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婶昨天见过她这幅装扮,因此没什么诧异的表情,她挎着篮子急匆匆过来,见陆芸花已经把摊子上东西摆放收拾好,甚至还添了新物件,严肃板着的脸上露出赞赏的笑意:“好!已经有个做生意模样了,年轻时候吃点苦不算什么,总比年纪大了什么也没有要好。”
她看陆芸花一双眼睛红红地,像是没休息好的样子,顿了顿又说:“当然还是要以身体为主,晚上早些就寝,真不舒服只休息一两天也没什么。”
陆芸花哭笑不得,笑着拉住她的手,声音有几分娇嗔:“是是是,芸花晓得了,只是昨晚睡得晚了些,今日下午回去便补上一觉,不妨事的。”
秦婶又被小姑娘拉住撒娇,心情极好:“那就好,那就好……对了,你林婶今早身体不舒服,你祥二叔托我给你说一声他去县里买药,晚上才能来送鱼。”
陆芸花一听,忙不迭关心道:“林婶怎样了?”
秦婶一摆手,倒是显得不怎么在意:“天气一变她就这样,老毛病了,没什么大碍。”
陆芸花这才放下心,正当又要说什么,忽而从大路那边过来几个人,远远便朝这边喊:“那边的店家可是卖鱼汤面的?”
秦婶率先回应:“正是!”
说完放下篮子,利落拿起擦桌子的布巾,把原来就干干净净的桌面又擦了一遍,还催促一旁的陆芸花:“来生意了,快去准备。”
陆芸花笑着应是,在鱼汤汤锅下升起大火,又在水盆边把手洗了。
“客人们要吃什么?”
陆芸花记性不错,尤其很会认人脸,看面前几个客人穿得都不差,里面还有一个昨日见过的,便知道是因为昨天吃过觉得好吃,今天特意带朋友过来吃的。
“咦?除了鱼汤面还有什么别的面不成?我昨日来并未见其他吃食啊。”
果然,那个昨天吃过的客人疑惑说道。
陆芸花笑:“今日是鱼丸面,小店还在调整菜单,今日鱼汤比起昨日鱼味浅,我看大家都更喜欢这种汤味,今天便正好熬了试一试,再有就是早上刚做的松软蒸饼,客人喜欢哪种?”
食客正巧是喜欢吃鱼的那种,听完陆芸花所说格外失望。鱼味浅?不就是加了许多水的鱼汤吗?这样的汤他自己家就能做出更好的,可能没有那种乳白色,但味道绝不会差。
他一时有点打退堂鼓,周围朋友见他这样,知道他又犯了挑剔的老毛病想走,但他们肚饿,店家虽说长得灰扑扑,声音却是悦耳好听的,倒把他们说得更饿了,一时间却都是劝他的。
“大早上来,总得吃过一碗再走,你不是还说她家面条做得极好吗?”
“是啊是啊,来都来了,尝一下也不错,店家像是极有信心的模样,想来不会太差。”
他们可不想空着肚子早早来,又空着肚子失望而归。
“好吧好吧,来都来了,那便我们一人上一碗鱼汤面。”
陆芸花微笑听他们说话,并没有因为食客挑剔感觉不舒服,毕竟食客总有选择食物的权利,不管是因为什么。况且她换菜单的时候就做好了准备,知道还是会有一些喜欢这一口的客人失望。
食客耳根子软,听完觉得朋友的话颇有道理,同意留下尝尝,但总归是期望打了折扣的,坐在凳子上有些怏怏不乐。
他在惊叹的朋友们中欣赏完陆芸花的拉面表演,失落的心情总算是好了一些,直到秦婶把面端上桌时,他才后知后觉——
“原来换了鱼丸面啊!”
他喜欢吃鱼,自然对南方才有的鱼丸算是熟悉,只见这碗面汤汁依旧是白色,底下的细面依旧是若隐若现,只上面加了几个鱼丸,瞧着倒比之前更实惠。
他先没顾上鱼丸,吹了几下就迫不及待“吸溜”上一口汤汁品鉴。
“嘶——真烫!”
