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燃这个澡洗得确实有点久,出来的时候外面饭都已经准备好了,正热腾腾地冒着香气。


    一部分是嘉宾们自己弄的,一部分是宋西宁刚买的。而更多的则是小镇上的镇民你一份我一份送来的。


    摆在一起后,很有那个年代吃大锅饭的味道。镇民们送来了就站旁边聊天,气氛看上去好不热闹。


    俞燃出来后,程至连忙把提前给他留好的饭菜递过去。那会儿宋西宁正站在俞燃要过去的空隙里夹菜,见状脚下步伐一转,就到另一边去夹了另一份菜。


    他动作自然,看上去好像当真是看中了另一份菜,没人觉得异常。


    只有身后的俞燃抬了抬眼皮。


    镇民们聊以前的电影,也聊后来的小镇建设,闲着无聊还会问问艺人们的情况。知道张万山拍摄的都有哪些电影,刘立又是多经典的配角演员之后,兴奋地接二连三要合影。


    这一顿饭吃得跟过年似的,到半夜一点才结束。嘉宾们坚持和镇民一起把剩下的残局收拾干净,到最后累到眼睛都快要睁不开。


    本来节目走到夜里,会有一个嘉宾坐下来互相聊天的环节。因为《远行》的嘉宾每一个都算有料,所以观众也向来喜欢听他们聊天。


    然而今天累成这个样子,天肯定是聊不成了。


    在这方面节目组很有经验,所以会把每一期的录制周期都定为三天两夜。这样一来,只要第二天能补上这个环节就行,时间不会太紧凑,大家于是也能放心入睡。嘉宾够放松,才更能让观众体会到远行的魅力。


    临睡前,惯例得去卫生间里放水。


    这样的小镇,一到入夜空气就会变得特别清新。宋西宁很迷恋这种味道,上完厕所出来之后于是在院落里站了一会。


    却没想到能遇上俞燃--行吧,也没有什么没想到的。总共就这么大点地方,七个嘉宾,合该是抬头不见低头见。


    按理说,撞都撞见了,周围那么多镜头摆着呢,应该要打个招呼以示友好。然而宋西宁的视线垂落在俞燃身上后,却什么话也没说,甩着手便朝卧室的方向去了。


    俞燃见状一顿。


    恰巧蒋远在这时从旁边过来,小心翼翼地问宋西宁说:“宋哥,我今天的表现还好吗?”


    宋西宁:“好。”


    然后跟着多夸赞了蒋远好几句。他说话时风趣又幽默,自带一种亲和力,把蒋远逗得直笑。


    被他们晒在背后的俞燃闻声,回过头来冷冷地看了两人一眼。


    差不多就是从这开始,俞燃和宋西宁之间的气氛又变得不大对劲了。


    先发现这一点的是程至。


    他虽然不是节目的主咖,但作为一个主持人,却是这档节目实打实的核心。注意嘉宾之间的氛围、关系、情绪,这都是他的工作了,必须第一个察觉到。


    而倘若是别人之间出了这种问题,他或许还能明面上活跃活跃气氛。可他知道俞燃和宋西宁过去的关系,这两个人之间出了问题,那就不是能在明面上随便调侃的了,容易弄巧成拙。


    于是在第二天白天,程至便找了个摄像机拍不到的间隙,摘了麦走到俞燃身边去问说:“怎么回事啊?”


    他没直接点出宋西宁的名字,可俞燃却知道他在问什么,冷着脸道:“别问我。”


    “不问你问谁啊?”这些年宋西宁都在外边,只论最近的关系亲密程度,那程至还是和俞燃要近一些:“刚来的时候不还好好的吗我看着?明明一直到吃饭的时候,我看着都好好的啊?”


    吃饭的时候就已经不好了。


    但俞燃懒得纠正程至,只说:“不知道。”


    他手上正在清洗的是刚用过的换药工具,眼睫低垂下去,好半天,也不知想到了什么,自嘲道:“可能是烦我了吧。”


    程至愣住了,他想说不能够。


    虽然这些年和宋西宁走得不近,但以前关系实打实的好过。所以他知道以宋西宁的性格,刚来的时候愿意抱俞燃那一下,就肯定不是烦他。


    但人家参杂了感情的事,程至也不好把自己的想法笃定地说出去,遂只是犹疑地喃喃:“怎么会呢……”


    俞燃洗完了,拎着在院内擦干,擦着擦着,突然就好像特别累一般,靠在水池边上不动了。


    今天是个大晴天,可俞燃就好像感觉不到那温暖的阳光一般。


    程至见状,也没什么办法,只能抓抓头说:“那你弄好了一会儿快点跟上啊,我就先过去了。没事的,西宁脾气好,肯定不是你想的那样,你别往心里去,指不定一会就好了。”


