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望舒最终还是坐上了言落的车,只因为他那句今天一天还没顾得上吃饭。
他们去了以前常去的那家日料店,路上有些堵车,夕阳将天空染成被打翻的果酱,言落一直在接电话,盛望舒闭眼靠着座椅假寐。
不知过了多久,感知里路灯好像全亮了起来,言落终于结束了通话,车厢里安静下来。
过分的安静使她的感官变得敏锐,盛望舒感知到言落停在她脸上的目光,她不知道他为什么看向她,可那样略显漫长的注视让她渐渐失去坦然,连脸颊上细小的绒毛都要立起来。
她忍不住想要睁眼,言落却在这时抬手,抄起旁边的一个抱枕垫在她的颈后。
男人温热的鼻息在那一刻离得极近,浅淡地落在她颈侧皮肤上,她毛孔在那一刻几乎炸开,心跳乱了一秒。
收回手时,言落的手指不经意间蹭到了盛望舒的手腕,她皱着眉把头转向另一侧,悄悄睁开了眼睛。
手腕处的触感尤在,温润干燥,盛望舒轻轻蜷了蜷手指。
被他碰到的位置有条淡淡的疤痕,是14岁那年,她跟着言落去漂流时留下的。
那天天气不好,昏沉沉的,玩到一半就下了雨,雨雾蒙了眼,她不小心从皮筏艇上摔下来,手腕被锋利的岩石割破,当即便流了血。
言落没来得及拽住她,却几乎在她落水的同时就从皮筏艇上跳了下去。
被割破的地方距离大动脉只有三厘米,伤口很深,皮肉都翻了出来,脚腕也崴到了。
言落一路将她抱到医院,盛望舒疼得直掉眼泪,缝针的时候怕得想躲,言落按着她的后脑勺把她按到自己胸前,握住了她另一只手。
她的心跳在他的胸口渐渐平息下来,又因为他的心跳再次跳乱。
她始终记得,他向来温热干燥的掌心,在那一刻是冰凉而潮湿的,沁满了细密的汗液。
—
日料店包厢里安静雅致,浅卡其色的木质屏风被透黄的灯光染上一层暖意。
或许是因为刚才那段不错的回忆,盛望舒的心情也随之变好。她悠闲地抿着玄米茶,言落在对面懒散地把玩着茶杯,主动和她聊起了《暗夜》。
话题由《暗夜》的投资渐渐转移到顾辞年参演过的电影上,又自然地转移到顾辞年身上。
言落沉吟片刻,蓦得抬眼盯住了她。
“月亮,”他慢条斯理地问道:“你觉得顾辞年怎么样?”
“辞年哥当然很好啊,长得帅,演技好,人又……”盛望舒脸上的笑意渐渐消散:“言落,你什么意思?”
言落放下茶杯,看着她,在这一眼对视中,答案不言而喻。
——“你要真想谈恋爱,我可以帮你物色。”
——“你身边的狐朋狗友就配得上我了?”
所以他巴巴地在车库等了20分钟就是为了拿出他精心物色的朋友来向她献宝?
温热的玄米茶瞬间在肠胃里凝结成冰,盛望舒生硬地扯了扯唇:“辞年哥怎么样,得看跟谁来比。”
“如果跟你比的话——”她幽幽拖长了尾音:“当然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上。”
“他在天,你在地。”
“你真这么想?”言落神情疏淡,似乎并不将她的否定放在心上。
盛望舒胸口堵着一团郁气,“我怎么想不重要,关键是他怎么想。你就是再着急帮我物色好人家,也得讲究两厢情愿吧,总不能把他一棍子敲晕了拖回家去。”
言落被她的话逗笑,身体略略后靠,话题却这么毫无预兆地断掉了。
安静片刻,他抬手松了松衬衫领口,又问:“你真觉得他好?”
“……”
盛望舒一个字都不想再说了,她觉得她在言落眼里,像是一棵亟待出售的白菜,他在迫切地为她寻找买家。
可她却不清楚他是为什么。
她明明……明明已经很努力地掩饰对他的情绪了。
盛望舒突然觉得胃口全无,“算了。”
言落抬眼:“嗯?”
“突然不想吃日料了。”她咬着牙笑,“我们去吃火锅吧,正宗重庆火锅,加麻加辣的那种,我突然很想吃。”
言落口味清淡,很少吃辣,也吃不了辣。
盛望舒静静地看着他:“不然就送我回家。”
“啧,麻烦。”言落轻哂了声,拿起手机站起了身:“愣着干吗,带路。”
盛望舒:“……去哪?”
