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病娇教主的白月光12 ·

    桃溪谷的天与别处不太相似。

    看起来不算高远, 但蓝得很透,是带着一种被水冲刷洗净的明朗清楚,连云彩都是淡薄的, 纱一样,轻轻地铺在上头, 阳光一点点透出来。

    最冷的时节过去了, 风都带着几分和蔼的暖意,郑沅吃过午饭,便骑着大青牛,抓着老鹰风筝上了山坡, 风将风筝带得很高很高, 郑沅便躺在开满了花的山坡上看, 身下的花草像是波涛一般随风摆动, 衣裙花儿一般散开,有种奇异得飘然之感。

    郑沅枕着手臂享受这难得的惬意时光。

    大青牛跑去了另一边吃草, 左右尾巴一甩一甩。

    才没放松一会儿,风向便变了, 原本高飞的风筝摇摇晃晃要掉下来, 郑沅连忙起身要去控线, 刚伸出胳膊,斜旁里比她更快地握住了线, 几下拉扯便将风筝重新送入天空中。

    “阿渊!”郑沅弯弯眼睛笑, “你回来了。”

    “怎么一个人跑上来了?”虞明渊握住她的手坐到她身边。

    风从后面涌过来, 吹乱了她的长发, 看着她手忙脚乱捋着头发, 虞明渊的眼眸温柔下来,因为害怕失去她而一直安顿不下来的心情也不由放松了一些。

    一起坐到了傍晚, 虞明渊牵着牛绳,郑沅侧身坐在牛背上,两人一起走过天际橘色的晚霞,山坡下有溪流哗哗流淌,郑沅兴致冲冲地拉着虞明渊要下水摸鱼,立刻被他拽住手。

    虞明渊两手从她腋下穿过,向举高高一般将她整个人举了起来,放在了一旁低矮粗壮的树枝上坐着,一脸不赞同:“好好坐着,我来。”

    郑沅跳不下来,只好看着他卷起衣袖,掖了袍角,脱了鞋子,下水抓鱼。

    这个天气的水一定凉的很,她突然为自己的突发奇想后悔了,刚想出声喊他回来,却发现他已经抓了两条又肥又胖的青鱼上来了。

    幽静的溪涧边,虞明渊随身的渊月剑又被他用来杀鱼,若是这剑能有灵智,只怕能气得冒烟。两人将鱼削了树枝串上,架在火堆上,明明灭灭的火光照亮了虞明渊专心烤鱼的脸,郑沅捧着下巴,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看得他都有几分不自在地转开头去。

    “总看着我做什么?”

    郑沅抿嘴笑:“看你好看。”

    虞明渊不说话了,将烤得焦嫩的鱼递给她,才蹦出一句:“胡闹。”

    郑沅笑得更厉害了。

    在阿月的记忆里,小时候的虞明渊最是好捉弄。

    他总是一副凶巴巴的样子,嘴里叫嚣着让她滚,别过来,你很烦。却又总会在所有不被人发觉的人群中,偷偷地望着她。

    小虞明渊自认为将眼神藏得很好,但他却忘了年少时的爱恋怎么能藏得住。

    万骷谷的小孩们都得学会辨认蛊虫,教这些东西的自然就是阿月的师父夏天无,夏天无此人阴晴不定,前一秒或许还好好地和你说话,下一秒就能兴致起来随手抓一个孩子来试试蛊虫炼成了没有。

    所以不少孩子看到他都腿软。

    万骷谷也没有正经的学堂,随便找了棵伞盖一般巨大的榕树,树下扔几个蒲团,便是学堂了,阿月最不耐烦听这些,坐在蒲团上困得东倒西歪,虞明渊就坐在她前方,总是不自觉挺直背脊替她挡住夏天无的目光。

    有时候他也昏昏欲睡,但每次夏天无怒吼着:“阿月!你过来!”

    他都能比阿月更早地抬起头来。

    少年的爱恋,藏在随时尾随着你的目光里,藏在远远听见旁人呼唤你的名字都会下意识转过头,藏在所有自以为没人能发现的一举一动里。

    阿月早已洞悉了这一切,在万骷谷众星捧月的她,沾沾自喜享受着虞明渊的暗恋,也更加喜欢招惹他,喜欢看到他冷冷的面孔下扬起又立刻安耐住的嘴角。

    她不明白这种过分的关注也是一种喜欢。

    郑沅却通过这些记忆察觉到了。

    后来她对应北之的爱,更像是一场错觉。

    没有长时间相处过后的时间积淀,只是基于一种羡慕,羡慕这个人从来都生活在阳光之下,有那么多人喜欢他,恭维他,他像是和暖的阳光,吸引着她。

    如今坐在寂静的远离人间烟火的山涧,凝视着眼前的男人,他坐在风口上,那么自然地替她挡着暮色四合后逐渐失去温度的风,他的爱像是一座永远不会倾倒的大山,永远永远都屹立在那里,只等你的回眸。

    只是在原文里,他始终没有等到。

    两人在深深的误会中越走越远,最终错失彼此。

    郑沅突然想要拥抱他。

    她也那么做了。

    溪流的下游有一间草棚,大概是搭来供走累的旅人歇脚的,淡紫色的黄昏里有细碎的小蝴蝶,翅膀上闪着荧光,星星点点地在四周沉浮。

    身下垫着微微有些刺挠的稻草,外袍挂在柱子上,稍稍挡住了寒冷的空气,重新升起的火堆哔剥作响,两人亲密的影子被火光拉长,摇曳着,喘息着,吻落满全身,衣裙褶皱堆叠在腰间,温厚亲爱的情意让人战栗。

    天一点点地黑下去,远处传来大青牛的哞叫。

    回去后,两人都狠狠灌了一碗姜汤,郑沅窝在被褥里,拿被子捂住半张脸,只露出两只闪闪缩缩的眼睛,满脸通红不敢出来。

    虞明渊沐浴后带着水汽进来,见她这幅样子不由生出细细密密的喜悦来。

    其实他直至今日仍然不敢相信,阿月是爱他的,他的月亮真的入了怀中,反倒像漂浮在半空中般不真实了。

    “还不好意思么?”他过来在她身边躺下,侧头把被子拉下来,拿手指戳了戳她红得滚烫的脸,“方才你扑过来的时候,可大胆得很。”

    郑沅捂住耳朵:“别说别说。”

    低低的闷笑还是一点不漏地传入耳中。

    郑沅翻过身捂住他的嘴,却还是能感受到他胸膛的震动,两人四目相对。

    他们靠得那么近,鼻尖都微微相碰。

    虞明渊先垂下目光,微微偏过头,吻得很温柔,像是一滴水融入另一滴水一般合契。

    如果说是为了达成任务,今夜的一切或许都算是自欺欺人了。

    郑沅很清晰地能感受到自己的陷落。

    她希望自己可以做一只高飞的鹄,有朝一日可以飞渡虞明渊注定孤寂的人生。

    让他荒凉一片的过往里,能有一朵小小的紫云英,盛放在月光下。

    她怀抱着这样的心意,与虞明渊相拥而眠。

    第二日一早,便听雨声淅沥,敲打着窗棂,即将迎接早春的第一场雨落下来。

    整个桃溪谷变得雾蒙蒙,像笼着轻纱的女子,郑沅梳着头发,推窗出去看,竹楼廊下的沟渠已经涨满了水,几只鸭子在里头游来游去,荡出一圈圈涡纹。

    身后传来脚步,虞明渊赤着脚穿着里衣便走过来,从后头搂抱住他,微微弯下身子,散着头发便搭在她肩头,无声地打了个哈欠。

    他许久没有睡得如此安稳,梦中再没有阿月转身离开的决绝背影,反而都是最近相处的旖旎与亲昵,将以往梦境中的绝望与如蛭附骨的孤独都一扫而净。

    郑沅没有回头,只是松了力气将整个人都向后靠在他胸膛。

    虞明渊也顺着她的目光往外看去,谷中在雨中变得更加静寂,像是天地间只剩下了他与她两人。

    这样的温情与安逸,直到两人相互为对方束过发,用过早饭后被愁眉苦脸过来请罪的阿魏打破了:“教主,那三只日落蝉不论喂什么都不吃,眼瞧着快蹬腿了。”

