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皆知太子殿下战功赫赫,光风霁月,可又有几人知他的过往。
八岁流放辽东,十岁上阵杀敌,二十岁险些殒命。过去的十五年,他过得异常艰辛,刀口舔血,军营是冷的,兵刃是冷的,敌军的目光是冷的,只有将士流出的血是热的。
此刻,他能感觉到,面前的小娘子也是热的。
“行了,坐着吧。”赵修槿避开了宁瑶的绣拳。
宁瑶坐回对桌,拢了拢乌发掩饰尴尬。说来也怪,平日里端庄的她,在太子面前,总是显得毛手毛脚,不够稳重。
这时,店小二叩门而入,端上了几屉灌汤包和几样小菜,“池爷让我转告贵人,他和唐小姐有事先离开了。”
宁瑶暗叹池晚是个有眼力见的,难怪被父亲忌惮,这首辅之位真可能花落他家。
想起父亲心心念念的首辅之位,宁瑶心不在焉地咬了一口灌汤包,却被汤汁烫了舌头,“唔......”
高温的汤汁酌了那娇嫩的粉舌,宁瑶怕失态,紧紧皱眉捂住嘴,强行咽了下去,烫的冒出泪花。
见状,赵修槿握住她的腕子,向外拽开,“烫到了。”
吃完灌汤包,嘴上一定泛着油光,宁瑶如是想,低头舔了舔唇瓣,“殿下食用时也小心一些。”
女子带着羞,声音软糯,令赵修槿心里产生了怪异的感觉。彼时在辽东大营接触到的全是英姿飒爽的巾帼女将,哪有宁瑶这么娇的。可她娇丽不媚俗,透着灵动劲儿。
“吃碗凉糕。”
赵修槿松开手,将一份糯米凉糕推到她面前。
宁瑶斜瞥一眼,从小到大,她每次吃完糯米都会胃痛,阮氏便不再让管家购置糯米。可眼下,她只能硬着头皮吃光了一小碗。
回去的路上,马车被比肩接踵的人群堵住。将近年关,街道上年味十足,商贩们到处招揽着生意。
赵修槿步下车廊,朝宁瑶伸出手,“咱们走一段路,让车夫绕道,去前方路口等着吧。”
宁瑶轻搭赵修槿的手,跳下马车,看着熙熙攘攘的街市,起了闲逛的心思,可她的胃已经开始绞痛。
两人并肩走在人流中,偶有调皮的孩童冲撞过来,赵修槿便会伸手挡在她面前。
宁瑶迈着莲步,走在赵修槿左边,感觉很不真实,幼年时,太子殿下的事迹都是通过爹爹听得的,而此刻,他就在身侧,为她遮挡路人。
“殿下。”她小声唤了一声。
可赵修槿没有反应,目光平视着前方。
一抹失落如浮光掠影划过心头,宁瑶心里闷闷的,总感觉太子对她忽冷忽热,令她琢磨不透。
来到人工开凿的人工湖旁,两人被湖面上嬉闹的百姓吸引,慢慢停了下来。
隆冬天寒,湖面上结了厚厚一层冰,百姓们三五成群,滑着冰车,打着陀螺,笑声不绝于耳。
宁瑶看向赵修槿,火树银花的深夜,他如阻挡寒芒的谪仙,守护着大鄞的子民。
能见到百姓居乐业,他一定很欣慰吧。
宁瑶弯唇,不再纠结他对自己的冷淡。
倏然,耳边响起男人悦耳的声音:“咱们也走走?”
宁瑶诧异地看向他,见他眸光温和,略带笑意,不似刚刚的高冷,心里越发迷茫,“好、好呀。”
赵修槿踩上冰面,扭头看她。
为了不打滑,宁瑶蹭蹭靴底,小心翼翼踩到冰面上。可没走几步,她又开始控制不住身体的平衡,只能小碎步跟在男人后头。
赵修槿大步走向湖心,偶一回眸,见小娘子慢吞吞的,眸中泛起涟漪,掀开裘氅衣角,“你拽着?”
宁瑶看了一眼逐渐远去的岸边,也不打算强撑,索性伸出白嫩小手,轻轻拽住他的滚边衣角。
赵修槿略一勾唇,大步走向贩卖雪车的商贩。
湖面上有不少摆摊的小贩,贩卖一些供冰上取乐的玩件。
赵修槿本打算租用一辆雪车,却被一旁贩卖孔明灯的老妪拦下,“郎君买个孔明灯吧。”
七旬老妪弯着腰,右手拎着一袋灯罩,左手臂弯还挂着一个花篮,里面装满各式各样的鲜花,想是为才子佳人准备的。
“我要一个。”
赵修槿掏出一锭银元宝,放在花篮里。
老妪哪里见过出手这么阔绰的公子哥,登时站立不稳,差点摔倒,幸被宁瑶扶住。
老妪舒口气,从花篮里挑出一朵最娇艳的花,颤颤巍巍地戴在宁瑶的右耳上。
宁瑶笑着接过孔明灯,睨了赵修槿一眼,“殿下出门不带碎银?”