“重庆火锅,加麻加辣。”
盛望舒随便找了家就近的重庆火锅店,狠着心放弃了鸳鸯锅的选择,点了个最辣的锅底。
到上菜时却又忍不住把热水壶推到言落面前。
言落:“做什么?”
“倒杯白开水涮着吃,我怕你被辣死找我赔偿。”
“哪那么夸张。”言落嗤笑一声,拿公筷把她爱吃的牛肉卷先下进去,“吃你的饭。”
盛望舒吃到一半就有些后悔,这家的锅底是真的辣,辣椒满当当地浮在红汤上,吃到最后她感觉嘴唇都要烧起来。
不知道是为了证明自己可以,还是怕她一个人吃得无聊,言落虽然动筷频率很低,但却陪她吃到了最后,盛望舒悄悄观察他,他表情自然如常,眉头都没皱一下,但那双薄唇却渐渐染上了艳丽的红。
隔着蒸腾的热气,桃花眼里水光潋滟,他整个人呈现出一种生动的漂亮。
像被人欺负过似的。
盛望舒忍着胃部灼烧的热意,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心情倒莫名地舒展了一些。
明明是不太愉悦的用餐体验,两个人却都云淡风轻地没露出破绽。到家后,盛望舒第一时间冲进厨房,灌下大半杯水,又从冰箱里拿出盒冰牛奶喝掉,灼烧的感觉才稍稍舒缓了些。
洗完澡,她从包里翻出那个不知道为什么被她带回家的笔记本,对着画着言落侧影的那页纸发起了呆。
她抿了抿唇,撕下那页纸,想撕碎,却下不去手。
最终,她自厌又自弃地在下面标注上日期,把纸张叠起来锁进了保险箱。
11月14日,她第一次和言落一起开会。
—
次日是周六不用上班,盛望舒窝在书房里画设计稿到凌晨,困得一沾枕头就睡了过去。
睡醒已经是上午十点,她伸了个懒腰,捞过手机刷朋友圈,倒意外刷到了蓝心的动态。
言落很少带蓝心出现在朋友聚会,盛望舒出国前也只和蓝心见过两次,都是稍正式些的场合,第二次见面时,蓝心主动加了她的微信。
但两人的关系也仅仅停留在互加微信而已,从没聊过天,只是偶尔她发朋友圈,蓝心会给她点个赞。
蓝心本人的朋友圈倒是极少更新,即便更新也全然不见言落的影子。她是影后,和言落的恋情一直都没有公开,更不可能公然秀恩爱,盛望舒想,说不定她还有个别的什么小号。
不过,她无意窥探他人隐私,尤其是蓝心和言落的。
蓝心发了一张照片,照片上是用保温桶装起来的白粥,粥液黏稠,米粒晶莹剔透,看得出是精心熬制的产物。
图片上配了一句话:【要好好保护肠胃呀。[拥抱]】
盛望舒条件反射有点胃疼,又想起昨晚那顿赌气的火锅。她刷过这条动态,几秒钟后,又快速把页面拉了回来,重新打开那张图片,放大,再放大。
保温桶旁边,入镜了桌子的一角,以及再旁边枕头和床单的模糊轮廓,这三样东西是统一的风格——医院风格。
盛望舒的视线黏在桌角上,那里放了一块手表,百达翡丽6104g星空腕表,是言落昨晚戴的那只。
盛望舒望着表盘上那个熟悉的月亮,脸色唰一下白了。
言落在医院?
盛望舒边掀开被子下床,边给言落发微信。
[在哪?]
快速洗漱完,没得到回复。她单手撑着洗脸池边沿,眼睛紧盯着手机,拨通了他的电话。
电话响了五六声才被接通,盛望舒稍稍松了口气,然而那端传来的却是蓝心的声音。
“小舒?”她语气轻柔:“你找言落吗?”
盛望舒一时间哽住,沉默两秒才开口:“嗯,我找他有点事。不是什么重要的事,不方便的话我晚点再打来。”
“没有不方便。”蓝心笑了声:“只是他这会儿去做检查了。”
盛望舒的心又揪起来:“他在医院?”
