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清衣碧湖般幽静的眸子微微一荡。


    他垂在床边的手指曲了曲,淡笑道:“都是多少年前的事情了,太久了,我早已不在意了。再说了,我身边不是还有你这个杜神医吗?想来活个百八十年不成问题。”


    杜仲讥诮地撇了撇嘴角,整理着笔墨道:“你五脏剧烈,经脉俱损,气海枯竭,灵力易损难聚,百八十年?你是太看得起我还是太看得起你自己?”


    心境十分乐观的叶清衣生生被杜仲说得想要给自己准备下一副棺材:“杜师弟,我谢谢你,我每次听你念叨一次我的病,就感觉自己怕是活不过明天了。”


    杜仲闻言抬起眸来瞧了叶清衣一眼,轻哼一声,不再说话。


    叶清衣便笑了笑,撑着腰往杜仲身边凑了凑:“好了杜师弟,你也别生气了,我与苏师兄一去许多天,甚是想念你们,咱们唠唠家常可好?”


    “不好。”杜仲眉毛一挑,“叶师兄,不说我说你,你怎么就不拦着苏师兄呢?那孩子就是个烫手山芋,你看谁往自己怀里捞?掌门师兄在玉华宫内那一掌是想拍碎苏师兄脚下的玉砖吗?不是,掌门师兄是想拍死他本人!”


    叶清衣躺在暖榻上越听越惊悚:“杜师弟,你又吓唬我了,掌门师兄一向宽待你我,怎会做出戕害同门的事。”


    杜仲一脸严肃:“就他这德行,早晚逼得掌门师兄清理门户。”


    叶清衣听着隐隐皱了眉:“其实我也不同意苏师兄将那孩子带回来,可那孩子在寒晶谷过得实在凄惨,便是我看着也不落忍,更何况苏师兄。苏师兄当年多么崇拜那位故人你也是知道的,他二人个性相近,脾气相投,不是知己胜似知己,爱屋及乌,自然舍不下那孩子。”


    杜仲听罢冷笑涟涟:“个性相近?脾气相投?对,没错,他们两个是一样的刚愎自用,一样的不知轻重,一样的为所欲为,一样的重色轻友。”


    叶清衣脑仁子嗡嗡作响:“杜师弟,好了好了……”


    杜仲这才闭嘴,没好气地查验了查验才写好的药方,叶清衣打量着一身青衫,眉目含情,唇红齿白,年纪轻轻却白发丛生的杜仲,打趣道:“杜师弟,你出身仙门世家,样貌又生得这样俊俏,若不是一张嘴太刁钻,眼下只怕早已儿女成群了。”


    杜仲“啪”地一声把药方撂下了。


    叶清衣赶紧躺回榻上装死,生怕杜仲怼得他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杜仲扫了叶清衣两眼,闷着声音道:“容莲。”


    容莲一推房门走了进来。


    “杜师叔。”


    “按这药方抓了药来煎了,日日晚膳后给你这不中用的师父服下。”


    “是。”容莲接过药方,正要离开,躺在榻上装死的叶清衣诈尸道,“等等。”


    容莲立刻停下脚步:“师父?”


    叶清衣拖着虚弱的长音:“你玄师弟呢?”


    “玄师弟回点苍峰了,这会子应该在用晚膳吧。”容莲道。


    叶清衣虚虚闭着的眼睛缓缓睁开,思忖片刻后道:“带他过来。”


    “是,师父。”容莲想也不想地应了下来,抱着药方离开了倚兰轩。


    “你要见他?”杜仲一脸嘲讽,“看来那小子不仅虏获了苏师兄的心,也虏获了叶师兄你的心。”


    叶清衣干脆利落地赏了杜仲一个白眼:“我不跟你闹了,多说几句话,身子便乏得很,杜师弟,你可知无心石的下落。”


    “无心石?”杜仲面色一沉,“你找那煞气腾腾的烂石头做什么?”


    叶清衣目光幽深地望着头顶的床幔:“我想施用一个禁术,这禁术需要无心石。”


    守在一旁的杜仲微微一愣。


    “无心石……禁术……”杜仲双目一觑,“你想施用禁魂术?!”


    “不错。”叶清衣道,“你们不是都担心那孩子吗?我也如此,待我在那孩子身上施了禁魂术,你我所担心的那份风险便不复存在了。”


    杜仲沉默地望着叶清衣秀丽的侧脸,良久道:“你到底心思缜密,比苏师兄靠谱些。”


    叶清衣微笑不语。


    “只是那无心石居无定所,虽是一块破石头,却比修行了上千年的狐狸精还狡猾,一时半会是怕找不到它的下落。”杜仲道,“不过我会帮你去找的,在此之前,不妨用这个对付他,以防不测。”


    说着摊开掌心,在叶清衣静静注视着的目光下幻化出一颗红艳艳的,只有麻雀眼大小的药丸。


    “这是什么?”


    “锁灵丹。”杜仲将药丸放在叶清衣手中,“服用过此药之人,灵力不涨,修为不进,任其如何努力都不可能成为筑基期以上的修士。”


    “这样啊……”看来杜仲也早已想好了对付玄墨箫的方式,说起来,他们还真是心有灵犀。


    “此药可有毒?”