    所有的不安与担忧在这一刻重新回到两人之间。

    尤其是虞明渊,他的神情立刻就凝重起来。

    看见他沉默的样子,郑沅在心里微微叹了口气。

    她来到这本书时,满心满意就为了攻略任务,制定的洗白计划也没有留一丝余地。因为她清楚,等这本书的剧情逐渐走向结局,书中世界也就封闭,她也要去往下个世界了,所以她并没有想过要给自己在这世界预留太多的时间。

    她想,等她解开虞明渊的心结,再好好陪他几年,等剧情主线走完,就离开。

    按照她对系统的理解,一本书结局以后,世界也就不再运转,所有的一切都停滞在墨字的最后一笔中,否则她离开后世界还在运行,那么突然失去爱人的男配如何自处呢?她的离开将成为最虐的一笔,也就无所谓任务完成了。

    但如今,郑沅却改变了想法。

    如果她日渐虚弱的身体会让虞明渊夜不能寐食不知味,那这份幸福总归是打折扣的。她要健健康康地陪伴他才行,被她自个霍霍的身体,终究还是要自己来偿还啊。

    “既然活不久了,就先拿给药阳子制药吧。”虞明渊良久终于开口,“能用多少算多少,让各处堂主派人接着再找便是。”

    阿魏就要应下,郑沅连忙扯了扯虞明渊的衣袖:“先别急,让我去看看吧。我这两年也养了不少药材,还算有些心得,既然你们没有别的办法,不如让我试试,状况总归不会更坏了,若是我也养不活,再交给药先生处理也一样。”

    虞明渊被她扯得身子歪了歪,注意力全在她的手上,便没有反对。

    再珍稀也是将死的虫,能换得阿月开怀也好。

    郑沅吃了午饭,又睡到傍晚,天色黑了才去养蝉的屋子中看看日落蝉的状况。

    一看才发现,找回来三只日落蝉都还是若虫。

    还没长大呢。

    现代其实已有很成熟的育蝉技术,毕竟种花家有道名菜叫“油炸金蝉”,也就是俗称的“知了龟”,是食用昆虫中的佼佼者。就因为好吃,所以光靠自然采集已完全不够吃了,所以衍生发展出了人工规模化饲养。

    郑沅以前在傻大个家生活,没少在餐桌上见到这盘菜,所以在温叔叔去乡下收知了时,也有听过育蝉的法子,说不定能用在这上头。

    蝉幼时称为蝉蚁,是常年潜入土中,在寄主植物根部吸食汁液为生的,几乎不出土活动,在地下越冬到隔年五月,才会蜕皮成为飞上树上鸣叫的知了。

    日落蝉却不同,它们看来是不必越冬的,在这么寒冷的天气里也会出土活动,看来习性有些不同,但既然都要在地下生活,应该也是吃树汁的。

    郑沅便让阿魏找些新鲜榆树、桃树枝,这些都是汁液比较多的树种,桃溪谷里也有现成的,只要上山去砍就行,再将蝉房里的土换成沙土。

    再让阿魏弄着上好的炭来维持整个蝉房的温度不至于太低,又交代他派人每日洒水保持湿度。

    其他就靠buff了。

    郑沅离开前轻轻摸了摸日落蝉。

    能不能白头偕老就靠你了。

    从蝉房出来,虞明渊又站在外头等她。

    他背着手,站在台阶上,背影挺拔。

    他好像总是在等她。

    郑沅一个助跑扑到他背上,他纹丝不动,只是自然而然地弯了腰,向后捞起她,将她背了起来。

    “阿渊。”郑沅从背后捏了捏他的发髻,“咱们明天去逛集市吧,我记得平安镇上每逢十五都有集市。”

    “好。”

    “你不问为什么?”郑沅做好了解释的心理准备,结果他却一口答应,弄得她不上不下。

    “你想去我便陪你去。”

    郑沅微笑道:“你忘了么?快到祭火节了,我们去备些吃食吧,我好久没过祭火节了。”

    万骷谷里从来不过正经的春节。

    也不过中原的年。

    万骷谷最大的节日是当地浥族的祭火节,一群人围着巨大的篝火跳舞唱歌,脸上会涂上不同的颜色,男人们会穿着鸟类、野鸭羽毛织成的羽衣,胸前戴着猎来的野猪牙,手持长…戟、长-剑、巨-斧,一起跳起战舞。

    在浥族人的传说里,火神会降临凡世,将他的祝福和庇佑送给每个火光照耀到的人。

    在这个夜晚,便成了大多数浥族男女定情或是成亲的好日子。在阿月的记忆中,每一年的祭火节都是万骷谷为数不多能称为快乐的日子。

    虞明渊听了她的话,脚步微滞。

    他扭过头来,望向她的眼眸深邃而温柔。

    又饱含着一丝期许。

    郑沅搂住他的脖子,凑到他耳旁吹了吹气。

    “阿渊,我们成亲吧。”

    作者有话要说:

    最后一章是被抽出来的存稿!

    大家别买!

    中间还有好几章呢!

    等更新到45章那天你们再买哈

    因为jj,但俺的存稿日渐稀少_(:з」∠)_——

    我公司今天下午搞趣味运动会

    ……快问快答题目居然是党员廉洁纪律教育试题……

    领导的胜负欲突然很强,暗搓搓交代我:“快查!百度!我帮你挡着!”

    然后被现场抓包。

    老大开玩笑说小X,你这思想正在滑坡啊!

    我领导一脸郁卒,我内心笑死。

    周扒皮你也有今天!

