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群聚集源于一场闹剧。
闹事的地点在余墨阁西门街巷前的一家酒馆门口,酒馆名唤作醉香。
这余墨阁西门虽是建造于僻静的街巷,但醉香向来只供酒于各家商户,因而同余墨阁西门一样,也选了个僻静之处。
这处街巷不算繁华,高楼稀少,居住的人也不常在街上闲逛,唯有这种寻衅滋事的状况发生时,方能调动众人的兴致。
“你这酒鬼!”酒馆门前,掌柜的还在破口大骂,“我见你可怜,好心予你一坛酒,你倒好,竟跑来我酒窖里偷酒喝!真是白瞎了我的好心!”
掌柜面前躺着一位衣裳破旧,满身酒气的人,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不断,有的还在往外渗着脏血。
掌柜骂的同时,酒馆里的伙计也不闲着,随着骂声对那躺着的□□打脚踢。
人群中有人看不下去了,道:“我说掌柜的,这好歹也是个活生生的人,你这般打下去也不是办法,别出了人命啊!”
掌柜闻言更气,抬高了声音道:“你们可是不知啊,这酒鬼是个惯犯!他一而再再而三地偷我酒窖里的酒,要不是今日逮着了,那可不知他要偷到什么时候去!我这打他一顿还算是轻的了!”
人群中那人还想再劝,躺着的那位酒鬼却似是笑了起来,道:“诶!打得好!掌柜打得好啊!”
酒鬼边说边咳,在挨打的间隙里抬眼,那张脸被日光一照,苍白得吓人,但模样是好的,瞧着书生气,有些弱不禁风。
酒鬼说话时打了个酒嗝,刺得围观的人群抬袖捂鼻,他却似浑然不在意般,又笑出了声,语气疯癫,道:“我说你们啊,你们不懂!酒能忘忧,亦能解忧,这天底下有何物比得过它?”
酒鬼笑得愈加放肆,笑着笑着便咳了起来,鲜血在那咳嗽声里自他唇角流下,他勉力抬手擦了擦,却因污秽,擦得那整张脸都蒙上了一层血污,抬手那瞬间他腰间露出个木牌,像是柳木所制。
他压抑着咳声,片刻后又道:“一朝酒中客,十年两茫茫!浮生愁何物?生死谓心忧!”
“哈哈哈哈……谓心忧……”那酒鬼疯狂地笑了起来,鲜血根本止不住,不仅他的唇角,连身上渗的血也增多了。
那模样很是可怖,吓得揍他的伙计也不敢再动手,针刺般弹开了去。
人群再一次嘈杂,“这人不会快死了吧?街后便是余墨阁,那里头的拍卖还未结束,要是闹出人命被瞧见了,可不得惊动官家?”
听闻“官家”二字,掌柜的终于色变,连忙往酒馆里退,“你们可都瞧见了,我只是教训教训他,情有可原,他若是死了,与我无关!”
掌柜的说着已退至酒馆中,酒馆的门唰地被人关上,少了那争论的源头之一,众人也怕被那酒鬼牵连,纷纷散开了去。
人群一散,上官逸的视野便开阔了起来,可惜那碧衣已远再不可见,时机便这般平白错过了。
“殿……主子。”施陵匆忙追了过来,他为上官逸的贴身护卫,守在上官逸身边便是他的职责,“发生了何事?那剑……”
施陵声音低了下去,上官逸自是明白那话的未尽之意,只转过了身,道:“无事,回去吧。”
“是。”施陵应道。
离去不过三两步,前方的上官逸却停了下来,侧脸在一片日光中融着,难得现出一丝柔和,他道:“三楼左侧坐着的是何人,你去查一查。”
“是。”施陵跟在上官逸身后,内心却分外疑惑。这倒是奇了,殿下向来说一不二,怎地现下又要去查那人的身份?
