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入倚兰轩,玄墨箫整个人都虚飘了起来。
这里仿佛是潇湘仙府,神祇之阁,虚白透明的雾气聚在木制地板上翻滚游走,隐匿在雾气之中的兰花时隐时现,硕大的兰烛灯塔立在堂前,堂后则是一排满挂了书本的书柜,堂中一大片靛蓝色的绒毯,绒毯上一方暖榻,一张木案,几张小杌,一瓶吊兰,除此以外,再无他物。
此时此刻,一袭轻纱白衣的叶清衣正裹着白狐皮盖毯,斜倚在暖榻上看书。
并未戴冠的叶清衣乌发垂落,慵懒地披在身后,在烛光下散发着绸缎一般的莹润光泽,他看书看得似是入了迷,眼帘一动不动的,鸦羽般的睫毛虚掩着含情脉脉,楚楚动人的乌眸,静得好像是一幅画,且是一副被水冲化了颜色,晕染得恰到好处的水墨画。
玄墨箫望着灯烛下娇病且惫懒的叶清衣,不由自主停下了脚步。
他忽然觉得,若是能一直这么静静地守着叶清衣直到死去,也挺好。
正如此想着,叶清衣忽然皱紧了眉头,紧接着咳嗽了两声。
“咳咳。”
“师叔。”玄墨箫慌忙走到叶清衣身边,端起桌案上的茶水道,“师叔,喝口茶润润吧。”
叶清衣咳得正是难受,忽而见了玄墨箫,很是吓了一跳,他顾不上多说什么,就着玄墨箫的手抿了口茶,缓和了些方道:“墨箫,你什么时候来的?”
“弟子刚刚进来的。”玄墨箫小心翼翼地扶着叶清衣的肩膀,紧张的心尖都在发颤,“师叔,用将容莲师兄叫进来吗?”
“没事……”叶清衣顺势坐了起来,玄墨箫忙将枕头立起,扶着叶清衣靠了上去。
他一套动作做得行云流水,仿佛早已做了无数次一般。
饮用了茶水靠坐在榻上的叶清衣已是舒服了许多,他睁开双眼细细瞧了瞧玄墨箫,见少年一脸的担忧惶恐,和蔼一笑,招招手道:“坐下说话。”
“是。”玄墨箫老实坐在桌案前的小杌子上,双腿紧闭双手搭在膝上,抬着头,仰慕而又不知所措地看着叶清衣。
少年清澈纯粹的目光几乎看化了叶清衣的心,若不是他的身世不好,哪个长辈又会讨厌刁难如此纯良漂亮的少年呢?叶清衣暂时忘却书中的那个大魔王,笑盈盈地问玄墨箫:“墨箫,在玉穹山待着还习惯吗?”
“习惯的。”玄墨箫一脸羞涩,“这里……很好。”
叶清衣面上笑意更深,事实上他知道,玄墨箫在玉穹山的处境并不是很好,虽然没有了故意糟践欺辱他的人,但对他充满敌意的人仍是不少。
弱肉强食,欺软怕硬,只要是有人的地方,便会有这些污糟的事情。
“师叔,我师父他……”玄墨箫想起了点苍峰弟子的话,有心想问问苏梦笙的事,却不知该如何开口。
因为他明白,苏梦笙是因为收他为徒才挨了责罚。
少年的愧疚与不安叶清衣尽收眼底,他温然一笑,扮作轻松的样子道:“你师父没事的,未经过掌门同意擅自收取其他门派的弟子为弟子,本就有违门规,你师父犯了门规,自然要受责罚。”
玄墨箫听罢一张小脸立刻就白了:“都怪我,都怪我……要不是因为我,师父怎会受罚……”
说着竟是红了眼睛,泫然欲泣的,看着甚是令人揪心,叶清衣赶忙安慰:“傻孩子,你哭什么,你师父既然明知故犯的收了你为徒,便是看重你,你合该好好表现,给你师父争一口气,不要让溪谷主与你师父失望才对。”
“是。”玄墨箫吸了下鼻子,生生将委屈咽了下去,“师叔说得话,弟子都记下了,弟子会努力奋进,不辜负师父对我的期望。”
