如此我们便不做鸡汤豆腐了,吃他特意给你们带回来的好不好?”

    云晏快活地抱起长生转了个圈,只把师弟逗得咯咯笑,一边转一边喊着:“阿爹回来啦!长生你高不高兴?!阿爹回来啦!”

    “快快把弟弟放下,当心一起摔了!”陆芸花大惊失色,把罐子往柯耿怀里一塞,上去分开两个孩子抱起来,还顺手拍了拍云晏的小屁股:“你啊!摔了怎么办?你还小呢,胳膊上力气小,等你长大了再抱弟弟,知道不?”

    云晏嘿嘿笑着,他也不想解释什么,脸贴在陆芸花肩膀上嗤嗤直笑,把陆芸花弄得哭笑不得:“你个小坏蛋,偷笑什么呢?”

    陆芸花不知道,其实这院子里力气真小的幼儿就陆榕洋一个。

    陆榕洋在一旁看着,他其实是个有点占有欲的孩子,但同云晏长生玩得极好,又想着他们不会一直和姐姐在一起住,很多时候他们和陆芸花腻在一起也不会特意去争宠,但现在他们三个的阿爹回来说明他们就要回家去了……一时间除了有点不舍,竟然还有点“终于可以独占姐姐”的开心。

    卓猎户……

    他想到那个背着他走路稳稳当当的男人,他的脊背又宽又暖,又想起第一次见面他慢慢蹲下,轻轻拍拍他发顶的画面,仰起小脸,伸手摇了摇陆芸花的裙摆,一双眼睛和黑葡萄似的,他认真建议:“姐姐,叫叔叔来我们家吃饭罢?做辣炖鸡好不好?”

    第45章 尴尬事情

    “辣炖鸡?”陆芸花不知道榕洋为什么突然说要请卓仪来吃饭,但榕洋是个话少的孩子,陆芸花知晓他其实性子冷清,只在她和娘亲这里显得活泼可爱罢了,看他现在一双眼圆溜溜看着她,满眼都是认真,还难得提了要求,也不想再多问,只含笑点头:“好,辣炖鸡便辣炖鸡。”

    “哇!辣炖鸡!”云晏趴在陆芸花肩膀上才乖乖没动一小会儿,听见“辣炖鸡”这三个字,高兴地扭起身子。长生傻乎乎,听二师兄笑成这样,也跟着莫名其妙扭起来,陆芸花被他们闹得没法,差点抱不住两个小孩,只得把他两放下,顺手捏一捏他们胖乎乎、软绵绵的脸颊。

    “我这便去做,免得你们阿爹回来鸡还炖不熟,你们好好学字,长生继续和呼雷玩耍吧。”

    陆芸花从阿耿手里拿过鸡汤豆腐的罐子,温柔摸摸他的头发,拒绝了他想要帮忙提进去的想法:“去吧,姐姐自己提得动。”

    提着鸡汤罐子进了厨房,把原先准备做鸡汤的整鸡用刀砍开,清洗过后找了一个厚实的陶锅。

    虽说厚实陶锅导热性不好,但也有个好处,不容易因为温度和炒制动作裂开炸开,因为鱼肉都是要煎煮的,陆芸花做生意这段时间已经炒坏两三个陶锅了,有一次煮着鱼汤的时候锅子炸开,好在跟前没人,没人受伤,只一锅汤全撒了。

    “什么时候能有一个铁锅啊……”陆芸花由衷感叹,心里对铁锅的思念越发深刻,因为限铁,她想做一个铁锅简直如登天一般难。

    等等……似乎也没有那么难?

    陆芸花目光凝聚在鸡汤豆腐小小的罐子上:她的合作伙伴们生意都是如此红火,陆村长也说宣传之事已经找了合适的人,似乎一切都进行的很顺利,那她可不可因田家的事向县令大人求一口大铁锅呢?

    都不用摊子家里各一口,一口就足够!她可以每天把这口锅搬来搬去地用!

    还不知道田家已经被干脆利落解决了,陆芸花想着这些,心里居然已经开始美滋滋的幻想起来,幻想着有了铁锅一定要做个真正的“爆炒”给大家尝一尝!

    “干辣椒……八角、花椒、葱姜……”

    陆芸花站在调料小柜子前面念念有词,一样一样拿出需要的调料,把他们处理好以后一股脑放在鸡上。

    火烧起,放地不多的珍贵蔗糖伴着融化的动物油脂在锅底炒制,陶锅的温度不好掌握,所以糖全部化开、颜色稍微上来一点的时候陆芸花便果断把鸡肉调料全部倒进去了。

    只听“刺啦——”一声后,锅子上冒出大量白烟,但好歹顽强地坚持住了,陆芸花面不改色,冒着白烟拿着特制小锅铲又轻又快地翻拌炒制,这道菜前面不需要加一点水,要靠着“干炒”把鸡肉里面的水份炒出,才能有后面浓郁的香味。

    等鸡肉里面的水份被炒干,鸡肉也裹上了诱人的棕黄色,这时加入热水,剩下交给时间便好,若是有点土豆再加里面……那味道,绝了。

    这算是简易大盘鸡的做法,因为差的有点远不好直接叫“大盘鸡”,故而陆芸花把它叫“辣炖鸡”,算是一点对于“正宗”的小小坚持。没有土豆很让人遗憾,大盘鸡里的土豆有时候比鸡还好吃,所以陆芸花再怎么也要做些宽面下进去,只为了找回一点大盘鸡的感觉。

    现在还不急着扯面,陆芸花做好面剂子等待着卓仪回来,这道菜的宽面要吃一吃肉再加。

    天色渐渐暗下来,陶锅里咕嘟咕嘟煮着,香味早都出来了,顺着厨房缝隙飘到院子甚至飘到门外,像个迷人的小勾子吸引着每个过路的人。

    今天村里不知道有多少人家决定明日炖鸡吃,只因陆芸花家里鸡肉的香味实在太过香浓,霸道地抢占了她家大门口那一整块地方的空气,叫人路过时都会下意识吸进去好大一口。

    好、好香啊……

    邻居不好过来换,他家吃的是麦饭,所以悄悄端着碗挪到门口去吃,谁知出来就碰见对面人家也端着碗坐在门槛上,一时间十分尴尬。

    陆芸花不知道还有这事情发生,她习惯性关着院门,怕呼雷太大吓到来往行人。

    要说呼雷……为了一口豆芽选择做盗贼的嘴馋大狗狗怎么可能不喜欢辣炖鸡,也就大家都在,他只能蹲在厨房门口望着炖锅,眼睛都快变成陶锅的形状了。

    “呼雷!”陆芸花不允许呼雷进厨房,她对厨具上到处都是狗毛这件事还是比较介意的,所以当她从厨房出来看到呼雷的时候简直扶着厨房门框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哈哈……呼雷、呼雷你快醒醒!哈哈哈口水流下来啦!”

    天色暗了,孩子们也结束了学习,正在余氏房间里陪着她说话,听见陆芸花说话忍不住出来看。

    “噗嗤——”云晏第一个出来,蹦蹦跳跳地跨过门槛,定睛一看呼雷就大笑出来,像个猫猫虫瘫软在后面不明所以的师兄身上,笑得快要软倒:“哈哈哈哈,呼雷哈哈哈哈,不知道还以为你前面是个小水塘呢!”

    并不是夸张,威武巨大的黑色狼犬直直蹲坐在厨房对面,毛脸一片严肃,甚至眉间微微皱起,看起来十分霸气,它这段时间被陆芸花照顾地很好,毛毛光泽越发好,看起来柔顺又干净,甚至有点闪闪发亮,哪还有从前在林子里钻来钻去的脏兮兮样子?

    只可惜……大狗狗嘴巴微微张开,口水如同溪水一般从两边流下,直直掉在地上,因为时间够长,甚至晕出一小片水洼。

    呼雷本犬倒是并不在意这个,他又没有什么人类的羞耻心,在它看来为了好吃的流口水……值得!它淡定地吸溜一下口水,欢快地扑到陆芸花身边,尾巴摇出残影,在她旁边蹭来蹭去,还无师自通发出了撒娇的“嘤嘤”声,意思再明显不过了。

    “哈哈……你真是要笑死我啦!大可爱!”陆芸花发丝被刚刚扶着门框笑的动作蹭乱,毛毛躁躁地,眼睛因为大笑泛起水光,身上那种哀愁又婉约的气质少了许多,也不似她平时温柔端庄的模样,现在鲜活又跳脱的样子在她身上是很少见的,但同样非常吸引人。

    她抱住呼雷,也不介意它前胸的毛毛可能沾上口水,高高兴兴抱住它呼噜毛,把呼雷耳朵直往后撸,它上眼皮被带着往后,露出许多眼白,哪还有什么“严肃”、“威严”?它是没有形象包袱的大狗,此时张大眼像个傻大个一样咧着嘴发出“嘤嘤嘤”的娇俏声音,在陆芸花怀里热情地蹭来蹭去。

    呼雷:呼呼……今天鸡肉必有我一份!

    “嗯……”云晏把脸磕在柯耿的胳膊上,柯耿比他高不少,刚好能支住他:“呼雷是‘狼王’来着?”

    柯耿皱眉,小脸蛋上满是严肃,他微微歪头似乎是在回想,极为肯定的点点头:“没错。”

    “嘶——”

    呼雷此时又发出“嘤嘤”的叫声,那声音又娇气又可爱,云晏和柯耿听了直皱眉,云晏牙疼一般捂住脸:“呼雷怎么成这样了啊……好奇怪,它原来不会这样……撒娇的。”

    “挺正常的。”榕洋这才慢吞吞牵着长生出来,他虽说只比长生大了一些,但说话间已经极有调理,他淡定瞥了一眼软绵绵和师兄靠在一起的云晏,还有脸颊圆润了许多的柯耿:“你们不也是吗,撒娇。”

    “啊?”云晏和柯耿愣住,榕洋像个记忆极好的好心小孩,声音没什么感情,用自己还带着奶味的平稳声线给他们一一举例:“阿晏现在一见姐姐就上去要抱抱,还会在姐姐怀里扭来扭去……阿耿哥哥现在被亲亲都不会脸红了,平时还会特意帮姐姐的忙来要亲亲……”

    他说着说着,还松开长生,学着云晏之前在陆芸花怀里扭动的样子,在原地敷衍地学着猫猫虫云晏扭了扭身体。

    “呜——别说啦!”云晏一把扑上去箍住榕洋,从前那个姐姐亲亲一下就会脸红的样子好像回来了,他想了半天不知骂榕洋什么,只得没什么气势地学着陆芸花:“榕洋!你个、你个小坏蛋!”

    柯耿僵住,他脸蛋瞬间爆红,像被发现了什么小秘密,整个人僵硬成了一块石头,头顶上似乎都有蒸汽冒出来,长生天真地戳了戳严肃端庄的大师兄,看他像块石头般一动不动,好似发现了什么好玩的东西,发出嘻嘻的笑声。

    “大兄、大兄硬邦邦呀,一动不动哒!”

    当卓仪风尘仆仆赶到陆芸花家门口,满心想着自己的徒弟们会是怎样等着自己回来,从前云晏还小的时候,每次他回家都会和长生一起拉着他的衣摆掉几颗金豆子,现在应该也——

    陆芸花:“呼雷笨狗狗!”

    云晏:“榕洋小坏蛋!”

    呼雷:“呜呜,呜——”

    卓仪脚步顿住,嗅着周围浓烈的炖鸡香味,听着小院子里欢声笑语……

    卓仪:?.

    卓仪的到来打断了院子里欢快的气氛,毕竟面对他时陆芸花还是有点面对陌生人的矜持的。

    余氏听见声音醒来,陆芸花正好进来同她说卓仪来家里吃饭的事,盖因卓仪是个懂礼的,他想进来向余氏问好,陆芸花便进来问余氏要不要见。

    “阿耿他们阿爹啊……”陆芸花忙,余氏这些日子都是孩子们陪着,闻言不知想到什么,眯着眼沉思了一会,缓缓露出一个和陆芸花极为相似的温柔,说道:“芸花,帮我收拾收拾,抱我到桌边罢,躺着总不好见人。”

    陆芸花看她坚持,只得迅速帮她收拾好了,抱着她坐到椅子上,还好椅子有靠背,底下放个软垫还是能坐住的。

    余氏这些日子心情好,身体竟比之前好了许多,也有点力气了,能坐得住。

    陆芸花给她膝盖上搭了一条小毯子,因为她极为坚持,所以余氏只得接受,母女两个相处,总是这样相互妥协。

    等余氏收拾好了,陆芸花才出去喊了卓仪进来,陆芸花和余氏的屋子相连,卓仪微微低头避嫌,并不好奇少女的房间是什么模样。到了桌前,他极为恭敬行礼问好,余氏看到他刚刚进来时的表现,又看他目光清正、气质温和稳重、举手投足间懂礼又懂分寸,心中慢慢有了些想法。

    “阿卓坐下说话,你……如今多大?”陆芸花说了一声先出去忙了,门打开着,只留了卓仪和余氏说话,余氏和蔼地望着眼前的男子,问道。

    卓仪突然间觉得这位婶婶的目光有点……奇怪,竟让他不自觉拘谨起来,他进来前稍微整理了一下仪表,现在不知道为什么挺直了脊背,声音也有点紧绷:“仪……今年二十有七。”

    这时候讲年纪都讲虚岁,所以卓仪真正年纪是二十六,陆芸花快过十九的生日,勉强能说二十,余氏眼睛垂下不知想了什么,先喃喃一句:“六七……”

    卓仪耳力极佳,自然听到她说什么,眼神逐渐带上疑惑,余氏这时温柔地露出一个满是歉意的笑容:“想到点事情,阿卓莫怪,阿耿他们都是你孩子?你……”

    卓仪紧绷着神经回答这位婶婶的问题,他不撒谎,所以有的问题会换着别的方向回答,好在余氏对此并不咄咄逼人,他说什么都含笑听着,还时不时点头。

    终于,一切谈话在夜幕降临时结束了,余氏有些疲惫,又打起精神同卓仪说了几句话,卓仪自是能懂,极为果断向她告辞。

    “如此便麻烦阿卓唤芸花进来。”余氏也不推辞,只这么说。

    卓仪去唤了陆芸花进来,和孩子们在院子里说话,他现在细细一看,且不说几个孩子,就连呼雷这个拖油瓶狗都被照顾得极好,胖了不止一圈。

    他对着微微躲在云晏后面的小榕洋蹲下,这个画面似乎和第一次相见时候的重合,他一只手伸出去小心勾了勾小朋友白白的小手,眼尾微眯,浓黑桀骜的眉尾乖乖舒展开,含着笑意的低沉嗓音又轻又缓:“小榕洋,还记得我吗?”

    陆芸花安顿好母亲出来时,就见自己对生人有点羞涩的弟弟又一次被卓仪抱起,坐在他有力的胳膊上,一条胳膊还费力勾着他的脖颈。

    陆芸花:?

    “那我便告辞了。”卓仪看陆芸花过来,把孩子放回地上,说道。

    陆芸花见他收拾过后还有些不明显的倦色,又想他陪着母亲说了那么久的话,自己也同孩子们说了请他吃饭的事,便温声道:“卓哥留下吃一顿吧,卓哥陪阿娘说了许久的话,这时候回去也冷锅冷灶没什么吃的,孩子们都很想你,总要留下来把你买的鸡汤豆腐吃了再走。”

    “这……”卓仪闻言迟疑,还是举棋不定的模样,又听陆芸花说:“今日外头不冷,凉风吹着比灶间热烘烘地还舒服些,我们便在院子里头吃罢?”

    “好。”卓仪看一眼重新打开的大门不再拒绝,他也没有就这样坐着等,而是跟着陆芸花帮忙。他力气极大,摆在大堂的桌子使了一把劲便抬起放到外头,几个孩子帮着端些碗筷,没一会儿就全部收拾好了。

    陆芸花把陶锅里的鸡盛在大木碗里,这陶锅可上不得桌子,因它又大又深,且不说会把桌子怎么样,放着的时候孩子们都夹不到鸡肉,只得盛出来。

    这是一只大鸡,盛在木碗里分量不轻,重量对陆芸花来说是小问题,可碗边实在烫手,捂着布巾子也端起来有点困难。

    “我来罢。”正当她换了几个姿势,苦恼着怎么把碗端起的时候,身后传来一个沉稳的男声。

    陆芸花转头过去,就见他已经收拾完桌椅还把鸡汤热上了,伸手过来便轻巧把碗端过去。

    “哎!卓哥当心烫!”陆芸花举着布巾愣住,下意识喊道。

    却见卓仪微微一笑,换了一只手,给她看自己只是有点微红的掌心,温和地和她解释:“我练武,手心有茧子,不怎么怕烫。”

    陆芸花看他确实不怕烫,想着猎户肯定是会些武艺的,也没把这句话放在心上,在她心里“练武”和“练武功”是两个不同的概念。

    她不自觉踮了踮脚好奇去看他手心里面的茧子,这可是刚出锅的肉!到底是什么茧子才能让他一点都不怕烫?

    卓仪一愣,没想到她这么好奇,无奈一笑,耐心地放低了手掌给她看,一时间竟没人说话了。

    “汪汪!”终于,不耐烦的呼雷外头闻到味道又半天不见他们出来,蹲在门口急躁地摇了摇尾巴,忍不住汪汪出声。

    “呀!”

    陆芸花不知怎么竟看着卓仪的手掌看入了神,被呼雷叫声惊醒,不自觉发出小声惊呼。

    她抬头,就见卓仪站得笔直,正微微把眼神避开,一手稳稳当当端着鸡肉,一手放低了给她看,竟就这样乖乖站着等她……一时间热意染红了耳尖,陆芸花不自觉羞赧地涨红了脸,她不住在心里责怪自己:“怎么能这样盯着人家,还发呆!茧子和手指有什么好看的?又不是没见过……好吧确实没怎么见过……但是这不是重点,怎么能犯这种傻呀?太尴尬了……”

    她的声音因为害羞有点小,还是不停地和卓仪赔礼道歉:“对、对不起卓哥,我竟不知怎么犯了傻……呀,卓哥手烫不烫?快快把碗放下……”

    终于坐到桌前,陆芸花的脸颊是红红的,阿耿和云晏和她眼神对上,脸蛋逐渐红起来,榕洋小心偷瞄着卓仪,接收到不明所以的他一个微笑时,白白小脸也跟着染上红色。

    气氛有点奇怪,总归是温馨又有点甜甜的,只有呼雷……

    呼雷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被陆芸花打屁股,它见过陆芸花这样拍打云晏,虽然不痛,但明显是教育的意思,迷茫的狗狗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被教育,它明明没有违反命令进厨房。

    最最最让人难过的是,它想吃香香的辣炖鸡时,被陆芸花残忍告知狗狗不可以吃味道这么重的,最多给它吃鸡汤豆腐里面的鸡肉块……

    “呜呜——”明明都摸了我的毛毛那么久!

    呼雷落寞地吃着味道清淡鸡汤里的鸡肉,这是陆芸花特意撕给它、没有骨头的肉,两个大爪爪抱紧了木质小鱼和两把梳子。

    今天这个世界上又多了一条伤心的小狗,它的名字就叫“呼雷”。

    第46章 留下吃饭

    “大家都吃。”陆芸花总算是找回一些主人家的气势,虽说脸颊上还带着薄红,说话态度却已变得自然,她抿嘴露出一个含蓄的笑,眼神不自觉微微错开,对卓仪轻声说:“这是辣炖鸡,孩子们都很喜欢,卓哥尝一尝。”

    卓仪微微点头,很给面子夹起一块:“闻着很香。”

    呼雷还在那边小声“呜呜”叫着,时不时朝这边看一眼、看一眼,从毛毛中偷偷望过来的小眼神渴望地瞄着大家,好像想让谁心软给它辣炖鸡肉吃。

    可惜了,在坐的都是心硬之人,大家无视了越呜越大声的狗狗,云晏甚至呵斥它一下:“呼雷,你太大声了,吵到我们啦!”

    “呜——汪!”

    负气大狗狗叼起玩具们,发出一声愤怒的犬吠,虽说玩具数量有点多,有时候要掉不掉地有点狼狈,但呼雷还是昂着头好似不屑一顾般回了自己小窝,这下连清炖鸡肉都不屑于吃了。

    它在这边也有自己的房间,陆芸花寻着陆木匠给它做了个窝,她们家空房间多,选了一间外头的,就算是他的房间。里面照样软乎乎地铺满了稻草,很干净,大狗这时才像卸下了“盔甲”,尾巴垂在腿间,要哭不哭地小声呜呜着,无比失落缩回角落。

    “要不……给它吃一点吧,姐姐。”榕洋终究年纪小,虽然也没有非常喜欢呼雷,还是心软了,犹豫几下对陆芸花说:“只吃一点应该没事的吧?”

    陆芸花又不是瞎子聋子,刚刚呼雷那样也看见了,但狗狗吃太多盐不好,呼雷这吃货狗狗,要是尝了辣炖鸡往后哪还愿意吃生的?

    “若是还有剩……就给它吃些。”陆芸花终究还是心软了,想着大不了以后不给它做,让它吃一次稍稍尝一点……也没事吧?

    听到关键词“剩”和“给它吃”的大狗狗动动耳朵,呼哧一下从地上爬起来,“嘤嘤嘤”冲到陆芸花腿边蹲坐着,一双黑乌乌的狗狗眼充满期待看着桌上的大盆,显然等待着大家吃完它能吃上一口。

    陆芸花无奈看它一眼,终究是自己说的,也没再赶它走,而是叫大家赶紧吃:“快吃快吃,再不吃就凉啦。”

    卓仪这才把碗里的鸡肉块放进嘴里。

    鸡肉被炖的微烂,肉皮是极有食欲微棕,表面包裹着油润的光泽,在黄昏微微光线中闪闪发光,汁水在每一个缝隙和截面停留,欲落不落地悬挂在鸡肉上,在碗底留下些许汁水。

    果然,一入嘴是咸香的肉汁——

    舌尖最先接触到这棕黄色的肉汁,伴随着油脂和微烫的温度,咸辣裹挟着鸡肉进入口腔,香料的味道早已全都融入汤汁,衬托着鸡肉本身的味道,不止是锦上添花,简直是让吃下之人舌面开出一朵朵小花的美味。

    加八角炖煮出来的鸡肉是浓厚和醇香的代表,咸和微甜的味道在变得胶质的汤汁中畅游,显然这里是它们的主场,花椒和辣椒相互融合碰撞,像平静海面上突然涌起的波涛,撕开了微微显腻的咸甜,给味道增加了更多层次感。

    增加的不止是辣和麻,辣椒本身就带有的香味,带经过晾晒后牢牢锁在身体里,在汁水和温度的长时间润泽下,又释放出更加浓烈、更加醇厚的香味。

    不自觉轻轻嘬一下,免得汁水流下,他咬下鸡肉,发现它在长时间炖煮中变得微烂,每块肉的纤维中都吸饱了汁水和香气,但农家走地鸡本身极为紧实的特点还保留着,让这锅鸡肉在吸收所有味道的同时不至于软烂到没有一点肉的嚼劲。

    吃完一整块,又不自觉嗦嗦骨头,这才心满意足又充满遗憾地将它放下,骨头里也沁入咸香的汁水,嗦起来还挺香。

    卓仪其实不晓得什么是“辣椒”,只觉得鸡肉中火热的口感深得他心。他从前是个循规蹈矩的,不像自己的徒弟,还会因为好奇偷偷摘了辣椒尝味道,辣椒在他手里就是个颜色好看的盆栽。

    他眼力极好,能看到盆中有自己认识的花椒、八角和生姜,还有他窗前那种红果,只一想便知这味道来源于“红果”。

    卓仪对茱萸感觉一般,因为不大喜欢苦味,对花椒也感觉一般,因为不大喜欢麻味,但现在辣椒的味道一入口……他感觉自己沉睡多年的“食欲”在这种热辣的味道中被瞬间唤醒,好像有一种什么天性告诉他:“就是这个,这个就是我喜欢的。”

    如果说从前还小时候卓仪的生活像一条小溪,顺着地势向前流淌,后来的他就变成了一条大河,自己知道将要奔往大海,也只在意奔向大海这件事,对周围什么都不大在意。但他现在自己停下来了,想静静欣赏岸边的景色,体会生活中的每一秒,这时候辣椒进入他的生命是如此的恰逢其时。

    所以他现在已经在思考后院多种一些这种果子,反正看起来晒干也能用,不如多种些?

    卓仪:再问柏爷爷多要几……十几盆吧。

    一时间桌上只有碗碟碰撞的声音,这画面在陆芸花家里十分常见……好吧,不如说顿顿如此。

    她家没什么饭桌上不能说话的习惯,但大家吃东西的时候会不知不觉忘记说话,只专心吃东西,至多有时说些“真好吃”、“好香”之类的夸奖。

    小孩子们太多了,几个孩子也都是大方的,不至于说为了一口吃的抢起来,但有人一起吃的时候总是会生出点危机感,这是种无法控制的……吃货本能?

    陆芸花最先停下筷子,想着还有面,谁知她一放下筷子,卓仪也跟着吃完最后一口放下筷子,桌上鸡肉还有许多,孩子们知道还有鸡汤豆腐吃,吃得不是很急。

    陆芸花见他碗边整整齐齐摆着的鸡骨头,每一根都嗦得干干净净,放下筷子时睫毛微微垂了一下,眼睛里闪过一丝意犹未尽,显然是真的很喜欢。

    虽然都很认真,但陆芸花怎么看都觉得卓仪对鱼汤是“应付”,对辣炖鸡是“真爱”,她也不想说什么客套话,微微弯了弯唇角,好似刚才只是中场休息,又拿起筷子夹起一块肉。

    余光瞧见卓仪一愣,也跟着悄悄拿起筷子夹起一块肉,明明是那么高大壮实的一个人,眉眼也长得硬朗阳刚,不知怎么,动作居然看起来有些乖巧和雀跃,直叫陆芸花硬生生把冒出来的笑声咽下去了。

    “我……咳,我还揉了面,大家再吃吃,我去把面下出来。”陆芸花起身,卓仪还想跟着起身帮忙,被她按下:“卓哥多吃些,剩了可就是呼雷的了。”

    卓仪一顿,看一眼旁边歪着头狂摇尾巴,嘴巴张开“呼哧呼哧”的呼雷,点点头坐下又吃起来。

    看样子呼雷你是没得吃啦!

    陆芸花同情地看一眼还不知情、满怀希望的大狗狗,摇摇头去厨房煮面。

    看看卓仪身板……他还练武,怎么想食量都很大,能给呼雷剩下……陆芸花是不太信的。

    宽面的比银丝细面要好拉很多,只要把两边稍微压扁,扯着拉长,一根中间厚两边薄的宽面便好了。

    端着一盆煮熟的面条,陆芸花猜测卓仪饭量会很不错,所以特意多和了一些面,家里还有早上剩下的馒头,怎么都是能够大家吃饱的。

    她把面条倒进鸡肉大碗里,搅拌几下,看着白色的面被汁水染上淡淡黄色,笑着说:“好啦,大家自己吃……阿耿阿晏、榕洋长生,把碗拿过来,姐姐给你们盛。”

    很显然,这个“大家自己吃”特指的是卓仪。

    几个孩子乖乖把碗推到她跟前,她给每人捞了一碗面,等她帮孩子们弄完,又表示自己不吃,卓仪才爽快地把盆里所有面都捞走了。

    宽面沾染了肉汤,还保持着自己富有嚼劲的口感,有多好吃就不说了,看卓仪和孩子们吃得头也不抬就知道味道究竟如何。

    孩子们吃完自己的一碗面,又吃了卓仪特意从县里带回来的鸡汤豆腐。

    鸡汤豆腐量不多,每个孩子分了一碗罐子就空了,味道还是不错的,老豆腐煮进去也很香……只可惜,它面对的是香气浓郁、酱汁浓厚的辣炖鸡,大家平时又经常吃陆芸花做鸡汤豆腐,故而喝完后反应只是平平。

    桌上快光盘了,陆芸花笑眯眯看着卓仪吃进去一大口面条,心中感叹。

    绝对是厨师最喜欢的那种食客啊……

    呼雷口水又不自觉滴下来,它渴望的看着说面上越来越少的鸡肉,几次焦急地发出“呜呜”声,好像在说:“别吃啦,别吃啦!给呼雷我留一点!”

    卓仪还是个好主人,吃到最后,他看着呼雷急得快要说话了,还是从自己嘴里省出来……两块肉,在呼雷几乎要哭出来的眼神中温和又正直地说:“你……吃多了味道重的不好。”.

    吃完饭大家都懒洋洋的,阿耿又想帮忙洗锅,被陆芸花拒绝了,因为今日的陶锅十分重,他一个孩子不安全。

    其实陆芸花也没有经常让几个孩子帮忙洗锅洗碗,毕竟还是小孩,偶尔一下还好,怎么好意思次次都叫小孩子们洗碗,要说干什么活计?多数时候都叫他们去挑挑豆子、端端碗碟什么的,活计轻省,也不怕伤到。

    大家把碗碟收进厨房,陆芸花正想洗,就见卓仪默默过来接过陶锅,也不说什么再的,只说:“陶锅我来洗罢,又大又重的……你先去同阿耿他们说说话。”

    陆芸花哑然,这父子几人来这吃饭,怎么都喜欢给人干活?家里灶台是按照她和余氏的身高做的,对卓仪来说有点低,但见他已经低头认真洗起来,陆芸花只得无可奈何出了厨房,免得妨碍到他。

    云晏:“呼雷,你不要这样……”

    柯耿:“大不了下次我给你留一些。”

    一出厨房,就见呼雷早都吃完了两块小鸡肉,正半死不活地躺在地上,乌溜溜的眼睛睁着一眨不眨,甚至有眼泪沾湿了毛毛。

    大家见它是真的很伤心,只得绞尽脑汁哄它,长生不太懂发生了什么,安静蹲在一旁,和榕洋一人一边摸着呼雷的毛毛安慰它。

    显然这种安慰一点用都没有,呼雷现在是一条失去梦想的狗狗——

    “呼雷,你明天若猎一只鸡来,我全给你做了。”陆芸花见孩子们都很担心的样子,微微一笑,对好像哀伤到没有一点“世俗欲望”的狗狗淡淡说。

    大不了为了给狗狗吃调料放少些,吃一顿也没什么。

    “呜汪!”呼雷听懂了大半,一个蹦子从地上跳起来,高兴得要命。又把尾巴甩成了螺旋桨,在陆芸花腿边“嘤嘤嘤”叫着蹭来蹭去。

    “轻些,都要把我撞到了!”陆芸花感觉有点承受不起狗狗的热情,呼雷站起来都要比她高啦!

    又在外头玩了一会,卓仪拿着手巾擦着手低头跨出厨房:“陆娘子,我洗好锅了。”

    他侧身让开,显然叫陆芸花进去看,陆芸花进去一看……才发现不止是陶锅,连厨房都收拾地干干净净,甚至比她自己收拾得还干净,碗碟整整齐齐摞在一起,简直是强迫症福音。

    “这……卓哥,真叫我不知怎么说才好,请你吃饭还劳烦你帮我收拾,倒叫我不好意思。”陆芸花叹了口气,对卓仪真诚说道。

    卓仪微微一笑,眉目舒展,眼睛里仿佛有温柔的星光低垂:“做饭辛苦,鸡很好吃,谢谢。”

    “天色不早,我便告辞了。”

    卓仪同孩子们说了今晚他们还在陆芸花家里住的事情,因为家里还未收拾好,让他们明天再回去,这是他之前就同陆芸花商量好的。

    几个孩子自然没有意见,还说着最后一晚上要和榕洋挤在一起睡觉,对师父离开一点伤心都没有。

    陆芸花赶着孩子们去洗漱,说晚上再讲些故事,在孩子们的欢呼声中想着临出门前卓仪同她说明天和秦婶一起去村长家的事情,一时间有许多猜测,他只说是好事,因为孩子们都在,没怎么仔细说,倒叫她今晚睡不好觉了。

    第二天天陆芸花是被呼雷的动静惊醒的,因为她说了给它做鸡肉,它早早起来蹲到门口就等着陆芸花给它开院门。

    在卓仪家它是乱跑的,但到了陆芸花家里都是她早上开门后呼雷才会出去。

    大狗的爪子在地上发出“吧嗒吧嗒”的声响,陆芸花觉浅,被它吵得没法睡,只能起来梳妆了给它开门。

    谁知一开门,就见卓仪在外头等着。

    他发间衣角有些晨露的湿润,正望着远方朝阳,见陆芸花这个时间出来,有点惊讶,又扫过陆芸花后面明显很兴奋的呼雷,眉间逐渐染上无奈之色。

    他手臂微抬,手中正好提着两只鸡,呼雷毛毛脸严肃起来,它看看卓仪,又看看那鸡……来回几次,听卓仪叹一口气说:“给你的,昨日是我不好。”

    “呜——”

    狗狗是不会记仇的,它昨天明明是那样的生气,卓仪走的时候都没送他,现在却开心的要命,仿佛自己是世界上最快乐的狗狗,一个蹦子就往卓仪身上跳。

    “——哎!”陆芸花惊呼一声,下意识往前两步,却见卓仪一只手稳稳抱起动个不停的快乐狗狗,无可奈何摇着头,把鸡递给她,好像有点难为情。

    “陆娘子……这一只是呼雷的,一只熬些鸡汤给婶婶,算是我一点心意……劳烦你了。”

    陆芸花问他用没用过早食,卓仪说他用过了,这么早过来主要怕呼雷早早出去,所以陪呼雷在院子里玩耍,陆芸花本来不想吃了,但拗不过他温言相劝,只得一个人快速吃了点东西。

    “走吧,我收拾好了。”

    快快收拾好,和听见声音揉着眼睛起来的阿耿说了一声,在其余家人还在熟睡的时候,两个人来到豆腐工坊。

    一到门口就闻到一股煮豆浆的味道,豆浆还未煮好的时候是没有豆浆香味的,豆腥味很浓,现在就处于不怎么好闻的阶段。

    “芸花怎么来了!咦?这是……阿卓?”