施陵这厢疑虑还未想清楚,却敏锐地察觉身后随着一道视线,他猛然转过头,瞧见的却是那酒鬼。
只见那酒鬼视线轻之又轻,似是随意地看了过来。那头发乱糟糟的,面容也因先前的血污,看不真切。
酒鬼歪了歪头,瞧着不像个正常人。
分明是个疯子,但为何施陵先前竟觉着身后随着的那道视线里,藏着一丝危险?那是他身为护卫的直觉,没道理今日便错了个彻底。
施陵正想着,脚步却不停,跟随着上官逸没入街巷之中,高墙掩去了施陵视线的探寻,他只得收回了视线。
而二人走后,那酒鬼状似疲累地出了一口气,他半撑着身子,腰侧那木牌便更加明显,微光斜映,那木牌上刻着一个袖字。
酒鬼的视线再一次望了过来,只是这一次,那视线不遮不掩,瞧的恰好是上官逸离去的方向。
*
“郡主。”宫门前,一众宫女恭敬地向初璃行礼。
十日前,皇帝的旨意下达白府,初璃一回府便接了那圣旨,言之将白璃的及笄之礼交由皇后主办。
初璃自是不能抗旨,何况皇帝隆恩她无法推却,只能按那旨意在及笄之日前往宫中。
宫中不比白府自在,处处皆要谨守礼数,初璃鲜少入宫,皇后为表心意,特派了一众宫女前来,引路的同时,也提点她一些宫中规矩。
“郡主,当心脚下。”在前引路的宫女微荷提醒道。
微荷约莫是皇后身边的可心人,瞧着神色虽有恭敬但无畏惧,不似那些个紧随初璃身后的宫女,皆是垂首不敢言。
经过一条宽阔的大道,再入长廊,在殿门前,微荷停了下来,她冲初璃再次施礼,道:“郡主,入此殿门便可参见皇后娘娘,宫中规矩,还请郡主独自前往。”
初璃侧眼看了一眼身边的玲秋,道:“她是我的贴身婢女,也不可同去吗?”
微荷垂下目光,道:“郡主的笄礼至关重要,由皇后娘娘主理,奴婢们皆不能前去,您的婢女自然也不能。”
“知道了。”初璃颔首,也未再坚持,便独自一人入了殿中。
而她走后,身后一众宫女,连同玲秋一起退至了长廊。按照礼制,笄礼需得一个时辰方能结束,玲秋身为白府婢女,不能陪着郡主行笄礼,那便只能候在廊下等笄礼结束。
玲秋正感慨着这一个时辰之内都见不到自家郡主,不远处长廊尽头却走来一个人。
那人一出现在长廊,一众婢女便畏惧地低下头,连那微荷也不例外。
视线里踏过一双白靴,金边云纹入眼,玲秋便立刻猜到了那人的身份,这白靴材质不俗,宫中能有此殊荣的人甚少,大多是皇室中人。
“殿下,可是要回毓承殿?”头顶上传来一道低沉的声音,玲秋在那白靴路过的间隙悄然抬眼,见到了两个人。
正是外出归来的上官逸和施陵。
“嗯。”上官逸朝身后摆摆手,算是应了施陵那问话,而后也不管那一众行礼的宫女,步伐偏生走得快了些。
前些日子施陵去查了余墨阁三楼左侧贵客的身份,今日方有结果,但这宫中人多眼杂,又不能在外汇报,只得先回上官逸所居——毓承殿。
待回了毓承殿,施陵方上前禀报,道:“殿下,属下近些日子去查了余墨阁,那余墨阁三楼左侧的贵客,据说是白府中人。”
“白府?”上官逸指尖搭在折扇上,道:“白府如今男儿征战,留下的除了白府老夫人,便是些……”
那折扇点在案上,忽然停了下来,上官逸抬眼,眸中情绪不显,道:“你是说,那日去过余墨阁的,是白府小姐,合烟郡主?”
“殿下猜得不错,正是合烟郡主。”施陵道。
“可本殿记得,她尚未出阁,去余墨阁作甚?”上官逸视线往上抬了抬,落在窗外不远处的桃树上。
现下秋风侵袭,那桃树谢了个彻底,只剩下枝丫光裸,往外延伸着,树枝长短参差不齐。
施陵迟疑了片刻,心想这郡主的心思他如何知晓,只道:“许是去拍些宝物。余墨阁藏品众多,合烟郡主所喜便在其中,也未可知。”
“但她身为郡主,何物所喜,竟需她亲自前去?你当白府中人是死的吗?”上官逸收回了折扇,声音冷了下来,“此事有疑。”
“这……殿下的意思是?”施陵不解道。
远处那桃树的枝丫被秋风吹得晃了晃,眼见着便要折断,上官逸站起身,走到窗前,看着那枝丫,他忽然想起皇后今日似是召见了什么人。
上官逸没有正面回答施陵的问题,反而岔开了话题,道:“皇后今日,召见了何人?”
“是白府……”施陵兀自住了口,他脑海中闪过一个可能性,下一句连声音都高了一些,道:“合烟郡主今日及笄,由皇后娘娘主理笄礼,算算时辰,当有一炷香的时间便该结束了,殿下要去看看吗?”
“总算聪明了一回。”上官逸眼里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赏,可惜背对着,施陵未曾瞧见,“但,郡主笄礼与本殿何干?皇后乃天下之母,由皇后主理笄礼是父皇对白府的恩赐。”
“本殿不过是……”上官逸以折扇挑开一扇窗,凉意倾灌,他在那秋风中凝了视线,声音散在远处,无端冷冽,“去皇后宫中,例行请安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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