“嗯。”蓝心说:“胃出血,昨天夜里入的院。”
—
言落住的是vip病房,盛望舒赶到医院时蓝心正在客厅窗边打电话,看到盛望舒过来,她对那头说了句稍等,笑着走过来。
“小舒。”
她穿一件米色针织长裙,化了淡妆,眉形细而弯,长发松松挽在脑后,清丽而温柔。
言落虽然花心,但审美标准却没变过,从高中的初恋到现在的蓝心,全都是乖巧温顺型的,从无例外。
是和盛望舒完全相反的、她这一辈子都学不来的特质。
“他在打点滴。”蓝心体贴地压低了声音:“你进去看看他吧。”
盛望舒的急切、浮躁在这短暂的停顿间消殆,她原本是想直接冲进去的,眼下却突生出一种得到家属首肯的局促,于是她放轻了脚步,像个礼貌周全的探病者。
“月亮?”言落正靠在床头看手机,看见盛望舒的身影眉头霎时蹙起,“你怎么来了?”
盛望舒虚掩上房门,人站在原地没动:“言落,你是不是有毛病、不能吃辣别吃就好了,我发神经要去吃火锅你不理我就行了,干嘛要陪我去,胃不舒服就不要吃干嘛要逞强陪我吃?我开天辟地上下五千年还第一次见有人吃火锅吃成了胃出血,你真是……”
你真是个大傻叉。
她冷着脸,一口气不歇地骂他,骂到最后声音越来越小,反倒喉咙紧得说不出话来。
“……对不起。”她喃喃。
“道什么歉?”言落漫不经心地笑了声,本就冷白的一张脸血色全无,睫毛被光线映出透明的轮廓。
他朝她抬了抬手:“行了,过来。”
盛望舒抿着唇,瞪着他,瞪得眼睛发疼。
她一言不发地走过去,站在病床边,像是和他对峙。
言落指了指旁边的椅子,“坐。”
她垂着眼坐下,他突然欠身过来,揉了把她的头发,动作很随意,一触即离。
“不是因为吃火锅,和你没关系。”言落说:“昨晚喝多了酒。”
“你一天没吃饭吃完那么辣的火锅还去喝酒?”盛望舒前一刻还藏着水光的眼睛瞬间起了火:“言落,你是不是有自虐倾向啊?”
言落似笑非笑地“嗯”了声,眸色幽深,语气却还是吊儿郎当的:“你才发现啊。”
盛望舒气得想打他,可稍一靠近,嗅到他身上掺杂了消毒水味道的气息,心口又有些泛酸。
“我再跟你一起吃火锅我就是孙子!”她恶狠狠地说。
“好了,都说了不是你的原因。”言落叹口气,十足哄人的语气:“大小姐,消消气。”
“消不了。”盛望舒是气自己,气自己昨晚的任性。
“没吃早饭吧?”言落半垂着眼皮睨她一眼,那张未施粉黛的脸上有着原生态的漂亮和热气腾腾的懊恼。
她从十八岁之后就秉承着不化妆不出门的绝对原则,今天肯定急坏了。
言落温声道:“我让林津去给你买点早餐。”
“不用。”盛望舒没胃口,“我饿了自己会去吃,你别瞎操心,管好你自己!”
“行!”言落投降:“我不管。”
盛望舒风风火火地来,又气势汹汹地走,言落淡笑着看着她离开,等门关上,他的目光还停留在那里,眼里的笑意散去,眸光深得像深秋里的湖。
片刻后,门再度被推开,蓝心走了进来。
言落视线转向她:“没什么事情你先回去吧。”
蓝心笑了笑:“我今天没通告。”
“医院里人多眼杂,会被拍到。”言落不容置喙道:“还剩最后一瓶点滴,林津在这就行。”
“好。”蓝心没再坚持,手拉上门把手却又转回身来。
“下次再不舒服别一个人忍着了,如果不是……”
如果不是她今天早上因为新电影的事情联系林津,都不知道他昨晚一个人来了医院。
她止住话头,又说:“虽然帮不上什么忙,但至少我可以陪陪你。”
言落没接话,却问:“我来医院的事情是你告诉月亮的?”
蓝心神情微怔,“是。”
“她打来电话时你在做检查,我怕她有急事才不得已接了你的电话,还没来得及告诉你。”
言落淡淡应了声,唇角是轻扬的,眼里却没什么笑意:“下次别这样了。”
“抱歉。”蓝心淡淡垂下眼,握着门把的手指暗暗收紧了些。
“是我越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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