    “无毒。”杜仲冷冷道,“只是压制其灵力的过程中会使其痛楚万分,如遭百蚁吞噬,烈火焚身。”


    叶清衣眉心一跳。


    “这药的药性,还真霸道。”


    杜仲冷哼:“不霸道一些的话,只怕压制不住苏师兄带回来的人。”


    萧索深秋,夜晚总是来得格外快。


    位于玉姝峰正北面的点苍峰上,一众用过晚膳的弟子正三三两两站在一起说话玩闹,点苍峰一脉弟子所穿剑服为红,远远看去宛若无数枫叶点缀于地,甚为养眼。


    初来乍到的玄墨箫孤零零地坐在自己的休舍外,望着山峦尽头的玉姝峰默默发呆。


    偶有点苍峰弟子走过来与他说几句话,他都支支吾吾地应过,木讷得根本不像是从仙门世家里走出来的弟子。


    “就是他害得师父被柯长老打了一百山棍吗?”一弟子望着玄墨箫,一脸不满道。


    “对,就是他,也不知道师父看上他什么了,不言不语的,也不像是有大本事的样子,缩头缩尾,一点都上不了台面。”


    “就是,我看啊,他就是个扫把星!”


    弟子们毫不遮掩的议论声断断续续地飘进玄墨箫的耳中,玄墨箫瑟然瞧了那些弟子一眼,缓缓起身,避开了那些弟子们的视线。


    没有人会真的喜欢他的,没有人。


    他在寒晶谷时是这样,来到玉穹山,也会是这样,但他在这里有休舍住,有饭菜吃,有喜欢他的师父,有疼爱他的师叔,这便已经足够了。


    他要把握好这份来之不易的幸福,不能再让自己变成寒晶谷里那个人人都可以践踏欺辱的可怜虫。


    想到这里,玄墨箫的脑海中猛地闪过离开寒晶谷时,那些弟子们所议论的话。


    他们说,冯庸醒了……


    玄墨箫的脸上刹那间失了血色,醒了,怎么会醒了呢?他明明记得将竹棍捅进了冯庸的心口,冯庸……他流了那么多血呵……


    玄墨箫的心头莫名有些燥热,因那场杀戮,他将陪伴了他数年的竹棍都毁了,若是冯庸跳出来指认他,他该如何是好?


    长满了青竹的点苍峰忽然间变得幽静又寒冷,玄墨箫紧紧抱着自己,默默从怀中掏出了渡灵珠。


    夜空下,那颗半透明状的灵珠流光溢彩,比天上的星星还要漂亮,玄墨箫盯着渡灵珠看了一会,小心翼翼地将右手食指点在了渡灵珠圆滚滚的身子上。


    霎时间,一股充沛纯净的灵力从玄墨箫的指尖泄了出来,飞快地涌进了渡灵珠内,灵光一闪,消失不见。


    失去大量灵力的玄墨箫倒吸一口冷气,身子一软,瘫坐在原地。


    这珠子……当真可以将人的灵力吸走……


    他捧着渡灵珠心乱如麻,忽然,一道清澈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玄师弟,你在点苍峰吗?”


    玄墨箫被吓了一跳,慌不跌将渡灵珠埋入土中,继而对那声音道:“谁?”


    “是我,容莲。”容莲的声音在夜空下飘飘荡荡,“玄师弟,你在点苍峰吗?”


    玄墨箫狐疑地打量了打量四周,奈何无论他怎样查找,就是看不到容莲的身影:“容师兄,我在点苍峰,你找我吗?”


    “不是我找你,是我师父要见你,玄师弟,你跟我来吧。”


    师父……


    叶清衣?


    叶清衣要见他?!


    玄墨箫立刻从地上爬了起来,小跑着奔向山边:“我这便过去,容师兄,你且等等我。”


    “玄师弟,你不用跑的,我带你过来。”


    玄墨箫的身前忽地出现了一道碧绿色的法阵,他尚未看清法阵上的符画,便被法阵吸了进去,一通天旋地转的飞舞后,“咚”地一声摔在了开满兰花的庭院内。


    从未有过如此奇幻经历的玄墨箫傻在原地,呆呆地望着眼前的兰花,半晌说不出话来,兰花的尽头,是一间优雅宁静的小竹屋,木屋内烛光幽幽,似是坐着一个人。


    那道人影纤薄清丽,满是仙气,玄墨箫心中一紧,冲着那道身影唤了句:“师叔……”


    “师弟,你怎么摔这儿了,快起来。”容莲手忙脚乱地扶起玄墨箫,替他整理着衣服道,“可摔疼了?都怪我,偷懒用阵法把你带过来,忘了你还没学法术呢!”


    玄墨箫匆匆收回注视着屋中身影的目光,冲着容莲一笑:“容师兄,我没事。”他抬眸打量了打量清新雅致的玉姝峰,见山中空空荡荡,便问,“怎么玉姝峰上只有容师兄一个弟子。”


    “其他人都跟着柳师伯下山历练去啦。”容莲见玄墨箫没事,这才长舒一口气,他轻轻拍了拍玄墨箫的肩膀,“快进去吧,师父等了你好久了。”


    “是。”玄墨箫朝容莲点了点头,提着一颗心走进了倚兰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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