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同于延枳东面的繁华,延枳西面的区域显然清贫得多,尤其是靠近延枳边缘,那面居住的都是些穷苦人家。
平素这地方大抵都不会出现有身份的人物,但今日却不同,两队侍卫拥着一辆马车,在这处落了脚。
周羽从马车上下来,径自推开眼前那破旧的门扉,只是不过踏入一步,原本安静的门内忽然起了些别的声响,居住在此的人“唰”的一声,也不知从哪冒出来的,只瞧见四面八方皆涌着人。
涌来的人都是些健壮之士,一个一个面容凶悍,皆手持弯刀,竟像是山匪。而现下,这些山匪的刀尖指向,尽数对着周羽。
但周羽身旁的侍卫也不甘示弱,立马抽刀出鞘,将这变成了两相对立的局面。
正在这时,周羽不慌不忙地开口,他的面容在这刀光中显得很是平静,他道:“诸位,何必兵戎相见,我受太子殿下派遣,是想来与诸位谈个合作。”
“太子?”为首那山匪语气不咸不淡地道,那山匪体格很是硕大,瞧着竟是两个周羽皆比不过他。
“是啊,正是太子殿下。”周羽往前走了几步,距离那刀尖不过咫尺时,周羽抬手按在那刀侧面,轻轻地往左拨开。
山匪拿着刀却不动,只道:“我等为皇后效力,现如今无论是情分抑或是命令,在十年前便已经断了,你竟还敢跟我提太子?”
“是吗?”周羽眉眼抬了抬,视线在他抬眼的那一瞬变得极为狠辣,那视线里带着铺天盖地的压迫,不似凡人所有,压得山匪卸刀跪地,刀尖落地的清脆声中,他的声音亦是遥远,道:“太子殿下的命令,尔等,岂敢不从?”
*
施陵这几日很是繁忙,自家九皇子殿下要约人,他得替殿下准备东西。
画舫备齐了,需得找人在画舫底下候着,等着主子的吩咐好上前伺候,又因着此次邀约特殊,皆得隐秘行事,这找的人不能是宫里的,需得另寻些宫外之人。
可宫外之人又担忧手脚不干净,这般重要的事,施陵只能亲自过目。
这一日寻的是厨子,但听闻合烟郡主的喜好不定,难有人知晓,施陵正为此事发愁之时,手下人带来了一位厨娘。
“此女唤作素岚,厨艺精湛,尤其擅屏州菜式,听闻……”手下人自行消了名讳,又说:“姑娘的母亲便是屏州人士,想来姑娘哪怕不喜,但这家乡风味,姑娘总归不会厌恶。”
合烟郡主的母亲是屏州人士,且母亲早逝,合烟郡主想来对屏州菜式很是怀念,若是招了这厨娘……施陵点了点头,道:“素岚,好,你带她下去验明身份,若是无误,过些日子便可去画舫候着。”
“是。”手下依言退下。
这厢施陵饶有兴致地替自家主子办事,那厢初璃却只觉时日匆匆,转眼就到了上官逸邀约之日。
初璃用过早膳后便前往千菱湖,一路上兴致缺缺,连玲秋的喋喋不休她也权当没听见,只闭着眼假寐。
“小姐,到了。”左右是秘密行事,连玲秋在外也对初璃换了称谓。
“嗯。”初璃应了一声,扶着玲秋的手下了马车,但抬眼的那一刻,她便被眼前的画舫吸引了目光。
只见那画舫宽敞,拢共三层,浮于水面的共两层,还未走进就瞧着庞然大物。远远看着,那画舫上屋檐翻飞,雕梁画栋,金色缀着船身,那架势活像将宫中的某座宫殿复刻了下来。
且画舫上轻歌缭绕,薄纱在秋风里微晃,竟还能瞧见里间坐着的琴师,指下琴弦拨动。
如此气派的画舫,非重金不能得,可想而知这画舫的主人下了多大的心思。
“小姐,现下便上画舫吗?”玲秋见初璃停了脚步,便试探地问道。
初璃收回了目光,淡然应道:“走吧。”
画舫之下,通往画舫的道路上还候着两列仆从,在初璃走过之时,那些仆从皆顺从地低下了目光,初璃本以为是上官逸的吩咐,却不料她堪堪踏上画舫之际,画舫内传来一阵极浅的声响,有人一袭白衣走了过来。
自初璃眼前伸过来一双骨节分明的手,那手修长白皙,还带着常年练剑的薄茧,就这么横亘在初璃眼前,上官逸的声音响起,他道:“上来。”
初璃此刻带着面纱,周遭仆从皆不敢直视她的脸,将目光垂得更低,而初璃抬眼,不过一步的距离,她只能看见上官逸脸上的神情从容,像是在做一件稀松平常的事。
可男女授受不亲,上官逸不可能不懂,他是故意的。
初璃敛了视线,便离这画舫只有一步,这处人都候着,初璃不走,他们便一直这样,哪怕不是瞧着,初璃也觉着有些下不来台,不能拒绝,初璃索性便将手伸了出去,声音里不见一丝难堪,只道:“有劳。”
这跟那日在宫中见的不太一样,倒是有趣。上官逸牵着初璃的手,视线交汇那瞬间,上官逸眼底并无冷色。
初璃由上官逸牵着,从入画舫的那一刻起,上官逸的手便不曾松开,直到画舫中央。
上官逸就着牵着初璃手的姿态开口,道:“可曾来过千菱湖?”