    第41章 病娇教主的白月光13 ·

    浥族人的集市与中原人也有所不同, 是在夜幕降临时才开始。

    平安镇上有一处临着码头的驿路,从满天红霞渐渐淡去后,便开始亮起火把, 在风中逶迤成了一条弯弯曲曲的火龙,琳琅满目的小摊子设立在两旁, 摊主都长着一张黝黑的脸, 头上盘着彩色的布巾,穿着被很多羽毛装饰的短袄。

    郑沅与虞明渊在明明暗暗的火光里牵着手走,她轻声哼着“纵然青史已经成灰我爱不灭”,只是这里没人能听懂她唱的什么古怪小调, 有小摊贩卖的鲜艳的糖葫芦, 郑沅停下看了一眼便又见有人踩高跷顶碗, 杂耍一向热闹好看, 郑沅便又忘了糖葫芦,哇地一声挤入人群。

    虞明渊在后头默默买了串, 追上来,塞在她手里。

    郑沅转头对他弯了弯眼角。

    虞明渊手紧了松, 松了紧, 胸膛仿佛还在因她昨日那句:“我们成亲吧。”而心如擂鼓。

    阿魏远远地跟在后头, 怀里是垒得高高的物品。

    成亲可不是一句话的事,要预备的东西实在太多了。

    对于中原俗礼来说, 举办浥族婚礼, 是更为古朴、野性又美好的事。

    浥族订婚的信物是一把油纸伞, 新娘要用各色花布和丝线扎好12个三角形彩线布坨, 缠吊在纸伞的撑骨上, 在大婚那日,女方家人会簇拥着新娘, 撑着油纸伞唱着歌高高兴兴地前往夫家,浥族还有“抢亲之风”,在新娘走向夫家的路上,对新娘有意的其他青年人可以将新娘半路截走,新郎则要努力追回新娘,背着她走完剩下的路。

    郑沅和虞明渊都是没有父母的人,唯一能称得上高堂的师父都已死光了,似乎他们只需要向天地正告,像神明寄言就可以结为夫妻了。

    虽说没有家人,但郑沅还是在集市上买了油纸伞和彩线,准备回去便好好扎彩线布坨,她还裁了布,买了不少颜色的羽毛、鸭毛,用来装饰他们祭火节时要穿的喜服。

    郑沅买这些东西的时候,虞明渊也在一旁。

    她挑挑拣拣时,虞明渊便在一旁安静地看,他眼神专注认真,有时落在那些各色各样的东西上面,更多的是落在她那张明艳快乐的脸上。

    郑沅不知他在想什么。

    她说要成亲后,虞明渊便变得比往常还要沉默。

    但她能通过系统飞速拉近的甜文指数了解到虞明渊沉默背后的不平静。

    越是如此,郑沅便越是心酸。

    不过一句话而已,就已经让虞明渊知足如此。

    郑沅兴致勃勃地拉着他逛到了半夜,小摊的火已熄了大半,摊主们收拾着包袱,在黑夜中跋涉,郑沅则依在虞明渊的怀里,在迅疾的风中跃过一个个屋檐,阿魏背着巨大的包袱,跌跌撞撞地运起轻功跟在后头,不一会儿,郑沅见他脚下一滑,一骨碌滚下去消失在视线里,只留下一句余音袅袅的“啊——砰——”

    郑沅噗嗤一声笑出来。

    虞明渊也微微回头看了眼,评价道:“阿魏的功夫还要再练练。”

    郑沅便问:“他师父是谁?

    虞明渊不说话了。

    “不会是你吧?”

    虞明渊脸沉下来:“明日他不练满三个时辰不许他吃饭。”

    郑沅扒着虞明渊的肩膀笑得浑身都抖。

    阿魏年纪不大,跟在虞明渊身边却已经很久了,他一直带在身边的死士也只有他一个。但阿魏武功其实不算上乘,轻功都常常不过关,是因为虞明渊并没有让他植蛊。

    自从他任教主后,万骷谷里便没有成为“蛊”的孩子了,也没有像虞明渊这种被屠杀光家人带回谷中培养的根骨天资绝妙的天才了。

    只有被人遗弃的孤儿,甚至是被扔入女婴塔中自生自灭的女婴。

    万骷谷中如今的女孩子变得多了。

    每个孩子都是正正经经地扎马步练基本功,学正经的内功心法。

    万骷谷还是有许多毒蛊,毒虫,五毒俱全。

    每个孩子都会炼蛊、下蛊,但相同的,也很会治病救人。

    应北之说虞明渊无恶不作,郑沅却觉得有些事,都属于他们那些“正派人士”的脑补罢了,在他们眼里,黑便是黑,白便是白,身为魔教教主的虞明渊,他的心性里不会有任何善良的部分,他也没资格爱人。

    但实际上,哪怕是在原文作者笔下,虞明渊也是有善良的一面的。

    万骷谷之所以那么容易在六大派的围剿下被灭门,也是因为虞明渊的一丝人性罢了,那些孩子没有人继承他的衣钵,那诡异的魔功将在他死后失传。

    曾经受过的苦,他便没有再让一个孩子经历。

    郑沅在回去的路上便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但虞明渊亲吻她时,她又清醒了过来。

    细碎的吻像绵绵的雨,落在她的鼻尖,落在她细软的黑发,落在昂扬的颈侧,落在攥紧身下被衾的手背。

    外头已有了些爆竹和嘹亮的对歌声。

    快到祭火节了。

    想来过阵子,平安镇会变得更加喧闹起来。

    烟火星子般飞上夜空,砰地一声绽开,又骤雨般落下,光芒急急地掠过纸窗,照亮他们紧紧交叠的身躯。

    闹到快要天明时又醒过来,看着一旁睡得安稳的虞明渊,摸了摸他高挺的鼻子。

    手被捉住,又放在唇边轻吻。

    他睁开眼睛,声音里带着刚醒过来的沙哑:“怎么这么早就醒了?”

    郑沅摇摇头,她也不知道,最近服用药阳子的药后,她的嗜睡状况缓解了许多,但又常常在不同寻常的时辰精力充沛。

    虞明渊便将她搂过来,像哄孩子似的,轻轻拍着她的背脊。

    郑沅却还是很精神,无聊得扯他的头发。

    “我去倒点水。”虞明渊只好坐起来,随意披上一件衣裳,提起火炉上温了一夜的茶壶,里头是专门为她调的红枣茶,甜丝丝的。

    郑沅捧着茶杯喝完了一杯,虞明渊皱着眉头喝了口就放下了。

    两人拥着一室炉火,一夜亲昵的情意被暖热烤干了似的,气氛突然沉寂下来。

    隔了会,虞明渊才拾起掏炭灰的小铜杵,翻搅着炭火堆,突然问了一声:“西宁堡的那个人,是你对吗?”

    郑沅讶异地抬起眼,犹豫了一下,没有回答。

    “应北之说,你去找过我。”

    虞明渊忍住那一瞬间眼角的泪意。

    阿月曾经越过千山万水向他而来。

    但他不知道。

    “为什么不告诉我?为什么要易容?”

    郑沅下意识低下头双手交错按住自己的手臂,语气怯怯的:“你怎么知道我易容?”

    虞明渊被她气笑了。

    他起身去翻找衣袍,找到了那枚她画册中的血符,回身递给她:“血字符蛊。”

    郑沅一把夺过来,头埋得很低了,嘟嘟囔囔:“你怎么随便拿我的东西。”

    “桑枝怎么会下血字符蛊。”虞明渊走到她面前,弯腰在她额头弹了一下,“你以为自己涂掉了血字,我就认不出来了么?”