食客呼着气又“吸溜”一口,对几个埋头苦吃的朋友说:“尝着确实比之前吃的头汤鱼味淡些。”
朋友有的认真啃鱼丸,有的认真嗦面条,头也不抬敷衍地“嗯嗯”一声算回答。
食客也不生气,能和他玩到一起、真陪他这个点出城找小摊子吃饭的朋友能是什么正经人?
都和他一样,吃货罢了。
一个朋友吃得快,在其他人才吃了一半的时候已经吃完了,他擦着脸上因为汤面激出来的热汗,这才算有功夫接食客之前的话茬:“我倒觉得刚刚好,和你不同,我不怎么吃鱼,若真的和你说的那个味,我吃起来怕是会觉得腥气,倒叫这面条被糟蹋了。”
食客本来正沉迷于鱼丸柔软又微弹的口感,闻言一愣,他不是争强的人,故而朋友说他会吃不惯、会觉得腥也没做争辩,而是真的认真想了想:“你说的有道理,像我这样在北地还喜欢吃鱼的总归少见。”
朋友感觉缓过气了,一摸肚子还是馋,又问向灶边和秦婶聊着天的陆芸花:“店家,我记得你刚刚说你家还有蒸饼?劳烦给我上两个,再就是……你这鱼丸单卖不单卖?”
陆芸花本就是试着做的鱼丸,自己家又吃了些,可能都不够每碗匀上些,所以她今天汤和面都做得少,本就是打算早些收摊回去休息,下午还有事要做呢。
于是面带歉意说道:“对不住客人,今日鱼丸也是试着做的,量少,单卖是不行的,若明日客人再来我给客人送上一份做赔礼可好?”
客人一愣,没想到随便一问还有这等好事,还没来得及回答,旁边食客就极为机灵地帮他连声应下:“可以可以!明日我们再来!对了店家,帮我也上两个蒸饼!”
另一个朋友放下碗,语气十分扼腕:“唉!我也想加鱼丸的,就因为吃得慢些……唉!”
陆芸花端着馒头过来,闻言笑了:“这不正巧?赔礼这不就来了?自家腌的小菜,送给各位客人尝尝。”
这腌菜是今早陆芸花出门前收拾好切好放在罐子里带出来的,本打算并着鱼丸蒸饼给秦婶林婶送些,林婶生病不适合吃重口,腌菜洗过不好保存,这罐子腌菜就剩下了。
食客站起身接过陆芸花手里几个碟子,哈哈笑起来:“店家会做生意!”
等她回灶台边,迎接的就是秦婶那满是欣慰的眼神,把她又看得脸颊发红,直害羞低头。
食客几乎各个吃了两个馒头,中间加了汤,走之前还打包了几个馒头,拍着肚皮心满意足回家去了。
摊子原先就有蒸饼,又是做来往客商生意,自然有用来打包的麻绳和竹纸,他们这种吃食用竹纸就好,成本不高,要是油炸那种食物就得用油纸,成本不是一般的大。
忙了一早,迎来送往,鱼汤卖完,陆芸花特意剩下几个馒头并一碗鱼丸没有卖,在秦婶捋着袖子褶皱,向她道别的时候给她篮子里塞满这些东西。
陆芸花:“我做的新吃食,婶婶尝尝。”
秦婶下意识接过陆芸花塞到手里的篮子,听她又说:“婶婶莫要和我客气,你刚送我一篮子小葱也是不便宜的。”
是的,秦婶早上又给陆芸花送上一篮子小葱,数量还很多,除了鱼汤要用的还剩下不少。
陆芸花不晓得秦婶是怎么在这天气一篮一篮小葱收获的,她也不愿细问,只在早上和秦婶提了想要每日买一些的事情。
最后自然是成了的,就这样秦婶和林婶一样成为陆芸花的食材供应商。
秦婶对她这种送点什么必回礼的性子实在无奈,只得拿了。
生意又是早早做完,陆芸花收了摊子回家时,家里什么声音都没,显然一个个都在睡觉呢。
她轻手轻脚把推车放好,进了厨间准备做中饭,中午吃的是昨天云晏送来的风干鸡。
陆芸花把篮子里的小葱放进碗里,准备拿去清洗,旁边突然伸出一双手默默接了过去。
“阿耿?”陆芸花一愣:“怎么不再睡一会儿?”
