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一大早，天还没亮，阿昭打了帘子进来，只见她身着一身藏青色的宫装，坐在茶桌旁，脸上妆容精致，眉间还点了翠，头上烧蓝的玲珑环翠精美异常。
阿昭来到戚如泱身边，静默无言地为她沏了一杯热茶，看着自家一夜未眠的主子，眼带担忧。
“殿下这是要进宫?”
戚如泱点了点头：“进宫陪皇后娘娘说会儿话。”
她声音平常，阿昭却知道此事只怕是没那么简单。
戚如泱已经三年未踏足过宫门一步。
当初戚如泱与崇苍成亲以后，虽说蜀皇从未下过什么确实旨意，可是明眼人都知道，戚如泱得了他的厌，就连宫里的家宴也再不曾召过她。
明眼人知道，戚如泱也知道。
起初，她虽不去见蜀皇，却还会三不五时地入宫探望公孙皇后一番，可是后来她却发现，每次她一离开，蜀皇便会往坤宁宫与皇后吵上一架，回回如此。
一来二去，戚如泱算是明白了，蜀皇这是在拐着弯儿地告诉自己，皇宫，不再欢迎她。
她不想自讨没趣，也没得连累公孙皇后。
就是从那时开始，她再没入过宫。
狡兔死，猎狗烹。
可没想到北魏这狡兔苟延残喘，却又得了生机。
戚如泱知道，自己身为猎狗的机会来了。
画眉和云雀清脆婉转的声音响彻枝头，宫道两旁红柳绿荫，晨风拂过，身姿摇曳。
戚如泱抬头看向天边的朝阳，眯了眯眼。金色的阳光倾洒在身上，让她微凉的身子稍稍恢复了些温度。
坤宁宫外，前来迎人的宝珠姑姑眼中的惊喜止也止不住，似是庆幸似的：“前两日娘娘还惦记着您呢，您可终于想明白了。”
戚如泱从小养在坤宁宫，皇后身边的宝珠，青玉两位姑姑从小看着她长大，也算是半个母亲。许久未见，永远活泼健谈的宝珠姑姑发丝上也染上了细雪，看得戚如泱鼻子微酸。
“母后，可好？”
她问得有些小心翼翼，宝珠姑姑却笑道：“娘娘身子一直健朗，就是一直惦记着您，如今殿下终于回宫，娘娘自是高兴极了。”
说着，宝珠姑姑一路将她引进了坤宁宫前殿。
身着明黄的女子坐在红木案几边，正饮着茶，挺拔的背影如轻松，数十年未曾变过。
戚如泱鼻子一酸，却强忍住了哽咽之声，直直跪在了门口。
“不孝女见过母后。”
公孙皇后闻言并未转身，清丽的声音却传了过来：“终于舍得来看本宫了？”
声音不怒自威，戚如泱的头垂得更低了些。
“儿臣不孝，请母后恕罪。”
一室寂静。
过了许久，公孙皇后轻嗤一声：“罪？你有什么罪？不过是被那人牵连……”
说着，却是终于转过了身子来，雍容英气的脸上，一双眼睛似是泛着些红。
见戚如泱还跪在地上，她拧了拧眉，上前将她拉起。
“这么早来，还没用早膳吧？”
“青玉，传膳！”
青玉姑姑领命出去，不多时带着侍女回来上菜。
蜜薯团，翠玉糕，鸡蛋酪……一道道点心都是戚如泱惯爱吃的，戚如泱转头望向公孙皇后，抿了抿唇，鼻尖却酸得要命。
“愣着作甚？快吃吧。”
说着，公孙皇后顺手往她的碗碟里夹了一筷子蜜薯团，动作十分自然，仿佛过去三年不过是眨眼一瞬，压根儿就算不得什么。
两人用完早膳，青玉姑姑又起来两杯热茶，公孙皇后素指轻捻，护甲上的珐琅彩流光耀目。
“这次进宫，不是光看本宫来的吧？说罢，到底出什么事儿了？”
戚如泱弯了弯唇角，放下手中茶盏：“母后，儿臣……想和离。”
公孙皇后手一滞，转过头来眼里第一次露出了些讶然神色。
“这是怎么了？”
“过得不好，想分开。”
戚如泱声音温柔，却听得公孙皇后眉头倏然皱起。
“可是那个什么乐姬？”
戚如泱挑眉：“您怎么知道那乐姬的事情？”
公孙皇后睨她一眼：“你当本宫坐在这坤宁宫里，就真是瞎子了不成？”
“哪儿会呢，母后清明着呢，”戚如泱讪讪一笑，叹了口气又道：“……但也不全是她。当初原本是儿臣错了，强求了一段孽缘，如今想要拨乱反正，这不是好不容易才下定了决心吗？”
公孙皇后闻言，又轻啄一口茶，而后道：“你若真想好了，本宫自然是站在你这边儿的，可是陛下那里……”
当初武英王的事情发生不久，她先是用兵符换了景随风的性命，而后便舍了自己一身军功硬要嫁给那侍卫，这无异于是在满朝文武面前给了蜀皇一记响亮的耳光。
这成婚容易，如今再要和离，怕是陛下那里不会轻易松口。
“母后无须担心，只要儿臣进宫和离这事儿传进了父皇耳朵里，他自有定论。”
公孙皇后转头，只见戚如泱似是不慌不忙的模样。
“你有何打算说服陛下？”
戚如泱笑着摇了摇头，却一句话不说。
公孙皇后知道这姑娘主意向来大得很，便也不强求，只是又叮嘱道：“你知道陛下的脾气，切勿再惹他生怒。”
“儿臣晓得的。”
戚如泱与皇后交过底后，也不着急，索性当夜便住在了坤宁宫里。
夜风穿梭过枝繁叶茂的梧桐树，发出淅淅索索的声响。
这是皇宫中再平常不过的一日。
蜀皇今晚宿在叶贵妃处，公孙皇后在贴身姑姑的服侍下沐浴梳洗。
湿哒哒的发丝被宝珠姑姑细心地擦拭干燥，又往手心里倒上了一些金桂油，在手心搓热之后慢慢地揉进了那一头黑藻似的发里。
桂花的香气氤氲在殿中，皇后看着自己眉梢眼角起来的皱纹，目光沉静而安详，似乎并不为脸上岁月痕迹所扰，反倒是颇有兴致地沾了面脂，拿指腹一点点地涂在柔软的脸上。
待到身上的水汽渐渐散去，她才声音懒懒：“天不早了，睡吧。”
话音一落，正殿内明亮的宫灯便被一盏盏地熄灭，偌大的宫殿里，只留了床边的两盏灯摇摇晃晃地照亮了床沿上的有凤来仪图。
忽然之间，殿外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明玉姑姑快步走入殿中，衣摆带起宫灯摇曳，忽明忽灭。
“娘娘，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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