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间,皇宫。
江月还已经很久没来过凡间了。
他站在丹朱色的宫墙之上,看着这琼楼玉宇,碧瓦飞甍、雕梁画栋,好一派富丽堂皇。
可惜,这个王朝气数将尽了。
所有富贵平和的表象,不过是蒙在壳子外的一层画皮,这壳子早已千疮百孔,散发着腐朽的味道。
江月还略浅的眼眸注视着这偌大的皇宫,既不感到羡慕,也不觉得同情,继而垂眼,看向自己掌心。
金色的细线正在缓慢闪动,一下一下,虚弱而顽强。
有太监结伴从宫墙前经过,却没人留意到站在墙上的人,其中一个太监提着一个食盒,抱怨道:“真是倒霉,又得去给那条龙送饭,昨天差点被他抓伤,好赖不分的畜牲,我给他吃的居然还要挠我,我看他也饿不死,天天送什么饭,饿着算了。”
“他挠你了?”另一个太监问,“他指甲不是都拔了吗,怎么还能挠你?”
“就是得亏拔了指甲,不然我这条胳膊都要废了,”太监愤愤道,“你不知道,上次他咬了人,直接撕下一块肉去,总管想给他剪牙,结果呢?只剪了一颗,钳子居然被崩断了,那可是铁钳啊,铁钳!”
“真可怕,”那太监打了个寒颤,“那……关他那笼子也是铁的,该不会被啃断吧?”
“那应该不会,那笼子是周道长用法术加固过的,用了这么多年也没事。”
“那就好……”
两个太监交谈着走远了,江月还抬手掩唇,低低地咳了声。
他刚刚封印完时空裂隙,金丹受创,还是不要在这里久留,速战速决为好。
他从墙头一跃而下,被风扬起雪衣霜发,他没有发出任何声音,身形正在隐匿当中,普通人看不到他。
他尾随那两个太监,来到一座地牢。
地牢里阴森森的,终日不见阳光,一进去就传来潮湿的气息,这里是用来关什么人用的,他无暇探究,只听到那太监的声音在空旷的地牢里回响:“喂,吃饭了。”
“吃饭了你听不见吗?给你放这了,你爱吃不吃!”
回应他的只有铁链晃动时带起的“哗啦”声。
那太监发出一声惊叫,紧接着是慌乱的怒骂:“真是不识好歹的小畜牲,不吃你就饿死吧,晦气!”
他怒气冲冲地关上牢房门,发出一声巨响。
两个太监离开了地牢,直到脚步声走远,江月还才现身出来,走到那间牢房前。
这里是一处单独的牢房,杂乱的茅草当中,放着一个笼子。
笼子上盖着一块厚重的布,看不到里面有什么。
笼子前有一个打开的食盒,应该是刚才那两个太监留下的,里面装着一碗白饭,一碟素菜。
闻着不香,吃起来定也不会好吃。
江月还皱了皱眉。
龙是肉食动物,拿这种东西喂龙?
他伸手在门锁上轻轻一碰,铁质的门锁瞬间冻结,在低温下发出“啪”一响,直接碎成了渣。
他推开门,走了进去。
笼子里没有动静,但他能感觉到,里面有人。
江月还伸出手,一把掀开了盖在笼子上的布,发现布下面居然还有一层木板,只有一面可以掀开。
他把侧面的木板掀到笼子顶端,紧接着,看到了笼子里的人。
那是一个非常瘦弱的少年,因为过于瘦小,以至于难以判断真实年龄,他把自己蜷成一团,笼子太小,他甚至没办法站起,只能这样蜷缩着,抱着膝盖的十根手指被拔掉了指甲,只剩下已经结痂的皮肉,一条黑漆漆的龙尾垂在身侧,不知道多久没有清洗过,尾尖上的毛都黏在了一起。
江月还眉心皱得更紧,只看一眼,他已经能猜到这少年遭受了怎样的折磨,他在笼子前蹲身,和拆掉牢门锁一样拆开了笼子上的锁,打开了笼门。
那少年留意到他,身体动了动,却没有想要出来的意思,甚至没有抬头。
江月还看到他手脚和颈间都被拴着铁链,那铁链有孩童手臂那么粗,牢牢固定在笼子里,因为被锁的时间太久,与身体接触的一端摩擦皮肉,将那里的皮肤不断磨破又愈合,几乎要与铁链长在一起。
他沉一口气,合了合眼,一只手搭在铁笼上,寒气便从他掌心蔓延出来,整个笼子被冻结成了完整的冰,伴随着冰层碎裂声,炸成无数细小的粉末。
与笼子连接的铁链也随之断开,铁链的另一头连在少年身上,江月还害怕直接毁掉会给他造成二次伤害,没有贸然去动。
这时,那少年才终于有了反应,他慢慢地抬起头,看向对方。
江月还和他对上了视线。
他看到一双罕见的金色眼眸,那双眼睛向他看来时,先是露出了一点茫然,紧接着转为警惕和惧意,少年微微张嘴,呲出尖利的牙齿,似乎在向他示威。