    郑沅无话可说了,只能逃避地别开头,眼里也有泪:“可我没有成功,若是成功了,你也不用再受走火入魔的苦了。”

    不是为了任务,也不是做戏。

    她是真的遗憾没能成功。

    不论这世间如何评价他,界定他是不是一个好人都不重要,看着他躺在那痛苦地发抖,身体冰凉,她就一点都受不了。

    哪怕第一次相见,她也知道是他。

    她那时候兑换完道具便根据剧情和定位一路往西望关外走,到了关外定位便能显示虞明渊所在了,于是她便开了易容。

    桑枝是个正派出身的姑娘,哪怕她对虞明渊有情意,也无法在男人房中一待一夜,但郑沅就没那么多礼教束缚,她看着定位,等桑枝走了,便大摇大摆进去。

    她其实只在虞明渊身边呆了一晚。

    以自身的血压制他体内蛊王是一,下血字符蛊是二。

    血字符蛊,以双方血液为媒介,成功联接的人日后同生共死,可分摊痛苦。

    但不知是阿月学艺不精,还是郑沅依葫芦画瓢哪处细节没有注意到,血字符蛊并没有成功植入。但当时她失血过多,身体已无法再重新画符下蛊了。

    甚至为了能活着回到万剑山庄,她不得不也吞了只蛊虫,虽然她开了“痛痛拜拜”,但也是是很辛苦的旅程。

    后来确实休养到了现在都没能恢复原样。

    “你不要多想,阿渊。”郑沅对他眨一下眼,“都过去了,我们都想着以后好吗?以后我们好好在一起,我想和你好好在一起。”

    虞明渊凝望着她,久久才哑着嗓子说:“好。”

    郑沅便放松地笑了起来,现在她已经不想靠这些让虞明渊内疚了,他想来从应北之口中得知的已经够多了。

    已经够了。

    两人烤了会火,又回被窝里赖了会床。当然,是郑沅单方面赖床,虞明渊则盘腿练功。

    等鸡鸣叫过三遍,阿魏来敲门说有要事禀报,虞明渊便亲亲她的脸颊,让她好好吃饭,若是要出门逛,记得让药先生跟着一块去,这才一步一回头地走了。

    郑沅披衣起身去瞧一瞧蝉房里的日落蝉,她一进来,就听见悉悉索索的声音,日落蝉钻进了土里藏了起来。

    但这算是好事,比如之前半死不活的状态好多了。

    后来又给大青牛套了车,正好药阳子想去逛青楼,两人便正好作伴往平安镇上去。

    郑沅是想最后再去医馆里看几日病,给这里的妇女们多留些通用的方子和药,她看着主线剧情,阿月成亲后,便慢慢退场了,她后面的打卡点没有什么特别需要发挥的了。

    虐点都被她规避,甜文指数已到八十。

    她可能很快就要离开了。

    郑沅不再想之前那些世界一样措手不及,甚至开始提前做好准备。

    到了平安镇上,便与药阳子分道扬镳,他身姿矫健地窜入青楼楚馆一条街,郑沅则拉着青牛去了医馆。

    到了后堂,正要和医馆里的老大夫叙旧。

    前头便说来了患者。

    掀开帘子一瞧。

    与桑枝大眼瞪小眼。

    “阿月姑娘?!”桑枝愕然,“你怎么在这里?”

    郑沅倒是平静:“你怎么来了?哪里不舒服?”

    桑枝红了脸,有些支支吾吾:“不…不是我……我是为应…应公子来买些药,他外伤好些了,但蛊毒未解……”

    郑沅恍然:“原来如此,那你找前头抓药的伙计就行,他手脚利索,什么分量都一抓就准。”

    但桑枝没有走,踌躇半天,才道:“可以请阿月姑娘可以帮帮忙吗?万骷谷的蛊自成一派,若是……”

    “不行。”郑沅摇摇头,温和道,“我不想帮他,你放心,他不会死的,他两年前也中过阿渊的毒,后来自己吃些苦头也挺过来了,你安心就好。”

    男主是轻易不会死的。

    桑枝张了张嘴,没说出话来,郑沅已请其他大夫请她出去了。

    一直忙到傍晚,和每个患者都提前告了别,给她们留了备用的方子,走出医馆时,虞明渊靠在马车旁,手里提着一盏灯,还有一包热气腾腾的糖炒栗子。

    活像是现实世界那些来接老婆下班的男人。

    郑沅走到他跟前,掂了掂脚抱住他的腰:“祭火节在后日,你准备好娶我了吗?”

    虞明渊将她往怀里按得更紧:“婚房已布置好了,你要看看吗?”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结局了

    虽然存稿提前抽了出来,反正我也剧透了

    _(:з」∠)_

    下个世界,女主终于要当女主了!

    美强惨太监和只知道吃的冷宫妃子。

    是个轻松快落的故事

    第42章 病娇教主的白月光14 ·

    郑沅在书中世界不是第一次成亲了。

    但与虞明渊的婚事却是最疯狂最特别的一次。

    祭火节漫天烟火。

    郑沅披上了流光溢彩的羽衣, 绿孔雀长长的翎羽别在头上,长发编成数不清的细辫,额前挂上了银铃做的头饰, 眼角脸颊抹上朱砂与绿石粉调和成的条纹,浥族人的霞披也是银饰, 别有心裁地雕琢成了星月, 同样坠上铃铛,羽毛装饰的腰带上也有铃铛,郑沅每走一步都叮当作响,像一首欢快的歌。

    郑沅撑着彩色丝线扎成的油纸伞, 周围是万骷谷里年纪还不足十岁的女孩子, 她们也通通用颜色美丽鲜艳的羽毛装饰自己, 小圆脸上同样抹得猴儿一般, 蹦蹦跳跳地簇拥着她,高声唱着浥族人的歌谣。

    “情窦初开与君识, 从此厮守不相离。”

    “与君结发为夫妻,白头到老长相依。”

    小女孩的声音清脆又稚嫩, 有种特别的不在调上的可爱, 却像一字一句都唱在你心上。

    沿途都插-上火把, 挂满了灯,头顶上烟火接连炸响, 星火万缕垂落, 郑沅在欢声笑语中走到山路的尽头。

    就快要走到通往山顶的石阶, 便能看见虞明渊站在那儿等候着她的到来。

    浥族人结婚不在家中, 而且前往各家的祭神山, 在山顶搭建婚庐,在火神与月光的见证下度过成婚的第一晚, 得到神明的慈佑。

    远远已经能见到虞明渊伫立的身影,他也是一副特别的打扮,但与女子不同的是,男子的羽衣多是用的鹄,浑身雪白。

    郑沅是第一次见到虞明渊穿着白色。

    却没有纯洁的感觉。

    他也编了辫子,全都挽成发髻,斜斜别的是一支鸿雁的翎羽,眼下涂抹着两道飞扬的红,倒衬得他狭长的眼眸更为灼灼逼人。

    烟火星星点点落下,像是落入他眼眸中。

    按照浥族人的习俗,是要抢亲的。

    但是就是把万骷谷所有人的胆子绑在一起他们也不敢抢虞明渊的亲。

    他们只能凑在一起,一起买光镇上的酒,载歌载舞,大醉大乐。

    郑沅还请阿魏送了喜帖给桑枝和药阳子。

    听闻有美酒喝,药阳子早早便到了,有酒有美人的场合,他必不缺席,如今混在人群里醉倒在桌子下呼呼大睡了。

    虞明渊拿铜钱和糖糊弄走了所有的孩子,他们欢呼着像飞散的鸟群,兴趣昂扬地相互比较着自己手里的糖块,谁大谁小。

    郑沅在一旁举着伞,含笑地看着。

    等所有孩子都跑远了,山谷里的宴席也开了,食物的香气和阵阵笑声透风而来。

    “阿月,我背你。”虞明渊弯下膝盖,回头看她,声音里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他梦里想过千回万回的场景,没想到竟真有成真的那一天。

    郑沅笑着把他拉起来:“我们一起走。”

    这辈子都一起走。

    郑沅吃定了这种时候,他总会顺着她的心意,果然,虞明渊只好接过她的伞,又把她的手包裹在自己的手掌里。

    温热的内力源源不绝地传递到郑沅的身体里。

    像个不断发电的暖宝宝似的。

    这联想让郑沅忍不住眼角眉梢都是笑意。

    虞明渊看着她,也不禁一同弯起嘴角。

    他们一步一阶梯走上了山顶。

    路上,虞明渊认真地绷着脸,牵着她只管闷头紧赶路,郑沅被他逗笑了,问道:“阿渊,你很着急么?”