    他两一进院子,院子里头收拾着石磨的秦婶便看见了,直起腰和他们打招呼,对他们这个时间一起来显然很惊奇。

    陆芸花笑意盈盈:“这可是大好事,叫卓哥同你们说,这可多亏了他!”

    卓仪笑着摇摇头,好脾气地解释起来:“我昨日从县城回来,田家之事已经解决,陆勤的账不用还了,县太爷会为他公正判决。”

    “哐当。”李氏手里的木勺掉在地上,她扶住磨盘,差点要站不稳摔倒,她双唇颤抖,声音里满是希冀:“真的……真的不用……不用还了吗?真的吗?”

    “是。”卓仪没说别的,只一个字干脆回答她,声音里的笃定叫李氏再问不出其他,只咬着嘴唇背过身大哭起来。

    “阿卓,这是、这是怎么回事?”

    秦婶和六叔毕竟年纪大,把闻言托着伤腿出来的儿子赶到他媳妇那里去哄媳妇,纵然惊喜,还是疑惑地问起事情来龙去脉。

    卓仪温言道:“我们去村长那里一并说吧。”

    “好好好。”对着儿子儿媳安顿几句把阿婆照顾好,陆六叔和秦婶随意收拾一下便赶忙跟着两人往村长家里去。

    四人到了村长家,就见大门是打开的,村长正坐在堂屋喝茶,显然早有预料,在等着他们过来。

    “快进来说话。”村长站起来引了他们进屋,他瞧一眼卓仪,眼神有几分意味声长:“我听阿卓昨晚就到了,还以为你要过来寻我,可把我等了许久。”

    卓仪态度坦荡,微微一笑:“昨晚陆娘子看我没饭吃,好心邀我在她家吃了饭,吃完时间不早,怕打搅村长休息便没过来问候。”

    “哦……”陆村长又意味深长看他一眼,对进屋的大家说:“大家坐、坐……”

    “阿卓啊,你可得好好讲讲昨天县城田家到底怎么回事。”

    卓仪便从昨天田少爷到陆芸花摊子上闹事开始讲起,他不怎么会讲故事,讲述过程中还略过一些关于木牌的事情,但胜在讲得仔细,记性又好,有些昨天的对话竟能分毫不差复述出来。

    其实卓仪用不急不缓的语速语调复述起田少爷那些话时听起来是有点滑稽的,但……只要带入一下当时情景,也只让人觉得惨绝人寰、灭绝人伦,实在笑不出来。

    终于讲完,大家竟都有些怔怔,半晌,陆六叔说:“养娃儿……倒是养出仇来了。”

    陆村长摸了摸茶杯外壁,他是个成功父亲,回想起从前,颇为感慨说道:“孩子未长成的时候是有些不同想法……哎……纵然忙碌,也要记得自己关心关心孩子才好啊……”

    说着又轻轻摇头:“田家家主早些时候便带了田重去都城,想把他带在身边学些生意上的事……只是田重自己不愿,叫母亲奶奶同田老爷闹,田老爷无法,这才放任他回乡做了个纨绔,哪知还有如今灾祸?”

    卓仪想起昨天路过田府时里面的哭喊,摇摇头,他不爱说这些是非,所以只是沉默听着。

    陆芸花也没说话,在她看来,不管是无条件溺爱孩子的母亲和奶奶,亦或是完全对家里孩子放任不管的父亲其实都有责任。

    她也不会去同情田老夫人和田夫人,在她们的纵容下,多少人遭受了痛苦和磨难?

    什么因种什么果,如此而已。

    说完田家的事,村长特意留了卓仪说话,陆芸花便跟着急着想给家里报喜的秦婶和六叔一同去豆腐坊。

    等他们的身影消失在门口,陆村长端起茶杯慢慢嘬饮一口,卓仪也不急,只坐得八风不动、稳稳当当。

    “都城……还未结束吧。”陆村长吐出一口气,慢慢悠悠说道。

    卓仪:“是,还要些时日,已断尾求生了,不好逼迫太过。”

    “那……还是要小心些,那家人心眼小得很,对付不了县令,免不得为难恶心一下无辜人。”

    卓仪知晓他说的是陆芸花和秦婶一家,因为这事情一看,什么都从田重去陆芸花和秦婶摊子上闹事开始……

    “我知晓,放心。”

    第47章 县令有请

    “客人你是要油豆腐、豆干、干豆皮还是腐竹?”

    “腐竹?腐竹是哪个?”

    “客人您看,这个就是腐竹,现在是干的,只要往水里面泡一泡便软了,街那边第二间铺子就卖这凉拌腐竹,现在吃着有些凉,夏天吃起来那叫一个绝!”

    “那我便……买些这豆干吧,等等我去尝一尝你说的‘一绝’再过来。”

    又一位满载而归的客人离开铺子,卖货的小哥收拾好刚刚拿出来展示的货物,对后堂喊了一声:“叔!豆干又快卖完了,烤豆干真好吃,许多客人在外头那家店吃过之后特意来买,明日要在六叔那里多定些才行!”

    “晓得了晓得了……等等,你不会又去吃那家烤豆干了吧?都说了钱要省着花,往后怎么成家……”

    他叔叔又开始唠叨起他来,那小哥受不了这个,赶紧低头求饶,两人身后,柜台上“陆记豆品”的小牌子被人擦得干干净净,骄傲地立在那里。

    客人拿着竹纸包好的豆干走出“陆记”,准备去尝一尝那位小哥所说的“凉拌腐竹”。

    小小县城,人流如织,各种食物的香气在这条街上蔓延,往来多是各种口音外貌的外地游人,因为人流实在是大,马车进不来这条街,故而穿普通衣裳的人有,穿华贵料子的人也有,甚至因为这县城的地理环境,能看见大胡子高个子的外族人拿着什么吃食边走边吃。

    随着春天到来,跟着春天一起来到这个城市的是络绎不绝的游人。

    原先县衙不晓得这边情况,为游人带活了经济而开心,但随着人越来越多,偶尔出的几次“贵人东西被偷”、“小孩差点被拐”、“客栈老板恶意提价”之类的恶性事件,把县令搞得头大如斗,只得往这边派了许多衙役维持秩序,又强制定了房屋价格、食物价格的价格区间,生怕真惹出什么大乱子。

    客人一路上目不斜视,路过了“烤豆干”、“鸡汤豆腐”、“豆腐脑”等等幌子,径直朝着小哥所说的凉拌腐竹店里走去。

    凉拌腐竹店是个小店,冬天生意不算太好,所以也兼着卖些红豆汤、灰豆汤之类的吃食,外面幌子上画着腐竹表明店家所卖何物,布角落里还有一个小小的、融合了鹿图案的“陆记”标识。

    店家是个有些年纪的婶娘,脸上一直带着笑,看起来很亲切,那客人一进店,她便迎上来:“客人几位?”

    正问着,里面传来一声呼唤:“王兄!”

    那姓王的客人朝店里看过去,正好瞧见里头一个熟悉的身影,是和他同时到县城、又碰巧住在同一家店的——

    “刘兄!”

    王姓客人向店家示意自己坐那边,又说:“上一份凉拌腐竹,一份红豆汤。”

    “好嘞,客人稍坐,马上就来!”

    店家去柜台后头忙碌,王姓客人坐在刘姓客人旁边,一看桌上有个眼熟的纸包,笑了:“刘兄也刚从陆记那边过来?”

    “不错,那店里小哥同我说这家腐竹味美,我便过来尝尝。”刘兄一看他放在桌上的纸包,也笑了:“怎地?你也是那小哥说腐竹好吃……”

    “不错。”王兄苦笑摇头,“那小哥不会同店家有什么关系吧?我可是一路上没敢往两边看,生怕忍不住吃了别的,饿着肚子过来的。”

    “不往两边看”可是他的经验了,前些日子刚来,寻着一个地方去吃那里特色,结果对周边各种新鲜食物没忍住,一路吃过去,到了目的地都饱了,到那店子再也吃不下,实在好笑。

    “哈哈哈哈。”刘兄发出爽朗笑声:“我亦是如此!”

    自朝野间极有名声的陆大家发了几篇关于“豆腐”、“豆干”之类的文章后,不少人寻着过来,又发了不少夸赞的文章,导致过来游玩游学、做生意的人越来越多,这两位“王兄”和“刘兄”便是过来游学的。

    凉拌腐竹送上来,两人各夹起一块送进口中。腐竹干的时候硬邦邦,他们都不知道泡软了会是什么模样,现在一尝,入口并非那种粘软感,一咬下时是微微带脆的感觉,调料和汤汁在每一个腐竹的褶皱中留存,极大地吸收了汤料的味道和香气。

    底味用了点鸡汤,给腐竹带上了一些荤香,又加了各式调味蔬菜和秘制酱料,伴随着时隐时现的豆类香味,如果在夏天来上这么一盘,配着凉凉的白粥,解暑又好吃,称得上陆记那小哥一句“绝了”。

    “不错不错,我喜欢这个,夏天来一盘真不错,可惜现下还是冷了些,吃进肚子冰凉凉的。”王兄又夹了一筷子,对刘兄说。

    “我倒觉得一般,不似那边臭豆腐让我惊艳。”刘兄对腐竹感觉淡淡,喝下一口奢侈放了点糖的甜味红豆汤。

    “嘶……”王兄不禁呲牙,显然对臭豆腐印象也很深刻,他一脸敬谢不敏的表情:“王兄与我相似之处颇多,但我怎么都受不了那臭豆腐。”

    说完这句,他情不自禁感叹道:“也不晓得是哪位有才之人发现的。”

    陆.有才之人.芸花正在家里晒太阳,她可不知道自从臭豆腐这一样食物出来,不知有多少人腹诽她到底经历了什么才会做出臭豆腐这等吃食。

    离田家事情过去已有一两月了,村里忙碌极了,现在几乎谁家里都没有空闲待着的人,除了最最重要的春耕以外,还有陆记豆坊正红火的缘故。

    豆腐坊忙不过来,陆村长便选了老实勤恳、家庭不好的人家,帮豆坊做其他豆制品也好,去县城铺子帮忙也好,每人分配了差事。

    之前田家事情一解决,大家都没了压力,但摊子已经铺出来了,六叔秦婶也对开始在人们口中有了口碑的豆腐坊放不开手,觉得关了实在可惜,宁可每天忙碌。

    陆芸花想着既然这样就不要做事只做一半,当然,或许也有点“事业心”作怪,便照着计划向外头扩展生意,正如曾经陆芸花向陆村长说过那样,在新奇食物食谱和“推广”两重手段下,现在的小县城已隐隐有了“豆乡”的美称。

    陆芸花提供了方子,大家当然不会让她吃亏,所以陆芸花发现自己居然在一夕之间变成了“小富婆”,修宅子的钱都出来了一半儿,接下来还有各个铺子的分红,可以说后面几年躺着什么都不干也能过上“顿顿有肉又白面”的好日子了。

    “姐姐,我去寻卓家兄弟。”陆榕洋从屋里冒出个小脑袋,白白软软的包子脸胖了一圈,看着也活泼不少。

    “去吧,莫要去水边玩耍。”陆芸花躺在软塌上晒太阳,她家院门是关着的,所以也不怕外头人看见,闻言闭着眼对陆榕洋摆摆手,懒洋洋的。

    她听着陆榕洋出了院子的声音,情不自禁长长叹了口气:“唉——”

    余氏在屋里睡觉,春日万物复苏,这些日子山上长了许多野菜野花,卓猎户常常带着孩子进山,柯耿和云晏便邀请榕洋一起,陆芸花听卓猎户说都是在没什么野兽的前山玩耍,又说会带好榕洋,不叫他出一点事,便许榕洋每日跟着他们一块儿去山里。

    这孩子们不在家里,又不用惦记着挣钱,陆芸花便有些懈怠了。

    她家的地租出去给别人种了,家后边的菜地很大,便只留了家里的菜地种些蔬菜瓜果,为了喜欢的客人们早上去开一次摊子,下午就没什么事情做,所以常常晒着太阳觉得无聊。

    “这不行啊,总要干点什么。”

    陆芸花打起一点精神,盘算着最近的事情:“后日是阿娘生辰,正好木叔说轮椅做好了……我要不卤些肉?之前就说了去县城调料铺子、药铺子看看,现在都没去,实在不应当。”

    “反正不缺钱了,稳定客源好像也……没那么重要了?以后食摊上要不也换着做吃食吧,日日煮鱼汤拉面,已经觉得做腻了……”

    盘算了半天,陆芸花终于躺不住了,无聊真是人类最大的克星,它甚至可以让一个不喜欢学习的人类去学习!可见它的可怕之处!

    她决定去寻村长借些书,陆双小姑娘很好说话,常常拉着她聊天,显然日子也无聊,正好她之前跟着阿耿“学字”摆脱了自己完全不认字的情况,不如再借点书跟着陆双小姑娘“学字”,直到彻底摆脱“文盲”称号。

    到了村长家,村长很少见地没在大堂喝茶,而是看着小院子里逆流而上的金鱼,背着手仿佛正在欣赏金鱼摆尾的美丽。

    “陆爷爷!芸花又来打扰了。”

    陆芸花笑着打了招呼,说明来意,陆村长听完后眼里有几分欣慰,甚至有点欣赏之色:“借书是小事,学字的话,双儿愿意便可以……”

    “当然可以的,爷爷!”

    陆双从堂屋那边冒出个头来,显然刚刚听到了他们说话。

    “哈哈哈,她说好那便好!”陆村长乐呵呵摸摸胡须,又转过头对陆双轻轻呵斥:“练字专心!”

    陆双小姑娘没什么淑女样子地吐了一下舌头,显然并不怕自己爷爷生气,小脑袋又“唰”一下钻回屋里,练字去了。

    “人有向学之心便是极好的,学习不管什么年岁都不迟。”陆村长又抚了抚胡须,对陆芸花说:“这是小事,不急,我有一件大事正要找你。”

    一听“大事”两字,陆芸花几乎在同时心里“咯噔”一下,她想起之前的“大事田家”,深呼吸一下,勉强露出一个温柔笑容:“不知……是什么事情?”

    陆村长看出她紧张,呵呵笑道:“莫急莫急,是县令想要见你一面,正巧阿卓要去县里,同县令熟悉,就让他陪你一道罢!”

    第48章 分配对象

    卓仪正准备带着孩子们去山里,一个村人帮着陆村长传了话,说反正他要去县城,现在陆芸花也要去,如此可以两人结伴一起去。

    卓仪是个好脾气的,虽说不知自己什么时候说过要去县城,还是同孩子们说了一声后去了村长家。

    因为孩子们的缘故,两人不说日日相处也算是隔三差五就要碰面说一说话,卓仪并不抗拒和陆芸花相处,也乐意在什么地方帮帮她的忙。

    他喜欢现在陆家村朝气蓬勃的气氛,也喜欢看到依靠自己双手就能过得更好的画面。

    起码在现在的陆家村,他曾经向往的景象仿佛已经实现,所以他是很佩服陆芸花的,吃食是小道,但能用吃食这种小道达到“济民”的效果……非常了不起。

    “村长,陆娘子。”

    卓仪进了屋里,对着正在其乐融融聊着天的两位各自行了一礼。

    “卓哥。”陆芸花赶紧侧身避了避,也跟着回了一礼,心里纳闷:“这位卓哥是怎么回事?现在态度越来越奇怪了,有时候甚至有点……尊敬?就像学生面对什么德高望重的老师似的……”

    “哈哈,阿卓来了?”陆村长心里和明镜似的,又对卓仪性格想法很是了解,但老人家嘛……就是要学会装糊涂才行。

    故而捻着胡子当做没看见两人之间的奇怪氛围,笑呵呵说:“阿卓,正好你要去县城,县令想同芸花见见面,你和她一块儿去罢。”

    “好。”卓仪果然毫不推辞应下了。

    两人走在路上,卓仪体贴放慢了脚步,跟着陆芸花的步子走。一路上常常能遇见去县城或是来陆家村豆坊查看的行人。

    因为“豆坊”的生意红火,不知不觉间为人们增加了许多赚钱的新路子,连带着周边王家村、周家村等等村落都跟着兴旺起来。

    两人头一回这么长时间待在一起,刚开始有些尴尬,毕竟他们平日说话不是孩子就是狗子、猎物或者吃食。

    陆芸花还好,刚开始觉得两人不说话有点怪怪的,后来见卓仪好像没有和她相似的感觉……对方都不尴尬,她为什么还要觉得尴尬啊?

    这样想着,陆芸花的注意力被转移开了,她开始逐渐欣赏起沿途自然乡村景色。

    说出来有些好笑,这是她第一次出村子去县城,从前说要去县城都因为种种原因或是自己犯懒没去成,所以现在看四周花草树木都觉得新奇。

    卓仪眼睛微微垂着,努力放慢脚步,对于他来说陆芸花走路速度太慢了,所以他要控制自己的步伐,免得不知不觉变成陆芸花追着他跑的尴尬局面。

    “呼——”卓仪微微转头看一眼看着路边小野花笑眯了眼的陆芸花,又不着痕迹地垂下眼帘,两条浓密乌黑、桀骜扬至鬓角的眉毛间舒展开,心里悄悄松了口气。

    对于和女性单独相处这件事……他很不擅长,从前他是个只专注自己目标的人,照朋友白巡的话说……就是“一根筋”,周围女性不是志同道合的朋友,就是“需要避嫌不怎么重要的人”。

    但他现在想要过平静正常的生活,现在突然出现在他生活里的陆芸花……就让人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分类。

    她不知晓他的过去,无从说起什么“志同道合”,但因为孩子等等原因,他们两个的生活被交织在一起,也无从说起“避嫌”。

    陆芸花像是卓仪新人生中第一个让人无所适从的意外,但他却不讨厌这种意外,就像他有所准备做一个真正“退隐”的天下第一一样,他欣然迎接着这些从前从未接触过的一切。

    陆芸花不知晓他想着什么,他们快到县城了,人流在这时候明显变大,偶尔还有马车正等着准备进城。

    等他们到城墙前头……那可更不一般了。按理说现在不早不晚应当是很好进城的,但城门前居然也排起队来。

    周围早有脑袋瓜子机灵的人做起生意,有的卖些家常蔬菜瓜果,有的卖些玩具零嘴,甚至有杂耍人在一旁就地开了摊子耍起来。

    “县城就是不一般,竟如此繁华。”陆芸花擦擦汗,感叹一句。

    卓仪见她如此不自知,一时间欲言又止,不知怎么和她说现在的繁华都是她的点子、她的豆坊带来的。

    起码在他上次拎着田重和陈三到县城的时候,这里还没有这样繁华呢!

    ……岂止是不如现在繁华,那时与现在一比较,称得上是“门可雀罗”、“冷冷清清”了。

    陆芸花当然没往那方向想过,在她的想法中不论是“豆乡”的名声还是什么经济发展之类的东西都要经过时间发酵慢慢来。

    哪能想到对于一个饮食格外……粗犷的世界来说,一大堆好吃的东西扎堆冒出来,那震撼程度,不是一般的大,县城能有现在红火也说得过去。

    “喝口水吧。”卓仪终是沉默了,他不善于解释,所以只温和笑笑,唤了周围卖引子的小贩过来,问:“劳烦店家,你这都有什么?”

    “小摊小贩不敢称店家!”那小贩笑呵呵地搓搓手,局促回了卓仪:“客人要喝些什么?我这有杏干水、紫苏饮、还有些红枣茶,才出锅没多久,都是热乎乎的!”

    他皮肤黝黑,手指粗大,看年纪不小了,应该是周围村里农人,趁着春耕闲下来的一点时间来这边卖饮子赚点小钱。

    周围那么多卖饮子的,卓仪唯独叫了他,因为这位伯伯应当不怎么会做生意,站在周围忙碌地跑前跑后吆喝的小贩中无措得很。

    又看他身上衣裳虽说破了些,但胜在看起来干净,他手指甲很短,虽说仍有洗不掉的黑色,但看得出是尽力洗过的。

    “那我要红枣水,卓哥要什么?”陆芸花走了这许多路,确实觉得有些渴,她没有卓仪那样的眼力,故而习惯性看了这位卖饮子的伯伯扁担上的筐子。

    筐子里面放了了厚厚的稻草和布料保温,看得出布料是从衣服上拆下来的,曾经陆芸花也有过用弟弟衣裳做保温的经历,倒是不怎么在意这个。

    只看这布料颜色浅淡,却没有污渍,可见是用心洗了,又看筐子周围也是干干净净,应当是新的,便放下心来,吃食干净些总要好点。

    “劳驾,一杯紫苏饮,一杯红枣水。”卓仪对店家说。

    就见店家赶忙放下筐子,里面是几个大坛子,周围裹了稻草防撞保温。

    揭开盖子,从里面取出一个木勺来,又取了木头粗糙做出来的杯子,问两人:“客人是要带走还是……这杯子一块带走要稍贵些,客人放心,都是一个个洗了又煮过的,干净得很!若不带走,喝完给我便是。”

    卓仪询问的目光转向陆芸花,她稍微思索一下,看排队人数还不少,便想拿着杯子暖手,于是说:“我想带走,贵些无事,卓哥呢?”

    卓仪也说要带走,正想掏钱,被陆芸花一把拉住袖子,她只是拉住一点袖边,但手边传来的力道叫卓仪一下愣住,就听她含着笑意说:“这次本就是卓哥好心陪我,今日便由我请客罢。”

    卓仪还没有从她拉着自己袖子的指尖回过神,又听她戳穿了自己和村长的谎言……

    明明他没什么坏心眼,也不是自己主动想骗她,但现在被她带着笑意的声音这么一说,便觉得那种熟悉的无所适从的感觉又出现了。

    他另一只手的大拇指忍不住在食指指节的茧子上摩挲几下,看她毫不在意放开他的衣袖,微微弯腰专心去看小贩舀饮子,眼睛亮晶晶的,还带着些好奇之色,像是看到什么喜欢之物的孩童。

    她怎么……拉我……衣袖?

    卓.二十多岁.成熟男人.仪从未被女性这样亲昵地对待过,不自觉僵住了。

    小麦色耳尖竟渐渐染上红色,滚烫滚烫的,像一只被抢了苹果又瞬间塞进一罐蜂蜜而愣住的大熊。

    “卓哥,这是你的紫……”陆芸花端着两杯饮子转身,笑靥如花的脸在看到卓仪红到耳朵的英俊面容时,不自觉声音越来越小,笑容也逐渐僵在脸上。

    救命,她做了什么?好像只是拉了一下袖子?这动作稍微有点亲密,但也说不上逾越吧?

    卓哥外表这样英挺阳刚,年岁也不小了,怎么还如此……纯情?

    两人沉默捧着茶杯走向县衙,周围是往来人群,闹闹哄哄的街景显得他们两之间的氛围越发古怪。

    “我……”

    “卓……”

    当他们走到人少的地方,气氛也凝固到顶点的时候,陆芸花终于忍不住了,她刚想张嘴道歉,就听卓仪那边好像也要说话。

    “卓哥你说。”陆芸花是性格干脆的人,不喜欢这样拖泥带水说不清楚,她看这边人少,索性往边里走走,站在原地不动了,等着卓仪说话。

    她仰起头去看他,眉间微微蹙起,嘴巴用力抿着,一双眼睛灵动无比,卓仪好像能在里面清楚读到她的所有情绪。

    时间似乎把陆芸花原本那些忧愁和哀怨都洗去了。

    她依旧长着微微下垂的眉毛,依旧是带着点婴儿肥的桃心小脸,也依旧是一双似愁非愁的眼睛,现在却只叫人觉得温柔又端庄,偶尔大笑的时候又很可爱娇憨。

    他不自觉笑开来,眉目舒展,柔和了原本显得刚硬的五官,他眼睛里也带了笑意,有种说不出的温柔,像经历过风浪暴雨后岿然不动的礁石,平和、包容又沉默:“我想说……我们快到了。”

    陆芸花一愣,对上他带着笑意的眼睛……

    这次红了面颊的,不是卓仪.

    两人去了县衙,说明姓名来意后很快被请去后堂。

    县令整整齐齐穿着官服,看卓仪一起进来还有些吃惊,这抹吃惊之色很快便掩去。

    陆芸花和卓仪问好之后,他捋了捋自己的美髯,亲切地对陆芸花说:“原来‘豆娘子’竟如此年轻,本官可真真没想到。”

    “豆娘子?”陆芸花一愣,这不是她故事里面的女主角的名字?什么时候变成她的称呼了?

    “陆娘子还不知道?”县令诧异,哈哈笑道:“盖因这‘豆坊’出品样样皆是陆娘子所创,故事里那位机智果决的主人公也叫豆娘子,时间长了大家便也叫陆娘子作‘豆娘子’啦!”

    陆芸花只觉尴尬得不行,勉强一笑,不知说什么。

    好在县令是懂得察言观色的,他见陆芸花对此恭维很不自在,也没有要深谈的想法,便转移话题。

    “县城现在如此兴盛多亏了豆坊和陆娘子的菜谱,百姓多了一份收入,今日请陆娘子过来主要便是想要替百姓谢谢陆娘子。”

    “大人客气了!如今之景多亏了大人和诸位,芸花小小出了些点子,如何能居功?又如何能当得上一声大人一声谢谢?”

    陆芸花赶忙称不敢,这也是她心里话,田家事情解决后她只负责出点子,现在之景多亏大家自己努力。

    当然,县城能有现在稳定发展的模样,除了天时地利人和,也有县令的一份心血在里头。

    “哈哈哈哈。”县令又捋了捋胡子,笑意更深。

    他当然看得出陆芸花是真心实意这样认为的,他把功劳全归根陆芸花,有几分真心也有几分夸大,现在听她如此谦逊,又称赞自己领导有方,哪能不觉得通身舒畅。

    两人对对方都有了些好感,一时间你来我往,其乐融融。

    县令刚开始话题也带着卓仪,后来见他不想多谈,识趣地忽略了他,只同陆芸花说着县城变化,陆芸花从前没来过县城,对此很感兴趣,便十分捧场地听着。

    卓仪饮了一口手里早已凉透的紫苏饮,静静听着。刚刚不知怎么,两个人没反应过来的时候直接拿着杯子进来了,现在陆芸花的红枣水早都喝完了,杯子正被她放在桌上。

    这杯子是小贩自己做的,有些粗糙,只能说勉强有个杯子的样子,但不知怎么,卓仪觉得看久了有些古朴的可爱。

    他的杯子上有个树疤,深色的,在浅色杯子上还挺明显,仔细看有点像……一朵小花。

    他自娱自乐着倒也不急,那边县令也同陆芸花说完了话,好似要结束了,卓仪便一口饮尽杯中剩下的冰凉紫苏饮,只觉喝下去肚子里凉呼呼的。

    “芸花……伯伯有件事不得不说先与你说一声。”县令的表情瞧着很是犹豫。

    就卓仪没说话这空档,陆芸花已经在县令的授意下叫起“伯伯”来了。

    “伯伯您说。”陆芸花笑意微敛,坐直了身子:“芸花仔细听着呢。”

    “唉……”县令不自觉烦恼地摸摸胡子,斟酌着语句:“芸花同田家之事是有些关系的吧?”

    陆芸花不明所以地点点头,心里紧张起来,这是怎么了?难道有什么超出了她的预料?

    “那我便直说了。”县令仿佛有些难以启齿:“田家后面那户势力……有些……好吧,是十分小心眼,田家之事对他们影响颇大,他们不愿对付朝中其他人,便将田家之事……迁怒于芸花你和卓……壮士身上了。”

    卓仪早就觉得可能会有这事,但……他有些困惑地放下杯子,为何他没听顾晨那边说呢?

    陆芸花神经紧绷起来,又被盯上的感觉很不好,这次又要遇到什么?是陆记豆坊的生意方面,还是陆勤身上的案子,或者是……

    “陆记豆坊现在名声颇大,陆勤那事情又由我盯着,所以他们不受影响。”县令语气艰涩:“芸花和卓壮士现在都没有家室吧?”

    陆芸花茫然:?

    县令微微错开眼神,显然很为同朝为官的同僚是这种货色而感到羞耻。

    “根据我朝律法,女子二十、男子二十五便要成家……从前是罚款便可拖延,现在我朝人口……有些……他们向陛下施压,今年要严些了,到了年岁还不婚嫁便会……由官府配人。”

    “我听闻卓壮士丧妻……原本这律法对丧妻丧夫之人没有那么严格,官府也多以劝说为主,并不强制其再婚,可现在……若是上面有那边的人,这……便会……”

    “便会盯着卓壮士特意为难。”

    马上二十.到了年纪.陆芸花:……

    已经二十五.要被为难.卓仪:……

    现在新朝刚刚稳定,这种为了人口发展的律法也是无奈之举,因为人少也有一个好处,女子也能作为劳动力走出家门工作,社会对于女性的禁锢要小些。

    况且这世界十三四就相看人家,十五六定亲,十七八嫁出门,家家都是如此。

    强制分配和罚款都是不算那些定了婚约的人家的,许多人家不愿那么早嫁女儿,早早定了婚约便好,像陆芸花这种父母接连生病,实在没顾上的倒霉孩子非常稀有。

    又说卓仪……他一个风里来雨里去的江湖人,小半年就要换个地方,谁管他?

    卓仪沉默,这才知道顾晨为什么没给他说,那家伙催着他成婚催了许久了,怕是巴不得他能成亲罢!

    和县令谈完,陆芸花颇有点无语到不知道说什么好的感觉,她还从未听说过这样报复人的,更未听说过这样小心眼的官宦人家,也难怪混到被明君为难的地步了。

    告别县令,陆芸花顺手拿着自己的杯子和卓仪一起出了府,她皱着眉,显然为这件事十分头痛。

    说实话陆芸花是没想过在这世界也撑着不结婚。

    就算在现代,女性到了年纪不结婚都有家里人催着,在前些年,又或者在现在闭塞些的小地方,年纪大不结婚都要被周围人议论几分,更何况把婚姻当做人生大事的古人?

    只是她也不想稀里糊涂便嫁了,这时代嫁人后总要受些丈夫的制约,万一找个不怎么样的……

    “唉……”又是一声叹息,陆芸花想着回去和阿娘聊一聊,不愿再想,她顺手转了转手里杯子,突然笑起来:“我这杯子上居然有个小花?芸花芸花,不正是我的名字嘛!”

    “……嗯。”卓仪另一只手握紧了也有一朵小花的木杯子,感觉手心微微发热。

    芸花……吗?

    第49章 生辰准备

    两人往家里走,陆芸花被县城繁华的景象迷了眼,好奇地观察着每个她不熟悉的事物。

    这里虽说是县城,但因为人流涌来了大量的外地商人,加上本地出来做做小买卖的人,可谓是卖什么的都有。和现代工厂流水线生产的产品不同,大多东西都是手工制作,虽没什么“品控”一说,但古香古色、手艺精巧,只能说各有各的好。

    走着走着,陆芸花看到卖“福禄寿”木质摆件的小摊子,才一拍脑门想起后天阿娘要过生日,她还没邀请卓仪。

    三个孩子是肯定要来的,孩子们都来了,最近也算与卓仪熟悉,不可能不喊他,再加上熟悉的秦婶一家、林婶一家,陆木匠王婶一家,过生日的宾客便齐了。

    余氏原先未生病时候,也多与林婶、秦婶走得近,原先或许还有些其他朋友,在病后皆是不怎么来往了。

    不是那些人有什么不好或是他们嫌弃陆芸花家落魄,他们在陆芸花家里最不好的时候都多多少少搭了手帮了忙的,只后来余氏日常昏昏沉沉地睡觉,谁都不好打扰,长时间不走动交情也就淡了。

    还有村长,村长那边送点吃食过去便好,他从不参加村人寿宴,最多有人婚嫁时候过来喝杯喜酒,他不来,不怎么喜欢出门的陆双肯定是不会独自来的。

    请人做客便要有点态度,虽说没什么规矩的请帖请柬,陆芸花还是郑重了语气:“卓哥,后天我阿娘生辰,现在我家也好起来了,今年便想请大家吃个饭,不算什么开四五桌还要请厨师来做饭的大寿宴,只是熟人聚在一起吃顿便饭,到时候卓哥有时间吗?带着三个孩子一并过来吃。”

    卓仪心领神会,知晓这重点是他三个徒弟,但他不抗拒参加这次“简易寿宴”,故而爽快应下:“好,我定带着他们按时到。”

    他又问:“现下正好在县城,你有没有什么要买的东西?正好一并买了再回。”

    陆芸花笑道:“正是如此!我原就是想去完县衙便去买东西,卓哥是先回去还是……”

    卓仪表情有些困惑:“自然同你一起,怎能留你一人在县城我自己回去?”