江月还本以为自己会听到一声龙啸,却发现少年只是对他呲牙,半点声音也没发出,他心生疑惑,却也没有细想,冲他伸出手:“随我走吧,我带你离开这里。”
少年满身戒备地看着他,视线慢慢从他脸上转移到手上,他看着那冲他递来的素白指尖,以及细瘦却有力的手腕,眼底忽然流露出凶光,猛扑过来,一口咬了上去。
江月还并不意外他会咬人,让他意外的事,自己居然感到手腕一阵剧痛,三千年的道体竟被这幼龙的牙齿咬穿,尖锐的犬齿深深嵌进皮肉,血一下子流了出来。
他眼中闪过一抹讶色,因为疼痛而微微皱眉,低声道:“松口。”
少年不松口,保持这个咬他的姿势,好像要坚持一直咬下去。
“我不会害你,我是来救你的,”江月还试图跟他讲道理,“我带你离开这里,还你自由,带你离开凡间,去修真界,你身为龙,不该留在这里。”
少年似乎是听懂了,绷直的脊背一僵。
半晌,他终于慢慢松口,看着对方手腕上那被他咬出来的四个血洞,舔了舔干裂的嘴唇。
血,是甜的。
他闻到血里有淡淡的花香味,虽然不知道那是什么花,但这个人的血,和以往那些人都不同。
那些人的血和肉是腥臭的,他尝过。
他抬起头,感觉到面前的人伸出手,轻轻地摸了摸他的脑袋:“跟我走,好吗?我不会伤害你。”
少年没有理会,他偏头看了看周围,看到炸裂到连残骸都不剩的铁笼,看到断掉的锁链。
江月还以为他要逃,想着如果软的不行就只能来硬的了,而正在这时,他听到有脚步声远远地传来,听方位,应该是在地牢入口。
少年明显也听到了,他猛地转头向声音来源看去,反应极为激烈,金色的眼眸中再次露出凶光,呲牙咧嘴,唇角还沾着一丝没舔干净的血。
很快,那脚步声来到了牢房外,江月还已经解除隐匿法术,那人一眼看到了他。
“什么人?!”尖细的嗓音从那太监嘴里传出,太监面容洁白,像是抹了一层粉,面目却狰狞,他手指颤抖地指着江月还身后,“来人,来人啊!”
地牢门口驻守的侍卫被惊动,更多的脚步声在往这边赶来,那少年肩膀不断耸动,张嘴冲他哈气,恶狠狠地盯着他,突然一跃而起。
许是太久没有站起来过,他步伐不稳,险些摔倒,一头撞在了牢房的铁栏上,他伸手抓住铁栏,那太监离他只剩五步远。
太监在铁栏外,居然被他这一个举动吓得跌坐在地,蹭着地面连连后退,他继续用尖细的嗓音嘶喊道:“来人啊!你们这群吃干饭的,有人劫狱都不知道!要是这畜牲跑了,你们提脑袋去见圣上!”
少年稳住身形,眼睛里有刻骨的恨意,他转身从大开的牢门冲了出去,一头扑向那太监。
侍卫赶到了。
无数刀枪朝少年袭来,他却好像察觉不到,一心要咬死那个太监,太监面如死灰,身下传来一股难闻的尿骚味。
然而侍卫没有伤到少年,少年也没有咬到太监,千钧一发之际,像是有无形的力量在少年后颈处一拎,将他拎回江月还身后。
同时,寒气骤然降临,所有的武器被冻结成冰,侍卫们握不住上冻的铁,一松手,那些看上去坚不可摧的铁器掉在地上,直接摔成几段。
一时间所有人被这场面镇住了,失去武器的侍卫们不敢上前,难以置信地向江月还看来。
他一身白衣,如雪的长发落满肩头,与这肮脏腐臭的牢房格格不入,不似凡夫俗子,却有仙人之姿。
少年被他拎回身后,气得手脚并用,拼命挣扎,剧烈喘息,可就是难以从他手中挣脱半步,尾巴尖的毛都炸开了,整个人凶状毕露。
“你想杀他,对吗?”江月还手指落在他颈后,贴住他脖子上的铁圈,稍一用力,铁圈便从中间一断两半,连带着上面坠着的一段铁链,一并脱落下来。
少年身形一顿。
“我来帮你。”
江月还看向那太监,太监刚刚捡回一条命,正按着胸口痛苦不已,面色煞白,连站都无法站起,更无暇留意自己吓尿了裤子。
一截摔断在地的刀尖凌空飞起,快到肉眼难以捕捉,太监甚至来不及发出叫喊,就被刀尖贯穿了脖子,力道之大,竟从身后穿出,直直地钉进了墙里。
鲜血喷溅。
少年眼中露出愕然,没看懂身边这位仙人是怎么出的手,太监又是怎么死了的,一时忘了挣扎。
江月还解下自己的外袍,披在少年身上,遮住了少年衣不蔽体的瘦弱身躯,就在众目睽睽下握住他的手,表情淡定到不像刚刚杀过人:“走吧,我带你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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