    “没有。”虞明渊脚下一顿,又慢了起来。

    郑沅便捂着嘴偷笑。

    被看破,虞明渊抬手揉了揉她细软的发,微微叹息。

    “是,我着急娶你。”

    很早很早之前,从那一碗碎在雪地里的汤圆开始,那一瓶和着血的药,那一张纸条,那一只被剪坏的大风筝……

    他曾经一整夜一整夜地对着月光失眠,想念那个曾经唱着荒腔走板的歌,和他在屋顶上醉酒的小姑娘。

    他恰好在情窦初开的年岁遇见她。

    便再也不能忘了她。

    虞明渊这段时日已能够心平气和地接受阿月可能走到白发苍苍的年纪这件事。

    虞明渊在今夜,看着即将成为他新娘的阿月向他一步一步走来时,突然便想明白了。

    他往后余生,只想要与阿月共度。

    阿月的一辈子多长,他的一辈子便也多长。

    等到了山顶,郑沅以为会看见光秃秃的泥地里搭了个简易草棚,就像那时她们在桃溪谷溪边躺过的那个一样。

    当时郑沅还天真的以为那是给赶路累了的过路人暂时休息或者避雨用的。

    如今了解了浥族人的风俗后,郑沅回想起来脸也微微发红。八九不离十,那肯定是附近哪对男女为了成亲搭起来的婚庐了。

    但今日映入郑沅眼帘的,却不是茅草搭起的棚子,几乎可以说是一座亭子,又或者说是一间简单的竹屋——通体都是用的碧竹,顶上有六个飞翘的屋檐,还铺了灰色筒瓦,四面都装了竹制门扇,可以隔绝他人的视线,也不至于那么冷。

    台阶口到竹亭那段短短的路,立了两排整整齐齐的竹竿,挂满了绑了红绸的灯笼。

    山顶上贴地开满了细细碎碎的小华,鹅黄色,连成一片,是冬日里难得的颜色,被几场雪冻得零零落落,花瓣软软地蜷缩在一起,但在阑珊灯火之下却依然很美丽。

    郑沅感觉眼眶湿润,因为她知道这些要在短短几日备好,实属不易。

    她躲在屋子里安安心心地睡觉,虞明渊或许便在天寒地冻的天气里为她准备着今日的所有。虽然所有人眼里,虞明渊是那么强悍、武功高强的一个人,好似从来不会疼不会累。

    但郑沅宁愿将他看作一个普通人,并不能理所当然地享受着他默默的爱。

    郑沅发现自己的心鼓噪起来。

    冲动支配着她的理智。

    今晚月色明朗,烟火不停,天空忽明忽暗。

    虞明渊正准备弯腰打开门,郑沅便从后头小跑过来,从他身侧跑过,又回身拽住他的衣领,在他微微睁大的眼眸里,将他拽倒进屋子里。

    屋里早已燃好了火炉。

    地上铺着厚厚的羊毛皮子,虞明渊仰面倒在地上,眼里还残存着讶异和茫然。

    郑沅整个人坐在他身上,看着他的样子,又红着脸慢慢贴下身子。

    虞明渊下意识抬手扶住她的腰。

    “阿渊。”

    她热热的呼吸喷在他耳旁脸侧。

    虞明渊几乎是一瞬间浑身的肌肉都紧绷了,阿月之于他,是无数次都会心动的存在。

    屋内只留灯一盏,狭小的竹屋里,有细细的喘息声,又被炸响的烟火掩盖,他在她身上点开层层桃李花满枝,又好似星火燎原,被他抚过的皮肤都热得沾上了欲燃的火星。

    郑沅半仰着头,露出细长的脖颈,往常苍白的皮肤浮出几分潮红,从脸颊一路蔓延到了胸口。

    她眼前像是浸了雨水,蒙蒙水泠泠。

    烟火如星落,她也像从半空中翩然坠落,像一片被风卷起的落叶,意识沉沉浮浮。

    另一头,桑枝一个人在呆坐在屋子中。

    山上的烟火燃了一夜,连万剑山庄也能遥遥望见,她面前的桌案上放着一张红色的喜帖,她甚至都没有勇气打开。

    炙热的眼泪不知不觉滑落脸颊。

    她扑在桌上哭了一遭,又抹了泪起来,去地牢里给应北之送饭菜。

    她当初选择留下,也是不愿做插足者。

    她知道,两年的痴恋,是时候该放下了。

    只是心还是会痛。

    她心不在焉地走下地牢暗沉的楼梯。

    看守的人今日少了大半,想来都去凑他们教主的热闹了。

    应北之便蜷缩在草堆里,他身上的外伤大多都好了,唯有身体里的蛊毒使他不能动用内力。铁链拴着他的手脚,桑枝像往常一样,将饭菜摆在他面前,轻轻推了推他。

    应北之醒过来,锐利眼眸在看向来人后才软下来,嘴角流露出一丝笑意:“你来了。”

    桑枝心情不好,只是微微点点头。

    但往常对她嘘寒问暖的应北之却也没有发现,而是悄然抓住桑枝的手,在她震惊的眼神中低声说道:“今夜外头看守松懈,帮我逃走!”

    桑枝低呼一声:“你疯了!”

    “不,他们不会对你设防,竹心,你有蒙汗药,你一定有的,”应北之情急之下,连旧时称呼都唤了出来,“你帮我偷来钥匙,我会带你离开,咱们只要到了桐城,那儿有我的……”

    桑枝忍无可忍,甩开他的手站了起来。

    应北之愣住了。

    “你有没有想过,我帮你逃走,我师父药阳子,还就在这里日日替你熬药、炮制伤药的药童会如何?”桑枝冷冷地看着他,“你真是个自私自利的鼠辈,我看不起你!”

    “药阳子算什么师父,你的师父明明……”

    “他是我师父,他救了我的命,教我医术,教我安身立命!”

    桑枝踢翻了地上的饭碗,拂袖而去。

    “竹心!不!桑枝!”

    气鼓鼓回到屋子里坐了半夜,干脆叫上小药童,收拾好包袱,去桃溪谷找师父去。

    虞公子做事一向会顾及她与师父,哪怕从来不是刻意的,只是下意识为之,他也比这牢里的人光明磊落。

    至少他从不会借女子的手谋生。

    桑枝厌恶地离开了万剑山庄,头也不回。

    而远离了应北之后,她的头也不痛了。

    那些过去记忆见鬼去吧。

    她一点也不想想起来了!