    “那我们先去买些香料罢。”陆芸花微微一笑并不辩驳,她以前习惯和别人分开各自做自己的事,现代时候在村里有谁同样出门或许能捎她一程,最后也多是各忙各的,她自己买了东西回家。

    不能说绝对,也不能说这样就是人情味淡薄,毕竟每个人都有自己要做的事情,时间宝贵,怎么会陪着一个“仅仅认识的熟人”买东西?更何况大多数人并不喜欢被人太贴近生活,会有种被侵犯隐私的感觉。

    现代也有很多农村有着“过于热心”的老一辈,其实许多城市里长大的孩子和他们相处起来会觉得不太适应这种热情。

    这时候大家都没什么隐私观念,人们也因此有种理所当然的热心,有时候也会叫人觉得太过靠近,但周围都是这样的人和环境,陆芸花刚开始不习惯,时间久了被迫同化,居然也觉得理所当然了。

    陆芸花“理所应当”说着自己找去的地方:“我们先去香料铺子和药店,我要买些做吃食能用的调料,再去买些猪肉,我想做一锅卤,卤一点肉吃吃……”

    “陆娘子。”卓仪听到这不得不打断她,他斟酌着词句:“为何要……吃猪呢?”

    陆芸花愣住,下意识回答:“因为……好吃?”

    卓仪不自觉摸摸手指上的茧子,语气有些犹豫:“陆娘子……从前常吃猪肉吗?”

    陆芸花回忆一下,她居然真的没怎么吃过猪肉,原先她理所应当以为是家里穷所以买不起肉的缘故,没有放在心上,现在一回想……之前还算富裕的时候余氏也不怎么买猪肉做着吃……

    突然有种不祥的预感了。

    她历史不好,但也知道因为落后的养殖习惯和猪品种的问题,古时候有很长一段时间不怎么兴吃猪肉,又代入一下现在这个什么面食都叫“饼”,发酵技术都没有流传开的朝代背景……

    完了,糖醋排骨糖醋里脊梅菜扣肉小炒肉红烧肉……不会都吃不到了吧!?

    陆芸花声音有些虚弱:“……好像……没吃过。”

    卓仪一顿,听她语气如此沉重还以为她身体突然不适,下意识去看她面色,见她面色依旧红润健康,只是神色间很是失望,于是小小叹了口气,说道:“我认识个养猪人,在隔壁王家村,若你……”

    “劳烦卓哥,我要去看一眼。”陆芸花重新打起精神……虽说不管怎么看都有点“垂死挣扎”的感觉:“总要去看一眼才知道那是不是我想要的猪。”

    陆芸花心里都记挂着猪,雷厉风行地买完调料,就连卤料配齐和在行商那里花大价钱买到孜然这些值得让她高兴好久的事情……都让现在的她高兴不起来。

    毕竟那可是猪猪啊!猪!

    这时代不能吃牛,猪再不好吃,以后难道只能吃鸡、鱼和羊了吗?不是说这几样不好吃,但……不是猪就不能拿来做红烧肉啊!包括之前所说的那些菜,这辈子都吃不到了!

    卓仪看她面色凝重,显然是心情不好,现在一心想着去看猪,便也不说话,只专心替她带路。

    两人急匆匆到了王家村,这户人家和卓仪家有些相似,也住在村尾靠近山林的地方。

    好在陆芸花本身不怎么去豆坊,或者说她去豆坊的时候那边多数时间没在营业,故而一路上并没有认出她的村民上来叫着“豆娘子”这个让人羞耻的称呼和她寒暄,他们很快便到了养猪人的家里。

    门是开着的,卓仪上前敲了几下门环:“王哥,你在家吗?”

    “哎哎!在家,哪位……”卓仪唤作王哥的男人从屋里出来,身高竟和卓仪差不多,要知道这时候大家营养跟不上,卓仪这个高个子在人群中真算“鹤立鸡群”的。

    他身材甚至比卓仪瞧着更壮一些,胡须长满下半张脸,瞧着极为粗犷。布衣衫被肌肉撑得鼓鼓的,块头很大,不似卓仪那种内敛精瘦的“健美”,而是一眼就让人觉得“壮硕”的身材。

    “卓兄弟!”王哥一见卓仪过来,大笑着就要上前和他亲热地寒暄,被卓仪轻轻一挡才看见他身后的陆芸花。

    面对小娘子,他不自觉收敛了些,问:“这位是?”

    “我和卓哥同村,姓陆,今日想来看看猪。”陆芸花礼貌一笑,镇定自若。

    这倒是叫王哥有点稀奇了,他这身材相貌,不说小娘子们,就是有些年轻男人和他说话都会不自觉放低些声音,这位陆娘子倒是胆子很大。

    “今日来便是带着陆娘子来看猪,若是合适她想买些回家。”卓仪接她的话头向王哥解释道。

    “若陆娘子不嫌猪圈腌臜自然没有问题!”王哥爽快应下,也不嫌麻烦,其实若是客人买的少,他这猪便不好杀。还带着客人去猪圈?若不是卓仪,这请求他决决不会答应的。

    “多谢王哥,劳烦了。”陆芸花十分感激,这事怎么看都是她要求挺多,麻烦两位帮忙。

    王哥看她诚恳感谢,心里愈加舒爽,做好事是一回事,看对方很领情,心情怎么都会更好些。

    他哈哈一笑:“不妨事、不妨事,陆娘子小心脚下,你们随我来。”

    陆芸花和卓仪跟着进了后院猪圈,这边味道不太好,但他两都闻不到似的面不改色。

    几人一走近便能听到猪“哼哼”的声音,听起来很有活力,甚至很……激烈?

    王哥家里猪圈非常大,靠着后山而建,离后门很近。猪圈里面在这朝代极为大手笔地养着六七头猪,要知道这可是初春,能在冬天养活这些猪甚至还养得那么好,王哥确实是及有本事的养猪人。

    猪圈甚至极为科学做了分栏,但……

    “陆娘子请看,我家猪各个精神!”王哥骄傲地指着猪圈里面的几头猪,毫不客气地数落着其他同行,语气中有种强烈地鄙夷:“我养猪可是当做自己孩子般精细照顾着,不像外头许多人家养猪,把猪圈建在茅房旁边,给猪随随便便吃些草,让它们饿得没法去吃人……嗯嗯。”

    王哥平日没有炫耀对象,此时可谓是打开了话匣子,正兴起说到某处,卓仪瞬间皱眉看过来,他才猛然惊觉这里还有个小娘子,赶紧止住话头。

    他“嗯嗯”含糊过去,但陆芸花哪里还不知道他说的什么,勉强一笑:“无事,王哥继续说罢。”

    “哎呀,反正、反正我这猪用的都是山上的新鲜草料,冬日是我用粮食特意煮的猪食,还会放些磨碎了的小鱼,各个干净!”

    王哥也不再说那些“同行”,转而夸起自己的猪来:“而且我这猪每日都去山上自己找食,力气大得很还跑得极快,肉香得不得了!”

    说着这句他不禁又哈哈大笑着说起一件趣事:“我同卓兄弟就是这么认识的!”

    “卓兄弟当真好汉!那天我一头猪不知怎么格外兴奋,我一时竟抓不住,差点被它撞晕,多亏了卓兄弟帮我硬生生按住那猪,不然可叫我难弄!”

    “嘶——”陆芸花终于倒吸一口凉气,怪不得!

    她早就想说了,这些猪已经不是“养得好不好”的问题了,一头头完全是野兽啊!

    栏里的猪长着黑色外毛,体型较小,确实同本土特有品种“黑猪”非常相似,这种猪脂肪含量偏少、长成速度慢、性格暴躁易怒,不如进口白猪经济效益高,在现代已经在作为“特色猪肉”在贩卖了。

    问题在于,王哥养的黑猪已经不是简单的“品种古老”,看这一头头野……猪,外毛粗硬,颜色乌黑发亮,身上和养猪人王哥一样全是肌肉,小眼睛里满是战意,对着周围其他猪们不停宣战,显然各个都很有活力。

    怪不得健壮如王哥都按不住差点被撞晕,也怪不得猪圈要分栏,这放在一起不就是“战争开始你死我亡”嘛!

    但……只要能吃就不要放弃!

    陆芸花轻轻呼出一口气,严肃问王哥:“王哥,你们家猪……骟过吗?”

    “……骟?!”

    王哥倒吸一口凉气,这话由一位长相柔弱、说话温柔的小娘子问来,怎么都觉得奇怪。

    他结结巴巴回答:“未……未曾那个……那个骟过。”

    卓仪知陆芸花这么问肯定事出有因,眼睛看过去,专注又沉默听着她接下来解释。

    果然,陆芸花极有条理说起猪骟掉之后的种种好处,王哥先是对陆芸花提出这种问题而满眼敬畏,当然还带着点“关公面前耍大刀”的不以为然,但……听她说着说着居然愈发专注,时不时还要提一两个问题。

    他们说了许久,陆芸花甚至不自觉换了几次脚才意犹未尽地讲完。

    “陆娘子,不知骟猪还要注意什么?”王哥微微躬身,对陆芸花已经全然是尊敬了。

    这法子简直可以算作养猪人的独门秘籍,他养了这许多年的猪,哪能分不出陆芸花说的东西有没有用?人家大方一说,他听了学了就算作人家的学生,不论这位老师是男是女,又或是对这些法子毫不在意,他总要像面对真正的老师一样尊敬她。

    陆芸花稍微愣了一下,倒没想到王哥接受的这么快,她还以为他要再自己试试才会相信她呢。

    “要注意选幼年的小猪……”陆芸花侃侃而谈,还带着讲了些浅薄的猪舍消毒的知识。

    卓仪瞧着她,又摸了摸袖袋里的小花杯子,只觉得她落落大方地说起这些平常女儿家不愿看一眼的东西的时候,有种不一样的光芒。

    卓仪看王哥表现就知这养猪的法子有效,他暗自思索:如同豆坊一样,养猪之法是不是也能改变百姓的生活呢?

    王哥想要给陆芸花给钱表示感谢,被陆芸花拒绝了,只说这法子她也没有实践,只能王哥自己试一试。

    再一点,依旧和陆木匠一样,若有人想跟着学这门手艺,希望王哥只收少量的银钱算他自己研究的报酬,其余她教的那些都无偿教给每一个想学习的人。

    卓仪不是第一次听说这种大公无私的做法,但上一个这样做的是一位武林名宿,年纪颇大,极其受人尊敬,陆芸花只是个年轻娘子便有如此胸襟,实在叫他钦佩。

    陆芸花被卓仪佩服的眼神看得极其不自在,她心里有点尴尬,面上露出一个温柔笑容:这叫她怎么说?只能当做没看出来罢……

    “陆娘子还要买什么?”卓仪看她有点不自在,体贴问起别的。

    “唉。”陆芸花小小叹了一口气:“那便只能选几只鸡了。”

    卓仪想了想,问她:“陆娘子不喜欢羊肉?”

    “啊?”陆芸花烦闷地摆摆手:“自然不是,只是这春天的羊……好吃的太少,连猪都不要,羊也不想选太差的,我想着周边应当没有合适的羊,便没有算它。”

    要说羊肉,真是喜欢的很喜欢,不喜欢的怎么也吃不惯。好羊肉其实膻味很淡,只要选对了季节和做法更是只有鲜嫩香浓,尝不出什么太大的膻味。当然也不是绝对,这肉和鱼一样,吃不惯的人就算是一小点淡淡的膻味也会觉得不喜欢,很难说讨好所有人。

    好在陆芸花本身不挑食,对羊肉接受度很高。但羊肉自然是冬天的最好,春天羊已经有点老了,又经过整个冬天“缺粮少食”大多饿得很瘦,加上春天动物会想繁衍,体内性激素分泌,肉会带上一股子膻臊味,不好吃。

    “如此……”卓仪若有所思,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但仍是转移话题:“那我们便去卖鸡那里罢。”

    陆芸花点头:“劳烦卓哥了,村里就有卖鸡的,倒是不用再叫卓哥花时间陪我去。”

    “好。”卓仪爽快应下,又道:“那我还有点其他事,要先走……”

    “卓哥去吧,今日多谢卓哥!”陆芸花接过他提了一路的香料等物,朝他道谢。

    这么看两人着实都有些冷酷干脆了,一个不需要了便直说,另一个说走还真走,两人甚至都没觉得有什么不对……

    也算某种意义上的“相似”了吧。

    陆芸花回村里极其大手笔地买了六只鸡,差点买空老婆婆手里所有嫩一点的鸡。

    那卖鸡的老婆婆家里也有人工作和豆坊相关,算是全家因此受了益的,故而陆芸花去选鸡的时候她怎么都要打折,搞得她最后只能硬塞了钱拎着鸡逃也似的出来。

    陆芸花无奈:这婆婆家里条件瞧着很不好,她年纪又大,背部因为用箩筐被压得弯曲,那么颤颤巍巍和她说着感激的话,她怎么可能、又怎么好意思占这个便宜?

    去和各家说了给余氏过生辰的事情,大家具是说当日一定准时到,唯有陆村长和陆双同陆芸花预料的那样拒绝了。

    接下来一整天陆芸花都在悄咪咪做着生辰准备,轮椅在早上被陆木匠送到了家里,正停在偏房静静等待着余氏生辰到来那天,王婶甚至给它配了舒服的垫子,这份心意实在叫陆芸花暖心。

    卤料味道太过霸道,实在是掩盖不住,陆芸花便说是摊子上想出新品,还煞有介事问余氏煮些什么东西好,余氏被她骗过,这时候又没有每年过生日的习惯,她自己都忘了明天是她生日,认真同陆芸花聊着到底卖什么。

    倒叫陆芸花既为明日惊喜不被发现而窃喜,又为余氏忘记自己生辰而心里难受,因为余氏那些天才在说陆芸花生辰到了,要大办一次聚聚喜气,可明明她自己的生辰比陆芸花的还早些。

    糊弄过去余氏,卤料也准备好了,肉卤锅里面只放了收拾好的鸡,另外还有素菜一锅,瞧着要比肉卤锅丰富许多,放了鸡蛋、蘑菇、豆干豆腐等物。

    素菜最好另外起锅,因为素菜里面有水,味道也杂,若是放在肉卤锅里面免不得叫卤串了味道,也容易坏。

    房檐下的水盆里还有两条活鱼,明日一条红烧一条清蒸,皆是今天陆芸花在去林婶家邀请两位长辈时顺便买的。

    “姐姐,很晚了,该睡了。”榕洋在陆芸花忙碌的时候一直守着,她催了几次也不去睡,就像个忠诚的小守护者。

    看陆芸花终于忙完了,他便忍不住催促起来,毕竟姐姐她刚刚还说要早起呢!

    “好,睡吧睡吧。”陆芸花擦干手,顺手抱起榕洋,“辛苦你啦,陪姐姐到这么晚。”

    第50章 接连送礼

    前一天睡得晚,但第二天为了生辰筵席陆芸花早早便起床准备了,她起来的时候天色都没亮起来,外头一片黑沉沉。

    麻利梳妆好出来,今天要忙碌,所以她梳了利落的发髻,也换了衣袖收口的袄子。

    跨出房门,陆芸花深深吸入一口带着凉意的空气,觉得冷气一激人瞬间精神了。夜空像一块蓝色丝绒布料,点点星子仿佛撒在绒布上面的碎钻石,一下一下闪烁着。

    她走路很小心,不想吵醒榕洋,阿娘倒是不用担心的,这个时间她睡得正沉,外头跳舞可能都吵不醒她。

    哪知她刚路过榕洋房门口,就听门“吱呀”一声自己开了,着实把她吓出一身汗。

    好在打开门是榕洋,小孩子觉多,昨晚榕洋陪着她也睡得很晚,可现在小不点正揉着眼睛努力让自己清醒,见陆芸花就在门口也不害怕,迷迷糊糊贴过来,依赖地靠在她腿边,显然刚刚陆芸花出门的声音叫他听到了。

    “啊呜——”榕洋打了个哈欠,吸入一口凉气,冷得打了个哆嗦,总算打起几分精神,但声音因为困倦更奶了些:“姐姐,我们现在要做什么?”

    “你这么早起做什么?小孩子要多睡觉才好。”陆芸花摸摸他后颈,感觉手中热乎乎的,又摸摸他衣裳,见他穿得也厚,总算放下心:“你再去睡罢,姐姐自会忙的。”

    榕洋乖乖让姐姐检查,说:“因为是阿娘生辰,榕洋什么都没准备,所以也想为阿娘做点什么,总不能叫姐姐一个人忙。”

    陆芸花摸摸他用小短胳膊自己给自己梳好,但还显得毛毛躁躁有点凌乱的发髻,不再拒绝他。

    她怜爱对着弟弟说道:“我先给你梳梳头。”说完又提醒他:“那你依旧来帮姐姐烧火罢,像我之前说的那样,烧火可要打起精神,免得打瞌睡一头栽进去受伤可不好。”

    “好,姐姐我知道的。”榕洋任由她拉着梳头,认真回答。

    陆芸花给孩子们梳头都很轻,尽量不把孩子们弄痛。因为长大也经常回忆起外婆梳头的幼年时期……老年人多是喜欢头发一丝不乱整整齐齐的,可想而知……只能说经历过的马上就能感同身受了。

    去了厨房,陆榕洋去自己熟悉的小板凳上看着烧火,他小板凳离灶口有点距离,还特意歪歪放着,因为陆芸花就怕那种“打盹结果一头栽到炉火里”的惨剧发生,所以尽量杜绝一切苗头。

    昨天收拾好的鸡和鸡蛋泡在卤锅里,陆芸花捞出来一看,虽然还没正式卤制,但鸡的外表已经染上了淡淡的黄色,因为没有老抽等等着色的调料,仅仅凭着糖色和红曲,这锅卤颜色还是不深,所以鸡这时候这个颜色正好。

    昨天陆芸花只把鸡处理后拿水煮熟,鸡没有在卤水里面炖煮,其实卤肉都是如此,卤制的时候要先在前一天把肉煮熟后在卤锅里浸泡一夜,第二天随着卤水再炖煮才好。

    因此还煮出来一锅鸡汤,陆芸花准备今天拿来做长寿面的汤底。

    主食当然不是长寿面,而是“寿桃”。

    现代寿桃花里胡哨有很多种,比如加了豆沙等等馅料的甜寿桃,又比如加了肉馅的咸寿桃,当然也有什么都没加的微甜寿桃馒头,这些寿桃多是外表做了桃子样子,尖尖由色素染成由深到浅的粉色,好看极了。

    可现在没什么色素之类的方便东西,陆芸花又是个实用主义,她今天忙的不得了,现在是一个人在忙,请来的客人们人数不少,寿桃作为主食怎么也得做上许多,哪有时间细细做那小点心寿桃?

    当然昨天她去请人的时候林婶和秦婶都说早上要来帮她,但这些菜只有她会做,归根结底还是没有那么多精力。

    所以陆芸花只用昨晚发好的面大概做了桃子的模样,上头用剪刀剪了桃子尖尖,用红曲水点上两个红点,敷衍的充作“桃子”。

    但这一个个又大又扎实的寿桃馒头在用料上可是完全不敷衍的,特意选了麦麸少少的面粉来做,蒸出来一个人吃上一个再吃些菜怎么也能饱了。

    当然不是陆芸花小气,想着大家吃蒸馒头吃饱,她的菜并不少,在平民宴席中很能拿得出手了,只是这寿桃是要在客人走的时候给客人送的,作“沾沾喜气”的意思,做大些不止方便,也显得诚恳。

    把寿桃放进蒸锅里,蒸锅上汽了,卤锅也在灶上“咕嘟咕嘟”烧起来,陆芸花把素菜放进素菜卤锅泡着,素菜放一夜很容易咸了,也容易坏,还是早上起来做最好。

    收拾完这些太阳渐渐升上来了,天空亮起,耳边逐渐有了小鸟的叫声,叽叽喳喳的,伴随着榕洋不自觉打哈欠的声音,叫陆芸花不觉露出一个笑来。

    似乎是到了她平日开院门的时候,她准备先去杀鱼再开院门的时候,外面突然传来了轻轻的敲门声。

    “咚咚。”

    “谁?”陆芸花正在院子,闻声还以为是秦婶或是林婶,想着婶婶来得好早一边拉开门,映入眼帘的确是肩上扛着一坨白白的东西的卓仪。

    “羊!”陆芸花都没顾上卓仪,满眼都是白白的羊,不自觉惊呼出声。

    卓仪被她逗得露出一个笑,声音有点沙哑,低沉沉的:“今日是婶婶生辰,我正巧知晓哪里有好羊,便顺便去定了一头。”

    陆芸花先是惊喜,又是不好意思,她哪里不知道是她昨天表现得很想要羊,卓仪才去寻了这头羊?

    况且她也没这么好糊弄,总敏锐觉得哪里不对,卓仪不是昨天下午就说有事和她分开了,那时候不会说的就是这事情吧?她还记得周边是没有草场的,难道他一花了很长时间,去了很远的地方给她找了一头好羊吗?

    若是真的……这人情很难还啊……

    于是陆芸花谨慎地问:“卓哥昨天下午便去忙这事情吗?卖羊的地方离这里远不远?”

    卓仪一愣,没想到她先问这个,但这段时间他已经很了解陆芸花不愿意欠别人人情的性格,所以只温和地笑笑,回答道:“昨天下午去看了看,今早去拿的。”

    陆芸花这段时间也很了解卓仪是个说什么就是什么的人,闻言算是松了好大一口气,只是……她还是头疼来着,一头羊不管在什么时候都不便宜,卓仪说这是给她阿娘的寿礼,她不好推辞,但这人情总要还才行啊!

    心里想着怎么在后头把这份人情还了,她家现在不缺这一头羊的钱,所以没什么一定不能接,接下还不起人情的负担,于是陆芸花干脆地向卓仪道谢:“多谢卓哥,这次真是万分感谢!卓哥的心意我会同阿娘说的,今天卓哥想吃怎么做的羊?”

    这是叫他点菜的意思了?

    卓仪哑然失笑,只想了想,不知怎么回忆起曾经在边疆吃过的烤羊,那时候身上很疲惫也很脏,漠北的寒风像刀子一样割在脸上,从篝火边粗糙烤出来的羊肉味道说不上很好,但很深刻地停留在脑海,他这样想着,不自觉说出一个菜名:“……烤羊。”

    “烤羊?”陆芸花爽快应下:“没问题,今天再加一道烤羊腿!”

    正好昨天买了孜然,要不是现在孜然价格贵,大多人没吃过放了孜然的烤羊肉,陆芸花还以为卓仪是看她买了孜然特意点的这个菜呢!

    “卓哥把羊放进院子吧?”陆芸花给卓仪让开位置,示意他进来,顺口问:“孩子们呢?”

    却见卓仪摇摇头站着没动,他颠了颠肩膀上的羊,道:“我就不进去了,身上味道大,这羊已经死了,我特意选了品质不错的羊,这会儿来是想问问你怎么切才好,我家那边比较方便处理,我给你剁好拿过来。”

    又道:“孩子们还在睡,我出来的早。”

    其实这羊真是从很远处买回来的,正如陆芸花所知,这边没有草场所以羊不怎么样,要买好羊就得去草场周边,养羊人有些好羊专门有其他渠道卖,等闲人家这个时间在周边是买不到这样好的羊的。

    他没说谎,只是有点……避重就轻?

    卓仪等着陆芸花安排,他对陆芸花其实并没有男女上的想法,现在会因为陆芸花需要一头羊就花了一晚上赶路去为她找来,盖因他本身就是这样性子的人,只要自己能做到,便会为了朋友的需要而“两肋插刀”。

    “那羊腿分开……”陆芸花这才知道为什么卓仪离她那么远,是觉得身上有味道……不觉一笑,接受了他的体贴。

    她想着要怎么做这只羊,一样一样给卓仪解释,她要两条羊后腿整个切下来烤,剩下的两条前腿连带着羊排做黄焖,羊蝎子做汤白煮是要切成段的……

    一头羊安排得明明白白,陆芸花说完,寻思着既然加了羊肉就得换菜单了,不觉呢喃出声:“……这样一条鱼红烧,另外一条拿来做个什么呢?”

    “鱼?”卓仪耳力极佳,又颠了颠肩膀上滑下来一点的羊,有点腼腆似的:“我家里还有些芥末粉,不是自夸,我……刀工还不错,不如我来做鱼脍?”

    要是白巡在这免不得要给他一个不可思议的眼神了,什么叫“自以为刀功不错”?有时候倒也不必如此自谦。

    陆芸花是很相信卓仪的,毕竟他一向说什么就是什么,无比靠谱,便考虑也不考虑地说:“那便又要麻烦卓哥了!”

    “嗯。”卓仪摇摇头表示不算什么,和陆芸花道别后扛着羊走了。

    看着他走远,陆芸花也免不得在心里感叹一番:卓哥真是个热心肠的好人!

    她转而进去做别的菜,进了厨房也是又气又无奈——

    只见榕洋已经在板凳上睡着了,他还记着她说过的叮嘱,没有往前扑,而是把头仰着,微微靠在外墙那边,谨慎地远离着灶火。

    “小小年纪撑什么。”陆芸花不自觉弯腰戳了戳自己弟弟肉肉的脸颊,轻轻把他抱了起来。

    看样子榕洋是真的困,这时候被她抱起来他也一点醒来的迹象都没有,睡得快吐泡泡了。

    陆芸花稳稳把他放回床上,轻手轻脚把他厚厚外衫脱了,他依旧闭着眼睛没醒,只长长细细的睫毛不停颤动着,好像想挣扎着要醒过来。

    “睡吧睡吧,有姐姐在。”陆芸花给他盖好被子,在他被子上拍了拍,低声安抚他。

    不知道是不是听到了她的声音,小小孩的呼吸越来越平缓,显然是睡沉了。

    陆芸花的心变得软软的,好像有一堆云朵把她的心托着向上飞呀飞,太阳照得她暖呼呼,只感觉又软又暖。

    她怀着这种好心情又去看了阿娘,见她也睡得正香,蹑手蹑脚去了厨房自己忙。

    心情愉快的时候看什么都是愉快的,鱼从水盆里跳出来抓回去的时候很愉快,蒸寿桃时候蒸屉间“噗噗”的声音听着很愉快,卤锅香气围绕在身边的时候很愉快,外面又传来“咚咚”敲门声的时候也很……

    “来啦!”陆芸花急忙放下手里的东西,擦擦手向外头跑,榕洋可比阿娘容易吵醒多了,千万不要把他吵醒才好。

    “敢问是陆娘子家……陆娘子!”

    陆芸花还想着卓仪才走没多久,这次来的应该是林婶和秦婶罢,谁知一出去是昨天才见了面的养猪人王哥。

    “王哥?”陆芸花怔住,不是因为面前王哥无缘无故来了她家,也不是因为他正用一种卓仪扛羊的同款姿势扛着一头猪站在她面前,重点是……那头猪正在王哥肩膀上挣扎着,黑色背毛在他脸边扎来扎去,不停发出“哼哼”的闷哼,应该是王哥栓了它的嘴巴免得它咬人。

    这是头活猪啊!

    王哥络腮胡子动了动,应该是露出了一个笑,他对陆芸花态度还维持着昨晚他们分开时那种面对老师的“尊敬”:“陆娘子,虽你说不要报酬但我老王也不能什么都不做,要真是坦然受了……以后我老王在朋友那里可就抬不起头了!”

    “我看你很想要猪,这不,依着你昨日说的那些,选了一头年纪还小的小母猪,没那么骚,肉也要嫩些。”王哥把猪从肩膀上放下来给她看,果然是一头年纪还小的小猪,要真是大猪……说实在的,王哥这身板想扛这么远的路给她送过来也难。

    “这如何能收啊……”陆芸花为难:“不若我给王哥把猪钱补上?”

    “这如何不能收?”王哥皱眉,大胡子黑眉毛连在一起,配着他壮硕如铁塔一般的身材,脸一肃的时候还有几分可怕:“陆娘子,你教给我那些养猪的秘诀,又告诉我往后还能靠着教别人骟猪得些银钱,我送你一头猪你怎么不能收了?”

    “要不要我现在帮你把猪收拾了?”

    陆芸花哑然,看他如此坚持,只得无奈让开地方:“那只能谢谢王哥了……先不用收拾,今日家母过寿,还有只羊在,肉是够了,王哥不如留下吃饭?”

    “嚯,那婶娘起来了没?我怎么也得上前问候一二才行。”王哥笑着扛起猪,对陆芸花说道。

    “母亲生病,还未起来,等她醒了我会把王哥的问候带到的。”陆芸花摇摇头,意思是余氏还没起来,再一次问:“王哥不如留下吃饭再走?”

    “不必不必。”王哥不是陆家村的,不晓得陆芸花家里的事情,但他是个粗中有细的,不然也不能把每头猪都照顾得那么好,现在听她说母亲生病又未提父亲,就知还有内情,识趣地没往下问:“我中午还有些事情,若是没这事怎么也要留下吃一顿,这香味,我在院子外头就闻到啦!”

    陆芸花微微一笑,知晓这是他推辞的意思,她是诚心相邀,但王哥这样说她便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得道:“那便也不强留王哥了,改日做了猪肉再请王哥好好吃一次。”

    “哈哈哈,好!”王哥这次没再推辞,笑着应下。

    陆芸花带着他到了废弃的牛棚,原先她家祖上还富裕的时候是有牛的,当时也选了好料子盖的,现在也还能用。

    “这还得修修才行,我给你修修,免得它跑出去。”王哥一看那牛棚,有些地方要改一改才能关得住这猪。

    “怎么好意思再劳烦王哥?王哥那绳子给它栓了,回头我自己修便好。”陆芸花哪好再麻烦他,推辞道。

    “绳子可不行!”王哥摇摇头,拍了拍肩膀上哼哼唧唧的猪,说:“绳子它咬一咬、拽一拽就断啦!”

    “我给你修一下,不费什么事,很快便好了,陆娘子去忙自己的。”

    “哎!”陆芸花都来不及拦他,就看他一下跨进牛棚放下猪忙去了,只得随他说的去忙自己,今日还有许多事情要做呢!

    素菜都卤好的时候王哥才从后院出来,他拍着身上的土,络腮胡子一动一动,对陆芸花笑着说:“陆娘子,收拾好了,往后关个什么猪、羊之类的都可以,我老王干出来的活儿那叫个没的说。”

    “那我便告辞了,陆娘子忙自己的。”

    王哥打了声招呼就要往外走,却被陆芸花喊住:“王哥,王哥,拿着再走。”

    他一回头,就见木头大碗里头勉强塞了一只鸡,周边还硬生生塞了许多豆干豆卷之类的素菜,这么一大碗,看起来可真了不得。

    “王哥拿着,沾沾喜气,可不能拒绝!”

    王哥听陆芸花说“沾喜气”只得接了,同时塞过来的还有一篮子热气腾腾的大寿桃。

    陆芸花:“这碗啊篮子的,若是王哥认识个卖豆腐讲故事的王三郎,给他便好,他会带给我。”

    “那我便厚脸皮沾沾喜,多谢陆娘子!”王哥闻着卤肉香味悄悄咽下一口口水,只觉得没吃朝食来果然不行,现在盯着这肉,要推辞的话心里还有点不愿意,索性爽快接受。

    王哥拎着猪来拿着鸡走,到也算得上满载而归。

    他才走不久,门外又有人来,这次便真是林婶和秦婶了。

    “芸花,这是什么味儿?香得不行!”林婶跨进大门,笑眯眯对陆芸花说道:“都怨你秦婶,做个东西老半天,不然我们早都到了!”

    “厨房里是卤肉,秦婶做了什么东西?”陆芸花笑盈盈被林婶揽过去,因为她的亲昵有点脸红,颇为不好意思地放轻声音问。

    “你猜……”

    “烟熏豆干。”

    林婶有意卖个关子,被秦婶无情打断,她从挎着的篮子里取出一块豆干,陆芸花接过一闻,确实有淡淡的烟熏香味。

    秦婶:“你之前同我说的烟熏豆干,我想着今日做出来给你看看,今早才成功,倒叫我们耽搁了许久才过来。”

    林婶转过去轻轻咳嗽几下,也不介意秦婶打断她,笑眯眯提了提手里的篮子:“我不像她,还特意做什么惊喜,这是一篮子野菜,等等你阿祥叔再捞一条大鱼,算做我和阿祥的寿礼。”

    “婶婶们来就好,还送什么寿礼?”

