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瞬间,无数的画面从玄墨箫脑海中闪过。
然而他什么都没做,什么也没说,匆匆忘了那几名寒晶谷弟子一眼后,跟随马车而去。
马车上,容莲正温着茶,温暖的火光照耀在叶清衣身上,暖烘烘的,甚是舒爽。
他抚了抚身上的薄绒被子,侧眸瞧着扒着车帘不住朝外打量的苏梦笙:“苏师兄,你看什么呢?”
苏梦笙回眸一笑,撩起车帘道:“你过来看看不就知道了。”
叶清衣佯怒地眺了故作玄虚的苏梦笙一眼,凑过去瞧了一瞧,只一眼,便瞧见了站在队伍最后面的玄墨箫。
那少年虽是瘦削,个子却高,整个人怯怯的,与灵气活现,英姿飒爽的玉穹山弟子形成鲜明对比。
好在他气质清润,样貌出众,不然真的要泯然众人矣了。
“人都被你带回点苍峰了,日日守着你的,你还望眼欲穿的在这里瞧个什么劲。“叶清衣揶揄道。
“嗯,叶师弟说的有道理。”苏梦笙放下车帘,理了理他正红色的衣袖道,“我是打心眼里喜欢那孩子,他的人品德行我也信得过,说起来,他应该拜在穹窿峰下的,如今入了我点苍峰,是那孩子受委屈。”
叶清衣闻言轻哂:“怎么?苏师兄还想让玄墨箫拜在掌门师兄的座下?”
苏梦笙摆弄袖子的手一顿:“不应该吗?”
叶清衣默了默,微叹一口气道:“师兄,你还是不要太乐观的好。”
苏梦笙盯着叶清衣平静深情的眸子,自嘲般一笑。
太阳将将落山之前,一行人总算到达了玉穹山。
位于江南玉川的玉穹山山灵水秀,鸟语花香,这里四季竹木长青,无风无雪,是许多珍稀灵兽的栖身之地,亦是四门中历史最为悠久的所在。
一入玉穹山,叶清衣整个人都精神舒爽了起来,与苏梦笙说说笑笑,从容不迫地踏进了玉穹山正殿,玉华宫。
玉穹山掌门华子尘高坐于上,神情平和地望着踏入玉华宫的叶清衣与苏梦笙,他的左边,坐着丹青峰峰主杜仲,杜仲的左边则坐着执法堂长老柯竞,二人皆是一副不苟言笑的严肃模样。
“点苍峰苏梦笙。”
“玉姝峰叶清衣。”
“见过掌门师兄。”
叶清衣与苏梦笙齐齐拱手问礼。
华子尘锋利的凤眸微觑:“二位师弟受累了,坐下说话吧。”
便有弟子来扶叶清衣,叶清衣倒也不推辞,踏上玉阶坐在了华子尘右边。
苏梦笙却是不坐,站在殿下拿出扇子摇了摇:“怎么只有杜师弟和柯长老在这里?柳师兄呢?”
苏梦笙问起来的正是百烈峰峰主柳无妨,叶清衣自穿书而来一共只见了柳无妨一面,且被对方过激的行为吓了一大跳,是以印象深刻,便也问道:“是啊,怎么没见柳师兄。”
“无妨带着百烈峰与玉姝峰的弟子下山历练去了。”华子安玄袖一扬露出骨节分明的手指,按在了叶清衣虚搭在扶手上的手腕上。
叶清衣尚未来得及反应,便觉一股充沛罡正的灵力缓缓流入了气海,原本有些酸软的四肢,顿时有了气力,叶清衣很是有些动容,对着华子峰冷峻的侧脸道:“多谢掌门师兄。”
华子尘默默地将叶清衣虚空的气海填满,收回手嘱咐道:“你此行灵力消耗太过,接下来的一个月好好在玉姝峰休养,什么都不要做了。”
叶清衣闻言心中又是感动又是酸涩,感动的是华子尘对他的关心与照拂,酸涩的是他这具身子真是不中用,原主已然在玉姝峰休养了三年多,眼下不过去寒晶谷帮忙捉了个妖怪而已,便又要过上退休生活了。
他这厢心中不舒服,苏梦笙那里同样不满意,他将手中的扇子摇得哗哗作响,叉着腰抱怨:“我说掌门师兄啊,俗话说得好,掌心掌背都是肉,你怎么只关心叶师弟,不关心我呢?”
华子尘闻言重重一哼,面无表情瞪着苏梦笙道:“说罢,你又惹什么是非了。”
苏梦笙对华子尘所说的“又”字十分有意见,狠狠将眉头一皱:“什么叫‘又’嘛,掌门师兄可真会排揎人!师弟我这回可是老老实实干活,什么出格的事都没做。”
“是吗?”华子尘满脸写着不相信。
苏梦笙瞧了瞧华子尘仿佛早已洞悉了一切的眼神,嘿嘿一笑:“出格的事确实没做,助人的事倒是做了一件,掌门师兄,不瞒你说,师弟我此行在寒晶谷收了个小徒弟。”
“嗯。”华子尘目光一沉,“你新收的徒儿叫什么,现下在何处?”
“就在殿外候着呐。”苏梦笙嬉皮笑脸地故作轻松,“名字嘛,倒是很好听,叫做玄墨箫。”
庄严瑰丽的玉华宫内,忽然间静得针落可闻。
身子才暖和了过来的叶清衣顿觉后脊生寒,连带着肺门都抖了三抖,他忍不住咳嗽了几声,试着打破这令人窒息的沉寂。
“怎么都不说话了?”苏梦笙缓缓摇了摇扇子,“掌门师兄,有什么问题吗?”