一个在辽东过惯苦日子的人,不至于不食人间烟火气吧。
赵修槿凝着她右耳上的花朵,有些好笑,但的确是应了那句娇花配美人。
掏出火折子,他一边指挥宁瑶撑开灯罩,一点燃起火焰,眼见着孔明灯慢慢升起。
宁瑶许久没有在湖上放灯,一时雀跃,双手合十,虔诚地许起愿来。
阖上眼帘的小娘子在灯火的映照上更显俏丽,赵修槿静静看着她,眸光愈发温和。
当孔明灯升上天际,宁瑶睁开眼,撞入男人漆黑的眼眸。她怔了怔,问道:“殿下可有许愿?”
“许了。”
“哦?”
“国泰民安。”
宁瑶失笑,又觉得这才是忧国忧民的太子殿下。
从湖面回到岸边,宁瑶庆幸没有摔倒出糗,可紧随而来的是胃部的翻绞,那会儿就已经开始疼了,这会儿疼的额头冒汗。
赵修槿察觉出异样,扶住她小臂,“怎么了?”
“大概是吃风了,不要紧。”宁瑶躬身缓解疼痛,可抽疼感侵袭了她的感知,让她反应迟钝起来。直到被赵修槿带去医馆,还是迷迷糊糊的。
大夫为她看诊后,吩咐药师去煎药,接着叮嘱赵修槿道:“这位娘子脾胃虚寒,不宜食用粘糯粗粮,日后还要注意些。”
赵修槿略略颔首,“我记下了。”
他自己就是医者,当然明白大夫所言。
等宁瑶服了药,两人走出医馆,赵修槿看向低头的宁瑶,问道:“你食不得糯米,为何不说?”
宁瑶心道,完了,表现了一个晚上,还是出糗了。
赵修又道:“在我面前,不必如此拘谨,你可以反驳我、拒绝我,可以使性子,也可以发火,不必什么事都忍让,让自己处于劣势。”
宁瑶愣愣听完,心口猛地一缩,曾几何时,唐絮之劝诫她,不要动不动就使小性子,要有大家闺秀的风范。还曾告诉她,人要学会控制情绪,要藏得深,要学会隐忍。
彼时,她听进去了,此时,她亦听进去了。
“臣女记下了。”
赵修槿忽然觉得,这姑娘不似传闻中的辛辣娇恣,反而温顺乖巧,这传闻当真不可信。
送宁瑶回到宅子,赵修槿挑帘叮嘱道:“记得按时服药。”
宁瑶抱着药包点了点头,目送马车离开,嘴角带着浅笑。
马车驶出巷子,飞驰在夜幕中。抵达午门时,被一道暗影拦下。
“殿下,卑职有事禀告!”
赵修槿看向一身飞鱼服的宋宇,“何事?”
宋宇凑近,小声说了句什么。
赵修槿眸光一滞,负手走进宫阙。
次日傍晚,霞映竹帘,城东最负盛名的醉香楼内传出丝竹管弦的妙音。
伶娘身着露脐舞衣,摇曳生姿,赢得满堂喝彩。
郑阙笑着与来自辽东镇的几位将领推杯换盏,还时不时看向靠在一角的浓颜女子。
“庄小将军可是累了?要不要回驿馆歇下?”
庄芷柔盯着伶娘那截柔韧的腰肢,兴趣缺缺道:“这舞姬可真够搔首弄姿的,想必很会勾搭男人吧。”
郑阙失笑,“小将军不喜欢?”
庄芷柔嗤一声,“男人才喜欢狐媚子吧。”
“这......”
庄芷柔打个哈欠,耷拉着眼皮问道:“我们这些人进京小半日了,何时能被皇上召见?”
“咱家是宦官,哪里敢去打听朝事。小将军莫要着急,还是静等皇上的旨意吧。”
庄芷柔不咸不淡道:“西厂不敢打听朝事,你糊弄谁呢!”
郑阙笑着掩饰尴尬,知她在军中长大,恣睢张扬,而且,她父亲是辽东总兵庄辛,她的背后是七十万英勇善战的辽东大军,才会给了她足够的底气和嚣张。
庄芷柔话锋一转,“见不到陛下,总要见到太子哥哥吧,我人都到了,他有意避着我吗?”
这边话音刚落,门口就传一阵脚步声。
宋宇从一排身穿飞鱼服的力士中走出来,吊儿郎当地看着屋中人,“太子殿下事忙抽不开身,让我给诸位将军带个话儿,今晚戌时,太子会去驿馆探望诸位,至于皇上那里,诸位还是耐心等等。”
庄芷柔推开伶娘走到门口,狠狠杵了宋宇一拳,“你在我面前摆什么谱啊,我问你,太子哥哥是不是有意避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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