    【任务失败,剧情主线已崩溃。】

    【每日任务“原文作者的执着”经检测已无法进行。】

    【任务重置中,请稍候。】

    【搜索结束,因剧情变更巨大,现无适合宿主的每日任务,每日任务已取消。】

    【每日任务奖励同时取消。】

    因为系统一连串提示音,感觉少年音都要破音了,郑沅比虞明渊先醒过来。

    ……什么情况。

    就着外头清寒薄弱的晨光,她点开系统便看到了这堆通知。郑沅这段时日并没有特意完成任务,一切凭本心而已。

    她就成了个亲,主线怎么就崩溃了?

    昨天难道……太不可描述了?

    不至于吧。

    郑沅皱着眉头,百思不得其解。

    她点开系统的每日任务,那一条主线剧情线已经灰了,无法查看。

    她回顾着这段时间的剧情,和她惬意又不能详细描写的日子不同,这段是阿月最虐的时期,她也是在被迫与虞明渊成亲后不久便选择自尽。

    但却被郑沅过成了二人世界。

    可她毁剧情的时候多了,想来不是这个原因。

    郑沅看了看原文主线剧情最后一个打卡点,叫“武林大会正邪相对”,原文中虞明渊现身武林大会,将应北之主持的盟会搅和得一塌糊涂,六大派的高手们轮流上来与他比斗。

    虞明渊将他们杀了个片甲不留,然后捏着阿月的脖子恶狠狠地警告她:“看到了么?你以为你能逃得掉么?”

    亲眼目睹虞明渊的强大与疯狂,阿月就此绝望,选择一死了之。

    而今时今日,应北之还被虞明渊关在万剑山庄的里,身上一堆负面buff,半死不活,全靠女主这个R级奶妈一点一点回血,还怎么开武林大会?

    万剑山庄都被虞明渊发展成堂口了。

    难不成是因为这个原因,无法继续下去了?

    那为什么在这时候突然通知?

    系统从来不干涉她修改剧情,这是她穿越各个世界的基本权利,如果无法改写剧情,她来到这些世界的意义也就不存在了。

    这个打卡点因为改写剧情而产生悖论而打不了卡,郑沅认为自己是不会受任何惩罚的。

    罢了,只是辛辛苦苦那么久,每日任务眼看着要完成了,结果却竹篮打水一场空。

    是有点失落的,但实际上,郑沅早就厌烦要不停和男女主打交道了。

    如今任务失败,心里倒是放松了下来。

    她如今心满意足过着新婚日子,按照她往常的脾气,在最初与虞明渊重逢后便可以不再与男女主有何瓜葛了。

    她与男女主之间全靠任务维系,任务失败了,也是时候结束这段塑料关系了。

    只是有点肉痛,按照之前结算的规律,她可能会损失一大笔积分,还会少一个道具。千金散尽还复来,积分可以再挣,但快乐的日子可不能随意倒流。

    想通过,郑沅开开心心地凑过去亲了虞明渊一口,往后可算不用憋屈了,只管四处游玩去。

    身边的人像是小老鼠似的悉悉索索地乱动,虞明渊眼睛也没睁开便将她重新摁在怀里,拿被子裹得紧紧的。

    郑沅被卷成了一颗胖胖的春卷。

    “阿渊!”郑沅恼得要咬人。

    虞明渊笑着亲吻她。

    等去蝉房喂完蝉,郑沅便与虞明渊回到了万骷谷,她想亲眼看看幼时虞明渊成长的地方,万骷谷是个与它的名字完全不同的地方。

    如今已入了早春,万骷谷中溪水潺潺,垂柳抽出柔嫩的枝叶,缓缓垂落在水面上。

    住在谷中的大多都是年岁还小的孩子们,其他教众大多已外派各地堂口,因此说万骷谷是魔教大本营,还不如说如今成了个济慈院。

    谷中还开辟了稻田,水田里养着鱼,郑沅与虞明渊走在弯弯曲曲的田埂上时,还有个孩子突然从稻苗中窜出来,一身泥水,大大的眼睛黑白分明,抱着条挣扎甩尾的稻花鱼,看到虞明渊的一瞬间人呆了呆,立刻撒腿就跑。

    “教主回来啦!”

    余音袅袅。

    前头不远处的小吊楼上,立刻有几颗毛茸茸的小脑袋挤出窗口来,看见虞明渊便欢呼雀跃:“真是教主回来啦!”

    他们有些害怕他,又有些喜爱他。

    远远地围着,探头探脑。

    只是虞明渊一直都冷冷淡淡,对于孩子们的叽叽喳喳既没有不耐烦,也没有特别的反应。

    好像早就习惯了。

    郑沅不由笑了笑:“这样真好。”

    这样的万骷谷真好。

    这样的阿渊真好。

    这里的一切都是虞明渊回来后重建的,之前的万骷谷都被烧毁了,竹楼簇新簇新,还是绿油油的,郑沅看剧情时一直以为虞明渊会痛恨万骷谷这个地方,想不通他为什么会回来,还耗费心血重建万骷谷。

    现在她有一点明白了。

    郑沅看到了阿月小时住的小院,甚至也栽种了一颗如火如荼的鸾枝树。

    还不到开花的季节,但她能想象得到那时婆娑的花影,阿月就坐在树下看鱼的样子。

    风吹来,她回过头来。

    清眸似水,笑意嫣然。

    这里有他舍不得抛却的回忆。

    他这两年一直守着回忆过日子,那个总是像他伸出援手,满手伤痕的姑娘,像是刀尖划过,经过淋漓的痛楚,同时永远刻在他心头。

    郑沅与虞明渊在万骷谷住了很长一段时间,把大青牛和蝉房都搬了过来。

    药阳子便也带着桑枝一起过来。

    郑沅也是这时才恍然大悟,为什么系统突然结束了任务,宣告任务失败。

    桑枝没有恢复记忆。

    甚至厌恶应北之。

    郑沅也哭笑不得,她对女主的个性不太了解,原文里她一直是个依附在男主光芒之下,一个温柔的女子,郑沅没想到她有如此决绝坚韧的一面。

    但这又有什么不好呢?

    如果能用任务换来桑枝新的人生,或许也是一件好事。她希望每个姑娘都能过上心仪的生活,不用依附男人,过自己向往的生活。

    应北之则还关在地牢中。

    郑沅没有想过要为他做什么。

    转眼,五月浓郁的阳光下,蝉房的日落蝉开始产卵,蛊蛇也在同一日产了蛇卵,药阳子兴奋得像是头一次成亲的愣小子,那张皱巴巴的脸都焕发出新的活力。

    拉着桑枝一直叨叨:“若是能养成,以后不知能救多少人!太好了,真是太好了。”

    郑沅收了蛇卵,留着为虞明渊泡十全酒。

    每日喝一些,约莫疗养一年半载,便能驱了体内的蛊,往后也就没了走火入魔的隐忧了。

    桑枝也跟着瞧着蝉卵激动得笑出泪。

    她如今接替了郑沅曾经的坐馆工作,每逢单日便前往医馆为妇女看诊,郑沅看着她每日都早早准备着,熬夜看医书研究疑难杂症,哪怕风吹雨淋也绝不缺席,医术很快就超过了郑沅,她也经常能收到患者的感激,每当这时候,她都会带着来和郑沅分享。

    她说她从此只想做桑枝。

    桑枝是一味药,利关节,养津液,行水祛风,令人耳聪目明。

    她说我便要做这样的女子。

    郑沅拿出了之前患者送她一直没舍得喝的梅子酒,和桑枝共饮,她举起酒杯,真心诚意地微笑:“祝你心想事成。”

    她也笑着重重地点头:“嗯!”