    陆芸花嗔道:“倒叫我不好意思。”

    “唉。”秦婶拿过她手里的烟熏豆干,顺手理理她整整齐齐的发髻,不赞同道:“生辰便要有生辰礼,这是送你阿娘的,你不好意思做什么。”

    “会不会说话。”林婶无奈,把篮子放到院子里的石桌上,听秦婶这么说先是责怪看她一眼,又对陆芸花说:“是这个理,只是你秦婶不会说话,莫要介意。”

    “我自是晓得!”陆芸花笑着摇摇头表示不介意,秦婶说话一向如此,她也没脆弱到听见这话都会觉得委屈。

    三人正说着话,卓仪也提着大篮子进来了。

    没长成的羊剥了皮剩下的肉也没有多少,卓仪手里两个大篮子便能全提过来,都不用扁担什么。

    他换了身衣裳,面上也比之前精神许多,见院子里还有两个婶婶,先是放下篮子对着婶婶们打了招呼,才对陆芸花说:“这是收拾好的羊,陆娘子看看行不行?”

    “羊?”林婶和秦婶凑过来看,秦婶道:“这羊看着不大,应当还未长成罢?”

    “是。”卓仪蹲下给她们看,道:“寻了小些的羊,再大的这个时候吃起来膻味重。”

    林婶在一旁若有所思:“是阿卓你去寻的?”

    卓仪莫名有些局促,站起来道:“我正好有些路子,便去帮了陆娘子这个忙。”

    林婶噗嗤一笑,苍白的脸上也多了些颜色:“婶婶只是一问,阿卓莫紧张。”

    她转而去问陆芸花:“芸花,不知你今天要做什么菜?”

    陆芸花原先在大篮子旁边看着羊肉,闻言笑道:“今日食材多亏了大家,菜品很是丰富,比我原先定的多了许多!现下有整整十道菜,取十全十美之意。”

    “有黄焖羊肉、羊汤、卤味拼盘、小葱豆腐、拌素菜、红烧鱼、生鱼脍和烤羊腿,最后是两道主食,鸡汤长寿面和寿桃。”

    “冬日无甚新鲜瓜果蔬菜,只能这样啦!”

    第51章 筵席忙碌

    “这样的菜品还说‘只能这样’?”秦婶听陆芸花一连串菜名报出来,最后还有些遗憾似的说什么‘只能这样’,没好气地捏捏她的肩膀:“这菜品安排已是极好的,再多可要比县太爷的宴席还好了!”

    陆芸花笑而不语,乖乖被她揽住没说话。

    要她说,这次筵席真不能说比县太爷的差,就一道烤羊腿、一道卤味,那滋味便能超过县太爷桌子上许多菜品的味道。

    也不是她自傲,主要有几千年的饮食文化历史放在那,不说什么鱼脍这类材料简单考验刀工的菜,就说炖煮之类,大多复杂的菜式都是随着时间由简单变复杂的,加上现代物流便捷,宫廷菜都能走进普通人家里,更是各式秘方破解版层出不穷,她的手艺在这饮食文化才发展的时代怎么都能算顶尖的,加上各式配方,不说一定比皇帝的宴席好,但超过县令的宴席……

    简简单单。

    林婶看看时间,无奈说:“你们可别再腻歪了,看时间不早,先把要花时间的菜做出来才行。”

    “芸花,灶头够不够?要不要去借摊子那边的灶头用?”

    林婶一说陆芸花才惊觉时间真的不早了,再迟些羊肉炖不熟,这时候可没什么高压锅,要把肉炖烂可都是要花时间的,她道:“林婶说得是!是一定要借摊子上灶台,家里灶台不够,还要架一个烤羊的架子,我等会先……”

    “烤羊架子我会,陆娘子去忙其他。”卓仪听她是想在院子里架烧烤架子,主动把这活计揽过去了:“鱼脍不妨事,等大家来了再做更新鲜,现在正好有时间把架子做好,我对这个算熟悉,陆娘子同我讲一讲要求,免得做出来哪里不对。”

    陆芸花没客气,卓仪这样的靠谱人工具人主动帮忙她有什么不愿意的?

    “那又要麻烦卓哥,这烤架要两边有个放羊腿签子的地方……”陆芸花尽量描述着她想要的烤架样式,语速很快但说得很清楚。

    卓仪仔细听着,时不时思索一二,在她说完后点头表示包在他身上,又问了烤架安置的地方,和大家说了一声便去忙活了。

    两位婶婶在一旁围观着他们两个谈话,现在就连秦婶的眼神都有些意味深长起来,这两个孩子相处时候……怎么这么自然?就她两和阿祥阿六刚成亲时候,都不能说有这样毫不扭捏又分外默契的氛围。

    陆芸花是真没这方面的神经,她把这事情委托给靠谱工具人卓仪,便完全不再管它,开始考虑别的菜品。

    “我把卤锅端下来,羊汤材料都放进锅子,劳烦两位婶婶带着这两个菜去摊子那边了。至于火候……卤锅一直中小火,羊汤大火烧开以后撇去沫子,也换成中小火便好。”

    “正好今日不开摊,若是有客人问起麻烦婶婶们同他们说一说,昨日我倒是没想起来同他们说。”

    秦婶一听,对她说:“这点小活用不着我两一起去,阿六正好在豆腐摊子那边,不用担心锅子端上端下不方便,我一个人就行,留着阿林在你这帮你切菜洗菜罢。”

    “正是如此。”林婶也说:“这边比较忙,我在这里帮你。”

    陆芸花想着她两一起去也是考虑一个人端不起重陶锅,现在听六叔在摊子那边,便干脆应了:“那劳烦秦婶,林婶在我这帮忙,我现在就去把车子推出来。”

    她跑去推了车子,卓仪正好瞧见,什么话都没说,过来帮她抬车子出门、帮她端锅子到车上,其实陆芸花一个人也做得了这些事,但卓仪帮着她,婶婶们也只感叹卓仪“力气大”、“强壮”,没发现她现在已经有了神力。

    也算是免去一点小麻烦,陆芸花默默感叹。

    就算她和秦婶林婶已经很亲近了,还是不想什么秘密都暴露出去,说她冷淡寡情也好,她是觉得关系越亲近越不想什么都叫她们知晓,如果有个什么意外让现在这种感情没法维持,会叫她觉得很难过。

    卓仪把卤锅放在推车上,这卤香实在霸道,就这短短一会儿都像是在他衣裳上面熏了香气,他走过来时都还带着卤水香味。

    “这‘卤味’的香气实在特别又好闻,我现在闻着都有些肚子饿了。现在到摊子上去煮客人们闻见肯定会问,芸花,你有没有想过在摊子上卖这个?”林婶笑着揉揉肚子,玩笑道。

    “卖卤味?”陆芸花一寻思感觉好像挺不错,之前对着余氏找的借口不就是“以后要在摊子上卖卤味,先在家里试试”吗?她之前正觉得鱼面做腻了,换卤味正好。

    “那便换。”陆芸花拍板道:“那若是有人问起,麻烦秦婶婶告诉他们,往后不卖鱼汤面,开始卖卤味。”

    “不卖鱼汤面?”林婶诧异,她想着叫摊子上加一道菜,可没有想陆芸花会连招牌菜都换了。

    这时候人们做生意很看口碑,不会像现代有些店夏天卖一种食物,冬天又卖另一种食物,招牌菜多是不会换的。

    “不卖鱼汤面……”秦婶这样的古板人倒是接受良好的样子:“天气一点点热了,夏天热汤面卖不动,这卤味是不是凉热都能吃?”

    陆芸花点点头,卤味正是凉热都能吃,有的凉卤还会拿调味料拌一拌,比如耳丝什么,也十分美味。

    “那也不错。”林婶聪慧,听秦婶和陆芸花这么一说便明白了,转念一想也是赞同:“现在卖一卖攒一点口碑,等夏天生意少受些影响也是好的。”

    秦婶握住两个车把,道:“不说了你们忙,我去摊子上,羊汤我会看好的。”

    她风风火火走了,林婶啼笑皆非,忍不住朝陆芸花感叹:“你秦婶婶之前面上瞧着不近人情,是个古板人,其实有时候拿不准主意,还要我或是你六叔做决定,现在做了生意瞧着越发果决了。”

    “倒也不是坏事。”陆芸花点头表示赞同。

    她对这个有点感觉,别看平时秦婶说什么六叔都照做,瞧着两人间是秦婶强势,其实她看之前陆勤的事情做决断的是六叔,六叔做了决定秦婶便没有再说什么,可见林婶确实了解她的好友。

    “夫妻之间各有各的相处方法,你秦婶和你六叔是一种,我和你阿祥叔是一种,你阿爹和阿娘又是一种。但总归谁都不必挣个事事为先,也不是所有男女天生适合做夫妻,两人要想相处好多靠打磨经营,和睦夫妻都是打磨了棱角才能和睦的。”

    林婶看卓仪在那边架烧烤架子,应当是听不见,便对着陆芸花语重心长道:“这话理应不由我一个婶婶来说,但你阿娘现在精力不济,芸花你的年纪也要到了,总得心里有个底再说嫁人,瞧着现在正合适我便说一嘴。”

    “当然也不是说嫁了便要事事以对方为先、事事对他忍让,若相公不懂体谅那就先教他体谅你,若实在教不会他也不愿学,只想你做个什么都听他、安安分分伺候他的的木人儿,那就不必再……”

    林婶温柔一笑,又轻轻咳嗽几声:“不过芸花不用担心这个,婶婶们和你阿娘会看着帮你找个合适男子。”

    这未尽之语听着很意味深长。

    又被说起婚姻大事,陆芸花有点烦恼,这一说她就想起之前县令说过的事情……唉,陆家村适龄的小伙子在她看来年纪都小了,做事想法都还毛毛躁躁,她看他们和看弟弟似的,怎么结婚?

    林婶也是好意,说的话也很有道理,她心里思绪翻涌,只得挤出一个不怎么好看的笑。

    林婶还以为是她的话叫陆芸花忧心,只摸摸她的脊背安慰她,心里想着要为陆芸花多多看看合适的小伙子,又转移了话题:“那我们便开始其他菜罢?”

    卓仪见她们进了厨房,默默走回放架子的地方,任是不愿听别人悄悄话,他有意避开,但院子就这么大,他耳朵又实在好使,还是听了个一清二楚。

    陆芸花没想过婚姻大事但起码对于夫妻相处还是懂一点的,毕竟从前她外公外婆关系也很和睦。

    卓仪就不同了,他身世同云晏差不多,养育他长大的师父是个过着刀光剑影生活的江湖人,有自己的理想,不近女色,他跟着也学了个十之八九,对夫妻之间的相处一无所知。

    但他现在退隐了,也到了年纪,加上好友时不时催一催、苦口婆心的劝一劝,倒是也曾想过娶妻这件事。

    “打磨经营……忍让……”他不自觉思考起这些话,突然对婚姻有点踌躇起来。

    他不晓得自己能不能叫妻子过得开心、不受委屈,也不知道怎么做才算合格的丈夫,这时代对女子总是多些束缚的,他当然愿意学,但若是他依旧表现得如同林婶所说那种“不愿学也教不会”的不懂体谅之人可怎么办?.

    秦婶推着推车到了摊子上,六叔远远见她过来,赶忙给客人装了豆腐,跑过去帮她推,才靠近闻见卤肉的味道,不自觉深深吸一口气,难得有些多话,迎着浓香问:“这是芸花拿来卖的?叫什么?”

    秦婶活动着僵硬的手臂,轻轻瞧他一眼,回答:“不是拿来卖的,今天芸花做了在寿宴上吃的,家里灶台不够了,我拿来摊子这边煮。”

    一听这是今日筵席上给他们吃的,陆六叔的脚步都轻快许多,手上还是稳稳推着车子,生怕撒出去一点可叫人心疼死。

    “当心,我原先都不知道你这么喜欢吃呢。”秦婶没好气提醒他。

    六叔也不在意,今日话好像格外多些,又问她:“另外一锅是什么?”

    秦婶严肃的脸上有一丝无奈闪过,还是细细回答他:“是没煮的羊汤,放好了配料,等等我把它煮开。”

    “羊汤也好喝,这天气还冷着,羊却已经不大好了,我瞧着……”

    六叔叨叨说着,秦婶居然觉得他有些聒噪,面上还是一句一句回了他的问题,自从陆六卖起豆腐后话实在多了许多,她也在叫自己适应……老夫老妻了,还能怎么办?

    摊子上有想吃鱼汤面的客人正在等着,闻见卤味香气像是发现猎物的鲨鱼,涌过来围着陆六叔看他把锅子架在灶上。

    “今日换新菜了,怎么不见陆娘子?”一位熟客咽下口水,声音大得周围人听的一清二楚。

    倒也不会有人嘲笑他,大家都是如此,有什么可嘲笑的?

    “是极是极,这锅里有什么?价钱几何?”另一位客人魂不守舍应了那位客人的提问,摸着咕噜咕噜叫起来的肚子,关心起自己最想知道的事情。

    他这一问,霎时周围一圈食客都去瞧秦婶,显然看到刚刚她推着车子过来,居然把她看得额头冒出点冷汗。

    秦婶面色越发僵硬,微微扯起一边嘴角想露出一个笑,现在瞧着只让人觉得十分勉强:“这……这是今日陆、陆娘子家筵席要吃的,不卖。”

    “啊?!”

    瞬间,异口同声的巨大叹息声叫秦婶不自觉嘴角抽搐一下,还没说完的话生生咽了回去。

    “那……”一位食客勇敢站出来,他外表瞧着有点木讷,舔了舔嘴唇好像很不好意思的问:“敢问陆娘子办的是什么宴?我……”

    “我是熟客了,同陆娘子有几分交情,不知能不能容我去敬一杯酒?”

    嘶——

    众人都倒吸一口凉气,这位瞧着文质彬彬还很害羞,现在为了吃这一口怎地连面子都不要了?还有主动要去人家筵席上吃饭的——

    “我、我也是熟客,还给陆娘子烧过火呢!”

    “是极是极,我同这位兄台一样,给陆娘子烧过火的。”

    “哎?你们这就有点不要脸了……我、我虽说不熟悉陆娘子,但十分欣赏她的手艺,今日筵席怎么也要去给她敬杯酒才好……”

    只沉默了一瞬,都不等秦婶回答,周围便七嘴八舌嚷嚷起来,虽说言语间看不起其他人不讲礼仪,轮到自己可没这个讲究了,这归根究底就是想去陆芸花家吃一口饭……

    秦婶按了按额头,只觉得一遇到陆芸花的美味食物,周围人都会变得古古怪怪,她清了清嗓子,板着脸放大声音:“诸位说笑了,陆娘子同我说往后这卤味会在摊子上贩卖,鱼汤面停售。”

    被她眼风一扫,大家只觉得她突然变得极其有威慑力,居然都不自觉讷讷闭上嘴巴,也不说什么去陆芸花家里吃饭的混话了。

    “今日不做生意,抱歉叫诸位客人多跑一趟,抱歉。”

    秦婶接着道歉,诸位客人才像是如梦初醒般红了脸,一个个对自己刚才昏了头的表现羞愧不已。

    众人摆手表示无事,灰溜溜离开摊子准备回家,就听一位客人小声问道:“刚刚婶子说往后摊子上都卖卤味了?”

    嗯……

    大家脚步齐齐一顿,侧耳去听秦婶回答,听她说“是”才算舒了一口气,大家看身旁众人都像是在听,不自在同身边几个熟悉面孔尴尬一笑,互相施礼告别,再不见刚才还争来争去的模样。

    摊子那边忙起来了,只是时不时还要应付一下过来吃面的客人和闻着香味寻过来的路人,秦婶本觉得这是个轻省活计,只要看着火就行,现在却觉得已经有点精疲力竭了。

    主要不是所有客人都通情达理,有些客人缠着就要买一碗,多少钱都行,说个半天才能劝走,实在叫人疲惫.

    家里也有序忙着,十个菜中鸡汤面的汤底好了,等等面一拉就能完事;寿桃蒸好了放在一边正好把灶头空出来;羊汤和卤味都去了摊子;素菜只用水焯熟一拌就好,红烧鱼正好在焯熟素菜后洗干净锅来做;羊腿已经腌上,就剩一道黄焖羊肉要做。

    黄焖羊肉是一道西北名菜,肉先焯熟,剩下用之前做辣炖鸡的法子,炒了糖色以后加调料炒了,炖煮到羊肉酥烂。

    这菜不加干辣椒不好吃,故而陆芸花心疼地撒了许多干辣椒进去,加上水再盖上盖子,等羊肉在时间的流逝中吸收完汤料里面调料的香味,这道黄焖羊肉便好了。

    卓仪回来后云晏又来给她送了一次辣椒,这次云晏像是把卓仪所有辣椒都薅了个精光,显然是经过他同意的,陆芸花接受礼物后又给大家做了一次辣炖鸡,手里干辣椒依旧剩得不多。

    “还好有辣椒种子就能自己种。”陆芸花把剩下一点辣椒收好,心里想着到时间就把辣椒种下去,等山上植物多些再去看看有什么能吃但这里人不知道的蔬菜,客串一把神农发掘些新鲜食材。

    黄焖羊肉煮上锅,陆芸花把豆芽野菜焯熟放到一旁,温度降下来些后攥干水等它们彻底凉下来,取了几样简单调料略微拌了一下。

    其实拌素菜还能用油呛了干辣椒段拌,也能特意熬煮肉臊子拌,味道都很不错。陆芸花不是不会做,只是今天肉菜多又都是重口味,小葱豆腐和野菜拌豆芽是唯二素菜,她还因此特意少放了些调味品,好叫大家吃的时候去去腻。

    做红烧鱼的时候没有酱油,又叫陆芸花在自己心里的“记事本”上把“酱油、黄豆酱”这一条提前了些,她从前做饭习惯了放些生抽老抽,现在什么都没有,虽说大家都夸赞好吃,还是时常觉得吃起来味道差点什么。

    她在灶边忙着,林婶像个大厨师身旁的小工,帮着她洗菜剥蒜洗厨具,叫陆芸花轻松不少。

    总算所有菜都上了锅子,两人都忍不住敲了敲酸痛的腰,外头又一次响起敲门声。

    第52章 好像多余

    “咚咚。”

    “姐姐……咦?师……阿爹?”

    陆芸花匆忙洗了一把手出去,大门现在是开着的,卓仪在院子靠里面些的地方做架子,站在门外面的时候还发现不了。

    所以她听见外头云晏先是高兴唤了她,又对烤架旁的卓仪很是惊讶说道:“阿爹怎么在这?”

    陆芸花不明所以看向卓仪,结果被后面冲出来的呼雷拱了个趔趄。

    “呼雷,呼雷!”陆芸花慌忙间似乎看到呼雷嘴里叼着个毛乎乎的东西,急忙避开了些没伸手去抱它,甚至躲远了一点:“呼雷嘴里叼的是什么?”

    陆芸花身上正围着围裙,她在吃饭做饭这方面有点小讲究,所以不想呼雷趴在她围裙上。

    “呜?”呼雷看她躲闪的样子跟着站住不动了,它一双黑润润的眼睛看着陆芸花的脸,满是疑惑地歪了歪头,显然不懂为什么她要避开它,不上来和它抱抱。

    “哎,拿你没办法。”陆芸花被它看得心软,只得无奈伸手去摸它的大脑袋,只这个动作便叫呼雷高兴地“嘤嘤嘤”起来,这次它没有再蹭过来和陆芸花贴贴,而是礼貌地蹲在原地,努力把自己的大脑袋往陆芸花手心塞。

    陆芸花这才看见它嘴里还叼着一只色彩斑斓的野鸡,鸡的翅膀随着它动作晃来晃去,不知是死还是活。

    她伸手过去抓在翅膀上,呼雷微微松开些,这鸡感觉身上的桎梏消失疯狂挣扎起来。

    “又是活的呀!”陆芸花对此有点准备,牢牢抓住鸡的翅膀不叫它挣脱。

    之前呼雷在家里住的时候常常出去捕猎,但陆芸花有每天定下要做的饭菜,有时候大狗狗带了死掉的猎物后会赶不上做,现在又没什么冰箱之类的储存手段,天气越发热了,肉类就有些不好保存,她说了几次后呼雷也像是听懂了,后来再带回来的都是活着的猎物。

    因为呼雷饭量很大,陆芸花顿顿给它做饭的话他们一家也不用吃了,所以大多时候呼雷都是散养,要自己出去山林捕猎。

    它就像个勤恳的打工人,早上出门上班(捕猎),晚上下班(吃完)回家,拿回家的猎物算作工资,多是给大家带的,做熟了也只是跟上混两口,真的想吃便会额外多带猎物回来。

    可以说是一只非常勤勤恳恳在养家的大狗狗了。

    “阿晏怎么对你阿爹在这很惊奇似的?”陆芸花蹂躏着大狗狗软绵绵的大耳朵,卓仪过来要把她手里的鸡接过去,她笑着递给他,问两个孩子。

    云晏这些日子在陆芸花这里养着,不知怎么越发没有“眼色”,这是个褒义的形容,因为感觉现在的他才像个真正什么都不想的小孩子,没有了从前那种小心翼翼去讨别人喜欢的感觉。

    柯耿倒是因为要关注几个师弟,性子除了更活泼些外其他还和从前一样。

    他看一眼卓仪,见他微微摇头便接过话:“早上我们去山里的时候阿爹不在,我们才从山里下来,直接来的这边。”

    昨天下午卓仪是和他们说了要去买羊的,给他们叮嘱了许多,还问要不要把他们送到陆村长那里去,但柯耿和云晏都说自己大了,长生他们也能照顾,叫他放心出门。

    柯耿看陆芸花倒像是不知道,但他一想也知道为什么,他晓得陆芸花是个和人相处时候分得很清楚的人,别人送一她必回一,师父不说他找羊花了多少功夫也是觉得这事情在他那不算什么,不想陆姐姐心里有负担。

    “姐姐,这是我们给婶婶送的生辰礼物,是我们一起去山上忙了一早的成果呢!”

    云晏完全和师父师兄相反,他挺着自己的小胸脯从外面拖进来个筐子,言语间夸大了一点点他们的“辛苦”。

    果然,陆芸花看都没看筐子,先是怜爱地把他和乖乖站在柯耿旁边的长生抱起来,一人给了一个重重的亲亲:“你们孩子来就好了,还去山里作甚?没你们阿爹在遇到个危险可怎么办?下次不许了!”

    卓仪第一次看这幅画面,见陆芸花把二徒弟和小徒弟抱起来就是个毫不避讳的亲亲,瞳孔似乎在瞬间都放大了些,很是震撼的样子。

    他见云晏抱着陆芸花的脖颈软绵绵撒娇:“没事的姐姐,有呼雷在,我们只是在山脚,没去深山。”

    卓仪:……这是我徒弟?

    他又见陆芸花用额头撞一下云晏的额头,把他放到地上,说着“那以后小心些”,顺便弯腰给大徒弟柯耿一个亲亲,他那端方自持、不喜和人过于亲密的大徒弟自然而然接受了这个亲密动作,还微微红了脸颊。

    卓仪:……这是我大徒弟?

    “嚯,这狗真大!这是……阿卓家里的狗?”

    林婶刚刚在洗碗,还剩几个就没出来,现在才擦着手跨出厨房门,她一出门便被呼雷吓了一跳,情不自禁顿住脚步感叹道。

    确实,呼雷因为体型太大所以卓仪不怎么叫它在村人面前露面,呼雷也知道自己会让一些人害怕,故而出门进门都很小心,居然现在都没陆家村的人们看到过。

    大家知道卓仪家里养了猎犬帮他捕猎,只是都没见过罢了。

    “这是呼雷,卓哥家里的猎犬,很听话很乖的,林婶莫怕。”陆芸花还以为她怕狗,便挡在林婶和呼雷中间,还抓着呼雷的大耳朵揉了好几下,让她看呼雷的好脾气。

    林婶还站在远处,闻言笑起来:“我可不怕狗,只是不能靠近这些有毛的动物,有时候摸了会生病。”

    “啊?”陆芸花一听,在心里猜测这似乎是过敏?

    她赶紧把狗狗往更远的地方拉了拉,呼雷本来都蹲坐着,茫然被拉着换了个地方,云晏还蹲在它旁边对它叮嘱:“呼雷,离婶婶远一点,远一点知道吗?”

    “呜呜。”大狗狗又歪歪头像是听懂了,自己又往更远的地方挪了一点位置。

    “真是有灵性,阿卓养得不错!”林婶又感叹:“你秦婶可要高兴坏了吧,我记得年轻时候她可喜欢这些毛毛的动物了,还养了一只花毛兔子,后来那兔子长得特别大她都没舍得吃,硬是把它养到老死。”

    “那兔子死了以后她可是哭成一个泪人,还哭着同老六说‘以后再也不养了。’我和老六当时惊呆了,从没见过她这样……”

    林婶兴致勃勃聊起这件事,她和秦婶熟的不能再熟,自然清楚她不在意这事情被别人知道。但陆芸花和卓仪、连带着三个孩子和揉着眼睛刚跨出房间的榕洋都有一种在听人家黑历史的感觉,颇有些纠结。

    “哎,阿卓怎么一直抓着只鸡?快收拾收拾放下去。”林婶看他们都有点不自在也不再说了,马上转了话题。

    陆芸花对卓仪说:“卓哥给我吧,我放到后面鸡圈去。”

    卓仪避开她的手,微微摇头:“我去。”

    云晏把似乎被大家忘了的箩筐拖过来,撅了噘嘴:“姐姐,你还没看我和阿兄阿弟的礼物呢。”

    箩筐上面盖了叶子,底下有什么一动一动,陆芸花用手背蹭蹭他又散开的头发,温柔道:“你们的礼物是送给婶婶的,等等她出来后让她第一个看,给她个惊喜好不好?”

    三个孩子和榕洋算是同辈,她又和卓仪算是同辈,卓仪他们是外姓人不用遵循村里陆姓人的辈分,索性分开各算各了,故而孩子们和卓仪都叫余氏作“婶婶”。

    两个哥哥还没说话,长生就乐呵呵大声同意了:“好!”

    长生都这么说了,柯耿和云晏还能说什么,也纷纷表示同意。云晏又嘟嘟嘴小声说:“我也没说不好,长生这次比我先而已。”

    柯耿皱眉看他,突然伸手捏住他撅起来的嘴巴:“你这是什么习惯,什么时候养成的?我都没发现。”

    “呜呜呜——”云晏一时不察被师兄揪住嘴巴,因为有点痛所以也不敢挣扎,只能伸腿去踢他,还一边用眼神向陆芸花求救。

    柯耿轻而易举躲开这一脚,顺手捏了捏才松开他:“还踢我?”

    “呜呜!”云晏刚撅起嘴巴就下意识抿唇,生生打断噘嘴这个动作,发现自己做了什么后又羞又气,一头扎进陆芸花怀里:“姐姐你说说他!”

    陆芸花见势不妙飞快把围裙捞起来,就见云晏正好扎进她怀里,她心里松了口气,还好没冲到她围裙上,在厨房里忙了一早上,现在上面不知道有多少油污呢……

    这么想着,她冲着柯耿使了个眼色,佯装训斥:“都是阿兄不对,怎么能揪阿晏的嘴巴,我看看揪红了没有……”

    长生嘻嘻笑起来,像个没烦恼的“没头脑”,陆榕洋叹着气走到阿耿边上,顺手摸了摸呼雷大狗狗的毛,在云晏抬头瞬间面无表情学着他那天的动作,像个猫猫虫一样软绵绵扭动几下,揶揄之意明明白白。

    “呜——”

    云晏又扎进陆芸花怀里,这次是真的死都不要抬头了!

    林婶在一旁笑得直捂肚子,呼雷也凑热闹般“呜呜”叫着在云晏腿边绕来绕去,连卓仪手里的鸡也因为呼雷的动作开始垂死挣扎起来。

    卓仪牢牢抓着鸡,瞧着面前其乐融融的画面陷入沉思,一时间竟有种“徒弟们似乎都没有注意到我,我在这里是不是有点多余”的感觉。

    第53章 各种菜式

    大家闹了一阵子,卓仪也顺利把手里拎了好久的鸡放进了鸡圈。

    鸡和猪分开关着,没有驯化的野鸡飞行能力不容小觑,要真是放进去就不管,那这鸡在脱离钳制下一秒就能自己飞出牢笼,因而卓仪把它翅膀上飞羽剪了,免得它做了“逃鸡”。

    再有就是,猪其实和人一样是杂食动物,尤其猪圈里这头看见人后把围栏撞得梆梆直响的坏脾气“野猪”,真要放只柔弱可怜的鸡进去……岂不是鸡入猪口,一去不回?

    卓仪去后院,孩子们在院子和呼雷玩耍,林婶在厨房收拾,陆芸花看时间差不多,想着等等宾客便要到了,和大家说了一声后去推轮椅,准备叫余氏起床。

    “这……‘轮椅’可真了不得。”林婶今天觉得自己可是开了眼了, 第一次闻到那么香的卤肉、第一次看见那么灵性的狗,本以为已经没什么更叫人惊奇的东西了,谁知第一次见了这“轮椅”。

    她在陆芸花把轮椅推出来后仍是不住感叹:“确实巧思,这是……阿木的手艺?瞧着又精进不少。”

    这把轮椅确实非常值得夸赞,陆芸花第一次见它的时候颇有一种看见从前古代电视剧里那种轮椅的错位感,当然这把轮椅既不像电视剧里的轮椅里面全是暗器也不能自己动自己飞,但它结构精巧、外观优雅大方,实在算是陆木匠顶尖技艺下最成功的的一件作品。

    “正是,木叔手艺没得说,往后阿娘身体更好些,手上有了力气我又不在跟前的时候也能自己四处透透气。”陆芸花笑着说。

    林婶惊讶:“除了叫旁人推,这轮椅还能自己动?”

    “不是自己动。”陆芸花指了指轮椅两边特意做得颇大的轮子:“人坐在里面后这个轮子可以推动,不用旁人推也行。”

    林婶这才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姐姐,这个我可不可以坐一坐?”云晏早在她推出轮椅的时候便好奇地凑过来,她们说话时候眼巴巴瞧着,看起来很想坐一下。

    柯耿从后面走过来拍了一下他的脑袋:“这轮椅是婶婶生病了姐姐特意给她做的,婶婶还没坐你就想玩?”

    “婶婶不坐的时候我坐一坐嘛。”云晏还记着刚刚他捏了自己嘴巴的仇,撇过脸不看他,但因为这会儿不占理,声音气焰都低了许多。

    陆芸花也是摇头,她说:“回头向木叔给你们定一台木头车,这轮椅可不能随便坐。”

    这么一说她又想起从前,以前外婆生病坐起轮椅,因为是小病所以她也不怎么紧张,还有闲心好奇去坐那轮椅试试,结果当时就叫外婆骂了一顿,现在想想也是好笑。

    不过现在她对这些事情也是能不犯就不犯,毕竟穿越都有了……信则有不信则无,还是避讳点好些。

    “好。”云晏听陆芸花语气里不容置疑,也不争着吵着要坐,而是乖乖点头说好。

    “唉……”陆芸花心里无奈,也不说孩子吵着闹着是好事,但云晏明显因为什么事情有点‘不敢提要求’,榕洋也有这个情况,这孩子有时候太过懂事也不好。

    “婶婶生病我才做的轮椅,这椅子是给生病后不方便行动的病人们用的,若是身体健康嘛……就要避讳些,懂了吗小阿晏?”陆芸花蹲在云晏面前,把他半搂在怀里耐心同他解释。

    “姐姐我知道啦!”云晏轻轻把额头靠在陆芸花肩膀上,好像感觉到了陆芸花的意思,声音恢复了活力,像是在说悄悄话似的在陆芸花耳边说:“那我等着玩小车,姐姐要快点哦。”

    一下开始提要求啦?!

    陆芸花一点也不介意,她就希望云晏和榕洋两个都变得外向一些,最好能表示出自己的渴望或是喜恶而不是看大人希望他们喜欢什么他们就喜欢什么。

    她也不得不感叹云晏这孩子在情绪上真的很敏感,轻轻摸摸他毛茸茸的后脑勺,声音含着笑:“很快,我今天就和木叔定好不好?”

    “汪汪!”

    呼雷的叫声打断他两亲昵,云晏把头从陆芸花肩膀上抬起,陆芸花也回头去看,就见卓仪整理着衣袖从后院过来,看大家都看他,整理着衣袖的手顿了顿,不明所以回望众人,还顺便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着装。

    陆芸花不知怎么突然感觉很好笑,或许是因为卓仪一脸无辜的模样,又或是这种莫名就是很想笑起来的氛围……

    她笑得身子直颤,口中句子也断断续续:“哈哈哈哈,那我去、去叫阿娘了!”

    这下连狗子都疑惑地歪头看她,显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很想凑过来的样子,又因顾忌着厨房门口站着的林婶,只得难耐地挪了挪屁股,身后大尾巴摇动着,扑棱起一片尘土。

    陆芸花轻快把轮椅推到门槛边几步进了屋,卓仪看向林婶,眼神充满疑问,却见林婶脸上也露出一个笑,摇着头进了厨房。

    “呼雷我们过来玩!”等他再去看孩子们的时候,几个孩子已经跑到狗狗旁边同它玩耍起来。

    卓仪:……?

    陆芸花脸上还带着残留的笑意,进了房间正好见余氏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芸花?”

    “阿娘,该起啦!”陆芸花麻利挂起床边帐子:“今日太阳极好,我正好有东西想给阿娘看!”