柯耿把水舀碗里洗着葱,眼睛沉静地不像个孩子,板板正正开口回答她:“睡够了的。”
陆芸花也不再说什么,两人静静做了一会儿自己的事情,气氛并不尴尬。没过多久云晏也起来了,外面开门走路的声音格外明显。
他总是不好好走路,挂着笑嘻嘻的表情,头发衣服乱糟糟,像个小跳豆一样,怎么看都是那种在外面玩耍到记不起时间的调皮孩子。
他揉着眼睛,脚下踢踢踏踏地响着,一起来就钻进厨房贴到陆芸花腿边:“姐姐,你摆摊回来啦。”
陆芸花无奈扶了扶他的背不让他滑到地上,也不知是不是和榕洋学的,一个个都喜欢贴在她腿边和她说话。
“自然是摆摊回来啦,快去洗漱,中午吃你拿来的风干鸡!”
云晏也不拖拉,自己拿混好的热水洗漱,收拾完就自觉坐到灶边帮忙烧火。
又过了一会儿,陆榕洋起来了,第一件事也是直接来厨房贴着陆芸花的腿和她说话,他收拾完在厨房转了一圈发现自己居然没有事情做了。阿娘还没醒不需要煮药,别的活计也都有柯耿和云晏做,一时间居然有些无所适从。
陆芸花见他在厨房里绕了好几圈,站在柯耿或是云晏旁边看了一会他们干活,又无措地看向自己,也是无奈极了,只得收拾出一大碗黄豆让陆榕洋帮着挑豆子。
冬天菜实在少,她想着发些豆芽来丰富一下食谱,也好过天天吃野菜干。
长生也起来的时候风干鸡蒸好了,陆芸花从蒸屉把热好的馒头一并拿出来,还用多余的小葱炒了鸡蛋,在这时代平民中算是奢侈的一餐。这时候肉食难得,大多人家有只风干鸡也只会切着每日添个荤腥,不会像她似的一整只直接拿来做。
这点对于卓仪他家来说不存在,他们每日练功会往深山去,那里鸟兽众多,顺手猎个一两只也够顿顿吃肉。
倒是陆榕洋没见过这种阵仗,拿着筷子有些小心翼翼,看大家都伸了筷子才敢夹着肉吃。
.
风干,是一种让肉类脱水从而达到能够长久保存的方法。
就拿风干鸡做例子,并不是清理好直接挂上房梁不管就行,如果什么处理都不做直接挂上去,大概率等不到鸡变干,鸡肉就已经臭了。
在挂上房梁等着风干之前,用重重的盐和各种香料长时间腌制,等所有味道进入鸡肉中才可以,这里盐的作用和腌菜一样,都是为了抑制杂菌,故而下得很多很重。
所以风干食物是不能直接拿来吃的,陆芸花当然知道这一点,在早上出门前便把鸡洗过泡在水盆里,等她回来再漂洗几次后,多余的盐份都会被水流带走,蒸好后盐味正好。
鸡肉中水分被带走,让它呈现出一种柔韧又耐嚼的口感,鸡肉是一种特别的暗红色,好像隐隐有汁水在肉的缝隙里存在着,顺着鸡肉纹理撕开,肉都变成了一缕一缕的细丝,撕着吃的时候有一种别样的趣味。
是的,汁水。
虽然这只鸡经过风干已经变得像一块石头一样硬邦邦,但在长时间的泡水去盐过程中它渐渐重回柔软,水份又一次进入鸡肉,再者又是蒸制,汁水保存地很好,做好后风干鸡便会出现一种含有汁水、肉质却干韧的奇妙口感。
不止是口感上的特殊,它的味道也很不赖。风干除了能让肉类长时间保存,也让肉的香味在水份排出后被剧烈放大,就像肉味在经过熔炼留下了浓缩的精华。
除此之外还会有一种特殊的、只属于这种处理方式的独有味道出现。
这种味道很玄妙,不知道怎么才能用语言直接描述出来,如果只笼统的表达,大概用“香”来形容是最好的,只是这个字又太过普通,无法让除了吃食物以外的人理解它是怎么独特,独特到喜欢的人就算有新鲜肉类也对它魂牵梦萦、讨厌的人碰都不会碰上一筷子,对它避之不及。
卓仪做的这只风干鸡没什么复杂繁琐的步骤和调料,他只放了花椒粉和盐,花椒已经在这里普及很久很久,是大家做饭时辛和麻的直接来源,更不说它还有去腥增香和驱寒的好处,几乎每家灶上都会备上一些。
卓仪自然也不例外,他做饭手法粗糙,做这种不需要复杂技巧的食物却很在行,也是因为这时候没有冰箱,想要把肉食保存下来只得用这类法子,久而久之自然手艺不差。
这肉吃起来有点微麻,盐味渗入肉中,咸鲜可口,麻香四溢,实在是好吃。
陆芸花和陆榕洋吃得津津有味,柯耿和云晏长生三人却更青睐小葱炒鸡蛋。
他们吃这类食物吃得多,尤其是冬天,大雪封山时候任由你是天下第一还是武林盟主,都要老老实实吃之前存储下来的食物。练武消耗高,他们吃了小半个冬天的风干鸡鸭兽肉,次次只有蒸制,再怎么好吃也吃厌了,不然长生怎么会那么抗拒吃饭呢?
