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璃觉着这人间笄礼十分繁琐。
不说别的,光是跪拜便需小半个时辰。想她一介神君,上不跪仙帝,下不跪世人的,入了一回人间,倒是将这些个凡人跪了个遍。
尤其是那皇后。
“阿璃。”皇后唤她唤得亲昵,笄礼结束后便过来握着她的手,笑意明媚。若不是皇后头衔仍在,初璃几乎要认为,皇后便是她的生母了。
“臣女在,皇后娘娘有何吩咐?”初璃维持着面上礼数,未曾与皇后走得太近,这一声“臣女”,便是她的态度。
皇后倒也不在意,只握着她的手走到了殿门前,道:“不知怎地,本宫分明是第一次见阿璃,却觉着与阿璃很是熟悉。看到你,便想起了你娘亲,那时本宫还曾与她有过几面之缘,过往的岁月……”
“皇后娘娘。”初璃开口制止了她,道:“殿门已过,您该回宫了。”
前方踏一步便是长廊,过了长廊出了宫,白璃便只是白府的白璃。
皇后面上的笑意不变,道:“还是阿璃想得周全,那好吧,今日不便叙旧,阿璃早些回府吧。”
“是。”初璃侧过身,向皇后行了一礼。
长廊入口处碧衣渐远,微荷绕了过来,道:“娘娘,郡主的意思是?”
皇后看了她一眼,转身入了殿中,“她到底是白家之女,白家是天子剑,她不表态也好,左右连她这个人,也不过是皇室的囊中物。如今逑儿已是太子,区区一个白家,总归是要臣服的。”
“是,娘娘高见。”微荷恭顺地低下视线。
这宫中谁人不知,大皇子上官逑身为太子,正是皇后所出。
“郡主,可是累了?”长廊中,玲秋迎了过来,她见自家郡主面色不佳,还以为是笄礼上累着了。
“不曾。凡……”初璃及时换了称谓,又道:“宫中之人,心思到底是不一般。”
初璃下界时看过白璃的命数,她分明记得这白璃因了郡主的身份,行事确实随心,且有白府庇佑,加之皇恩浩荡,几乎是连忧心的事都不曾遇到过。
却不曾想到了她这,又是圣旨又是入宫的,应付这些个凡人的心思,当真是……
“殿下。”玲秋的声音阻断了初璃的思绪。
初璃抬眼,见到长廊尽头一袭华服。与在余墨阁那身装束不同,上官逸要给皇后请安,自然得换宫中的服饰。
上官逸面色生得白皙,那华服暗色,衬得他面色更白,但暗色谓之束缚,他现下单手背在身后,倒显出几分气魄来。
生而帝王相,帝王之气盘踞,哪怕初璃只见过那人幼时的模样,此刻见着那帝王之气,也该认出了上官逸。
只是没想到,十年前那个精雕玉琢的小孩,竟是长成了这般模样。
确是个相貌绝佳的,初璃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这是这一看……上官逸似是皱了皱眉,眸中复杂情绪一闪而过,“你……”那声音颤着,丝毫没有平时的冷静。
初璃因了入宫行笄礼,此刻未着面纱,按理说她还未出阁,与皇子这般面对面属实不妥,可上官逸瞧着神色不佳,好歹是个皇子,这又是在皇宫之中,她不能不管,便问道:“殿下,可是有何事?”
“白璃?”上官逸一眨不眨地看着初璃,说那话时,指尖已是抬了起来,竟想要触及初璃的面颊。
初璃敛下目光,侧身后退半步避开了去,道:“殿下,自重。”
“殿下?”施陵也不知自家主子为何突然这般不顾礼数,连忙出声提醒道。
上官逸却仿佛如梦初醒,停了片刻才将那指尖收回,但面上的情绪难掩,那终日冰霜的脸到底是压不下去,只转过身,冷声道:“回毓承殿。”
“九皇子殿下这是?”待那袭华服远去,玲秋才低声问道。看九皇子先前那模样,不知情的人便该以为初璃和他是旧识了。
可换作是白璃这个身份,上官逸确实不该如此反应的。不对,哪怕是初璃本人,幼时上官逸的记忆已被初璃消除了,他不可能记得初璃。
初璃也很是疑惑,道:“不知。不过,皇家之事你我本不该身处其中,走了,回府。”
玲秋道:“是。”
而毓承殿中……施陵甫一入殿门就被上官逸赶了出去。
没错,是赶了出去。多少年了?施陵已有多少年未见上官逸这般情绪失控过?