    “什么东西?”余氏感觉帘子挂起后阳光透过窗子照在她脸上,当下也睡不着了,撑起身子无奈问道:“什么时间了?”

    “阿娘起来看过后就能吃午食了。”陆芸花站在床边拿着衣裳给她一层层套上,外头还是冷,被子里有她时时注意更换的汤婆子,所以余氏睡觉穿得挺单薄,现在要从被窝里出来就得马上穿上外衣免得受了风寒。

    “嘶……猛地这么一下还有点凉。”余氏现在越发孩子气了,像这时候就在同陆芸花嘟嘟哝哝地抱怨着。

    这外衣是放在火盆边烤过的,只是同暖暖的被窝相比还是有点冰凉,陆芸花也不辩解,只是笑:“下次我再烤热些……阿娘赶紧套上。”

    昨日她就帮着余氏清理了身上,所以今天起来只要刷牙洗脸就好。

    或许是食物对牙齿很不友好,许多人有牙齿这方面的病症,所以这朝代人们很注意牙齿方面保护,每日都会细细清洁牙齿。

    虽然许多人家都是用柳枝刷牙,但也已经有了牙刷,多是用猪鬃毛或是其他动物毛硬毛。还有类似牙膏的产品,因为薄荷的功效早都被发现了,盐价又低,所以市场上卖的牙粉多是薄荷混着青盐,贵些会放其他健齿美白的草药。

    陆芸花用不惯柳枝,所以给家里换了牙刷,硬就硬吧,大不了轻轻刷。

    收拾完陆芸花给阿娘梳了个稍微复杂的发髻,还挑了一支阿爹从前送给她的银钗子,因为是陆阿爹送她最后一件礼物,所以余氏一直很珍惜这把钗子,不怎么用。

    “这是作甚。”余氏任由女儿弄头发,看她把银钗插进发里也只是无奈纵容,还以为都是她心血来潮。

    陆芸花见余氏发间已经有了银色,细细把它们隐藏进乌发中。这时气氛静谧,她一边梳头一边说起话,声音轻轻的,还带着努力抑制后漏出来的哭音:“谢谢阿娘这么辛苦把我养大,以后我会撑起家里,阿娘要好好的。”

    有时候面对父母爱意就变得很难表达,所以陆芸花心中纵是有千言万语,最后也只说出这么一句。

    在她看来曾经余氏辛苦撑起一个家的画面都在脑海中存在着,对她的母爱也真实存在着,现代的记忆是“前世”,从前和现在都是“她”,所以她对记忆的一切都像亲自经历过,面对余氏就是面对自己的母亲。

    “……”余氏愣住,她轻轻垂眼,似乎想留住眼眶中快要掉出来的泪水,声音听起来也有点哽咽,仿佛叹息:“你这孩子……”

    “我的芸花长大了。”

    母女两之后再没说什么,但她们之间的气氛温情脉脉,好像一切心情都在无声中传达到对方那里。

    陆芸花仔细梳好发髻,不争气涌上喉咙的哭意也已经平复,她吸吸鼻子,又扬起笑容:“阿娘,我们出去吧。”

    余氏应了,被陆芸花抱着出了房间,一出来就被一院子人吓了一跳。

    她呆呆坐在轮椅上,迷迷糊糊抬起手臂任由陆芸花给她膝盖上盖上小被子:“……这是?”

    “阿娘生辰快乐!往后日日安康!”陆芸花声音雀跃,对余氏大声祝福,她对家人的祝愿只有这句“日日安康”,这是她最大的祈愿——平安、健康。

    “这是我的生辰礼,阿娘再好些就能自己坐着出门了!”她给余氏演示了一下轮椅的用法,说完便让开,果然见榕洋跑到余氏身边蹲下。

    他怕碰痛阿娘一般轻轻把脸颊放在她膝盖上,:“阿娘……阿娘日日安康,要早点好起来哦。”

    榕洋声音很坚定,像认真说起一个事实一样坚定,余氏却感觉仿佛有湿润的水意透过厚厚的衣服和被子落在她腿上,那么滚烫。

    余氏一只手握着轮椅的把手低头去看他,另一只手也像他似的轻轻放在他的发上。闻言她的手指僵了僵,眼眸闪动几下,最终还是露出一个带着病容的温柔笑容,像是承诺般回应他:“好。”

    “婶婶生辰快乐!”

    “祝婶婶身体康健。”

    几个孩子这时候才聚过来祝福,刚刚是特意留给榕洋的“单人时间”,现在就是他们的祝福时间啦!

    “好好好。”余氏笑着揽住几个努力越过轮椅想靠着她的孩子,心情很好。

    “阿余日日安康!往后可要放松心情才好,现在家里一切都好,以后还会越来越好的!”林婶在孩子们七嘴八舌说完后才对余氏笑着说:“今天可还要来其他人,芸花为了给你过生辰特意做了筵席呢!”

    “哦?怎么什么都没同我说?”余氏嗔怪看一眼笑嘻嘻的陆芸花,又对在一旁还没轮上送祝福的卓仪说:“阿卓也来啦?”

    “是。”卓仪恭敬行了礼,语气诚挚地祝福她:“婶娘生辰快乐,往后日日安康。”

    或许是陆芸花的“日日安康”说得太过真诚,大家后面说起祝福也下意识用了这句。

    “好好好,谢谢阿卓今天过来。”余氏又是一个和蔼的笑容。

    林婶打趣:“今日没有阿卓这筵席都办不起来呢,多亏了阿卓去找了羊!”

    “不敢居功,都是陆娘子在忙,我只是顺手帮一把。”卓仪听出来这是打趣还是急忙摆着手解释,瞧着居然有点窘迫。

    陆芸花道:“都有功都有功,榕洋昨晚帮我做事,今早上还早早起来烧火,卓哥找了羊,林婶带了野菜还打下手,秦婶帮我煮肉煮汤……啊,孩子们还带了礼物。”

    “至于呼雷……”陆芸花瞧见因为要和林婶保持距离所以蹲远了点的呼雷,看它吐着舌头“哈哧哈哧”喘气,没有一点刚开始见的那种冷峻和帅气,现在瞧着就是一条傻里傻气的傻狗嘛!

    她情不自禁大笑:“连呼雷都带了一只鸡给阿娘庆生呢!”

    “偏你促狭!”余氏她逗笑,侧过头去问三个孩子:“那你们给我带了什么礼物?”

    柯耿靠谱,在长生拉住余氏、云晏凑在余氏身边和她卖乖的时候就去拖筐子了,这时正好把筐子拖到轮椅旁边,闻言语气正经回道:“在这里,婶婶你看……姐姐说要给您惊喜,上头叶子都没揭开呢。”

    陆芸花眉毛扬起,眼睛也微微瞪圆,把一双眼尾下垂的含情双眸生生瞪成了圆溜溜的鹿眼,她有点不可思议般:“你是阿耿?”

    柯耿是有点小小恶趣味的孩子,他有时候会故意“欺负”云晏,看云晏气鼓鼓的样子,但他对长辈的态度是十分恭敬的,从不做逾越的事情,怎么现在……都和她开起玩笑来了?

    柯耿板着的脸上唇角微微勾起,只一瞬便消失了,他抬眼无辜看陆芸花,好像不懂她为什么这样说一样。

    “……”陆芸花狐疑收回目光,只觉得应该是自己多心,却不知一旁的卓仪看得一清二楚。

    卓仪脸上浮现一个温和的笑,他微微摇头,这和大徒弟逗二徒弟的画面完全重叠啊……可惜陆芸花“身在山中”,又有大徒弟很靠谱的印象,居然硬是没发现阿耿在同她开玩笑。

    “婶婶,打开、打开。”长生还拉着余氏的手,此时忍不住晃了晃,有点迫不及待了。

    “好好好,让我打开看看。”余氏感觉今天自己说的最多的话就是这句“好好好”,她被陆芸花揽住背,坐在轮椅上向前倾,一把揭开树叶。

    “这是?”余氏把手里的叶子放在一边,难掩惊讶:“全是兔子?”

    正是,这筐子里有许多兔子,什么花色都有,此时挤在一堆不知道具体有几只,只看大概数量就知道不少。

    “是十只!”云晏声音雀跃,献宝般继续说:“之前学了‘十全十美’这个词,我们特意抓了十只小兔子,小兔子可爱,可以养来吃也可以养来陪婶婶,希望婶婶往后什么都是‘十全十美’!”

    榕洋听见“养”这个字不觉皱起脸,他是真的觉得兔子养起来很麻烦,实在是不想再养兔子了,谁知道现在不仅来了兔子,还一次来了十只!

    “哇!”陆芸花不知陆榕洋想什么,她惊叹看着一竹筐小兔子,之前筐子动了她就觉得是活物,没想到是十只小兔子,还好只是十只小兔子,若是十只大兔子早都把筐子踢翻跑出来了。

    不过……这礼物贵重程度不小于他们阿爹一只羊啊……

    陆芸花心里高兴,知晓孩子们重视余氏才会花心思抓小兔子,想着以后再给孩子们做甜品来好好犒劳他们,嘴上说道:“巧了,我今日菜品也是十道,取十全十美!”

    “我可闻到香味了,灶上东西好了吗?”他们说话时候时间过得飞快,现在已经快到了午食时间,林婶这是在提醒陆芸花时间要到了。

    陆芸花:“我去看看。”

    她去看了一眼,黄焖羊肉的锅盖一掀开,那带着水汽的浓郁香味一下子扑了人一脸,完全是“香气扑鼻”。她用筷子插了一下,这羊肉质好,这点时间就已经炖熟了,筷子一插便能插进去。

    陆芸花把盖子揭开大火收汁,从厨房探出头去:“等秦婶回来,我把凉菜拌好上桌,人齐了以后就能吃了。”

    “我这不是来了。”她还在门框上趴着呢,闻言朝大门那边看去,就见秦婶和王婶在前面走着,后面是推着车子的六叔还有小心护着锅子的另外两位叔叔。

    王婶一眼便看见坐着轮椅的余氏,几步跨进来:“阿余,往后健康逐顺、无病无忧!”她细细看着余氏的面色,余氏含笑任她瞧,王婶喜道“你瞧着气色好了许多,往后定是能全好的!”

    说完后她又是担忧,关切说:“这轮椅你坐着有什么不舒服?阿木也是第一次做,我们自己试了感觉不出来,若是你坐着有什么不舒服的不要忍着,说出来好叫阿木改一下。你瞧这垫子可是我特意做的,你知我手艺不好,还有一个靠背没做完,我还想着当生辰礼……”

    王婶是个什么都表现在脸上的性子,她现在的表情就随着她说话的内容不断变化,瞧着十分有趣。

    林婶和秦婶对视一眼都有点无奈,她一向是这样话多得不得了,只要她在是决决不会冷场的。

    秦婶和林婶索性帮着六叔和祥叔搬罐子,陆芸花早都缩回厨房加速做凉菜去了,卓仪和陆木匠带着几个孩子去屋里搬桌子凳子。一时间院子就剩她两人,任是余氏每次只简单回几句,王婶充满热情又带着快乐的声音还是叫院子里产生了一种五六个人说话聊天的热闹感。

    “开饭开饭!”

    等卓仪把生鱼脍和芥末放在桌上的时候,陆芸花刚给羊腿洒下一把调料后翻了个面:“烤羊腿还要一会,我们先吃,把地方空出来。”

    这本就不是什么用来筵席的桌子,大家挤挤挨挨好不容易才坐下,只是陆芸花的菜都是大锅大碗,桌上实在摆不下了,连寿桃都寻了个小桌子放在一边才算放全,不吃点把桌面清一清这羊腿是怎么也放不下的。

    由寿星先动筷子,在大家满是祝福的注视中余氏轻轻夹了一块红烧鱼放入口中,她知晓大家都等急了,都没有去细细品尝,只大略尝到浓油赤酱的美味便招呼大家:“好吃,大家都动筷罢!”

    陆芸花第一筷子夹了薄如蝉翼、颜色粉白的生鱼脍。

    现代人们常吃“生鱼片”,古人其实也很喜欢鱼脍,当然因为地理条件,除非家住在沿海有海鱼吃,大家吃鱼脍多是河鱼,切成薄薄的片蘸着芥末姜蓉等等材料做出的酱料,滋味极美。

    遵循本土口味,现代也有诸如“顺德鱼生”、“客家鱼生”之类的菜肴,依旧选用河鱼,用各式香料抓拌,去掉腥味保留鲜美,又是一种不用于用海鱼所制的生鱼片的滋味。

    当然也有要注意的,鱼一定要在活着的时候放血,不然鱼肉不仅不白还会失去爽脆、带上河鱼特有的“泥土味”。

    卓仪显然深谙此道刀工也极好,他切出来的鱼片边缘整齐、大小相近、薄厚一致。白生生的鱼片一片片码在深色陶盘里的时候如同深色盘子里盛了一碟新雪,又如深色虬枝上开出点点白梅,漂亮极了。

    陆芸花沾了点芥末把鱼片放入口中。

    先涌上来的是芥末特有的刺激,仿佛有一股燃烧着的火焰从舌苔冲到鼻腔,眼睛瞬间涌出生理性的泪水,但这股劲儿来得快去得也快,只一会儿就不见了。

    鱼肉弹牙,似乎能在咀嚼间感受到一种无比鲜活的脆嫩,但随着鱼片的咀嚼,河鲜特有的腥味伴随着鲜味开始扩散开。

    这时候芥末那特有的芳香和辣意便化身一道屏障,用自己的味道轻轻卷起鱼片,把鲜味高高托起、顺便把腥味小心掩在身下,就只能吃到鱼片微脆爽快的口感和鲜活自然的滋味了。

    这个芥末是芥菜成熟后的种子研磨而成,用的是黄芥末,味道和生鱼片用的“山葵”相似又不一样。黄芥粉也是卓仪带来的,每次使用只要把芥末粉用水化开,冷却后就能吃了,很方便。

    陆芸花许久没吃生鱼片,这次鱼脍水平极高,让她忍不住多夹了几口。

    鱼、羊才是鲜,现在桌上有鱼也有羊,但包括卓仪在内,其他人第一选择不是白白嫩嫩的生鱼片和造型普通的红烧鱼,而是仿佛在太阳下面闪着光的棕红色黄焖羊肉。

    羊肉早已酥烂,陆芸花选的是羊排和一些脊骨,此时若是夹了羊排吃,能感受一番什么是一口下去马上脱骨,只瞬间便能连肉带汁吸进嘴里,留得骨头上干干净净。

    羊肉是一种味道很特别很浓烈的肉类,若放在一边的羊汤是滋味醇厚的平和,那黄焖羊肉就是火热浓香的冲击。

    羊肉不好的话,黄焖这种重口味会是最好的掩盖方法,但若是像现在这样羊肉肉质很好,那黄焖羊肉这道菜便会像霸道不讲理的将军,毫不留情斩断其它菜品在食客那里的存在感。

    陆芸花制做的时候放了各式香料烘托,大家吃的时候便感觉滋味全都进了肉里,吃一口,浓油赤酱的咸和火热包容的辣混合在一起,还带着增加鲜味的甜,互相影响又互相衬托,似乎哪个都不能少。

    羊肉咬下时候没有鱼片那样脆爽,而是“丝丝缕缕”地在口舌间打架。但就是这样桀骜又不服管教,才能让人在耐心咀嚼中尝到混合着调料咸香的羊肉汁水,就是这种“大口吃肉”的爽快感觉,会让人心里产生一种无比满足的快乐。

    克制自己不要一直去夹空了一半的黄焖羊肉,大家满心遗憾舀了一碗羊汤,也不知是不是想在吃羊汤的时候回忆一下黄焖羊肉的滋味。

    羊汤很常见,在这偏北的地方甚至比鱼汤还要常见,果然,一口热热的羊汤下去是熟悉的那种醇厚鲜美,汤里有葱丝做点缀,喝的时候伴着汤水入口好似还有几分甜。

    羊汤里面煮的是羊蝎子,把肉捞出来沾着细盐,去吃它最朴实最真实的味道,这种味道就是最好吃最让人痴迷的。

    千万不要用筷子,就用手撕着吃,也不要在乎什么形象,因为羊蝎子里如同凝脂一般入口即化的骨髓和骨头缝隙间的细肉是最好吃的,只有用手才能把一块羊蝎子啃得干干净净,当啃完这块骨头的时候,瞧着它会有一种莫名的成就感。

    六叔和林叔吃完一块羊蝎子去拿了寿桃泡着汤吃。

    泡汤最好还是用烙出来的馍,不过因为陆芸花做的寿桃馒头瓷实又大个,泡汤吃起来也不差。

    只要掐着时间在寿桃没有完全软的时候塞进嘴里,馒头外面吸饱了羊汤,变成一种茸茸的质地,绵密柔软、入口即化,内芯还保持着本身的结实结构,一口下去两种口感,就着一口羊汤下肚,滋味无与伦比。

    本来陆芸花还买了些“薄酒”,想着会不会有人敬酒什么的,现在感觉不对一抬头可是惊了,大家不是在认真挑鱼刺就是在认真抠骨头上的肉吃,都那么忘我,好似连身边别人都忘了,哪还有什么“敬酒环节”?

    第54章 母亲推荐

    要说配酒,有一道菜是除了油炸花生米以外最最合适的,正是现在摆在桌上的“卤味拼盘”。

    要说卤味,热卤有热卤的滋味,凉卤有凉卤的优点,更不用说什么夏日下酒配粥的凉拌卤味、当做零嘴深受大家喜爱的冰凉辣卤……

    现在桌上这盘热卤要是在冬日配着馒头热茶再合适不过,好在现在虽说没有热茶,但羊汤与之相比丝毫不差甚至更胜一筹。

    卤锅里放各种肉都好吃,什么牛肉猪肉和内脏陆芸花之前不敢想所以只卤了些鸡,望着有点单薄,好在桌上这一盆子堆了满满的卤鸡肉瞧着排面也不差。陆芸花一直觉得鸡肉纤维感比较强,卤鸡切开就没有撕开那么香了,所以这盘肉全部是用手撕成一块一块的。

    在座都是相熟之人,不用讲什么客气。祥叔在陆芸花给余氏和孩子们各夹了一块小鸡腿后默默给专心吃着红烧鱼的林婶也夹了一只小鸡腿……只一小会儿后,在座娘子们的碗盘里都多了一只鸡腿。

    一只大鸡腿从关节分开后也就两截,好在陆芸花撕了三只鸡,鸡腿翅根加起来怎么也是够数的。

    秦婶正夹了一块生鱼脍吃,看着碗盘里的鸡腿无奈,礼尚往来给自家丈夫夹了一块白白的鸡胸:“今日都是肉,好好吃。”

    “好。”陆六叔吃着碗里干巴巴的鸡胸,老实巴交的脸上完全看不出违心之意:“好吃,芸花手艺好。”

    王婶吃了一口鸡翅根,转头笑呵呵打趣陆木匠:“这卤味我闻了一路总算吃上了,实在好吃!不过……奇事一件啊,你这木头也会给我夹菜?今天瞧着阿祥和老六学到不少嘛,往后可要记得才好!”

    陆木匠倒是坦然:“往日都是你操持家里,我心思多放在木坊里了,今日跟着阿祥和老六同桌吃饭才晓得自己做的不好,往后我定会记得。”

    他这么一坦诚倒叫王婶难得有点不好意思,她又吃了一口卤鸡掩饰着情绪,这次咸香的卤味里好像后味尝起来有点甜,不过……也挺好吃。

    这一桌其乐融融,孩子们吃着好吃的菜头都不抬,对大人间的微妙气氛毫不在意,只有陆芸花和卓仪唯二两个单身,虽然也没人对着他们催婚或是什么,但现在就是莫名有种……和这桌氛围格格不入的感觉,他两对视一眼,都不自在地埋头吃起来。

    余氏笑着看他们说话,难得想喝一杯酒,她摸摸椅子右边的扶手,记忆里总有个人坐在这边,也会给她夹菜挑刺,只可惜……

    “阿娘,吃这个卤豆干。”

    陆芸花的声音把她从情绪中拉出来,余氏又说着“好好好”,一边把豆干吃进嘴里。

    豆干水分很少,吃起来有点硬,又因为卤制时间不够长所以只有外边是卤子的咸香,里面还它本身的豆子香味。不能说这种豆干味道不好,调料和食材本味同时吃进嘴里,也是不同于满是卤香的一种好吃。

    卤素菜用的大多是豆坊产的食材,豆坊在村子里,要说里面的食材大家都是吃惯了的,但现在放在卤水里一煮,熟悉的味道还在,仔细品品又好像是不同的滋味,配着其他菜品有种让人不停伸筷子的欲望,居然是这一桌大菜里面第一个空了的。

    接着是卓仪水平极高的生鱼脍,瞧着大大一盘,但小小一片吃着吃着盘子就空了。

    野菜拌豆芽还有凉拌豆腐还剩一些,着两道菜都只放了少少的调料,但因为豆腐嫩滑野菜微苦,野菜拌着脆爽的豆芽,冰冰凉凉一口下去舒服极了,吃完重口总想夹着它们清清口。

    陆芸花有所预料,这两道菜分量是最多的,所以勉强坚持到第三第四个空盘。

    她看桌上空了几个盘,又看去了大半的黄焖羊肉和卤味,起身去给烤羊腿翻了个面。

    羊腿虽说改了刀切薄,但体积重量放在那儿,就算是小火慢慢烤着还是有点难熟。

    吃饭过程中陆芸花一直看着火候,羊油滴在下方木柴中溅起噼噼啪啪的火星,随着一次又一次调料撒上,孜然混着浓烈的烤羊香气伴随火焰上的灰烟染香了一大片天空。

    这只羊腿来的太晚,陆芸花急着做烤羊,导致这条羊腿前置处理并不是最佳状态。

    羊腿大大一个烤着固然豪气,但它处理起来比切好就能上炉的羊肉块麻烦许多。真正用心的好烤羊腿要裹着调料足足腌制二十四小时才能叫咸味沁入肉中,这样吃起来才不寡淡。

    可是陆芸花没有那么多时间,于是她在羊腿上割了深深的口子,撒了调料后还按摩了许久,就是为了让咸味能够进入肉里。

    与烤羊肉串最不同的是,烤羊腿和烤羊排这种整块肉都有一个特点——脆皮。

    为了发扬这种优点,现代烤羊腿烤羊排都会在烤制过程中涂上混着调料的淀粉水或是麦芽糖水。这两样陆芸花都没有,所以她寻了一小罐贵重的蜂蜜,狠心用了一大块调了蜂蜜水刷在羊腿表面,随着烤制时候一层一层耐心刷蜂蜜水,这条羊腿外皮才有现在肉眼可见的酥脆。

    蜂蜜水涂在羊肉上面其实并不是很奇怪,只要掌握好量,它主要作用就是让羊腿有个好颜色以及让它皮酥肉嫩。

    为什么说“皮酥肉嫩”呢?因为糖水刷在羊腿表面会让表面迅速变硬,导致内部肉汁在烤的过程中没有完全流失,吃起来既有烤的烟火香气,也有焖的柔软多汁。

    “这是什么味?”

    随着陆芸花在烤羊腿面前蹲的时间越长,一种大家从未闻到过的调料香味霸道地占满整个院子,桌前各位都忍不住抻着脖子往她那边看,可惜为了不叫烟气打扰到大家吃饭,陆芸花让卓仪把烤羊腿的家伙事放到院子最远处了。

    最后撒上一把珍贵的辣椒粉末,陆芸花再次提醒自己早些给辣椒育苗,她拍拍手站起来,准备拿起插着羊腿的大木棍子,被匆匆几步跨过来的卓仪制止了:“陆娘子,我来。”

    陆芸花已经习惯了卓仪帮忙,自然而然松了手让他拿。桌上几个空了的菜盘子已经被撤下去,家里没有能和烤羊腿匹配的大盘子,陆芸花只得寻了平日用来切蔬菜的长方形小案板放在中间。虽说是“小案板”,放一条羊腿还是绰绰有余,因为是好木头做的,要拿起来还是有点重。

    卓仪一只手轻松端着羊腿,羊腿上滋滋冒油,时不时有油滴落在地上,陆芸花快步跑到桌前端了案板过来,卓仪侧着身子免得把油蹭到她衣服上,一只手帮她拖住案板,温和道:“陆娘子当心,我来端罢。”

    他轻松端着大案板放在桌上,脊背依旧挺直,大长腿迈着大步走起来上身却还是舒展又自然的,就算现在他手上是烤羊腿而不是什么书卷武器,依旧看起来沉稳又端方,有一种与他刚毅英俊外表十分相配的飒飒风度。

    “大家快尝尝,卓哥点名的烤羊腿!”陆芸花用小刀把羊腿上的肉切成小块,笑着催促。

    “这是放了什么,香气有些熟悉又有些陌生。”王婶眼睛都亮了,像一只黑夜里看到猎物的胖乎乎猫头鹰,期待着余氏夹一筷子好动手。

    不同于林婶喜欢吃鱼、秦婶口味随意,她是这一桌子最最喜欢吃羊肉的,其他几个大男人都不及她。故而这一桌子鱼肉和卤味她都只是尝了尝,专盯着黄焖羊肉吃,可谓是一心一意爱羊肉了。

    等余氏利索夹了一块,她再也按捺不住蠢蠢欲动的手,紧随其后夹了一块挑选了半天最为心仪的肉块儿——这块肉外皮多,肯定好吃!

    “好吃,大家都吃。”余氏生病后口味淡,不怎么吃这些不好消化的东西,所以只是捡了最小的尝了尝味儿,她放下筷子温言招呼大家吃肉,等众人吃起来后看了看卓仪又看了看三个孩子,右手抚摸着椅子把手好像在想着什么。

    王婶今天是这桌最快乐的人,她吹了吹羊肉,就把它迫不及待整个塞进嘴里。

    烤羊肉上的羊油包裹着一层层撒上来的调料最先和唇舌接触,滚烫和咸辣霎时间溢满口腔,迫不及待咬碎脆皮,“咔嚓”一声脆响,声音几乎从口中穿到脑颅,叫人情不自禁舒服地打个激灵。

    羊肉因为类似焖烤的手法内部全是丰盈的汁水,肉里面的调味很淡,盐和肉汁就是主要旋律,这时候外壳上过重的调料味才有了用武之地,柔软和酥脆综合,羊肉鲜美并没有被重重的调料掩去,吃下时几乎让人瞬间联想到啃着青青嫩草咩咩叫的小羊是怎么欢快在草原上生活的。

    孜然加辣椒是这道菜的点睛之笔,要说有的人觉得烤羊只放细盐和胡椒吃肉的本味最好,但王婶是重口味人士,对这个味道喜欢的不得了,一时间只顾得上埋头苦吃了。

    陆芸花也是庸俗的重口味人士,就喜欢羊肉放了孜然和辣椒,这么又香又辣来上一口,只想叫人喝一口汽水或是啤酒,再吃半个腿都不会腻!

    现在只能喝水解腻,怎能不感叹一句:可惜可惜!

    “不过啤酒似乎能做……”陆芸花前面快吃饱了,现在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吃着烤羊,一边想着啤酒果酒各种酒,如今有了大把不知道做什么的空闲,完全可以做一些以前觉得麻烦所以不想做的事情来“浪费”时间,酿酒……好像就挺合适?

    除开王婶,最喜欢这道菜的就是卓仪了,他和王婶单纯喜欢不同,还带着些回忆佐餐。

    这道孜然辣椒羊腿不知道比他在边塞吃的那些只撒了盐的粗犷烤羊好多少倍,但羊肉的熟悉味道一入口,还是能叫他想起刺骨的寒风、豪放的笑声和滴落在脸颊手背上滚烫的鲜血。

    一切都不同了,卓仪再次告诉自己,那些充满了厮杀的过去只是过去,他现在生活在一个没有危机充满温馨的环境,不用睡在雪地里的马腹下,也不用来不及吃饭就要提刀上马。

    现在就连烤羊都能这样不同,有时间耐心地一层层涂上调料、一点点让它烤熟,外面还能做出脆皮、放上昂贵香料。

    “味道怎么样?”陆芸花从果子酒中回神,肚子吃饱了也有了心思问卓仪这个点菜人的想法。

    卓仪眉目舒展,眼神温和,认真回应她:“与从前吃过的很不一样,但……更好吃。”

    “是啦。”陆芸花只当他是赞美,自然而然接受了,有种自己口味被认同的感觉,莫名自豪起来:“正好买到了孜然,孜然辣椒和羊肉最配了!”.

    饭罢大家帮着把东西收拾好,有几个婶婶在都轮不上她洗锅洗碗,余氏趁这机会在厨房和几个许久未聊的朋友们聊天,陆芸花无奈之下只能去和孩子们玩耍。

    几个叔叔和卓仪一块儿热心地比着轮椅大小给台阶等等有高低差的地方做缓坡,好叫轮椅能够无障碍在各个屋子穿行。

    她也帮不上什么忙,只能带着孩子“摸兔兔”,不知不觉竟沉迷在小兔子软绵绵的毛毛中,还好有十只兔子,要是只有一只在这儿说不定叫她当场摸秃。

    几个叔叔定好尺寸商量着要怎么做,说了半天觉得不管怎么说门槛都要被切去一部份,不然侧面就得开新门。

    现在有人比较忌讳动门槛,但余氏想了想还是同意把门槛切了,侧面全是硬土夯出来的墙壁,相比之下切门槛怎么都要方便些。

    陆木匠说了一声后回家取了工具过来,这活计简单,他几下就能做好。其余地方都是小台阶,用土填平整就好,几个壮年劳力动手,结束得比边收拾厨房边聊天的婶婶们还要快。

    天色晚了,大家纷纷告别,陆芸花和阿娘弟弟送走每一位客人,小院子又静下来,明明是习惯了的安静,热闹过后却突然叫人觉得寥落,有种说不出的孤独。

    “我们进去罢,阿娘。”陆芸花给余氏整了整腿上的小被子,站在轮椅后面,还顺手在榕洋背后推了推让他往回走。

    今天费了很多心神,余氏明显精力不济,脸上满是倦意。榕洋早上没睡好,现在也是一个哈欠连着另一个哈欠困得不行的样子。

    其实就连陆芸花都有点想回到床上躺着,她今天实在是太累了,可惜还要烧水擦洗一番不然身上全是油烟味。

    “榕洋去睡,芸花,你来跟前我们母女说说话。”

    超出陆芸花预料,余氏居然强打起精神想和她谈话,明显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

    这倒是叫陆芸花一下子有点紧张起来,阿娘到想说什么事情?

    陆榕洋洗漱完听话去休息了,陆芸花把余氏放回床上,被子里给她塞了暖烘烘的汤婆子。

    余氏拉住忙忙碌碌的陆芸花示意她坐在床边,她抚摸着陆芸花变得粗糙了些的手,心疼叹了口气:“我的儿,苦了你了。”

    陆芸花摇头,眼神认真:“阿娘,我长大了,受苦也受了一小点,现在我做的是我喜欢的事情,每天都觉得很快活。”

    她用另一只手比了个“很少很少”的手势,把余氏满腔愁绪冲淡了不少,余氏轻笑:“倒是阿娘没想通,你现在越发促狭了,和你阿爹似的……”

    说起陆阿爹两个人都沉默下来,余氏摩挲着陆芸花的手指,半晌轻轻问道:“芸花也到了年纪啊……从前是为了给你阿爹守孝,后来又因为家里的事情多没顾上,阿娘在你婚事上一直感觉有所亏欠,你自己有什么想法吗?”

    虽说民风开放,但大多婚事还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女儿家羞涩,许多父母在未定下人选时很少在自家闺女面前提起她的婚事,像余氏这样先问未出嫁的女儿对婚事有什么想法,言下之意多考虑她意愿的问话实在说得上惊世骇俗了。

    “婚事?”陆芸花对这个完全不羞涩,她看余氏问得认真,加上最近自己也在想这个问题,不禁也认真回答:“我想找一个不干预我的丈夫。”

    “我不求他对我百依百顺,不求他对我百般宠爱,也不求他时时刻刻想着我,只想他人品不差,愿意尊重我,我想做什么不同意的话也只是和我商量而不是用‘丈夫的权威’来要求我改变想法……阿爹和阿娘那样就很好。”

    余氏听着,闻言有几分骄傲:“你阿爹可是我一眼选中的!”

    “正是正是。”陆芸花笑着拉拉她的手,再次比了一个“一点点”的手势:“那就比我阿爹差一点也可以!”

    余氏和她笑闹完又变得正经,好像有点犹豫:“芸花你……好像很喜欢孩子?”

    陆芸花被这突然转移的话题弄得一愣,老老实实回答:“像是阿耿榕洋那样乖的孩子我是喜欢的,只是叫我自己生的话……我现在还没有生孩子的想法。”

    对着自己阿娘自然没有什么不能说的,陆芸花是那种不喜欢小孩也不讨厌小孩的,对现在几个小孩好完全是因为他们本身就很好。她现在年纪还小,古代医疗条件也不好,不想那么早生孩子。

    其实还有一点……陆芸花有过不负责的父母,所以想自己如果有了孩子希望他是在一个有着爱的家庭里出生。

    她说完莫名觉得余氏松了口气,不禁感觉有点疑惑了。

    “阿娘也不希望你那么早生。”这件事余氏想了许久,看陆芸花现在变得成熟,应该能接受这件事才愿意把这事告诉她:“芸花,你自小身子骨弱,阿娘阿爹带你看了很多大夫,药你也喝了许多,但他们依旧说你有可能……难以生育。”

    陆芸花被这消息震惊到不知道说什么好,这才想起从前她确实常常看病吃药,但余氏都说是她身体不好,喝的也是补身体的药,现在才知道原来是治疗“不孕”的?