小葱炒鸡蛋实在是再简单不过一道菜,但这道菜现在出现可不容易。
陶锅使用来炖煮的锅,并不适合炒菜,升温慢容易糊锅,温度高没有水的话还很容易炸。但是陆芸花也没法,她记忆里铁是要凭证才能买到的,价格很高,平民没有缘由不能买大量的铁。
或许是之前朝政比较乱的缘故,官府在武力武器方面管制很严,陆芸花想要一个大铁锅实在是很难的,除非证明她拿很多铁做出来的锅真的很实用、很重要才会被官府允许。
可见这盘冒着锅裂开风险做出来的小葱炒鸡蛋是多么珍贵,就算有些葱叶子有点焦黄,鸡蛋块比较细碎,它依然散发着格外不同的气质。
只要盐作为调料,今早采摘下来、格外新鲜的小葱在油和高温中拼命散发出它独有的香气,鸡蛋沾染了这种香味,混合自己的蛋香,无比诱人。
只要把它夹在馒头中央那么轻轻一咬——
葱脆嫩喷香,鸡蛋软绵可口,春天几乎汇聚在这一口中,就像春风唤醒绿意,小葱也唤醒了大家在冬天因为重盐又缺乏蔬菜而微微迟钝的味蕾。
小葱香气多于辛辣,只一口,便感觉绿色的小精灵在舌头上不断舞动,鸡蛋这种珍贵的半荤在此刻都成为陪衬,只是让葱染上一些它的香味、更增添几分醇厚而已。
微微的辣意在舌尖汇聚,刚开始没有发觉,几口下来才觉得舌尖好像辣丝丝的,平白出了一身汗。
陆芸花吃饱了,拿绣花的专注一丝一丝扯着鸡翅膀上面的肉吃,看几个孩子居然先把小葱炒蛋吃得干干净净,有些吃惊,转而笑起来,贝齿在红唇间若隐若现,笑容里有点小调皮。
“你们这么喜欢这个菜啊?”
几个孩子不明所以点头。
陆芸花严肃脸色:“这个菜有个秘密……你们把手横于鼻子下方,向前吹出一口气,会感觉自己的气息很不一样。”
柯耿隐隐觉得有哪里不对,听她说得煞有其事,出于对陆芸花的信任,犹豫几下还是照着她说的做了。
“呀!好臭!”
受害者当然不是柯耿,他还没吹气,云晏这个耐不住性子的先替他试过……啊不,是他们试过。
只有云晏一个人这样干,陆榕洋没做是因为了解陆芸花,看到她坏笑了,长生手里还拿着馒头没顾上,就云晏一脸天真地被坏大人欺骗。
云晏委屈:“呜……真的好臭啊,还有点辣!”
“哎呀别说了,长生还在吃呢。”柯耿面露嫌弃,微捂住嘴说。
“哈哈哈哈!”陆芸花不在乎这个,看几个孩子的表现笑得前仰后合,鸡翅膀都掉在桌子上了,全无外表那种仙女气质。
真可惜,怎么只有云晏上当了呢?
【旧笔记小说网】JIUBIJI.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