    就在程至说“西宁脾气好”的时候,俞燃不动的黑睫突然就颤了一下。


    他想说宋西宁的脾气一点都不好,以前在一起的时候就总是让着他,不说他,把他惯到有恃无恐,当真以为宋西宁永远不会离开他,又在转瞬间给他判了死刑,决绝得好像以前给过的温柔都是假的,任由他怎么求都不回头。


    可他又没有办法否认宋西宁脾气好。因为的确是很好,所以才会让他整整五年一直尝试放下,最终都还是放不下。


    就好像吃到过这个世界上最美味的餐点一般,不论怎么用痛苦的回忆去鞭策自己,抬头只要看见他,好像就会忍不住想要走过去。


    “程哥,”俞燃看着手里的瓶瓶罐罐,突然开口:“你说--”


    程至:“啊?”


    俞燃抿了抿唇,将瓶罐放到一边,把身上的伤带又收了收紧,随即低垂着摇摇脑袋:“没事。”


    *


    第一天节目组的主要活动范围在小镇,而第二天,就是向小镇之外探索了。


    阮凤鸣在接连遭遇无法变声、被同龄人欺凌、比赛失利之后,情绪彻底崩塌。他想要逃离阮家,一路朝山上跑去。


    可是小镇的山那么高,阮凤鸣又那么瘦小,这根本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影片中导演在这时给了宋西宁一个俯拍的镜头,将阮凤鸣如蝼蚁一般挣扎的身姿清晰展现给观众,雨跟随暴躁地下,那一幕的压迫感极强。


    而更强的是,阮凤鸣最终还是从山脉上一路滚下。滚回到了那封闭的小镇,以及父母的视线之中。


    这一幕戏是影片的高.潮,张万山也是导演,所以他不喜欢用综艺的搞笑去摧毁掉原片的高.潮氛围,这对他来说是不太尊重的事儿。


    所以带着宋西宁再走到这座山上时,他挺正色地问了句:“那是你第一部片子对吧。”


    宋西宁:“对。”


    “所以你是怎么把阮凤鸣的崩溃表演得那么淋漓尽致的呢?”


    “导演教得好。”宋西宁笑。


    张万山乐了:“跟我这吹其他导演是吧?我能不知道几成是导演功力,几成是演员功力呢?”


    快到山峰了,宋西宁迈开长腿,用力往上一蹬。笔挺的身型很快便立在了一棵高耸的树木旁边。


    影片中的阮凤鸣到最后也没有翻越过这座山,所以当宋西宁用比阮凤鸣时期成熟许多许多的身体,在一档综艺中将这座山翻过去,是真让人感慨万千。


    身后的镜头跟着他一起,拍摄向了高山之外的漫漫田地。可惜不是丰收时节,无法看到一片金灿灿的稻田。


    但宋西宁还是被那田地的广阔迷了眼,随即拍掉手上的灰尘说:“我一直觉得《我的第一十八年》之所以能受到观众的认可,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每一个人在生活中,可能或多或少都像阮凤鸣。有不得已,有想逃避的东西。”


    “你也有吗?”张万山问。


    “我有,我可太多了。”宋西宁乐了:“您这些天老说我以前讲究,这能是白说的吗?”


    宋西宁小时候的生活环境很压抑,那时他的生活就像一个怪圈,分明自己还没有多了解这个世界,可却早早有人替他做了人生的主。仿佛他降生在这个世界不是为了认识这个世界,而是为了去完成一段他人的使命一般。


    这一度让宋西宁感到痛苦。


    影片中,阮凤鸣最后被父母带回了家,参加新一轮比赛。而在这一轮比赛里,阮凤鸣将自己的所学所练发挥到了极致,跳得像一只绽放的、妖冶的天鹅,美丽得无与伦比。


    他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父母更是激动到落泪。


    可当导演给阮凤鸣特写时,他的眼睛却无神且破碎。手从锁骨往胸口移,最后再掉落于身侧时,竟有轻微晃荡,不像专业舞者,像被提了线的木偶。


    张万山一语双关道:“那我们凤鸣今天得是走出去了啊。”


    “是啊。”宋西宁调整了一下绑在腰后的机器,大喇喇往地上一坐,看着眼前晃荡的田地漫声道:“走出去了。”


    但是怎么走出去的呢?


    宋西宁脑海中突然冒出了这么一个问题,随即几乎无可抑制一般,目光下意识地回头想找俞燃。


    就见俞燃在他身后几步的位置,正垂眸看着他。


    他这时的想法就没有和宋西宁撞上,好像完全没有宋西宁曾经也有向他汲取力量的自觉。只弯下腰去,伸手在宋西宁的后帽上轻轻拍了拍。


    随即解释了一句说:“有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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