    “本来你阿爹想着多挣些钱找个老实没本事的入赘进来,前面有他看着,后面我们不在了就多给你留些钱,村里有各位帮衬,只要你自己心里活得清楚,那人变心也不害怕。”余氏说起之前和丈夫商量出来的办法。

    陆芸花大为震撼,这才知道她家阿爹在世时候为什么生活不差却不修房子,原来是为了给她攒钱找个赘婿?

    这几乎是两位古代家长能想出来最好的法子了,只要陆芸花在村里生活又有银钱傍身,就算没有孩子也不怕旁人说三道四,现下律法是有承认妻子拥有自己的财产的,故而更不怕入赘的丈夫变心,只要她自己拎得清就能活得很好。

    余氏说完长长叹息:“哪知道你阿爹去的那么早……现在眼见着你到了年纪,阿娘心里急啊。”

    说罢她又问被这一连串消息震得头晕目眩的陆芸花:“芸花,你……有没有中意的人选?”

    陆芸花这些日子忙着“搞钱”,哪里有心思对谁芳心暗许啊,她呆呆摇了摇头:“……没、没有。”

    余氏也不管她,继续放出一个惊天大雷,她试探问道:“你觉得……卓仪怎么样?”

    “哈?”陆芸花一下被震清醒了,瞠目结舌:“卓、卓哥?”

    “对,卓仪。”余氏捏捏她的手,给她一点一点分析:“我问了阿林和阿秦,他们都说阿卓‘相处不多但感觉是个正派人’,我听你说过之前阿卓出门是把孩子们放在村长家的,村长这个人我晓得,瞧着对谁都和和气气其实对别人人品要求很高,他看不上的人是绝对不会帮忙看孩子的。”

    陆芸花再一次被自己温温柔柔的娘亲震惊了,只听她继续说:“阿卓年纪比你大一点,但大也有大的好处,能多多包容你。他们家已经有孩子了,你嫁到别家去免不得被催着生孩子,嫁到他家去就不用担心这个。我瞧着阿耿他们都是好孩子,不是会忘恩负义的。”

    别家女方万一嫁了家里有孩子的人家大多是催着自己女儿生的,余氏另辟蹊径,找个家里有孩子的人家就是不想叫自己女儿生,可谓是角度刁钻。

    “阿卓家做猎户也不差,不至于贪你赚的那些钱,婚后在金钱上就不会为难你。他家没有长辈,现在又住在陆家村,说个不好听的,多是要仰仗你的亲友关系,不用担心会和婆母相处不好。”

    余氏一条条说完,轻轻捏了捏陆芸花的手叫她回神,再一次重复:“所以你要不要考虑考虑阿卓?”

    第55章 我怎么样

    前一天晚上和余氏聊了婚事,陆芸花听她把卓仪的优点一一列举出来,一时间居然觉得她阿娘说的很有道理,但她觉得当时脑子不是很清楚,所以只说会好好考虑一下便回屋收拾了。

    陆芸花还以为会为了这件事情睡不好觉,没想到实在太过劳累,洗漱完身子刚沾了床就失去意识,再因为生物钟醒来就到了第二天早上要出摊的时候。

    她起来的时候院子静静悄悄,昨天热闹的一天让大家都很累,榕洋和余氏还在睡觉,陆芸花没有吵醒他们,这时候甚至连关于婚事和卓仪的事情都来不及想,轻手轻脚去了厨房忙碌准备出摊。

    昨晚祥叔问了她今天要不要开摊,得到肯定的回复后送来了预定的鱼,他精心挑选的“寿礼”在屋檐下的水盆里游动,瞧着非常暴躁。

    “寿礼”是一条又大又肥的鲤鱼,最为奇特的地方是它的金色鳞片,让它在一众灰扑扑的鱼友中脱颖而出。应当是祥叔发现它后放在另外小池子单独养着,正好余氏过生辰就给她送过来了。

    陆芸花把除了“寿礼”的其他鱼清洗干净放在陶锅,炒好后加了水放在板车上。今早她做的依旧是蒸馒头和鱼汤面,出门前带了一小罐卤素菜。因为材料没准备所以今日还是卖几种老样子菜,卤素菜是用来给客人尝鲜的。

    今天摊子前等着的客人更多,他们一边等着陆芸花来开摊一边和周围食友聊天,也算得自得其乐。

    陆芸花在大家的帮助下把两个锅子放到灶台上,已经习惯自助的客人又帮她烧好了灶火,陆芸花把客人从推车上帮她拿下来的碗碟放进柜子,哭笑不得说:“诸位这是做什么,大家都是客人,我怎么好意思叫大家帮忙?”

    “嗨,这有什么?”一位烧火极为熟练的客人刚把灶火烧旺,站起来冲她摆手,很是无所谓:“反正一天天没什么事,在这等着也是等着,我在陆娘子这里学了烧火,回去帮我夫人烧火,她可是把我一顿夸!”

    他的衣裳料子瞧着不错,年纪大概三四十,应当是家里有了恒产所以现在开始享清福的。要说现在正是春播要紧时,县城又变得繁华许多,处处都是商机,能早早来陆芸花摊上等着第一顿饭的食客们大多是家里有些钱财故而不急着挣钱的。

    “是极是极。”另一位客人衣着也不差,瞧着那位客人有点小羡慕的样子:“不过兄台真是好福气……我回去说我要帮厨子烧火,我夫人给我请了大夫,说什么‘烧火?我看你是烧晕了头!’,听听这是什么话,气煞我也!”

    “哈哈哈哈!”大伙被他捏着嗓子惟妙惟肖学夫人说话的样子逗地哄然大笑。

    “哈哈哈!”先前那位食客不禁有些飘飘然的得意,他暗想:你还和我在陆娘子这里争着烧火,现在看你学了也没处用!

    他不自觉挺直了些身板,指点他:“你要和夫人一样喜欢美食才行!”

    “哦?”那位“是极是极”虚心求教:“我夫人口腹之欲淡薄,在家从不进厨房,都由厨子做饭,吃什么也是稍稍吃些就不吃了。”

    一时间大家都竖起耳朵听食客“授课”,连陆芸花都不能免俗,一边搅着鱼汤一边好奇听着他们说话。

    这时候角落里一对夫妻中的丈夫过来买食物,他们夫妻两身上穿着只是平常,瞧着还有点风尘之色,应该是路过的旅人。

    本来他们坐在一群有些钱财的老饕中很是拘谨,现下也被这种愉快氛围感染,丈夫安顿妻子几句就来陆芸花这里买馒头,馒头是家里就蒸好的,陆芸花给他捡了一个,笑着小声提醒:“客人,鱼汤等等就好了,我家鱼汤免费。”

    这位丈夫对她连连道谢,陆芸花看他拿着一个馒头回去和妻子一人一半分了吃,转移视线继续看起热闹。

    “家里的饭吃个十多年谁都不喜欢,你夫人是不是不怎么出门?”食客没有先说法子而是胸有成竹地问。

    “是极”惊讶,说话态度更加诚恳:“是极是极,兄台说得极对,我夫人不爱出门,除了出门同姐妹说话再就不出去了。”

    食客恨铁不成钢看他:“这可不是她不愿出门,你想想她一介妇人又不知出来作甚,久而久之当然不喜欢出门了!”

    “我夫人年轻时候也是,后来我发现了这点后常常带她出门吃好吃的,渐渐她就和我一样喜欢起吃来,就算家里有婆子做饭,她还是会常常进厨房做几个菜肴喊我一起品尝呢!”

    食客指点道:“你先带些好吃的给她,节日带她出出门,人不喜欢吃东西多是活动不够,觉得肚子里还有东西,再后来平日带她出门找好吃的,她自然而然就会和你一样喜欢吃了!”

    陆芸花暗笑,这位夫人比起吃其实更喜欢夫妻一起找美食的那种感觉罢!

    听课的食客们不乏男女之事上了解的,看食客说得认真,似乎真觉得是因为东西好吃他夫人才喜欢吃也是心里好笑,不过没人这个时候上来给反驳他,“是极”却是个男女之事上和这位食客一样的,闻言恍然大悟,对这位食客连连道谢。

    “多谢兄台,我今天就给夫人带些吃的回去,从前我都不往家里带吃的,生怕她觉得外头东西脏。”

    “是极”转头问陆芸花:“陆娘子,我刚刚就想问那小罐子是不是昨天的‘卤味’?今日卖吗?”

    陆芸花本来乐呵呵看着热闹,他一句话倒是让她成了热闹中心,从刚刚开始众人眼神就时不时瞟一瞟那小罐子,听有人问了哪还能按捺住,纷纷出言询问。

    “是啊,这就是昨日说要卖的卤味吗?”

    “陆娘子,价格多少我都不在意,能不能开始卖了?”

    “我也想买,只是陆娘子,这怎么就这么一点?我们这现在这些人都不够分啊!”

    陆芸花还没回答,被他们“陆娘子”、“陆娘子”喊得脑袋疼,比了个手势叫大家安静,等众人都不说话了才一一回答他们的问题。

    “这是卤味,今日还不算正式开卖,价格还未定下,现在这些是送给大家尝尝味道的……鱼汤好啦!”

    “唉……”

    众食客听了失望至极,听陆芸花的意思今天是买不着了,食客中不少人昨日回去心里痒痒得不行,抓耳挠腮就想尝一口卤味是什么味道,结果居然不卖……悲极悲极!

    “哈哈,还能多吃一天鱼汤面!陆娘子,来两大碗加鱼丸!”

    有想要吃新品的人就有对鱼汤面爱得深沉的人,有人本来悲叹往后再无鱼汤面,今日特意赶来看看是不是真的换了新菜,谁知还有这意外之喜。

    等陆芸花给她上了鱼丸面,他又难过起来,叹着气对陆芸花问道:“陆娘子,往后真的不卖鱼汤面了吗?”

    陆芸花看他充满期望的眼神都有点不忍心拒绝了,可她一想答应下来就要不停地拉面拉面拉面许久,还是狠下心来。

    她温和笑笑,态度很坚定:“是,起码整个夏天都不会卖了。”

    “唉!”那位食客又是叹息,不过他们这些喜欢鱼汤面的食客都是很理解陆芸花的做法的,眼见着夏天了热汤面也不好卖起来,店家生意总不能靠着他们几个撑起来。

    陆芸花给诸位送了免费的鱼汤,那对夫妻还有点羞愧似的说只要一碗就好,陆芸花笑着给一人倒了一碗离开了。

    “荣哥。”夫妻中的妻子看陆芸花走远,小声对丈夫说:“馒头真好吃。”

    “嗯。”两人赶路赶了许久,腹中极为饥饿,丈夫看妻子把她那一小半馒头吃得干干净净,桌上连个渣子都没有,下意识摸了摸空空如也的钱袋,沉默一下又把自己的一小半馒头掰给她:“我不饿,你再吃点。”

    妻子正捧着鱼汤喝,闻言给他推回去,小声责怪他:“肚子都响了还不饿呢,我喝鱼汤,你自己吃。”

    “两位请用,这是小店赠送。”他们正对着一小半馒头推来推去,陆芸花端着一个碟子过来,里面有几样卤味还有两个热腾腾的馒头,她笑眯眯说:“两位是从外头来的吧?这会儿刚开摊,外地客人都有赠送。”

    两夫妻本想拒绝,闻言向摊上其他客人一看,是有些一看就是旅人的客人面前放着同样的小碟子,也就不再拒绝。那妻子见陆芸花也是女子,笑着站起来向她行了个礼:“多谢店家,店家日日生意兴隆!”

    陆芸花也笑着道谢,瞧着非常亲切:“多谢多谢,也祝两位旅途顺利。”

    她说完就走了,留他们夫妻两独处。那位妻子拿起一个热腾腾的馒头塞进丈夫手里:“荣哥,这下能吃饱啦,店家真是个好人!”

    唤作荣哥的也是点头,夫妻两在周围一片闹闹哄哄的人群中说着话,好像身处人群,又好像只有彼此。

    他们那边静谧,旁边食客又和陆芸花搭话:“现在县城可比从前繁华多了,我看多亏了那许许多多卖新鲜事物的铺子还有陆家村独一份的豆坊!我有个亲戚开了一家食铺,听他说他们的方子都是陆娘子教他们的,只要了少少分成?!”

    “嗯。”陆芸花笑眯眯承认,又听另一位客人问:“我听一个认识的人说,他有个做木匠的朋友同陆家村陆木匠学了新手艺,只付了少少礼钱算陆木匠辛苦费,陆木匠还说是陆娘子你教他那法子又叫他不吝啬教与别人,可真是如此?”

    陆芸花一愣,想起是之前的三视图,便也干脆认了。

    “唉!陆娘子……”一位客人显然很是痛心,觉得陆芸花亏了许多:“陆娘子要是正常算钱,现在也有不少收入了!”

    “哈哈哈……”陆芸花被他痛心疾首的样子逗笑,她一边笑一边搅着鱼汤:“我现在钱够花了,那些方子是我偶然得来,教给大家不仅能让大家生活好些,从今往后我想买什么就能买到,再不用自己做了,方便许多!”

    听见这话大家都不知说什么好,最后一个熟客朝着陆芸花行了个礼:“我知晓之前陆娘子蒸饼的方子也是随意说与别人,丝毫不怕其他人抢生意,这等胸襟……陆娘子不愧是‘豆娘子’,非同一般,吾佩服!”

    “蒸饼方子?”那边那对夫妻闻言,拿着馒头的手顿住,尤其是妻子,她扯了扯丈夫的袖口:“荣哥……?”

    荣哥靠着衣袖遮掩攥住她的手,蹙起的眉心说明他是怎样的纠结:“我……再想想。”

    他们吃完修整一下便出发回家,夫妻两个走在路上,来来往往都是忙碌的行人,他们没有谈话,显得如此心事重重。

    忽然,丈夫停住,他张张口想说什么,却半天没憋出来个字。

    “我们去陆家村吧,荣哥,我都陪你。”妻子早有预料,拉住丈夫因为紧张满是冷汗的手心。

    陆芸花正常收了摊子回家,丝毫不知在她回家不久之后有一对走远了的夫妻返回来找她,他们没在摊子上找到人,商量一会儿后往陆家村那边去.

    陆芸花回家路上遇到一个村人,他看见陆芸花后匆匆跑过来:“我正要去你摊子上找你呢!谁知能正巧遇到?芸花,村长找你有事呢。”

    陆芸花心里又是突突,还没来及问到底是什么事,就听他又说:“我赶着去县城就不聊了,芸花你记得去!”还不等陆芸花回答又急匆匆走了。

    “什么事?”陆芸花心里犯嘀咕,她把东西放回屋里,榕洋已经醒了,在厨房给余氏煎药。

    “阿弟,我去村长爷爷那里一趟,你小心灶火!”陆芸花看他确实保持着远离灶火的安全距离,还是习惯性叮嘱一句,收拾收拾出了门。

    她怀着忐忑的心情到了村长家,村长这次没在喝茶,正捧着一册书看着,见她匆匆进来倒是有点惊讶:“这是怎么了?”

    陆芸花理了理因为快步过来而微微散乱的发丝,心情也平复下来,什么乱七八糟的想法都消失了,她规矩行礼问好后笑着问:“不是陆爷爷喊我过来?我还以为是有什么要紧事呢。”

    “这二狗。”陆村长一想就知道怎么回事,他无奈笑骂一句帮他传信的二狗,安抚陆芸花:“这次是大大的好事,上次县令大人没收到消息就没同你说,他上报了你的功劳,陛下对你称赞有加,许了赏赐给你,许你提两个要求,你看看想要什么,只要是合理要求县令大人都能为你实现。”

    “我自己许?”陆芸花吃惊,忍不住再三确定:“这赏赐真叫我自己说?”

    陆村长乐呵呵摸着胡子:“正是让你自己许!”

    陆芸花对此叹为观止,哪想到还有这种善解人意的皇帝陛下,实在是……太好啦!

    “芸花第一想要能治我阿娘病症的大夫的消息,第二想要个两个铁锅!”陆芸花几乎想也没想就说了自己最想要的东西。

    余氏现在病症看着好些了,但她总想是不是会有更好的医生能彻底治疗她,就算不能像原先那样健康,只要能自己行走坐卧就好!

    至于铁锅……铁这东西管控很严,她自己有钱想要买个锅都不行。现在卖陶锅人的都和她熟了,还问自己的陶罐锅是不是有什么问题,陶锅当然是没问题的,谁让她时不时就要炒菜什么,再结实的陶锅也不是这么用的,她都不知用裂几个了!

    “铁锅?”陆村长摸着自己胡子的手滑了一下,他顾不上和陆芸花细细说大夫的事情,也顾不上心疼自己的宝贝胡子,惊诧问陆芸花:“铁锅是什么?一种……和陶锅一样的锅子?”

    陆芸花不知怎么解释,她也知道自己这个请求听起来很荒唐,这时候不要黄金千两也不要豪宅万顷,选择要两个铁锅,怎么都感觉不似正常人,她回答陆村长:“功能一样,都是做饭食用的。”

    “芸花,这奖励可是非常珍贵的,你就要一个铁锅?”陆村长没说大夫的事,这要求正在情理之中,他纠结于这个“铁锅”:“芸花,你……要不要再想想别的?”

    没什么可想的,除非陆芸花再能遇到一个田家、再换个地方从头发展工坊、再遇见现在这样好的县令有现在这种机会叫陛下知道……

    现在铁制农具都要登记,没有正当理由是不允许用铁的,她万一再没有机会叫皇帝陛下认识她、赏赐她,那她可能这辈子都要用陶锅啦!

    嘶……噩梦。

    至于说为什么不用这个机会叫陆榕洋拜名师改门楣……陆芸花不是那种望弟成龙的姐姐,她就想一家人平平安安待在一起,以后榕洋想学知识,有上进心以后她可以想办法送他去书院……反正她现在就想要铁锅!

    “唉……你给我说说铁锅是个什么样子?”陆村长没了法子,见她态度坚决,明显是铁了心,只得妥协问起铁锅具体样子。

    陆芸花心里算着大概数值,照着现代农村常用的大铁锅最大尺寸说了,陆村长听着在心里算要多少铁,这一算可是总算知道为什么陆芸花咬定了要铁锅:“大夫之事应当没有问题,但你这两个铁锅可要不少铁,有点难说……我帮你把话递上去,再看县令大人怎么说。”

    “如果两个不行那一个也可以!”陆芸花笑眯眯说,眼睛里有狡黠之色。

    她可是深知什么是“要是想把窗子打碎那就先说自己要掀房顶”,从一开始她就只想要一个铁锅,只要县令大人愿意给她做一个就达成目的啦!

    “好好好……”陆村长真是直摇头,他突然想起什么:“芸花,朝里说要抓紧到年纪还未成婚这条律法,尤其是我们这‘偏远之地’更是要狠抓,为了少去麻烦你可要好好考虑婚事。”

    他很喜欢卓仪和陆芸花,心里觉得他们相配,但是并没有给陆芸花介绍卓仪的意思。他知道卓家三个孩子都是卓仪徒弟,但是只要卓仪一直生活在陆家村那他的徒弟们就只会是“儿子们”,陆芸花一个适龄少女长得好看又会赚钱,在外人看来怎么都觉得是卓仪配不上她。

    “……我晓得的,谢谢陆爷爷。”陆芸花又被提起这事情,想起昨天余氏同她说的那些话又想起今天在食摊上几位客人说起自己的婚姻生活。

    要这么看卓仪确实是个很不错的人选,除开阿娘说的那些优点外还有其它:他们有共同爱好。

    卓仪是个隐藏吃货还喜欢吃辣,他平日情绪控制很好,甚至从未表现出自己喜好,但陆芸花是谁?面对食客时候她就是长了火眼金睛的孙大圣,请卓仪吃了几顿饭她就知道卓仪喜欢什么了,什么麻辣、香辣、酸辣甜辣他都喜欢!

    这么看她喜欢做饭囤食物,卓仪一家包括狗子都喜欢吃,他家人还多,她嫁过去也不怕没有共同语言,总之不会太尴尬。

    陆芸花没和村长表明她的想法,她依旧温柔守礼地和村长道别,但出了村长家后她没有回自己家,而是朝着卓仪家走去。

    现在不论怎么想都还是她一厢情愿,她想着卓仪适不适合嫁但还不知道卓仪愿不愿意娶她,所以……她现在就要去和卓仪商量他两“能不能结婚”的事情。

    第一次要和一个男性谈论这种事情,陆芸花心里也是忐忑的,她知道在这时候应当先由长辈和长辈谈,卓仪家里没有了长辈,但他和村长关系亲密,要谈他们婚事也是由余氏和村长谈……但她有一些事情想先和卓仪谈谈清楚。

    感谢这时代开放的民风,陆芸花想着:“要是在礼教森严的时候……我这样的早都不知被行了多少次家法了。”

    好像老天爷也觉得这是个重要时刻,陆芸花一路上没有遇到一个村人,就这样顺顺当当到了卓仪家里。

    院门开着,卓仪在院子里洗衣裳,孩子们或许是出去玩了都不在家里。

    陆芸花正要敲门的手在看到卓仪后顿住,卓仪也没想到会有人在这时候来,他慌乱放下水盆里孩子的衣服站起来,湿漉漉的手不知往哪里擦,手足无措又十分窘迫的样子。

    有点尴尬但是……卓哥好……居家。

    陆芸花先是感觉十分震撼,因为卓仪外表实在不像居家的人,但她转念一想,卓仪自己带孩子,他不洗衣服难道还叫孩子洗?想来在卓家都是卓仪做饭洗衣给孩子洗澡教孩子读书……

    嘶——

    心里乱七八糟想着有的没的,她面上神色不改,对着卓仪笑道:“今日找卓哥有点事情,卓哥现在有没有时间?”

    卓仪看她表情自然,也跟着放松下来,在他看来洗衣服也没什么,只是忽然叫小娘子看到就……有些惊愕。

    卓仪:“陆娘子进来堂屋说话,我去收拾收拾就来。”

    陆芸花坐在堂屋等他,卓仪洗了洗手擦干就过来了,他坐在陆芸花对面,关切问:“不知陆娘子是有什么事要卓某帮忙?”

    “这件事是要卓哥帮忙。”陆芸花微微一笑,挺直了身子郑重说道:“卓哥想成婚吗?”

    “你觉得……我怎么样?”

    第56章 定下婚约

    什么?

    卓仪觉得他好像听错了什么,刀客那双拿着沉重玄铁刀也纹丝不动的手头一次颤抖了一下。

    他不自觉更往陆芸花那边倾了倾,语气有些歉意:“陆娘子刚刚说了什么?我好像愣了一下神没有听清。”

    “我说……”陆芸花挺直身子,眼神认真,一字一顿说:“卓哥有成婚的打算吗,我怎么样?”

    卓仪:……

    卓仪缓缓靠在椅背上,摩挲着自己指节间的厚茧,陷入沉默。

    半晌后,他抬眼去看陆芸花的眼睛,陆芸花的眼睛里是沉静、是温柔、是深思熟虑,唯一不是一个陷入爱情后少女该有的模样。

    他微微震荡的心逐渐冷却,当温和隐去的时候,那种平时不明显的锋利便如同藏在刀鞘里的刀出了鞘,想藏都藏不住。

    卓仪一双眼睛沉沉,双眉皱起,没有回答陆芸花的问题,反而率先问:“陆娘子……是因为律法而来?”

    陆芸花很爽快,她不觉得应当隐瞒,所以直说了:“这是其中一个原因,但若不是因为这个我现在不会想婚事的问题。”

    卓仪倒是被她的坦诚弄得无言以对,又沉默半晌才叹息道:“卓某……现在是想过婚事,陆娘子很好,但陆娘子今日来不止想问卓某这个问题吧?”

    对面是个老实人陆芸花也不想玩心眼,她之前和卓仪相处的很愉快,能感觉到他是个很真诚的人,现在又算是她“有求于人”,所以索性把自己一切想法都托盘而出:“今日冒昧前来除了那律法,也有我觉得卓哥很好的缘故。”

    陆芸花坦然称赞叫卓仪不自在地摸了摸鼻子。确实如此,村里村外适龄男青年那么多为什么余氏和陆芸花都中意卓仪?还不是因为他确实很不错。

    “只是我的婚事在我看来并不是我一个人的事。”她夸完卓仪说起正题,谈及这些没什么羞耻,清清楚楚说了自己的想法,甚至有种公事公办的冷酷:“我想和卓哥聊一聊各自有什么条件,如果有什么双方觉得不合适的地方……现在时间紧,就不必再叫长辈慢慢接触了。”

    本来还有一点的暧昧气氛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卓仪莫名觉得陆芸花就像和自己谈公务的某个门派掌门,但他尊重陆芸花的想法,并没有因此觉得她功利或是“不像女儿家”,也跟着严肃起来:“陆娘子请说。”

    陆芸花温婉一笑:“我们若是成婚……我想带着阿娘和弟弟,我们一起住在卓家宅子或是一起住在我家宅子。”

    这条件可谓是出格了!哪有女儿家嫁人带着娘家人的,任凭现在民风再怎么开放,这种条件还是非常不合礼仪。

    “可以。”卓仪却眼都没眨一下同意了。

    陆芸花家里只有幼弟寡母,母亲还病着,真要成婚陆芸花不说他也会让余氏和榕洋住在家里。

    “……”他这样干脆倒叫陆芸花语塞,在她看来这个会是最难谈成的问题之一,她说之前也想了很多,想卓仪会怎么说她又要怎么回答,结果卓仪就这样轻描淡写答应了?

    这不是叫榕洋来家里吃一顿饭这么简单,是要叫母亲和榕洋和他们一起住啊!

    卓仪眼睛里有点疑惑,仿佛在问陆芸花为什么不继续往下说了,陆芸花深吸一口气,一字一顿重复:“我出嫁的话要带母亲和弟弟,他们会和我一起住、一个家住。”

    “可以。”卓仪再次肯定,他看陆芸花好像有点不敢相信,忍不住笑起来,用温和宽厚笑容安抚她:“我家里也有三个孩子,你带着婶婶和弟弟不正好?”

    这怎么能一样?起码在这古代怎么看都不一样吧……

    陆芸花莫名觉得自己就像一拳打在水里,心里一股劲也像是被裹上一层柔柔的棉花,怎么也聚不起来了。

    她叹口气,身子微微垮下,语气也没刚刚那么“客气”,接着说:“……第二个嘛……就是我生意上的事情不想被干预。”

    果然,卓仪又是眼都不眨一句:“可以”。

    陆芸花之前肚子里那些“若是有什么可以和我商量。”、“有什么想法告诉我我会考虑”等等腹稿又留在肚子里成了废稿,没有说出来的机会。

    卓仪莫名有点“胜了一筹”的感觉,他从陆芸花说起第一个条件开始脸上就抑制不住带上微笑,这会儿都不用陆芸花再次确认,他善解人意解释:“生意上的事情我不晓得,所以陆娘子想做什么我都不会反对,若是陆娘子想让我做什么说一声就是,其余……”

    他洒然一笑,瞧着有种说不出的自信和洒脱,明显并不为陆芸花可能赚到的那些金钱“折腰”,他继续说:“我手里有余钱也能挣钱,不至于要我们一家吃不起饭,若是……成婚,我的妻子只要做她想做的事情就好。”

    卓仪这种想法并不只是对着陆芸花,或者说对着“妻子”,他对每一个徒弟也是如此,只要不荒废度日,他们长大可以做任何自己想做的事情。

    这何尝不是一种溺爱呢?

    “那还有最后一个……条件。”陆芸花郑重说:“我不能生。”

    卓仪脸上笑意消失,他皱眉看看陆芸花,见她面色粉里透白看不出什么病症,犹豫问:“陆娘子可是身体不适?卓某认识一些……医术很好的大夫,若是陆娘子需要……”

    “不用。”陆芸花本想往严重说结果又被卓仪打岔,她索性直接打断卓仪的话,补充道:“我身体除了这个方面没有其他不适,当然……”

    她实在懒得再找什么借口,深呼吸后郑重说:“我现在就算身体没有问题也不想生。”说完想了想打了个补丁:“起码……二十五岁之前不想。”

    她现在才十九,到二十五还有很多年呢,其它……到了二十五再说吧!

    “可以。”

    有点出乎意料又似乎在情理之中,卓仪再次干脆应下:“我并不渴求孩子,生孩子不是我一句话的事情,我的妻子想生便生,不想生便不生。”

    徒弟不如亲子这种想法卓仪没有,他自己本身就是个没有来历的孤儿,与师父也没有血缘,难道他与师父之间的亲情比世间哪一对父子差了吗?甚至因为理想相似,他们之间更能互相理解。

    再说孩子……卓仪是真的不渴求孩子,他有相熟的女性朋友因为孩子受尽苦楚,那些事情他都看在眼里,哪里想自己妻子因为这个受同样的苦?

    “那卓哥有什么要求?”陆芸花有种……准备齐全去战场结果敌人自己倒了,她连武器都没抽出来的感觉。

    “要求?”卓仪这次回答得没有那么快了,他想了又想也不知道要提什么条件。

    陆芸花耐心等着,半晌才等来卓仪似乎不确定的一句:“我似乎没有什么条件……唯一一条大概是……对孩子好?”

    “可以!”

    这次轮到陆芸花用干脆的态度回应了,她是对感情是没什么感觉但她不傻,看见非常非常适合结婚的好男人又需要结婚怎么办?

    一把抓住!

    但她想了想:“但是这事……得先问问阿耿他们同不同意,若是他们不愿那……”

    她觉得柯耿云晏和长生是很喜欢作为陆姐姐的陆芸花,但不一定喜欢作为新阿娘的陆芸花。

    谁知她的话还没说完,门口传来一个兴奋到破音的回答声:“愿意愿意!!!!”

    陆芸花和卓仪同时看向大门,就见外头冲进来一个云小晏一头撞进陆芸花怀里,后面还跟着高兴不已的长生和抑制不住笑容的柯耿。

    云晏道:“姐、阿娘!你们什么时候成婚?能不能明后日就和婶……阿婆还有榕洋搬进来?”

    连余氏和榕洋要搬进来都知道……这是在外面听了多久?

    卓仪先为自己居然没发现徒弟们在外面偷听感到不可思议,又听云晏说话如此不着调,忍着窘迫呵斥道:“卓云晏!”

    陆芸花这时也后知后觉有点害羞起来,她支支吾吾不知道怎么回答,只得求救看向卓仪。

    好在卓仪的威严还在,被他沉着脸看着,云晏虽说脸上还笑嘻嘻,身子却老老实实站直了,他和陆芸花道歉:“姐姐,是我说得不对……但你和阿爹什么时候成婚呢?我真的好想阿婆和榕洋搬过来!”

    陆芸花深吸一口气,捏了一把他的腮帮子:“怎么不是你们去我们家?”

    “可以!”云晏丝毫没觉得有什么不好,答应得比卓仪还要痛快,好像只要陆芸花说一声她现在就能去房间收拾东西一样。

    陆芸花哭笑不得,一口气都化成无奈,罢了罢了和孩子斗什么气?

    她看看卓仪,有点狡黠:“这事……”

    “要我和你们阿爹商量,和你们小娃娃可没什么关系!等着吧!”

    任凭云晏再怎么撒娇、柯耿长生再怎么用一种可怜巴巴的眼神看着陆芸花她都无情地忽视了,果断告辞。

    卓仪送她到大门口,孩子们被他罚去背书,因为他们偷听大人说话这件事。

    到了门口陆芸花想说什么,这次被卓仪抢先了。

    他笑起来,陆芸花头一次看他笑得这样灿烂,往常他总是很矜持的,都是抿着唇笑、温和又沉稳地笑或是只有眼睛带着笑。

    这样大笑起来,陆芸花又正和他面对着面,才发现卓仪居然有一颗钝钝的虎牙。

    他好像在许下一个约定,态度认真郑重:“从来都是陆娘子先开口,这次就让我先罢。”

    “陆娘子是否与我……定下婚约?”

    “是。”

    第57章 很好很好

    陆芸花走在村间小路的时候还感觉有点恍惚……就这样定下了?早上起床她还是没有对象的单身人士,这么几个小时后她就有未婚夫了?

    总感觉很不真实。

    她脑子乱哄哄的,好像想了很多又好像什么都没有想,到现在才有种“要结婚了”的真实感,莫名……有点焦虑?

    “这算婚前焦虑吗?”陆芸花想着这有的没的,她现在要去找余氏说婚约婚期的事情,她和卓仪私自定下的婚约也就算个口头约定,在双方长辈没有谈拢之前是不作数的。

    这次她只用和余氏说了后在家等着就好,卓仪在她走前特意说了他今天就去找村长说婚事,要她等着他上门不要急。

    “好像我很急似的。”陆芸花嘴里嘟嘟哝哝,丝毫没觉得她做什么都雷厉风行的干脆风格可能给卓仪留下了一点点……阴影?