    郑沅想,不论她有没有恢复记忆,她都已找到了自己想要的未来。

    她喝得半醉,被虞明渊提溜回去。

    虞明渊如今挑了几个根骨不错的孩子亲自教导,看他衣服被扯的皱巴巴的,就知道他刚刚从孩子们那儿过来。

    郑沅偷喝酒不是第一次被抓包了,她仰头看了看男人沉静如水的脸,心里一分惧怕也没有。

    万骷谷里,大青牛带着它的小牛崽在啃食药阳子新种植的药材,被药阳子哇哇哇地赶走。

    阿魏在另一头探了探头,看见虞明渊的脸色,又嗖的消失了。

    穿过人声喧闹的小径,小竹楼里只有他们两人。

    虞明渊冷着脸将郑沅扔到床榻上,亲自去打了热水来给她洗脸。

    床帐子上高高低低系满了香囊。

    海上生明月的绣样。

    里头装了相思子。

    我寄相思与明月,愿君平安多欢喜。

    是郑沅为自己准备了许久的嫁妆。

    郑沅看他生气,便捏他的脸。

    虞明渊忍无可忍,扔了帕子欺身上来。

    “怎么了嘛。”

    郑沅没脸没皮地顺手搂住他。

    虞明渊倾下身子吻她,吻里带着沉沉的火气,恼怒着,轻轻咬着她的唇。

    “阿渊,有句话我是不是没有告诉你?”

    郑沅听见了系统提示音,认认真真地拿手抚过他的脸,他眼里还有被激起的情…欲,被她打断,有些茫茫然。

    “我爱你。”

    初夏的风吹落窗外满树鸾枝花。

    世界定格。

    虞明渊垂眸落下温柔的吻。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个世界完结。

    下个世界呆萌吃货妃子与黑切白俏太监(什么鬼)

    下个世界会比较日常,经常吃吃喝喝

    嘿嘿嘿

    四、忠犬太监的吃货妃子

    第43章 忠犬太监的吃货妃子01 ·

    夏日暖熏, 芭蕉冉冉。

    郑沅睁眼一瞧,发黄的纱帐,咯吱作响的窗扇, 几缕阳光从墙上裂开的细缝中漏进来,瞧着极为寒酸破败。可矛盾的是, 她身上却盖着半旧的百花彩蝶织锦被, 角落里还有一只黄铜双耳兽头炉,袅袅香烟薄薄散开,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荼芜香。

    这香调的不错,淡而悠长, 沁人心脾。郑沅首先被香气吸引, 细细品完了, 才想起这可不是品香的时候, 一点开系统。

    灰蒙蒙一片,当中显示一条通知【系统升级更新中, 预计时间:???】

    郑沅:……

    但她倒也没太慌乱。

    书是她脱离时自己选的,所以郑沅大致知道这是个什么世界, 只是暂时无法得知整个剧情发展了。

    屋里摆放着许多与这屋子不相配的玩意儿, 床帐子边上缀满了各式各样的上好平安香包, 小圆桌上放着童子包鱼五彩琉璃灯,一旁零散着一叠笔画书墨, 皆是精致好物;黄花梨的十二扇绢丝屏风后放着一张焦尾古琴, 可除却这些摆件, 整间屋子都不堪入眼, 门扇红漆剥落斑驳, 有风吹来,便吱吱呀呀地响。

    张目望去, 外头是个院子,看起来挺宽敞的,种了一颗老杏树,有个苗条的身影拿着芦花笤帚一圈圈扫地,她梳着双丫髻,穿着青色对襟褙子,底下系一条细褶裙,看起来年纪十七八的样子。

    远远的,隔墙还隐隐传来几声惨叫。

    郑沅若有所思地拿起枕边满是泪痕的帕子看了半晌,视线移到了自己的手上。

    夏日炎炎,她只穿了件茜色妆花纱裙,露出白生生一截藕臂,郑沅翻来覆去看,她的手五指纤长,手腕纤细,掌心稚嫩,一看便是属于养尊处优没干过活的年轻姑娘。

    郑沅若有所思,下意识撑着床榻想站起来,竟头晕目眩,胸痛难忍。

    她几乎控制不住,便剧烈地咳嗽起来,喉咙黏滞,满满地异物感,可她却咳不出来。这一下似乎把她全身的不适都启动了,她觉得自己四肢无力,冷汗淋漓,贴身的轻薄中衣渐渐湿透了。

    这可不太对劲。她赶紧扶着床沿缓缓坐下来。

    而这时,外头也响起了匆匆的脚步声:“淑仪,淑仪,你怎么了?”

    那摇摇欲坠的门扇被一把推开,那个扫地的女孩急忙忙进来了。脸庞上还满是稚气,说话已有些老道:“可是又咳起来了?淑仪喝些水吧!”

    女孩很是细心,试了温度才拿来。

    她已缓了些,明白这种时候更不该牛饮,便捧着茶杯一小口一小口地吞咽。

    女孩满目忧色:“吃了那小医官几帖药好容易转好些了,怎么又发作起来?”顿了顿,她伸着脖子往外看,小声骂道,“春草那个该死的小蹄子!又不知去哪里躲懒!竟敢放着夫人一人在这,若不是萧娘子手割了干不了活,才不待见叫她进屋子!”

    郑沅这么一会子总算回过神来了,她暗暗地打量着这小姑娘,这女孩一身浅碧色宫装,是宫女的打扮模样。

    她再次抬头审视这间屋子,她如今住得陋室,用得却是华美器具,又见这女孩、这地方便有了几分猜测,心里不由想:她这回似乎穿成了女主。

    没想到当了三个世界的女配,还能享受一次女主待遇。

    但郑沅没有太高兴。

    因为当虐文女主,并不值得高兴。

    这本书名叫《不知春去》,从书名便可看出,画风与前面三个世界截然不同。

    却是一笔荡开,写尽深宫悲凉。

    若是她猜测不错,这里是大梁皇宫中专门幽禁犯错妃嫔的宫殿,名曰“苦竹园”。此园一分为二,东边是罪妃居住的“三省斋”,西边圈起高墙,却是“典狱司”以及内侍值房所在。

    苦竹园在内庭最西角,原本是前朝的虎豹园,为免畜牲伤人,此处全是厚厚高墙围困,只留了一处小门供人出入,后来大梁皇帝入主天下,便将此处改成了打发刁奴罪婢的所在,是宫中人人避讳之处。

    人人皆说此处罪孽深重,阴风阵阵,宫人们便是因差事途径,往往也是绕道而行。

    这样的地方,没人在意,罪妃罪奴没有活得长的,病得病,死得死,渐渐的,屋子破败荒芜也无人修葺,有时长时间没人居住,更是长久地荒废下来。

    而她应该是一出场不久便被谋害皇子案牵连,直接被打入冷宫的女主徐蕙。

    淑仪是大梁后妃等级中最末等的。

    书中的徐蕙原本不过是宫中一名普通的宫女,父亲是掖庭里管理宫女杂役的典事,虽不过从九品,为内廷中极不入流的小官,但因掌宫人籍簿,倒也受人奉承,很有几分薄面,便在分宫时将女儿分去了清闲自在的太乐署,做那末等的使女,每日替舞姬歌女调调琴,制制香,抄抄乐谱,寻常没有主子管辖,算是个顶好的去处。