华子尘冷冰冰地盯着苏梦笙不语,杜仲则望着散发着莹润光芒的玉砖,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唯独执法堂长老柯竞道:“苏峰主,你有何必明知故问,明知故犯,你带回来的人是何身世你是清楚的,收此等异类为徒会受到的惩罚,你也是清楚的。”
叶清衣听罢,一颗心瞬间揪了起来。
怪不得执法堂长老也会在这里,原来是等着定苏梦笙的罪。
看来华子尘早就知道了苏梦笙收玄墨箫为徒的事情,且对此极为不满,欲因此事惩罚苏梦笙,叶清衣忙朝苏梦笙递了个眼神,示意他不要忤逆华子尘,苏梦笙却像是被看见一般道:“不错,师弟我正是因记挂着那孩子的身世,所以才将他带回玉穹山,掌门师兄,说起来,他应该拜入穹窿峰,你的座下才对。”
此话一出,便是杜仲也抬起眼来,颇为不满地瞪住苏梦笙。
苏梦笙却笑着打哈哈:“干嘛都一个两个的瞪着我?哎呀,我知道你们对那孩子不满意,有顾虑,可稚子无辜,他做错了什么要在寒晶谷受苦呢?
这孩子我是要定了的,玉穹山五峰之间不得干预收徒等事,便是掌门师兄你也不能拦我,反正柯长老也在这里,掌门师兄,你要罚便罚吧。”
叶清衣悬着一颗心听着苏梦笙的话,听罢冷汗都流了下来。
苏梦笙此语,无异于是在挑衅了。
果然,只听华子尘声音肃冷道:“明知故犯,罪加一等,梦笙,本座是该说你愚蠢,还是该说你反叛!”
“不如夸我善良吧。”苏梦笙盈盈一笑,“掌门师兄,徒儿我认了,惩罚我也认了,现在可以召我那徒儿进来了吗?”
华子尘双目一瞪,猛地一拍座椅——“啪!”
苏梦笙脚下的玉砖,霎时间碎成了齑粉。
苏梦笙傻在原地,愣了须臾后跪在地上:“掌门师兄,我错了……”
他认错的速度太快,便是叶清衣也恍惚了一下。
“这会儿子知道错了?犯浑的时候脑子里在想什么!”华子尘冷着脸训斥。
先前还理直气壮的苏梦笙现下是一脸的委屈:“师兄,那孩子留在寒晶谷也是留,留在咱们身边也是留,为什么就不许我留着他呢?你要是实在讨厌他,不想见他,今日过后,我再不叫他出现在掌门师兄的面前便是,我罚也认了,师兄干嘛还要吓唬我……”
华子尘盯着苏梦笙不说话。
甚感尴尬的叶清衣好声好气地与华子尘道:“掌门师兄,不如先见见那孩子吧,苏师兄有一句话说得对,稚子无辜。”
华子尘不含一丝温度的目光越发冷了三分,大手一挥给了叶清衣面子:“让他进来。”
宫殿大门“咯吱”一声响,片刻后,玄墨箫独自一人走了进来。
从来没有见过外面的世界的玄墨箫手足无措,在宫门处停顿了片刻这才小心翼翼地走向了叶清衣等人,他垂在身侧的手紧攥着,一双眼睛牢牢地盯着高高在上的仙人,不敢胡乱张望一眼,他用尽浑身全部力气走到玉阶下,待停下脚步时,方察觉出自己的里衣早就被冷汗打湿了。
“弟子玄墨箫,拜见掌门。”
他恭敬跪倒于地,一动不动的,乖巧谨慎得令人心疼。
华子尘目光幽幽打量了玄墨箫片刻,道:“起来吧。”
玄墨箫便站了起来,只是依旧低着头,根本不敢看华子尘等人一眼。
华子尘静静地端详着玄墨箫的面庞,越看面色越差:“你便是玄墨箫?”
玄墨箫声如蚊呐:“是。”
华子尘皱紧了眉:“多大了?”
“弟子……十六了。”
“十六。”华子尘像是想起了什么事一般出了出神,“十六年了,日子过得可真快……”
叶清衣闻言一怔,看了看紧张得苍白了脸的玄墨箫,又看了看周身冷气的华子尘,忽然觉得再待下去,只怕又得干上一架,他缓缓起身正欲出面平息这场事端,忽然眼前一黑,尚未张口说什么便昏在了地上。
再次睁开眼睛时,叶清衣已是回到了玉姝峰。
他合衣躺在倚兰轩的暖榻上,似水未睡,似醒非醒,身旁,一袭青衫的杜仲正在书写着什么,见他醒了过来,凉凉道了一句:“躺着别动。”
虚弱无比的叶清衣心道他便是想动也没法动啊,便眨了眨眼睛:“杜师弟,是你送我回来的?”
“掌门师兄亲自送你回来的。”杜仲将写好的一页纸“啪”地一声放到一边的桌案上,“他气坏了,怒斥了苏师兄一顿后教苏师兄去柯长老那里领罚去了,至于那个孩子则被送回了点苍峰。”
点苍峰……
叶清衣忽然想起他晕倒时的画面,仓皇间,他恍惚看到了玄墨箫望着自己的眼神,那双清澈眼眸中的关切之意,是真真切切的。
不管未来如何,就目前来讲,玄墨箫对他这个师叔还算有心。
“掌门师兄……打算如何责罚苏师兄?”
“一百山棍。”杜仲又是写好了一页纸,“要我说,打死都是轻的。”
饶是看惯了杜仲的冷颜冷面,听惯了杜仲的冷言冷语,叶清衣还是被杜仲呛了一下:“那个……杜师弟,不至于吧……”
杜仲好看的桃花眼微觑,红唇荡起一抹冷笑:“不至于?”
他将最后一页药方写好,撂了笔,侧过脸来目光森瘆地盯着叶清衣:“你这身子是怎么废掉的?你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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