    她先是回了家里,余氏果然还在睡觉。

    陆芸花没有叫醒母亲,自从大夫说了余氏睡觉对身体有好处、睡觉是在自我修复后,在她心里那些不太重要的事情排在余氏睡眠后,什么等她睡醒再说。

    陆芸花想着反正婚事都定下只要等着就好,马上洒脱把它放在一边,这样的话早一点说或是迟一点说都没关系啦。

    要是余氏知道陆芸花是这么想的一定会给她好女儿一个亲热的“拍拍”:婚事是人生大事你还不叫我起床?还说这是小事一件?我的乖女儿我看你真是……

    不过现在余氏什么都不知道,还脸带笑意在暖呼呼的被子里睡得安安稳稳呢。

    陆芸花在家里转了一圈不知道做什么,榕洋应该是去找卓家孩子玩了,但不知怎么刚好和她错开,可能等等他就会气喘吁吁跑回来——因为知道了姐姐的婚事。

    “要不收拾一下那头猪?”陆芸花琢磨着做点什么,又想着今天肯定会挺忙,没有时间细细料理所以放弃了。

    又转悠一小会儿,陆芸花突然有点想吃包子,她家里肉类只有鸡鱼又没什么蔬菜,所以盯住了一块豆腐:“豆腐包子也挺好吃,做个什么味道呢……”

    在她想着做麻辣豆腐包子、素豆腐包子还是卤豆腐包子的时候,一位来客打断了她的思考。

    “芸花,芸花在家吗?”来人轻轻敲了敲门小声喊道,应当是知道陆芸花家里情况,怕吵醒了余氏睡觉的熟人。

    陆芸花听着像秦婶的儿媳李氏,但李氏是个很不喜欢交际的人,她从未来过她家里。

    她疑惑出去,果然是李氏。

    “我在我在,阿姐有什么事?”陆芸花几步迎上去,也顾不上什么豆腐包子了。

    李氏过来拉住陆芸花的手往外走了几步,边走边轻声说:“芸花快来,豆坊里来了两个寻你买方子的,之前你同阿娘说……豆腐方子教与别人无妨,只是他们是第一个寻到豆坊的人,又……不是特意为了买豆腐方子而来,阿娘拿不定主意,叫我喊你去看看。”

    陆芸花疑惑:“他们……不买豆腐方子想买什么方子?”

    李氏说:“他们想买蒸饼方子。”

    一个时辰前——

    “荣哥,豆坊是不是在前面?”

    “我们前去看看,我闻着有豆子味,丽娘,跟在我后面。”

    夫妻两稀里糊涂跟着时不时放在路口的指示幌子到了豆坊,快靠近时候还有些迟疑,因为这“豆坊”怎么看都像是……自家住宅。

    直到他们走到跟前才能确定这里确实是豆坊:外头晾晒的是腐竹,院子里有拉磨的声音,豆制品的香味一阵一阵飘出来……

    “请问……这里是豆坊吗?”夫妻两中的丈夫上前敲敲门,探头看里面。

    外面陆勤在拉磨,声音有点大所以没听到,反而是屋子里面的秦婶听到了,她掀开帘子出来:“这是豆坊,客人要买豆腐、腐竹、豆干还是豆皮?我们新出的烟熏豆干也不错,客人要尝一尝吗?”

    丈夫看面前这位婶娘长得很不好惹,和人说话也只淡淡挤出个笑就肃了脸色,实在觉得心里打鼓。他看看这位婶娘头发上包得严严实实的头巾,又看她身上围裙布料都比他的衣服料子好,不觉攥了攥衣摆擦去手心里的汗水。

    “我、我们来找豆娘子。”

    秦婶下意识重复一句“豆娘子”,恍然道:“你们找芸花?”

    唤作荣哥的嗫嚅道:“我也不知,是在村口卖鱼汤蒸饼的那位‘豆娘子’。”

    “那位娘子唤作陆芸花,你们找她什么事?”秦婶一听就知道是谁,这两位应当也是听过故事知道陆芸花同豆坊有关系才找来的。

    丽娘拉拉丈夫的衣摆,上前说:“这位婶娘,我们找陆娘子是想学蒸饼的方子,我们听说陆娘子愿意把这方子教给别人所以就厚颜来求了……若是不能教给外乡人我们愿意花钱买!”

    这是他们夫妻两个商量好的,现在很多地方的人都很排挤外乡人,若是外乡人去学手艺可能有花钱了都买不到手艺的情况。

    “正是如此。”荣哥点头后看向秦婶:“恳请婶娘让我们见一见陆娘子。”

    秦婶双手插在围裙上的大口袋里,听完他们的话想了想回答道:“我们先聊一聊,两位进来罢。”

    丽娘和荣哥迷茫地看着她取了头巾和围裙,站在堂屋门口示意他们进去。

    “这……”两人对视一眼,不知为什么见陆娘子前还要和这位婶婶“聊一聊”,但看着她严肃到不容置疑的表情……荣哥和丽娘都有种面对自己家长的错觉,竟就这样乖乖跟着进去了。

    秦婶:“两位坐,我听着你们口音不是北地人?”

    荣哥和丽娘拘谨地坐下,丽娘小声回答:“是,我们是南边人。”

    “南边……”秦婶意味不明地感叹一句,又问:“两位也是为我们这里豆腐的名声而来吗?”

    出乎意料,荣哥摇头,他说:“我们只是路过这里,从前我们听说绿津附近有几个城很繁华,所以去那边找些挣钱路子。”

    “哦?”秦婶这可惊讶了,现在应当是他们县最好挣钱,于是说:“那两位怎么不在我们县城找点活儿?现在这里有许多挣钱路子。”

    荣哥闻言勉强一笑,瞧着有些苦涩:“没那个时间了,之前遇到同乡说家里出了事情……身上钱财都去了一半还没挣出点什么倒叫家里人担惊受怕,还让妻子跟着受苦,不如回去老老实实种地捕鱼。”

    他虽是这样说着丧气话,眼睛里却还有着不想放弃的坚持。

    确实是不想放弃,不然他两来豆坊找陆芸花做什么?

    丽娘闻言轻轻拉拉他的衣袖安慰他,他又像往日一样悄悄把她的手攥紧,两人的手指拢在袖子里紧密相扣。

    “二位家里也是农民?”秦婶这么突兀一句其实有点没礼貌,毕竟他们是来找陆芸花又不是来找她,结果叫她在这里问来问去,还问家里还有什么人之类的问题。

    但秦婶表情虽然平静,荣哥和丽娘就是能感觉到她这么问是有别的目,好似会有一件什么好事落在他们身上一样,便都是老老实实回答了。

    在秦婶仔细询问下,她知道了这对夫妻来自更南的地方,那边有一座什么山很有名气,他们刚成婚不久,荣哥有一颗不安于农民渔民的心,听说北边有更多赚钱机会就带着自己的妻子丽娘和积攒的钱出门寻找赚钱机遇。

    但他们毕竟是没有根基没有财富的外乡人,他们所去的地方有赚钱法子但轮不上他们,这才叫他们几乎花光了身上的钱财要回乡了。

    他们出发路过县城的时候县城还没繁华起来,连豆坊都才刚建好呢!

    秦婶:“原来如此……我去找人帮你们叫芸花来。”

    她出去招了儿媳李氏过来,等她过来后小声道:“你去寻芸花,就说来了一对外乡夫妻找她学手艺,我觉得他们人还可以,正好她不是想把豆腐教给更多人?我拿不定注意,你去喊她过来看看。”

    于是才有了李氏去找陆芸花的情况。

    “这样啊……”陆芸花若有所思,感觉秦婶说的那对夫妻有点像今早她在食摊上见过的那两位,食摊上夫妻一起来吃饭的也不少,但他们确实给她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两人快步赶到豆坊,秦婶已经包起头巾戴上围裙开始做活儿,那位荣哥自来熟地帮着陆勤拉磨,丽娘给他放豆,因为配合默契速度比陆勤一个人快上不少。

    “二位是要找我吗?”陆芸花从外面进来,笑着问他们。

    荣哥和丽娘赶紧把手里东西放下,丽娘急忙点头:“正是,我们找陆娘子有一点……不情之请。”

    “进去谈吧。”秦婶没想到陆芸花来的那么快,只得又摘了头巾围裙,叫陆勤和李氏把东西接过去,示意大家一起去屋里谈。

    都坐下后秦婶对陆芸花点点头,陆芸花看懂了她的意思,对拘谨的两人说道:“蒸饼是其次……你们想学豆腐方子吗?”

    “豆腐?”荣哥先是大喜又是大悲,他摸摸自己身上仅有的一点钱,失落说道:“豆腐自然是想的,但我们身上没有那么多钱买这贵重方子……其实我们也知道问陆娘子要蒸饼方子很是没脸,但……现下实在囊中羞涩……若是可以我们恳请陆娘子给个机会,方子钱我们会送来的!”

    他和丽娘充满期待地看着陆芸花,心中忐忑,虽说是听说陆芸花会把蒸饼方子免费教与别人,但他们都是外乡人,心里不免还是惴惴不安。

    至于豆腐方子这种好东西……他们是想都不敢想的。

    “不说蒸饼,就说现在给你们个机会,豆腐方子要不要学?”秦婶不耐地摆摆手,板着脸问道。

    荣哥和丽娘对视一眼,一咬牙回答道:“想!”

    “那我们便细细谈豆腐的事。”秦婶说.

    和两位谈完,秦婶把千恩万谢的两人送出去回来坐下,她一坐陆芸花便极为依赖地靠在她身上:“婶婶……会不会觉得我任性?这么好的方子说给就给了。”

    “之前我们不是说过了吗,我知道的。”秦婶任由她靠着,伸手摸着她的发丝:“这么多生意我们豆坊一个是揽不下来的。”

    “他们不来我也要问你找人过来学。”秦婶又说:“现在豆坊就我们几个忙着,虽说许多部份都交给村人在做,但要供起整个县城还是有些力不从心了。”

    正是如此,现在县城要的供应大,秦婶一家忙得脚不沾地都忙不过来,赚的钱都是小事,人再这么连轴转下去迟早是要垮了的。

    陆芸花听见这个也是心虚,她当时为了解决田家想把声势弄大些就把摊子铺得极大,导致现下整个村都为了豆坊忙碌还是有些支撑不上,毕竟做豆腐这活计是真的很累人。

    她起身想溜,对秦婶说:“我记得明后就是月初了,以后照着我们原定分成给我两成就好,我先回家啦,婶婶您忙!”

    秦婶无奈叹气,只来得及回个“好。”就不见了她的身影。

    陆芸花出了豆坊见时间不早,现在余氏应当是醒了的,她午饭还没做也没和家里人说她去豆坊的事情,急急忙忙往家里赶。

    余氏果然醒了,她现在正坐在轮椅上,最重要的是她对面是换了一身鲜亮衣服的陆村长和卓仪。

    两人在堂屋笑着谈话,听见声音都是回头看,陆芸花顶着陆村长满意的眼神和余氏“温柔”的眼神,怎么都觉得自己正要跨进堂屋的脚像是生了根。

    但她还是鼓起勇气进去在余氏旁边坐下,不管怎么说感觉选择走的话……会面对更生气的阿娘呢……

    陆村长乐呵呵问:“芸花去豆坊那边了?”

    陆芸花微微垂头,像个温柔又羞涩的待嫁少女:“……是,秦婶婶找我有些事。”

    余氏勾勾唇角:“我听榕洋说你和阿卓早上是见了面的?你去豆坊之前怎么不告诉我一声?”

    陆芸花也不敢反驳,只得低下头承认错误。

    陆村长笑呵呵看着不说话,卓仪很想帮陆芸花解围,但他对这个真的很不擅长,想了半天只挤出来一句:“陆娘子应当……是不想吵到婶婶休息,是我太心急了,没和她说清今天什么时候来。”

    陆芸花飞快抬头看一眼卓仪,他确实没说确切时间但也确实是说了今日要来让她同阿娘说……她本想自己做事自己当,但……不知是头一次订婚比较兴奋还是怎么,她竟鬼使神差般点头:“没错,都是卓哥没说清我才没和阿娘说的。”

    嘶——

    在余氏诧异的眼神中陆芸花才发现她的声音居然听着像是……撒娇?

    怎么会这样?陆芸花自认和卓仪是“契约下的凑合夫妻”,对他没什么别的想法,现在这突如其来的少女心又是从哪冒出来的?

    一时间,低着头的陆芸花真的自闭了,卓仪也跟着默默红了耳朵,气氛变得有点奇奇怪怪。

    “我们说正事罢!”陆村长看着这一幕和余氏交换了一个“无比满意”的眼神,笑眯眯说:“先订婚吗?要选什么时候?”

    “不。”让大家出乎意料的是余氏,她这次像个独断专行的家长,果断说道:“直接选婚期。”

    大家不知她是怎么想的,她也没给出解释,陆村长倒是想到什么,跟着点头称是:“芸花年纪要到了,早点成婚免得节外生枝。”

    他知晓陆芸花没和余氏说田家事情的后续,虽不知道她为什么这么着急,还是很赞同早点成婚。

    “那就两个月后,我瞧着那时候有个吉日,那时候温度还未升起来,办婚宴舒爽。”

    谈婚约的时候陆芸花和卓仪跨过陆村长和余氏自己谈好了,现在谈结婚时间时陆村长和余氏也默契地不去询问他两的意见。

    陆芸花瘪瘪嘴,她和卓仪对视一眼,看他也是无奈接受的样子,忍不住冲着他眨眨眼睛,反倒又把容易害羞的“老实人”逗得耳朵红起来。

    “时间定这么早……你们有什么想法吗?”余氏最终还是问了两个人的意见。

    陆芸花爽快摇头,她既然决定和卓仪结婚,那是早是晚都无所谓。卓仪也跟着摇头,说:“任凭婶婶和陆爷爷做主。”

    “哈哈哈哈好!”陆村长高兴地摸了摸胡子,提醒他:“那阿卓你若是有什么友人要请可要早些才行。”

    “好。”卓仪盘算着自己有哪些朋友要请,点头表示知道。

    “阿娘……姐姐真的要嫁给卓叔叔了吗?”外头陆榕洋见他们谈完了便小心翼翼蹭过来,瞧着很是纠结的样子。

    他不是不喜欢卓仪,也不是不喜欢阿耿云晏长生,但……小伙伴的阿爹成了自己姐夫……怎么都很奇怪啊。

    陆芸花顺手把他和后面跟进来的阿耿捞在怀里,看着他耐心道:“是啊,榕洋是怎么想的呢?”

    “没什么……或许时间久了习惯了就好。”榕洋看一眼把云晏和长生抱在怀里,正温和看着他的卓仪,小声说。

    “洋洋放心,我阿爹会对姐姐很好很好的!”云晏笑嘻嘻晃了晃自己的小短腿,显然快乐得就要飞起来了。

    陆榕洋嘟嘟嘴,白软软小脸冷肃下来,先是慢吞吞道:“若我姐姐和卓……叔叔成婚,你们就要唤我小舅舅才是。”

    云晏愣住,这才发现他们两个之间辈分是有差的!

    伙伴……突然变成小舅舅?他想过叫余氏“阿婆”也想过叫陆姐姐“阿娘”,但从未想过叫榕洋“小舅舅”啊!

    云晏甚至一直把榕洋当做一个可爱乖巧的小弟弟,现在要他叫自己弟弟叫“小舅舅”?

    陆榕洋无视云晏仿佛被雷击中一样僵在那里的模样,现在才抬抬小下巴对着他刚刚那句“我阿爹会对姐姐很好”回道:“这不用你说。”

    但他说完盯着卓仪,显然这话不仅仅是对着云晏说的。

    长辈们饶有兴致地看着这一幕,陆芸花也恶趣味地笑眯眯看着不说话。

    但很快不自在的人就是她了。

    只见卓仪先是有点不习惯般挺直了腰背,但他看见榕洋眼睛里的执拗,显然就想要一个确定的回答。面对一个就要把自己姐姐托付出去所以想得到承诺的弟弟,他并没有因为陆榕洋年纪小就哄骗他,沉默一下后认真的做出回应。

    “卓仪往后都会对陆芸花好,很好很好。”

    第58章 友邻和睦

    陆芸花在厨房做饭,中午大家没吃,所以下午吃得早些。

    卓仪和陆村长已经走了,卓仪忙着回去准备六礼所需要的东西,村长从不在别人家里留饭,所以今日还是陆家一家人吃饭。

    陆芸花不愿再回想自己是怎么因为卓仪的话当场脸红成了西红柿,她也不知道是卓仪理解错了还是她理解错了,他们不是因为特殊原因到一块儿的协议夫妻吗?为什么卓仪表现得和她真的有什么一样……

    孩子们去“商讨”辈分的事,屋子里安安静静,给陆芸花留下了一下自己思考的空间,她把豆腐洗了后放在大盆里,用手指用力压碎,瞧着豆腐碎末从指间溢出,陆芸花只觉得似乎压力都跟着一起消失了。

    “算了,管他怎么想,我过我的。”陆芸花吐出一口气,想不通就不要想,她只要保持本心即可,管卓仪想在什么。

    陆芸花给捏碎的豆腐调味,因为要蒸馒头卖她厨房里常有发面,省了现在做包子再发一次面,

    先调入剁碎的腌菜碎末,再加入小葱、花椒、盐和少量的辣椒粉拌匀,麻辣豆腐馅就是这样简单。

    这是只放了豆腐的包子馅,滋味是靠着麻辣味的豆腐,除此之外要是加入土豆茄子粉条,又是另一种好吃的素馅儿。

    要是想吃更油润的味道,再加些猪肉末也是极好,陆芸花还跟着网上一个陕西博主做过他们那特色包子,只要把除了豆腐外的其他食材换成虾米蒜薹和黄瓜,这就是他们那一道著名素点心——豆腐包子。

    麻利擀好包子皮,陆芸花把麻辣豆腐馅料包进皮里,极为娴熟地给包子上面捏上了大小一样、仿佛“复制粘贴”一般的漂亮褶子。这次做的不是小笼包子等等对褶子要求很高的包子,所以陆芸花也只以“包子收好口”为主,习惯性捏了十八个褶子放进蒸笼。

    蒸锅里的汽才上,陆榕洋就回来了,看他平时没什么表情的脸上满是愉快,就知道云晏和阿耿为了保持自己哥哥的地位许下了多少好处给他。

    柯耿其实刚开始对以后要叫榕洋“小舅舅”这件事只是有点抵触,但随着云晏叨叨叨说了一通居然也觉得很有道理,这不,刚刚就跟着云晏一起和榕洋“谈判”,强烈要求往后陆芸花嫁到卓家后他们孩子还是维持现在辈分。

    陆芸花见他这么高兴,笑眯眯问:“你阿耿哥哥和云晏哥哥给你许了什么?”

    “保密!”出乎陆芸花预料,从来不会向她隐瞒的弟弟露出一个甜甜笑容,直接拒绝。

    陆芸花有一瞬间惊讶,接着就不自觉笑出声,她弯下腰撑着腿,含笑伸手捏捏榕洋的脸颊,嗔道:“你也有小秘密不愿意告诉阿姐啦!”

    榕洋仰着头任由她轻轻捏脸,笑容还是甜甜的,嘴巴却如同蚌壳般闭得紧紧。

    陆芸花站起身,她对榕洋说:“姐姐要出去一下,还得拜托榕洋帮我看看火。我都收拾好的,你坐到饭桌那边去玩耍,只要瞧着火不灭就好,不要靠蒸笼太近知道吗?”

    “嗯嗯。”陆榕洋点点头,拿出他们常常玩的小石头独自抓起石头来,这些小石头被几个孩子玩得久了,外表都变得如同鹅卵石般莹润。

    陆芸花一看他玩耍才想起来自己忘了什么——说好给孩子们做小车,结果倒现在还没去陆木匠那里呢!

    她刚来这世界就想着给榕洋多做些玩具,哪知道陆木匠那里急着做轮椅,到头来只做了个沙包给他。

    孩子们很珍惜那个沙包,里面的黄豆都打碎了还不舍得换,就算他们特意选了干净地方玩耍,这么长时间下来沙包外面也脏得不成样子,甚至因为是碎布拼成,有些布料比较脆弱的地方已经破了小洞,所以现在再也不见他们玩沙包,都是捡了石头抓石子玩。

    本想只去豆坊和养鸡处买些食材的陆芸花也改了主意,准备再去陆木匠那里做些玩具给孩子们……当然也会有那辆承诺好的小车。

    先去了豆坊同秦婶定了食材,豆腐容易碎,里面水分多容易变质,因为是外头开店,所以陆芸花没有选择豆腐,而只是买了大量的豆干豆皮。

    说了一声付了定金,陆芸花转而走向之前买过鸡的陈婆婆家。

    陈婆婆正在院子里头喂鸡,用的是麦麸。她瞧见陆芸花在门口,急忙放下手里的碗,双手在衣服上擦了擦才过来拉陆芸花的手。

    “芸花啊,你今日怎么又来婆婆这里?婆婆攒了一筐子鸡蛋想送你,但我腿脚不行了,怎么都走不到你那里,就盼着你再来然后给你呢!”

    老人家年纪大了变矮许多,又是个驼背,她颤颤巍巍站直身子也够不着陆芸花,只得示意她低头下来。院子里明明只有她们两个人,她还是用一种讲小秘密的声音极为骄傲地说:“我特意选了最大最好的鸡蛋攒了一小筐,他们都不知道!”

    “他们”说的是陈婆婆的儿子儿媳,他们现在帮着豆坊做事,最近豆坊忙,他们只能长时间留在县城,之前陆芸花还听他们说想在县城租个小院接了陈婆婆过去生活,哪知道婆婆硬说腿脚不好不愿去……谁都知道主要是因为她舍不得那些鸡呢!

    毕竟就是靠着这些鸡,陈婆婆才能在丈夫去世以后养活一家还让儿子娶上了媳妇,她对这些鸡的感情是很深的。

    “唉!”陈婆婆说完拉着陆芸花的手直叹气:“现在他们都有了赚钱的地方,我这些鸡好像养着没了用处……”

    陈婆婆说完才觉得自己这话不合适,像怕陆芸花误会,急忙对着她解释:“当然,我对豆坊感激得不得了,要是没有豆坊我们家现在吃饭都愁呢!”

    陆芸花反握住这双粗糙到刺手、写满了岁月和辛苦的手,温柔安抚她:“婆婆莫要多想,芸花晓得的。”

    “那就好、那就好。”婆婆舒了一口气,谈起之前的话题:“明明生活好了,我却总感觉心里……空落落的。”

    “这样啊……”陆芸花若有所思,又转而露出一个笑容:“婆婆,那我现在可要拜托您一件事了。”

    婆婆心里纳闷,还是说:“芸花想要婆婆帮什么忙?只要能帮到你婆婆没有二话。”

    陆芸花道:“我想日日在婆婆这里定六只鸡再加五十个鸡蛋。”

    摊子现在只做半天生意,六只鸡怎么也够了。

    现在除了鱼其他肉食并不便宜,不然面前这位婆婆也不能靠着种一点地和养鸡来养活家里人口。别看陆芸花家里吃得好,也是因为卓仪一家子帮助,加上日日都在林婶家里买鱼,他们家才能餐餐都有些荤腥。

    六只鸡,上下分两半,两半再分两半,带翅膀的和带鸡腿的各有各的价格,客人买起来也方便。

    “这么多?”婆婆震惊问:“芸花啊,你要这么多鸡和鸡蛋做什么?”

    她想起陆芸花还有个食摊,以为她是听了她老婆子抱怨才心血来潮买鸡,拉着她劝阻:“芸花,鸡肉价格不便宜,你千万不要一时冲动就买上许多,后来卖不掉可怎么办?”

    陆芸花笑着拉住她回答:“婆婆信我就好,我食摊上生意好得很,您可要再多养些,不然怕是供不上我的小食摊呢!”

    在陈婆婆那里定了明天所要用的食材,她和陆芸花说要她先回去,等她儿子回来把鸡收拾好送到陆家,陆芸花临走前还被硬塞了专门给她攒好的一篮子鸡蛋,只得挎着篮子去陆木匠家。

    王婶正在院子里择菜,看陆芸花进来急忙喊她过来看:“芸花,我正想给你送些呢,你快看这是什么?”

    陆芸花探头一看,感觉这菜很陌生,她疑惑的想……难道这是这里本土蔬菜?但好像……有点眼熟……

    鹿耳韭!

    王婶得意说:“瞧瞧,春韭!”

    她顺手捞了一把小凳子喊陆芸花坐下:“我今天去山里摘的,应当是别人没去过的地方,这菜可多了,我摘了三筐子都摘不完!到后头我都选着最新鲜的摘,这不,收拾出来最鲜嫩的一小筐子你拿去吃,这韭菜比长的那种更好吃!”

    她知道陆芸花厨艺好,但还是热心地给她说着要怎么吃这菜:“这菜切碎了拌在麦饭里再加些豆酱,那叫一个香!我又想了想,你做出来那个豆腐跟它拌一拌肯定好吃!”

    “我想也是。”这不就是韭菜拌豆腐嘛,陆芸花点头。

    她原先住的那地方是没有这种“鹿耳韭”的,但是她在视频里面见过这种韭菜,留下了挺深的印象,一直很好奇味道来着。

    等等……韭菜有了猪肉也有了……

    不来一次饺子怎么可以?

    陆芸花几乎马上就决定好明天吃什么,她从自己的篮子里捞出来十个鸡蛋放在王婶菜篮子里:“王婶,这是我从陈婆婆那里得来的鸡蛋,谢谢王婶给我的韭菜,我去找木叔有点事,先过去啦!”

    “哎哎!”王婶拿着菜半起身,陆芸花已经走了老远,手上还挎着她的小筐子,王婶哭笑不得,只得又给陆芸花满满的韭菜篮子里压上一把韭菜……嗯,还有点空隙,再压一把……

    陆芸花到了工坊门口,果然陆木匠正在里面忙活。

    “木叔,我今天又来定东西!”

    “芸花啊……你又要定什么?”陆木匠放下工具把她带到稍微干净的外间,接过陆芸花递上来的一小……摞树皮纸。

    陆木匠诧异:“这么多?”

    他翻看着这些图纸,刚开始看到小木车还以为又是一样和轮椅一样难的物件,等他看到旁边标明的数据后还以为自己看错了。

    陆木匠问:“芸花,你这……尺寸不对吧?”

    “就是给小孩子玩耍用的。”陆芸花摇摇头表示没错。

    陆木匠闻言也不再说什么,一张又一张翻看着,等着看完后乐了:“芸花,你也太宠孩子了,这物件如此复杂,你就专门做给榕洋玩耍?”

    陆芸花但笑不语,陆木匠看她这样也不说什么,直接收下一摞树皮纸:“这些也按成本价来吧。”

    不等陆芸花拒绝他又说:“我家老大的快要生了,我们家第一个孙子辈,正好我这个做阿爷的也能送些玩具,这些玩具我瞧着都觉得有意思极了。”

    “那好吧。”陆芸花只得应了,想着陆木匠大儿媳生了以后百日宴补上个礼物也算有来有往.

    陆芸花出了一趟门带回来两个满当当的篮子,就那韭菜篮子满得陆芸花的手指都差点塞不进把手下面,都不晓得王婶是怎么塞的。

    到了家里她急忙吧韭菜转移到一个大盆免得压下去压坏,在她收拾的时候,一股韭菜的香味扑鼻而来,让人不自觉联想到韭菜饺子、韭菜包子、韭菜炒肉等等菜品的滋味……

    “这是春韭吗,姐姐?”榕洋站在陆芸花旁边垫着脚看案板,仰头问她。

    陆芸花声音放轻:“是呀,我们明天吃饺子好不好?”

    陆榕洋问:“什么是饺子呢,姐姐?”

    霎时间那时候被追问“为什么是沙包不是豆包”的记忆又被回忆起来,陆芸花这次为了杜绝这种事情,干脆回应:“明天吃了就知道了,至于为什么叫饺子……姐姐也不知道呢。”

    关于饺子的由来她就记得那个张仲景包了药材给民众治病,把它叫“娇耳”的故事,但这故事已经很模糊了,而且这世界她还没听过张仲景呢,万一她说了后孩子记住了,一说起就是“医圣张仲景”或是“著名大夫张仲景”……

    真有懂这方面的人问起的话他要怎么回答?到时候还以为是她这个做姐姐的编着故事哄骗他呢!

    放好韭菜和鸡蛋,陆芸花把厨房里的鸡汤热上。

    余氏因为生病不吃难克化的东西,陆芸花多是单独给她做的。她之前问了大夫余氏不能吃什么,大夫只说要好好滋补,没有特别要忌口的东西,但人在病榻休养还是多吃好消化的。

    之前他们家一直存着鱼汤,后来有些钱了就换成了鸡汤,不管是泡着馒头还是另外拉些细细的面都可以。

    好在余氏是个不容易觉得吃腻的人,每顿少少吃些鱼汤鸡汤也没说吃不下去想换别的。

    陆芸花叫榕洋自己玩,她去屋里看阿娘。

    到了余氏屋子,她才踏进去就听到她轻轻道:“芸花?快过来,阿娘同你说说话。”

    来了……余氏和陆村长说话的时候看她第一眼就让她知道肯定有这么一遭……

    “芸花,昨天还同阿娘说要考虑,怎么今天就让人家阿卓来了?”余氏语气严肃问道:“你是不是去同阿卓商量了什么,我听他意思是要我和榕洋一起搬过去。”

    没错,这是他们两今天早上商量好的,至于为什么说去卓仪家而不是陆芸花家呢?

    早上卓仪说他们也可以搬到陆芸花家里,只要她希望。但是陆芸花拒绝了,因为她想了想觉得现在豆坊生意好了村子人也多了,卓家更安静更适合阿娘休养,摊子上的东西可以放在豆坊院子,每日早上去取并不麻烦。

    陆芸花低着头轻轻点了点。

    “糊涂!”余氏第一次发这么大的火,她胸膛重重起伏几下显然气得不轻,她说道:“你一个未婚女儿怎能找外男自己商量婚事?再说一点,怎么能提出这么过分的要求,哪里有带着阿娘和弟弟嫁人的女儿家?”

    余氏不是觉得陆芸花这么做丢她的脸,而是这事情真有点出格,若卓仪是个不怎么样的碎嘴子,对着大家把这事情当玩笑般说出来……往后陆芸花就别想再找周围人家嫁出去了。

    “阿娘莫生气,都是我不对。”陆芸花看她气成这样也不敢解释,趴在床边给她顺气。

    余氏一口气堵在胸口,看着她小心翼翼的眼神又感觉这口气全数化作颓丧:“阿娘知晓你是怎么想的,但……芸花,阿娘不想你为了我和你弟弟去拿自己的一生来赌。”

    陆芸花认真反驳她:“阿娘这是什么话?我会这样行事也是知晓卓仪是个什么人,再者我们是一家人,难道我就应该抛下你和榕洋自己心安理得嫁个好人家吗?”

    “算了,说不动你。”余氏疲惫地摆摆手表示不想再说了。

    她并没有说不去卓仪家的事情,她的女儿废了这么大力气就为了带上她和榕洋,现在只因“为了她好”便枉顾她的心意一意孤行,叫她嫁了人还担忧家里,何必?

    再说她……

    总之,陆芸花以后带着阿娘和弟弟同卓家人住在一起的结果就这样定下.

    陆芸花那边忙着自己的事,卓仪则为了婚事忙碌。

    虽说简化礼仪,但“六礼”一定需要的东西还是要他自己费心准备,更何况他从前没想过成婚,现在算是从零开始。

    看着徒弟们都睡下,卓仪一个人坐在堂屋昏黄的蜡烛旁写着信,呼雷安静趴在他脚边,桌子旁边有一个木质鸟架,上面挤挤挨挨站着三只时不时“咕咕咕”说着什么的白色信鸽。

    卓仪朋友不多,就这样还有些来去无踪联系不上,他现在就要给几个应该能联系上的友人告知自己就要成婚的消息。

    【展信佳:

    白兄,我两月后将在陆家村成婚,

    ——卓仪】

    想了想,卓仪写了这样三封信,在个别信件中说了其它小事,写完后觉得没什么疏漏的地方,便把它们分别塞进信鸽防水脚环中。

    “走吧呼雷,去睡。”卓仪让三只信鸽站在他手上,在门口将它们放飞,看着他们消失在黑暗中后对着身旁陪伴他的狗狗说。

    他吹灭蜡烛,一人一狗在黑暗中仍像是什么都看得见似的往屋里走。

    呼雷是真的能看见,但卓仪是个正常人,一片黑的时候他是看不到周围的,但他记忆耳力超群,清楚知道什么地方是什么模样,自然走得从容不迫。

    夜深了,周围一片静悄悄,似乎还有鸽子振翅的声音从夜空中划过。

    第59章 自主型客人

    包子的香气跟着蒸汽透过蒸笼缝隙不停的飘散出来,陆芸花把蒸锅盖子揭开,里面是整整齐齐的包子们。

    今天陆芸花的碱调得重了些,包子外皮是一种微微泛着黄的颜色,瞧着十分诱人。

    “姐姐,这就是包子吗?”陆榕洋垫着脚双手扒在案板边缘去看桌子上的包子盘子,他还记得陆芸花说过要他离蒸笼远些的话,现在望着冒着热气的包子也没有伸手去取,就这样眼巴巴望着,把陆芸花望得心都软了。

    她找了个小碟子放了个包子进去,弯腰递到榕洋手里,确认他抓着碗边不会烫到手才嘱咐道:“碟子抓稳了,去餐桌上慢慢吃。”

    “好。”陆榕洋依言抓稳碟子,全神贯注端着它,等它稳稳放到桌上后如释重负般呼出一口气。

    “没有掉也没有烫到,姐姐我吃啦?”