上次上官逸这般情绪不佳,那还是在太子刚册封之时。那时太子册封,意味着陛下将皇权重心偏向了大皇子,上官逸养精蓄锐却棋差一着,气愤是再正常不过。
可这合烟郡主又是怎么回事?郡主未出阁,哪怕是官家中人,见过郡主的人也少之又少,上官逸便更不该见过,何况……适才还是在宫中,长廊那处万一有个宫人经过,明日这件事便该传到陛下耳朵里。
“殿下?”施陵试探地唤了一声,贴着那殿门,里头不曾听到一丝动静,施陵脸都快被那殿门挤得变形了,只能作罢。
殿门外的动静不算小,上官逸自然是听到了,可他此刻根本没有心思去想别的。
他适才看到了白璃的面容。
那面容他分明不该见过的,可初见那一眼,他竟觉着有些熟悉。那一瞬头痛欲裂,他恍惚回到了很多年前。
那时有人一袭碧衣,眉目清冷犹如谪仙,那人纤指一抬,说的是……
“是什么……”上官逸狠狠按着额角,那人的话却怎么也想不起来,就好似一把钝刀在脑海中来回搅动,上官逸紧皱着眉,额间冷汗浮现。
如果,白璃便是那个人……
上官逸眉间仍旧皱着,缓了缓,站起身走进了里间。
里间被层层屏风掩盖着,上官逸打开里间的暗格,从暗格中取出了一幅画来。
那画上是一名碧衣女子,可惜未有正面,画的是那女子的背影。
十年间上官逸将这画重新画了无数遍,千挑万选才选出这么一幅藏在寝殿中,原本以为这画中人他再也寻不见,却是没想到,竟能在宫中遇见她。
“白璃……”上官逸念着那名字,和着画中那一袭碧色,在这屏风之后,平添了一抹柔和。
可若是白璃的话……
合烟郡主不过及笄,上官逸幼时所见那人虽说与白璃极为相似,但十年前那人的模样便是如此,十年后的模样竟也能不作改变吗?何况白璃更显稚嫩,除非……
上官逸猛然合上那画,收进了暗格。
殿门外,施陵正候着,上官逸推开了殿门,道:“替我送一封信去白府。”
“啊?”施陵张了张口,难得怔愣。
信是入夜送去白府的,九皇子身份显著,白家又从不参与皇权内斗,为免争端,上官逸那信隐去了他的身份。
皇子身份不能暴露,那施陵身为九皇子的贴身护卫,其身份自然也不能为白府中人所知,因而施陵送信的时候,只道自己是商户家的随从。
施陵随口捏造,商户的身份说得亦真亦假。原本陪着九皇子这么久,这种隐藏身份之事施陵信手拈来,却不料白府中,连个守门的护卫皆是人精,任凭施陵说得口干舌燥,也不肯将他的信递进去。
“这位大哥,您要不便通融通融?我家公子与郡主当真是旧识,若是不信,您大可去向郡主求证,又何必在这与我言说?”施陵陪着笑,那模样狗腿,倒学了商户随从脾性的七八分像。
“我家郡主怎会与商户有所往来?不行,你这信我不能收,请回吧。”护卫连多看一眼都不肯,直接拒绝了施陵。
“您这……”施陵正思考着要不翻墙将信递进去,也不知白府的守卫有多森严之类的,白府的门却被人从里推开了。
“我路过时听闻门外嘈杂,习生,可是有何事?”推门的是玲秋,她向门口的护卫习生投去一眼,问得温和。
“回玲秋姑娘的话……”习生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告知。
玲秋先是狐疑地看了施陵一眼,那眼神掺着几分探寻,而后她微微笑着,朝习生点了点头,道:“此事我已知晓,既是郡主的故人,那信理应收的。”
“这位……”玲秋顿了顿,她识得施陵,依稀记得是九皇子身边的护卫。玲秋的视线恰到好处地抬了抬,未曾戳穿,道:“公子,请将信给我吧,我定会交予郡主的。”
施陵几乎便要感激涕零,喜道:“那便多谢姑娘了。”
檐下一袭枫色转身离去,发尾流苏轻晃,施陵在抬眼的间隙敛了神色,入眼只一抹秋色,平白地挥之不去。
“这信是何人……”初璃侧脸映上摇曳烛火,她看着那信问道。
信上的字写得三分锋芒,收笔处却委婉,直将这字透骨而来的强悍减了大半,信上的内容是邀约,初璃看了片刻便止了声,凝着眉未再开口。
有没有所谓的故人初璃再清楚不过,可这信上的故人又是从何而来?况且那信言之凿凿,竟真像是与初璃相识之人。
如此笃定,换作他人,不管这故人与自己是否有关系,那也该起疑,该想着去赴约瞧一瞧,上官逸写这信时便是这般想的。
可初璃是何人?若非必要,她对人间之事还真提不起兴致。
“郡主,送信之人是九……”玲秋正想着告知初璃那送信之人的身份,却不料初璃随手一搭,那信便在烛火上,被吞成了灰烬。
“无妨,随他。”初璃无甚表情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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