“真乖。”叶清衣说着顺势伸出了手,摸了摸玄墨箫的头发。
冰凉柔嫩的手指触碰在发上的瞬间,玄墨箫难以控制地轻颤了一下,他倏然攥紧双拳,微微低下头,由着叶清衣抚摸。
指尖滑过发丝时,发出了令人愉悦的“沙沙”声,那声音实在美妙,玄墨箫感觉自己都要沉醉了,他的头皮麻麻的,心乱乱的,脑海中所有的烦乱都瞬间消失不见了,他恨不得时间就在此刻定格,因为,这是他一生中从未体会过的温馨时刻。
可如果此时的玄墨箫能看得到,他便会发现摩挲着他发丝的那只玉手间,流窜着一道碧绿色的灵光。
那道灵光几乎比玄墨箫的发丝还细,蛇一般游走在叶清衣的指尖,继而化作一缕白烟消失不见。白烟……这证明他手下的这具躯体毫无灵力,溪暮海养育了玄墨箫十六年,竟是连汲取灵气的法门都没有教给他。
如此谨慎防范,看来,当年之事给溪暮海造成的心理阴影着实不小。
“墨箫,把衣服脱了。”叶清衣收回手,淡淡道。
享受着叶清衣抚摸的玄墨箫一惊:“脱、脱衣服?”
“是。”叶清衣满眼平静,“你师父今日不便,我便替他摸一摸你的仙骨。”
仙骨……玄墨箫从不认为自己也有修真之人才具备的仙骨,但他还是老老实实地褪去了上衣,将自己孱弱苍白的身体暴露在叶清衣眼前。
叶清衣望着玄墨箫的身体微微一愣。
少年的身体瘦削干净,肌理均匀,皮肤如羊脂玉一般细嫩雪白,然而在那细嫩雪白的皮肤上,布满了深深浅浅的伤痕。
那些伤痕或是刀剑所致,或是棍棒所致,或是拳脚所致,遍布整个胸膛脊背,左一道右一道,密密麻麻,触目惊心,叶清衣倒吸一口冷气:“都是他们打得?”
玄墨箫低头看了看身上丑陋的伤痕,慌不跌穿上了外衣。
“没事的。”他笑着对叶清衣道,“师叔,这些伤……早就不痛了。”
叶清衣凝神不语,他目光不动声色地朝玄墨箫露出的一小段后颈看去,确定无异后淡淡道:“放心,以后你不会再受这样的苦了。”
玄墨箫揪着衣襟的手微微颤了一下,抬头,冷不丁对上了叶清衣那双潋滟深情的眼眸。
他与叶清衣对视片刻后慌忙别开了目光,慌手慌脚地穿好了衣服,一副惊慌失措的模样。
叶清衣轻哂,端起茶来才要喝,容莲端着两个大瓷碗走了进来。
“师父,你要的桃花羹做好了。”容莲将两碗热气腾腾的桃花羹放在桌案上,歪头瞧了瞧安静得如同小猫一样的玄墨箫,笑道,“玄师弟,你的脸怎么这样红?”
玄墨箫听罢,一张小脸更红了。
叶清衣瞟了玄墨箫一眼笑笑:“好了,别开你小师弟的玩笑了,歇下吧。”
“是。”容莲端着托盘离开,只留下了一屋子桃花羹的香气。
叶清衣目光幽幽地望着那两碗桃花羹,沉吟片刻后道:“尝尝你容师兄做的桃花羹吧,味道很好的。”
心情将将平复的玄墨箫点点头:“是。”
他挪到桌案前跪下,缓缓端起一碗桃花羹。
细密软糯的桃花羹滑过碗沿,便是要入少年的口,叶清衣倏然扬袖:“等等。”
玄墨箫立刻放下碗:“师叔,怎么了?”
叶清衣抬袖不语。
白纱云袖下,一颗红艳艳的小药丸,正静静地躺在叶清衣的掌心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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