    陆芸花笑眯眯看着弟弟一系列可爱动作,闻言点点头:“慢些吃,当心烫,等等还有面糊汤呢。”

    陆榕洋应了一声,两只手各伸出两个指头捏住包子,“呼呼”吹了一阵才小心地咬了一小口,豆腐包子是发面包,理所当然的,他一口下去只能吃到包子皮,但他也不心急,又是“呼呼呼”一阵吹才咬下第二口,这下总算是吃到馅料了。

    陆芸花看他吃得很好,转身过去做下一道面糊汤。

    余氏在他们两个吃饭前就吃完睡了,吃了陆芸花端给她撇了油的鸡汤和一点馒头。

    麻辣豆腐内馅儿虽说是素的但对余氏还是有些刺激,生辰那天她一时高兴吃了不少油腻重口的东西,最近肠胃不大舒服,所以和陆芸花说了今日想吃鸡汤和馒头。

    陆芸花看天气冷,准备做一点热乎乎的鸡蛋面糊汤配着包子吃。

    鸡蛋面糊汤是一道用料非常简单的菜肴,主料只要用到鸡蛋、面粉和水就好。

    面粉和水混合搅成偏稀的面糊水,热水烧开后全都倒进去用筷子搅匀,等锅里的水变得黏黏糊糊后倒入两个蛋的蛋液,再放上些花椒盐巴就行。

    这道菜这做法和“拌面汤”很像,只要面糊调稠些,倒入的时候缓慢些,锅里再加入些蔬菜,就从鸡蛋面糊汤变成了蔬菜拌面汤。

    不管是那一种,外头冷冰冰的时候热乎乎喝上这么一碗都极其舒服。

    “小心烫。”陆芸花稳稳端着两个碗放到桌上,她这一小锅刚好一人一碗。

    陆榕洋已经吃完了手里的包子,正在认真捡着碗底的豆腐渣渣吃,他手指并不笨拙,也不会把手指伸到嘴巴里一直嗦,加上表情很是专注,所以就算这样“捡渣渣”的动作也只是显得可爱。

    他闻到鸡蛋面糊汤香香的味道,桌子下面悬空的两条小短腿不由自主晃了晃,眼巴巴看着陆芸花把碗推到他面前,因为她的叮嘱并不急着喝,也没说再要一个包子,就那样看着陆芸花吃了一口包子。

    陆芸花从一边的大箩筐里又捡了一个还热乎乎的包子伸手放到榕洋碗里,无奈对他说:“叫你不要吃太撑是怕你不舒服,若是想吃自己拿就好。”

    “在等汤凉一点。”陆榕洋却摇摇头表示不要。

    现在是在自己家,对面坐着的是亲近的姐姐,他怎么会因为不好意思等等原因不敢伸手拿包子呢?坐在这等半天其实就是在等那面糊汤做好,他想两样东西配着吃。

    陆芸花这才知道是她理解错误,她把那包子放进自己碟子,心里其实是高兴的,因为榕洋似乎已经从以前那种胆怯又没有安全感的情况中走出来了。

    要知道刚开始见面的时候,榕洋看她做了什么吃的,每次都要她给放碗里或者她先吃才会吃,那小心翼翼模样就像如果做错什么让她不喜欢她就会走一样。

    陆芸花高兴地咬了一口包子,包子外皮稍微有点碱的味道,但配着麻辣柔软的包子馅料居然也不赖。

    馅料没有肉,但可能是调料重口,陆芸花居然在豆腐中吃出一点肉的香味,一口下去满满的馅料甚至会从旁边掉出。

    只是简单的调味,豆腐在蒸熟以后似乎变得没有那么柔软,但这只是它的外表和假象,只要一口下去,就知道它依旧保持着那种仿佛乳酪般柔软的口感,就连偶尔间偏硬的几块,也像是一点送来的小小惊喜。

    咸菜碎末还是脆嫩的,它混在红红的豆腐馅中并不显眼,但吃起它的时候就能体会什么叫做“锦上添花”,微苦的味道让整个麻辣味变得更有层次感,它“犹抱琵琶半遮面”地隐藏在豆腐中,只留一抹让人念念不忘想要探寻的曼妙身影。

    豆腐馅料的汤汁已经沁入包子皮,辣椒给它染上了红红的颜色,但这不仅是颜色那么简单,就在同时内馅的味道早都跟着这颜色溜进面皮中,悄悄和面融为一体。

    包子皮里面是吸满味道的面,外面是小麦纯净的香,一口包子皮似乎就能吃到两种味道,比起配着馅料吃,这样光吃包子皮味道也不差。

    吃了包子,在榕洋渴望的眼神中吸溜一口面糊汤——

    “唔……等等再喝。”

    陆芸花自认挺能吃烫东西,面糊汤瞧着也没什么热气了,谁知一口下去什么味道都没吃出来还把她烫得眼泪都出来了。

    陆榕洋蹭一下跳下凳子,慌张在厨房找了一圈没找到冷水。自陆芸花来了后家里都喝开水,天冷也没有水晾着,水壶现在就搭在灶旁边,被灶火烧得噗噗冒着热气,导致现在想要一口冷水降降温都找不到。

    “没事了榕洋,快坐下。”陆芸花张开嘴巴散散热,看着弟弟都要慌张地去舀外面水缸里的水了,忙喊他回来坐下。

    陆榕洋看她眼眶还是红红的,蹭到她旁边坐下,满是关心问道:“姐姐你没事吧。”

    “没事,坐下吃吧。”陆芸花伸手摸摸他脑袋:“等等再喝,还烫呢。”

    姐弟两等了一会,陆芸花又试探性喝了一口,现在还微微烫,确是最舒服的温度。

    “可以了,慢点喝哦。”

    榕洋依言慢慢喝下一口,对着陆芸花扬起一个眯着眼睛的可爱笑容:“嗯,不烫了,汤很好喝。”

    夜幕逐渐降临,气温也低下来,寒风被阻隔在厨房厚厚的木门外,灶火还燃烧着,木柴发出噼啪噼啪的声响,姐弟喝着微咸的鸡蛋面糊汤,就着几件趣事,享受着安稳平和的气氛.

    第二天陆芸花还是按照时间去开铺子,往常放着鱼汤的大锅子里面装着棕色的卤汁,鸡肉在深色卤子里面时隐时现。

    这是泡了一晚的卤味,现在也不用烧开,等到了摊子上再烧一下就好。

    蒸笼还好好待在车子上,馒头很幸运地没有像鱼汤面一样被替换掉。为了卤味第一次亮相,陆芸花除了馒头还准备了好大一团面团,她今日生意准备做久一些,临到中午了再做些手擀面,浇上热热的卤水再放上些卤味……肯定非常好吃。

    她没想过把卤汁手擀面当做确定菜单,今天这次手擀面算是心血来潮,毕竟昨晚因为种种原因实在睡不着,索性起来和了一大盆面,所以今天能吃到的都是“幸运客人”。

    到了摊子那边,翘首以待的客人们又像往常一样在空空没有店家的小食摊聊天吃零嘴,幸运客人中一些自主能力比较强的又给陆芸花升起了炉火,也就卓仪送柴特意往这边送了,不然他们怕是还会自己带柴。

    “陆娘子今日带了卤味!”“是极是极”从灶火那边抬起头,他旁边是从前总与他相争的那位客人,瞧着他们现在和谐的样子,显然经过上次“授课”后关系变得不错。

    他这么一提醒食客们便蜂拥而上,和谐地“你拿一摞碗碟,我端一个小锅”,甚至还留了三个力气最大的人去端卤锅,这三人还有点眼熟,瞧他们端着卤锅稳稳的样子哪里还有之前把田少爷和陈三摔个半死的“手软”模样?

    看他们安排得井井有条,陆芸花这个真正的店家倒像个外人般哭笑不得地站在旁边看着他们忙。

    算了算了,让她自己来这句话她已经说了无数次了……这些食客也不是看她是个小娘子才如此热心的帮忙,他们……就是想快点把食物吃到嘴里。

    这急迫的心情实在……叫人闻之落泪。

    卤锅被放好,“是极是极”颇为专业问陆芸花:“陆娘子,这火是要大还是要小?”

    “大火大火。”陆芸花连声应道。

    她还想去接他手里的柴,那柴却被他一把塞进灶里:“我们来就好,陆娘子去忙其他。”

    陆芸花闻言环视一圈周围。

    ……你倒是说说叫我能去忙什么?

    几个灶上都放上了锅子,桌子也被擦得一点灰尘都不见,旁边柜子前正有人认真摆着碗碟,蒸笼被放在常放的地方,包着东西的面团被放在案板上,还贴心的在旁边摆了盛着面粉的小罐子……

    陆芸花深深叹了口气,有点不知道说什么无言之感。

    从前也没有这样的事情,怎么这些食客吃着吃着都变成这样了?有时候新客人因为巧合过来,也会莫名其妙跟着帮忙,实在叫人……

    “陆娘子,卤味烧开了,什么时候能吃?”有个食客在卤锅边守着,看锅里卤水翻涌起来,积极地向陆芸花报告,期待之情溢于言表。

    陆芸花淡定瞧了一眼卤锅,回答道:“再等等,现在还不行。”

    “唉……”

    她一说完,身旁之人具是叹息出声,大家都等着这一口呢,这味道已经出来了,只叫人觉得抓心挠肺的香,他们越是早上没吃,现在腹中空空,都想越过陆芸花自己拿筷子捞一口尝尝了。

    陆芸花这时说:“肉还没好,素菜倒是可以吃了,我还卤了鸡蛋,诸位谁要?”

    “我我我!”失望的食客们瞬间快乐起来,争先恐后地站起身,深怕把自己漏了似的。

    他们之前几乎都尝了素菜的味道,不论是哪一样都有不少人喜欢,现在能自己买了,可不是要多买些慢慢吃?

    陆芸花说了价格,先到素菜那边,准备一个个送完素菜再去捞鸡蛋,有食客看她这样,急性子也按捺不住出来了。

    “陆娘子若是放心我,就让我来帮你售卖鸡蛋可否?”那位食客是之前带头分了咸菜的,因为公平公正所以诸位对他皆是信服。

    陆芸花也认出他了,笑道:“这有什么不放心的?只要您不嫌麻烦我自是无妨。”

    她已经任由这些食客们自己来了,有什么办法呢?他们做什么都很小心,有时候摆放个什么比她自己慌忙间摆好的都整齐,也很注意卫生,从未有谁偷偷拿什么……要是现代哪个店家有这样的神仙客人肯定是要上几次新闻的。

    那位客人矜持地点点头表示感谢,问:“陆娘子这里有多少鸡蛋?”

    陆芸花除了陈婆婆那里定的三十个,还放了些自己家里的鸡蛋,陈婆婆家鸡蛋个头差不多,卖起来很方便。

    “这锅子里有四十三个鸡蛋。”陆芸花说了数量和价格,那客人点头表示记下,又问她要了个装钱的筐子。

    他说:“大家一个一个来买,买的时候把钱放到这个筐子就好,我生意算是不错,于算术一道也算精通,诸位信我。”

    他这么一说有人把他认出来了,那人笑着说道:“蔡老板如此就是客气了。”

    这位是县城有名的厚道生意人蔡老板,把生意交给儿子后退下来了,现在好似寻到了什么新的爱好,满城转着找美食。

    大家一听也没什么意见,有人出来帮忙还能早点买到呢,都听他的话一个一个上来买。

    这时候是没有“排队”这个概念的,现在这样一排居然很有现代大学里排队打饭的样子。

    “我……我要六个。”

    “那我要五个好了。”

    蔡老板卖到第二个人就停下手中动作,他瞧着怎么也不能这样叫他们买下去了,放下勺子扬声道:“诸位听我一言,现在锅子里只有这么些蛋,若是都这样五个六个的买最后总有人吃不到,大家都是陆娘子这里的常客熟客,不如只买两个尝尝,好叫大家都能吃到。”

    诸位有心里不满的,但瞧着大家都没意见,又想着说不定到自己到后面就会买不到,便都任由他的意思,最多只买了两个。

    陆芸花一边捞着素菜一边听着,惊叹不已。

    这不就是现代的“限购”吗?都不用她来,“排队”和“限购”这就出来了?

    总算给诸位都送好素菜和鸡蛋,不少饥肠辘辘的食客还多要了几个馒头,让馒头都比往常卖得多些。

    “陆娘子,卤鸡什么时候能好?”一位食客吃了一口素菜,果然是那天吃过的那种让他魂牵梦萦的好味道。但他喜欢吃肉,那天听说还有卤鸡后吃着这些素菜都在幻想着卤鸡能有多好吃,心情实在很急迫。

    陆芸花用筷子扎了扎鸡肉,还有点硬,昨晚只是泡着让味道进去,现在才是卤烂卤软的时候,她只得摇摇头再次说:“还不行呢,卤味要些时间的。”

    不是她太慢,也不是她不知道早早准备,就说现代,有哪个卤味店是早上就开始卖的?她这已经够早了。

    客人失落地咬了一口鸡蛋聊以慰藉,一门心思盯着那卤锅,就等着卤好了第一个吃。

    另外一位食客也跟着咬了一口皮薄蛋黄多的卤鸡蛋,棕色的卤水已经渗透到了蛋黄位置,蛋清入味蛋黄香浓,吃起来一点也不噎人。

    他细细品味一番,赞叹道:“好吃啊……家里鸡蛋要是能这么做我天天吃都行。”

    刚一说完他便像是想到什么,对着陆芸花拱了拱手算致歉,问道:“陆娘子……是否还未婚配啊?”

    “嗯?”

    回答的不是陆芸花,周围一圈食客听他这么说同时把目光转过来,有个性格豪爽的对这比较敏感,当场皱着眉问他:“……敢问您年纪多大了?”

    他说得礼貌,口气却称不上好,听着一股“你要是敢像我想得那样说话我就不客气了”的味道。

    毕竟这位食客瞧着年纪不小了,鬓角都有了白发,实在不像没婚配的年轻人。大家同陆芸花关系不错,看她也有几分看自己晚辈的意思,不管谁都不会喜欢一个上了年纪的男人对着自己晚辈问出这样有点歧义的问题。

    “诸位、诸位怎会如此想,我不是那个意思。”那中年食客急忙摆手,脸都快涨成了茄子紫:“我有个侄子年纪轻轻还没成婚,家世清白略有薄产,之前忙于生意对男女之事并不关心,现在也到了年纪,我实在喜欢陆娘子这个晚辈,似乎听说她还未成婚,就想着问问能不能做个媒。”

    那豪爽客人闻言放松,对着他拱手道歉:“是我想岔了,兄台对不住。”

    现在长辈要是为自家小辈看中哪个,皆是先去找人打听,再请了媒人同看中之人的长辈谈,哪有像他这样冒冒失失对着当事人当场问出来的?

    那位做媒的食客摆摆手表示不介意,就听旁边一个听着的食客客观评价道:“这男子听着还不错。”

    “不错,我是真心希望陆娘子能嫁到我家……陆娘子是否婚配了?”看样子这位食客是真的很想做成这门亲事,又对陆芸花问道。

    陆芸花笑着打破他的期待:“婚期已经定了。”

    若他昨天早上问一下,陆芸花的回答都是“没有婚配”,谁知道就这么一天她连婚期都定了呢?

    “那就祝贺陆娘子了!”除了做媒失败的客人很是失落,其他客人都恭喜她定下婚期。

    有人又问:“不知是县里的人家还是……若是县里的人家说不定同我们在座的哪位是亲友呢!”

    陆芸花摆摆手说道:“不是县里的人家,是我们村一户人家。”

    听她这么一说,还想着能不能往后与她做亲戚的人也绝了心思,又是一顿对她婚事的祝福和恭喜。

    陆芸花自己倒是不想再谈这个,指了指煮着肉的卤锅说:“卤鸡好了,诸位要那一部分?”

    “都有什么区别?”

    卤鸡一好哪还有人在意她的婚事?都端着自己吃得没剩多少素菜的盘子站起来准备盛肉。

    “这卤鸡分了四部分,一个是带着鸡腿的一半,一个是带着鸡翅的一半,也能半边半边买,且看客人要怎么选。”

    有人问道:“一只不能买?”

    陆芸花闻言有点为难的说:“这……和鸡蛋一样,若是买整只的客人多,一些客人就有可能买不到,第一次吃要不先少少买些尝尝?若是大家都喜欢,我往后再加些数量。”

    那人只能同意,嘟嘟哝哝说:“好吧,我先尝尝……陆娘子你什么都好,就是每次东西准备的太少!”

    这样子颇有点“恨铁不成钢”,差点就当着面直说“你收摊时间也太早了”之类的话,可见这位客人是个事业心很强的人。

    陆芸花当做没听到,笑眯眯给面前客人切了他要的带着鸡腿的四分之一只鸡,还问他要不要切成块儿。

    那人犹豫一下还拒绝了陆芸花的提议,对她说:“不必,似乎整个吃起来更爽快!”

    陆芸花手上动作很快,不一会儿大家盘子里都放上了他们期待已久的卤鸡。

    做买卖的卤鸡和自己家里吃还是有些不同的,家里为了孩子能吃得动特意卤制时间长,鸡肉软烂脱骨、极为入味。

    卖的卤鸡就不能这样,除非单个鸡腿卖,不然整只鸡卤到皮肉软烂的时候外表会很不好看,有地方的肉还会融进锅里露出鸡骨,有的客人介意这个。

    好在鸡肉在卤锅里面泡制时间够长,吃着滋味不差。

    有人用手巾擦擦手后豪迈地撕了一个大鸡腿。

    那鸡腿极大,一撕下来底下也不剩什么肉了,在最上面咬上一口——

    卤汁和鸡油并着肉汁如同喷涌而出的泉水,尽数浇灌在渴望着这个味道的舌尖,所有渴望在这一瞬间得到满足:

    是这个味道,它甚至比想象的还要好!

    只要一口,大块大块鸡肉连接着外皮从鸡骨头上连带着脱落,食客甚至发出嗦面一般的“吸溜吸溜”声,满满吃进一口卤鸡肉,他没有形象的鼓着腮帮子咀嚼,完全沉醉在这种大块肉塞进嘴里的快感。

    先是咸、再是烫、许许多多复杂香料融汇在这锅卤水中,精华都被卤鸡肉所吸收,迷人的酱香能打败一切清淡的鲜美,起码在这一刻,占据食客所有心神的就只有这个滋味。

    卤鸡值得称道的是它的外皮,作为最外面的一层它无疑是最吸汁的,被卤水浸染成了棕色,瞧着不大好看,但一口吸溜下去……这富有嚼劲的脆、这种浓厚纯粹的卤香……只需要一个照面就能食客成为她的俘虏。

    这只肥美的鸡有着健壮的大腿,这肉质酥烂不失弹牙,鲜嫩还带着嚼劲,几乎能想象到它是怎样勤勤恳恳地啄食着谷物和虫子,把它们都转为自己身上的肉肉,起码这锅卤,并没有辜负它的努力。

    鸡腿有鸡腿的爽快,鸡翅有鸡翅的滋味。

    鸡翅骨头多体积小,比鸡腿更容易入味,从翅尖啃起,一个骨节一个骨节的把它好像沁入骨头的卤香认真吸吮干净,是一种不差于一大口肉吃下去的快乐。

    更别提鸡翅因为常常活动,吃起来更加软嫩不塞牙,许多人尝了都觉得鸡翅比鸡腿还好吃,要是再配上一点小酒……没得说!

    第60章 白首之约

    两月后。

    夕阳西斜,暖色的余晖给身边云朵镀上了金边,晚风伴着花香轻轻拂在人脸上,只叫人觉得神清气爽,舒服极了,实在是个再好不过的好天气。

    村中家家户户升起袅袅炊烟,这本应当家人聚在一起享受晚饭的时间,安静的小村却因为一户人家格外热闹起来。

    一行人越过层层人群往陆家走去,为首之人高大英武,仪态不凡,身上着着簇新的衣裳,平日里没什么剧烈表情的脸上也挂上了抑制不住的笑容,他时不时向周围村人行礼致谢,感谢他们来参加这场婚礼。

    陆芸花也穿了一身簇新的衣裳,她坐在屋里,身边是熟悉的婶婶们。众人听见外头的声响,身后余氏拿着最后一根簪子的手顿了顿,最终还是小心又平稳地将它插进陆芸花的发间。

    用手指轻轻抚摸了一下陆芸花头上精致又漂亮的发簪,她眼中似乎有泪意在涌动,轻轻吸了吸鼻子,声音里有些哽咽但更多是感叹:“我女儿今天也要嫁人了……往后母亲只希望你能过得快乐。”

    陆芸花看着面前借来的铜镜,被擦得锃亮的铜镜上面清晰的印出了她的模样,面若桃李、娇艳欲滴……很是陌生。

    这座铜镜并没像从前古装剧里看过的铜镜那样看不清人脸,在这座镜子里面,她能清晰的看到她的发间插着一支熟悉的簪子,正是陆阿爹送给余氏那最后一件礼物,余氏曾在生辰那天戴过。

    “阿娘……”陆芸花抬眼去看她,眸中似乎有千言万语想要说出口,她现在甚至有种“不嫁人待在家里算了”的危险念头。

    林婶看她们两个哀愁的样子,嗔道:“这喜庆日子怎能如此?”

    她轻轻拍拍余氏的肩膀,接着说:“我听村长说了,芸花婚后是要带着你和榕洋一起去卓家的,就分开今晚一晚,明天又像从前一样,有什么可愁的?!”

    “你说的是!”余氏又摸摸陆芸花的发髻,这次露出一个温柔的笑来:“可要快些,莫要误了时辰。”

    陆芸花问:“榕洋去哪里了?怎么好一会儿没见他了。”

    早上陆榕洋早早就起来黏在陆芸花身边,等她开始梳妆才出去,这一会儿不见人她还有些担心。

    “放心,几个孩子都在一块儿呢,今日周围都是村人,你就放宽了心罢。”余氏板着轮椅向后退了退,给林婶和秦婶留出位置,好让她们为陆芸花继续梳妆。

    陆芸花:“嗯。”

    这时林婶递过来一张抹好唇脂的红纸,陆芸花接过学着电视剧里见过的样子抿了抿嘴唇,她也有口脂,不过往日都是在一个小盒子里装着的,颜色也浅淡,比起口红更像是润唇膏,这样的纸样口脂还是头一次用。

    “误不了。”秦婶仔细替陆芸花画着眉毛,说:“这会儿老六他们应当把阿卓拦下了吧。”

    小门小户接亲没高门大户那般有许多礼仪,就说在接亲这里,高门大户免得不要傧相现场对诗做赋,小门小户就只要问上些“我家女儿嫁去你要怎么待她”、“往后你可不能变心”之类的话,再叫接亲的准姑爷发些喜钱就算完了。

    卓仪被六叔祥叔等等叔伯拦在外面,陆芸花拿起扇子等了一会儿还不见他进来,可见这几位叔叔是卯足了劲儿想为难一下卓仪,让他看看陆芸花有他们这些长辈撑腰,婚后要是对陆芸花不好可不行。

    也不是不相信卓仪的人品,这只是婚嫁时候的一种习俗,也算是体现长辈对晚辈的疼爱之情。

    秦婶等在陆芸花旁边,看时辰到了还不见卓仪进来,脸色不大好:“这个老六,叫他们不要误了时辰,怎么这么点事都记不住?”

    “阿祥也是,明明昨日同他特意说了。”林婶站在余氏轮椅后面推着轮椅,脸上温温柔柔的笑容好像有点可怕。

    正当秦婶忍耐不住要出去的时候,有人在外头喊:“请新妇!”

    “走吧。”秦婶小心扶住陆芸花,她今日这身裙摆很宽,有些不方便行走。

    林婶推着余氏跟在后头,对陆芸花小声提醒:“扇子。”

    陆芸花点点头,她头上的步摇轻动几下,拿起扇子遮住面,只露出一双眼睛。

    这扇子是陆木匠做的,特意选了沉香木削成薄薄一片,还雕刻了许多精美的镂空图案,完全是一件艺术品。

    在众人的注视下,陆芸花和卓仪对上视线,或许是气氛过于热烈,心里一直没什么波动的陆芸花不觉垂眼避开他的眼神。

    这就是我……从此要共度一生的人吗?

    “新娘害羞了!”人群中一个孩子笑嘻嘻大声说。

    卓仪好似这才猛然惊醒,他刚刚居然看着陆芸花扇边露出的眼睛出了神……

    她今日……和往常不同。

    “芸花来。”秦婶扶着陆芸花坐上车子,拉车的是一头在人群中也悠然自得嚼着草料的大黄牛。

    这车子是余氏在陆木匠那里定的,这时候习俗如此,女儿出嫁时候的车架由娘家出,用完又会送回来。不过很多人家是借了别人家的车架来送亲,余氏想给陆芸花最好的,所以特意定了新车子。

    众人随着车架到了卓家,陆芸花缓步进去,二人在进屋拜堂。这一对新人只有余氏一个长辈,卓仪长辈那里放着一个小小的木头盒子,盒子打开着,陆芸花没看清是什么东西。

    “夫妻对拜——”

    堂上陆村长中气十足拉长了声音,堂下夫妻二人同时拜下。

    见此情景陆村长声音停顿了一下,但这是重要时候,他并不会打断两位新人。

    “夫妻对拜”多是妻子先拜表示对丈夫的尊敬,丈夫再拜回以一礼,像卓仪这样腰弯得比陆芸花还低的诚恳拜礼……

    陆村长在心里笑呵呵:“这是以后什么都要叫芸花做主啦!”

    他虽说同卓仪关系更好,对这对新人里卓仪占不占上风倒是看得很开。

    陆芸花的扇子还稳稳遮在脸上,一般是要男子做了“却扇诗”才会把这把扇子取下,但陆芸花明面上都才脱离文盲水平,作诗不管怎么说都有点不适合他们,于是陆村长先道:“白首成约,终生之盟,缔结良缘,永结同心。”

    卓仪声音低沉悦耳,眼神真挚动人,他就这样看着陆芸花的眼睛,像是想要看到她心里去,接着陆村长的话说道:“卿今日嫁与吾……白首永偕,不敢相负。”

    陆芸花低垂着的眼睫微微颤动一下,像是蝴蝶轻点水面时颤动的双翼,她沉静的心湖泛起一丝波澜,不禁抬眼和卓仪认真的眼睛对上,她眼神中有疑惑、有吃惊也有……羞赧。

    这是……为什么?

    陆芸花在外面欢呼中缓缓放下扇子,感觉有什么东西脱离了她的掌控,让这件婚事变得和她想象的有一些不同起来。

    就连坐在床边的时候,陆芸花都没有分一点心神给铺了新被褥、放着两个枕头的床铺,满心都是卓仪刚刚念“不敢相负”时候如同许下一个誓言的认真。

    我是不是选错了人选?卓仪本就是一个很较真的人,现在这样倒叫我像个欺骗老实人的爱情骗子了。

    陆芸花在心里嘀嘀咕咕,难免觉得坐立不安起来。

    婚事刚开始态度明明是“大家凑合”,她只有细水长流发展成亲人的想法,但卓仪这样突然有点暧昧的态度……就给她带来了很多负担,让她产生了“如果卓仪期望爱情不娶她是不是更好”之类的想法,毕竟他真的是个很不错的好人。

    她在那想着,卓仪进来了,后面是几个婶婶叔叔。

    秦婶手里还端着合卺酒、剪刀、荷包等物,两人先是在婶婶们的微笑和祝福下各自剪下少许发丝挽成合髻,陆芸花接过荷包把发丝装进去收好,两人又共饮合卺酒,这才算是礼成了。

    其余人退出去,临走前林婶还俏皮地冲着陆芸花眨了眨眼,揶揄之色溢于言表,陆芸花这才意识她正坐在自己的婚床上——

    几乎在瞬间,陆芸花脸上就多了胭脂都遮不掉的红晕,林婶用手捂住嘴巴笑眯了眼,招得身边的秦婶轻轻拍她一下叫她快些走。

    屋里就剩下两个人,气氛有些尴尬,卓仪站在屋子中间有点手足无措,他看着陆芸花也不说话,两个人就这样互相对视半天,最后卓仪先转移视线,像是想起什么出了房间。

    “嗯?”陆芸花纳闷看着他推门出去,这是去干什么了?

    很快她就知道了,卓仪提着一壶水进了屋,在水盆里倒满温热的水,对陆芸花说:“陆、陆娘子,先梳妆一二罢。”

    陆芸花看他转过身去了屏风后面,也感觉自己带着妆的脸确实不太舒服,心里暗自赞他贴心。

    “我洗好了。”陆芸花洗完脸,还拆了头发上的发饰,揉了揉吃痛的头皮对屏风那边的卓仪说道:“你……也洗漱一下吧。”

    卓仪嗯一声应了,他转过身瞧见陆芸花润湿的鬓发不知怎么想起他们第一次见面,那时候陆芸花在他心里并没有留下什么痕迹,但现在她……是他的妻。

    对于一个“没有来历”、师父时常消失的孤儿来说,死后同棺就是一种……很特别的誓言。

    而这是他的妻子,他相伴一生的人,他死后和他葬在同一个棺椁、同一个墓穴中的人。

    一这么想,从前记忆里平平无奇甚至有些模糊的画面顿时变得不同,那些回忆仿佛也跟着眼前这个人有了新的意义。

    “我去倒水。”卓仪端着水盆匆匆出去,陆芸花想要问一句“孩子们去哪里了”都来不及问。

    总算卓仪也收拾好,这对新婚夫妻并排坐在床沿上沉默不语。

    半晌,陆芸花打破沉默,她问:“孩子们……去哪里了?”

    “我亦不知。”卓仪愣了一下,摇摇头回答她:“我进来时婶……阿娘带着他们,叫我们不用担心。”

    “哦……”陆芸花尴尬地扣了扣手指,低声应道:“这样啊。”

    他这就改口叫“阿娘”了?有点奇怪……但这并没什么问题,只是她听着还是有点不习惯。

    又是一阵沉默。

    卓仪难得显得迟疑,他说:“陆、陆娘子,关于孩子们我有些事情想同你说。”

    “……往后唤我‘芸花’罢。”陆芸花先是说,又疑惑问道:“孩子们怎么了?”

    这朝代叫未婚姑娘叫“娘子”,所以丈夫是不会称呼自己妻子叫“娘子”的,陆芸花想着既然他们都成婚了,也不必在这一个称呼上面如此生疏。

    卓仪语调平稳,却直接给陆芸花砸下来一个惊天大雷。

    “阿耿、云晏和长生……都不是我的孩子。”

    “什么?”陆芸花“蹭”一下和卓仪坐了个面对面,吃惊道:“‘不是你的孩子’是什么意思?”

    卓仪一只手犹豫一个来回,还是伸过去轻轻贴在陆芸花的……袖摆上想要安抚她:“芸花、芸花莫急,且听我慢慢说。”

    陆芸花这会儿可是被震惊冲晕了头脑,感觉有什么拉着她的衣袖,下意识不耐烦地挥了挥。

    小麦色的手指搓了搓,失落又乖巧地放回自己身边。卓仪面上还是一派温和,好似刚刚伸出去又被拒绝的不是自己的手指。

    “阿耿是……我一位故交的孩子,他去世后把他托付于我,他母亲还在,只是……有一些缘由不能把他带在身边。”

    陆芸花皱眉,不晓得是什么“缘由”才会叫一个人妻子还在的时候把孩子托付给“故交”,她追问:“阿晏和长生呢?”

    “云晏是孤儿,前些年大疫一位朋友捡到他,因为她实在不方便,我便收养了他。”

    卓仪看她神情凝重,手指轻搓几下,又小心翼翼去拉她的袖摆,他依旧轻轻拍了拍算安抚,这次并没有被没察觉到的陆芸花伸手挥开,所以手指又高兴地轻轻拍拍她的衣袖,犹豫一下还是安安分分撤了回来,依然规规矩矩放在身边。

    不等她追问,卓仪继续说:“长生也是孤儿,我主动收养的。”

    居然全都不是他的孩子……陆芸花真是由衷的佩服眼前这个男人了。她倒是对三个孩子都不是他亲生的这件事看得很开,毕竟一开始她就是为了孩子而不是为了……

    等等!

    陆芸花神情微微僵硬,小心问他:“不会……你……不会没成过亲吧?”

    卓仪好像有点不自在,刚毅英俊的脸向另一边侧了侧,温声回答:“……是。”

    陆芸花:……

    救命!我好像真的成了心硬如铁的爱情骗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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