初璃眼见着那手不松,便自行将指尖往后抽离,轻而易举地便和上官逸的手拉开了距离,她道:“殿下,注意分寸。”
上官逸却不太在意初璃的态度,那空了的指尖不着痕迹地收回至身侧负着,“看来,是不曾来过。不过,现下这种时候,你不该唤我殿下,唤我的名字吧。”
初璃正了正神色,只道:“皇家之姓,我如何能直呼名讳,殿下折煞我了。”
初璃明摆着不接受上官逸的让步,上官逸却也不恼,道:“皇家之姓唤不得,可今日寻常邀约,你既是不愿唤我的名字,那便换个称谓。”
“这千菱湖广阔,如斯镜面,取一字阆,你便唤我阆逸吧。”上官逸侧了侧身,像是离初璃近了些,他神色很淡,说出来话却不似那神色,“这个名字,只有你能唤。”
“你……”初璃刚想反驳,却惊觉阆逸这个名字有些熟悉,她像是在哪里听过,可约莫是时间久远,她实是想不起来,只觉得头疼。头疼之余便不想再和上官逸周旋,只道:“罢了,随你。”
“呵。”极轻的一声笑,转瞬即逝,初璃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但看向上官逸,那人脸上的神情确实有些一晃而过的柔和,带着未褪的一丝笑意。
若是施陵在此,大抵会认为自己瞎了,毕竟自家殿下百八十年不曾笑一次,见着的除了冷意便是寒霜,更惨一些的,怕是连殿下的面都见不着便送下去见了阎王。
施陵还曾感叹,自家殿下什么都好,就是这脾性太冷太狠,他还当殿下是不会笑的。
只不过,上官逸在进画舫中央前,施陵便带着人退了下去,此刻约莫跟玲秋一道站在船头迎风,现下这处除了初璃和上官逸再无其他人,因而那笑,便也只有初璃一人见到了。
“这千菱湖因季节更迭,日暮交替,湖光风景各有不同,得名千菱,此刻你瞧见的,是它白日里的景象。”上官逸远眺了片刻,又道:“原本,这湖色在船头观赏更佳,可现下湖面风急,为免受风,便委屈你在此处观赏了。”
上官逸还从未向他人解释过这些,初璃只觉得这般模样下的上官逸,倒有那么一丝幼时的影子,她想到了十年前,下意识地便问了句:“你曾经来过千菱湖吗?为何对此处如此了解?”
上官逸神色敛了下来,他道:“来,自然是来过的。初次来千菱湖,还是在十年前,那时我沿此湖南下,半路却不得不改行官道,后来便……”
上官逸话未说完,像是想到了什么,在初璃未瞧他的间隙里冷了视线,随后又恢复了先前的神态。
上官逸继续道:“后来便遭遇劫匪,所幸大难不死,被援兵带回了皇宫之中,否则的话,今日你便见不到我了。”
上官逸所说之事勾起了初璃的回忆,她不知怎地,在这谈话的间隙里,竟是会时不时想到当年那个血污的孩童,如果没有那次刺杀,那时的孩童会不会……
上官逸余光微斜,看清了初璃的神情,后者神情淡然,哪怕是听到刺杀一事仍旧面不改色,这不是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应有的神态,倒更像是一个历经世事之人。
可白璃久居闺阁,连白府的门都难以踏出,久经世事更是做不到,上官逸微斜的目光里染上一丝柔色,这次柔色不褪,温和了那张常年冰霜的脸,生人勿近之感消了半分。
白璃,你果然是她。
上官逸勾了勾唇角,极浅的笑意,他道:“说来,千菱湖风光最甚之时,当属其夜景,便是不知,你可愿一观?”
观赏夜景,那便意味着初璃要从此刻开始,同上官逸一道,在千菱湖上待至暮色褪去,夜幕降临之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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