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叔叔,你们漕帮有姓汪的舵主吗?”
“汪?好似是有一个,怎么?”
“白叔叔白叔叔!那个汪大侠是不是皮肤黝黑、身材精壮、长得极为威武、性格豪爽?”
“嗯?……倒也没错,只是你们是从哪里知道的?为何要叫他汪大侠?”
“白叔叔……”
卓仪无视白巡那边兵荒马乱的场景,慢吞吞端着茶杯温和地问在他心里极为靠谱的大徒弟:“晚食吃过了吗?”
柯耿被师父叫过来关心,耳朵眼睛却一直往白巡和两个师弟那里瞟,听师父问他,颇有些魂不守舍地回答:“吃……吃过了。”
卓仪撇着茶碗里紫苏叶子的手一顿,困惑看向大徒弟,见他心神都在白巡那里,还以为他因为许久没有见白巡,想要听他讲海上故事故而心神不宁,便无奈摇摇头,索性让他过去。
“去吧,去和你白叔叔玩。”
他哪里知道,和陆芸花融合了百家经典武学小说编出来的刺激故事相比,白巡那原来会让孩子们心驰神往的真实海上生活就一点吸引力都没有了。
毕竟干巴巴的“今天捕了一条蓝色大鱼。”、“今天发现了一座孤岛,上面有一座泉水。”之类的航海记录在平时还算有趣,若真和小说比那还差得远。
柯耿得了允许,极为雀跃地小声回了一声“是!”便迫不及待冲到被莫名其妙问题快问晕了的白巡那里。
白巡左右膝盖上各一个小不点,一个问完另一个问,他脑袋转过来转过去,响当当一个风流倜傥少当家被搞得头昏脑涨,脑袋里都是“白叔叔、白叔叔……”的呼唤,头一次知道受欢迎也不是什么好事,都要不认识自己姓什么了。
直到他余光见平时喜欢逗着玩的正经小孩柯耿跑过来,还以为他是来制止两个师弟的,心里可算松了一口气。
阿卓这大徒弟,靠谱啊!
谁知就在他满怀期待的时候,就见跑过来的靠谱大徒弟红着脸拽了拽他的衣袖——
“白叔叔,汪大侠是不是有一门百发百中的叉鱼功夫?只要是水下活物必中那种!”
白巡的心“咯噔”一声,瞬间碎成了一片一片……
他眼神有点恍惚,想到帮里那位汪姓舵主确实叉鱼功夫了得,自称“水下活物百发百中”,便口中不自觉喃喃回答:“……好……好像……是吧?”
白巡性子不好,对孩子的容忍度却很高,尤其他和卓仪莫逆之交,对他的几个徒弟更是当做自己的子侄来宠爱,所以这会儿才能按下性子有问必答。好不容易满足了三个小孩的好奇心,白巡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刚刚回答了什么。
他把膝盖上的云晏和长生放下去,瘫在椅子靠背上摸出白玉小鱼,像一条沿海人士经常吃的咸鱼一样滑下来,感觉精气神都被莫名吸走,只这一下子老了十岁。
只一会儿他又打起精神,盖因孩子们在他这里好奇心得到满足后大胆围到卓仪那里去提问了。
卓仪对徒弟们是很包容的,也从不发火打骂他们,但或是他性子内敛,或是他外头颇有名声,徒弟们面对他从不敢造次,多是乖乖巧巧、听话可爱的,就连最调皮的云晏也把握着不会让他生气的尺度。
他们尊敬他、崇拜他、爱戴他,却无法像对待真正的父亲那样亲密地和他相处。
卓仪心里也为徒弟们的突然亲昵而吃惊,一双漆黑浓眉微挑,眼睫若有所思的轻动几下,见他们皆是怯生生又满是期待的模样,轻叹一声,在孩子们惊呼声中一双长臂一展,一次捞起三个孩子放在腿上。
他声音低沉好听,如同指尖轻弹长刀时刀身发出的浑厚低鸣,语气带着些许笑意:“问吧,你们想问什么?”
云晏依赖地靠在他怀里,只觉得耳朵靠着的胸膛正轻轻颤动。
他乖巧地像是一只被雄狮庇护在爪间的小狮子,父亲宽厚的胸膛为他抵御着世上所有风雨,保护他长大。
卓仪一双长腿巍然不动,三个孩子一个大人,居然挤挤挨挨地在这把还算宽大的靠背椅上坐稳了身子。
云晏小脑袋还压在他胸膛,虽然抬头只能看到衣领和喉结,还是努力抬高脖子,试图看到他的表情。
他声音奶呼呼的,语气中满是好奇:“师父,我记得曾经有个很会布置机关的叔叔来过我们家,后来怎么没见到了呢?”
卓仪一愣,温和笑容渐渐敛去,他叹了口气,斟酌着字句:“阿晏……我们一辈子会遇到很多人,只是有些人并不适合同行……你怎么突然说起他?”
那位曾经是他和白巡的朋友,使得一手好陷阱术,善于用锋利的丝线于无形中将对手困入重重陷阱,最终获得胜利。
白巡听他说的这么客气,不快地冷哼一声,他一溜坐直身子,手里白玉小鱼转得更快,语气嘲讽:“阿耿他们年岁都大了,多懂一些人心也是好事,哪用得着这么遮掩。”
柯耿确实年纪大些,隐隐懂了师父的意思,他刚刚一直静静听着,此时小声向师弟们解释:“他是坏人,就是像……‘蜘蛛’那样的坏人。”
云晏和长生听到这没头没脑的话反倒恍然大悟般齐齐“哦”了一声。
“那他肯定做了很不好的事情!”
“对,坏人。”
白巡转着珠子的手指停下,他困惑看向卓仪,见他也是茫然的样子,显然不知道三个孩子口中的“蜘蛛”是什么,名字听着倒是很适合那个忘恩负义之辈。
“蜘蛛是谁?”卓仪颠了颠腿上的徒弟们,在他们兴奋地哈哈笑时认真问道。
云晏笑着搂住长生,用一种献宝的语气抢先大声回答:“蜘蛛刚开始是江大侠的朋友,后来江大侠发现他是一个一直隐藏的坏人……”
长生推着把他死死搂住的二师兄,好不容易从他怀里挣脱出来,呼了口气,嘴里磕磕绊绊回答:“是……是白牵大侠!”
卓仪:?
白巡:?
孩子们说什么呢?什么白牵?他们两个江湖顶尖高手为什么听不懂?
两个大人茫然着面面相觑,又听柯耿接着师弟的顺序提问:“师父、白叔叔,为什么我们不学内力啊?就是点水诀那种可以让我们飞起来的内力!”
什么东西?飞起来?
一个江湖第一和一个江湖第二继续茫然着面面相觑,内劲只能让练武之人步伐更快更轻,何来“飞起来”一说?
点水诀!好大的名头,听来是学了就能在水面轻点而行?
卓仪捂住试图继续提问的小徒弟,用一种些许微妙的语气问几个孩子:“你们……这些都是从哪里听来的?”
在三个徒弟你一言、我一语中,两个大人总算拼凑出事情真相,一切居然是那么的荒谬——这是一个故事。
卓仪把腿上徒弟们放下,示意他们先去玩耍,他和白巡有些事情谈,孩子们很懂事地离开了,只柯耿在走之前欲言又止想要说什么,最后还是和师弟们一同出去。
白巡见孩子们吵吵闹闹地回厢房,手指尖转着白玉小鱼,面上眉头微皱,平时风流多情的眼睛里寒芒渐渐汇集。
但他没有说话,卓仪也没有。
最后还是白巡率先开口打破寂静:“安全?”
这没头没脑一句话,卓仪却像是听懂了,他没白巡反应那么大,只轻轻抚摸着虎口的厚茧,语气淡淡:“陆前辈在这。”
白巡眼中寒芒瞬时消融,听到什么保障一般完全放松了,他勾起一边嘴角,吊儿郎当地揶揄卓仪:“倒把我弄得一时间紧张起来了……这故事还蛮有意思,江小鱼不就是你和我的综合嘛!风流的天下第一刀……哈哈哈哈太好笑了!还有神医、烈火侯什么的……太像了。”
“嘶……只是这故事里江湖人士怎地也没个禁忌,朝廷也好似不管一般,一个会些武的就敢自称‘侯’,可真是奇闻。”
卓仪难得开了个玩笑:“若是你的内功能飞起来,你自称个什么‘侯’、‘伯’的,朝廷也决决不会有什么二话,说不定还会主动给你赐个爵。”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白巡像想到什么画面,在椅子上笑得直打跌:“我这是全全信了,心中再无疑虑,这故事绝对是不会武艺之人所写!”
堂中气氛霎时好了许多,白巡感觉嗓子干渴,把白玉小鱼往衣袋里一放,端起茶碗喝了一口,一时间好像想到什么。
“那讲故事的小娘子,是不是村口卖鱼面那个?”
卓仪“嗯”了一声算回答,白巡便继续说:“她家鱼面味道不错,有几分帮里的滋味,我找你可是找了许久,本来都打算回去,在她那吃了一碗鱼面才决定多找一日,不然我们可是要错过了!”
卓仪又是“嗯”了一声算回答,白巡也不在意,继续叨叨:“那位小娘子只一人看着摊子,想来是家里有什么事情,我瞧她身子不怎么好的样子,还多给了些银钱……她……”
卓仪手指在桌面上轻敲打断他的话:“勿论。”
白巡马上闭嘴,用一双能勾去许多少女的多情眼眸翻了个大大的白眼:“行行行,小娘子勿论、他人家事勿论……你晓得什么叫聊天吗?”
卓仪轻笑,逗他一般又用手指重重敲了几下桌面:“你可以说些帮里的事。”
白巡无语,又摸出白玉小鱼:“不就那些事,你想听我还不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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