    徐蕙也非那等爱专营的人,书中描写的她,只重口腹之欲,每月领了月例,通花在买甜浆点心上头,若没有徐典事耳提面命,非把自个吃成个圆球不可。

    徐蕙也生得讨巧,小圆脸,杏仁眼,颊边两粒酒窝,笑起来比蜜甜,徐典事有六个五大三粗的儿子,唯有这么一个娇俏闺女。本不愿送进宫来,但他身在掖庭,身家丁口早已在宫中造了册的,一时之间也想不出躲逃的法子,若是叫人检举出来,只怕一家子都要流徙到漠北去。

    索性闺女他能在内廷看顾一二,也算平平安安地挨了几年,只盘算等着女儿到了年岁,便可出宫婚配,寻个好人家。家里妻子早已在外寻摸良婿,徐典事挑了又挑,却没个看重的,正烦恼呢,突然一道天雷劈下来,女儿突然被圣人封了淑仪!

    旁人都连连恭喜他,还有羡慕得阴阳怪气的,唯有徐典事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这下好了,闺女这辈子可算撩在这四面红墙中,再也出不去了。

    可他也没法子,甚至不敢在外人面前流露出不满来,在女儿面前,屏退了宫人才敢愁聚眉峰,唉声叹气。徐蕙还握着父亲的手宽慰他,说圣人很看重她,御赐了不少金银,连此番波戈国进贡的荼芜香都单单赐了她一人,连赵贵妃都没得呢。

    徐典事忍着泪意连连应是,握着徐蕙的手低下头。

    他对小闺女的性情了若指掌,她是个万事不过心的实心眼,在这宫中,只怕难以长久。

    他忧虑难眠,果然才不过半年,徐蕙变被卷入争储风波中,被赶入苦竹园中,没有旨意谁都不许探视。徐典事听了消息便直挺挺昏倒在地,醒过来第一件事便是求爷爷告奶奶,花光了积蓄将自幼在徐蕙身边照料的奶妈妈一家子悄悄造了个宫人册子,送进苦竹园照顾她。

    这个世界的男主毫无疑问是当朝圣上,元綦。

    徐蕙在短短的时间里爱上了无情的帝王,她沉溺在帝王的温柔里无法自拔,却不知她只是生得像死去的元后,元綦才会将身份微贱的她纳为妃子,只是因为她生了一张他年少时那样爱过的脸。

    活人如何与死人相争,元綦待她的态度忽冷忽热,若即若离,也从来没把她真正放在心上,所以女主在宫里受尽了委屈屈辱,才幡然醒悟,于是不再将目光与期望落在男主身上。

    然后男主经过了一系列的事情,开始追妻火葬场。

    郑沅在脱离世界时大致浏览了一下剧情,约莫便是这样的走向,后面如何追妻火葬场,郑沅便没有时间再看了,本打算后面的剧情进入世界了再研究也来得及,谁知系统突然更新维护。

    不过这也不太重要,反正她的目标又非元綦。

    这个世界的男配叫江问舟。

    是典狱司掌刑狱的司丞,在内侍省中算是正六品。是个手握实权的内宦。

    他身世坎坷凄凉,原是世家子弟,从小习读四书五经,却历经朝代更迭,亲族具亡,这才意外流落成了宦官。

    对于他的身世在书中不过寥寥几笔,已勾勒出了他的风骨。

    ——江家世代修史,上京失陷,父亲、兄长宁死不降,斩首悬城;

    ——他年幼脱逃,身怀史书,东躲西藏,却被娘舅骗入牙行,卖银净身,入宫为宦。

    他与女主在苦竹园中相识,两个微末的小人物在苦涩的境遇里相互取暖,可一场爱恋里,若是三个人,便总有一人,不能有名姓。

    徐蕙甚至不知他爱她。

    徐蕙被元綦接出冷宫后,江问舟便只能遥遥望着她。

    他虽已不是当年那个世家贵公子,但君子的端方自持依然如同一截硬骨支撑着他活着。

    他成为了每次徐蕙危困中那倾尽所有伸出援手的人。

    最后他的心思被元綦发现,同时他暗中修前朝史书之事也被人告发。

    男主毒杀了他。

    两月前,徐蕙被打入冷宫,她看着元綦冷漠无比的眼神,一句解释的话都说不出口了,只是喃喃:“我没有。”

    元綦只厌恶地挥了挥手:“带走。”

    连着被刑台嬷嬷审讯几日,她已经病了好几日,还发着烧,一张脸惨白,眼睛却烧得透亮,她定定地盯了元綦半晌,便跪下磕头谢罪。

    她一滴眼泪也没有掉,素薄纱衣下,瘦小的背脊挺得笔直。

    其实,徐蕙只是逞强罢了。

    她只孤身一人进了苦竹园,元綦仗杀了她身边伺候的所有宫人,包括攀咬背主的那一个。

    真真狠心,女主还发着烧,病得起不来,半夜烧得稀里糊涂,想喝一口水也没人帮忙,她翻身下床时又双腿无力,跌倒在地上,只得挣扎着爬到桌边,只有半壶冷透的浓茶。

    所幸她还有个疼爱她的爹爹,为她寻来家中忠仆,奶嬷嬷萧娘子,还有入宫前两三个婢女。

    郑沅在心底长长地叹息了一声,徐蕙原本身子骨便有些弱,小病小痛时有发生,如今又平白蒙冤,满心愁苦郁结于心,病更重了。

    书里女主因为这次风寒拖拖拉拉几个月都没好全,往后便像个纸糊的人,也因此惹得元綦后悔不已,爱之更深。

    郑沅却不需要他的爱,因此快快好起来就是。

    她想着想着就把茶喝完了,还没开口,女孩就乖觉地接了去,顺道伸手一摸她后背,湿乎乎沾了一手,料到了一般,转身就开了箱子要来服侍她换衣服。郑沅愣愣地看着她,她也没注意,一边整理一边说:“淑仪,奴婢从小跟您喝一个娘的奶,斗胆说句越份的话,为了您,徐典事年过半百的人了,日日求神拜佛,四处碘着脸求人塞银子才请来医官,腿险些没跪烂,只盼着您好起来,徐典事如此疼爱您,您可别再糟蹋自己了,若您再有什么好歹,这不是要徐典事的命嘛,您放宽了心,病才好得快呀。”

    这话不错,心情好,癌症病人都能多活几年。

    徐蕙的记忆明朗的出现在脑海里,郑沅瞥了女孩一眼,就像已认识很久了一般,她头脑里出现女孩的名字,女孩叫婵娟,郑沅试探着唤了她一声:“婵娟……”她是从小带大徐蕙的奶娘萧娘子的大女儿,也是徐蕙以往在徐家时身边的贴身丫鬟。

    婵娟应声回过头来:“哎?”

    只是想印证脑中记忆是否正确罢了,郑沅看着她忙上忙下,笑道:“谢谢你。”

    “淑仪好端端谢我做什么?快别这么着吧,突然倒见外起来!”婵娟没在意,她捧了衣服过来。郑沅好奇地看了看,一水清清淡淡的颜色,像是她在现实世界无聊起来画的水粉画。清水冲淡了的柔和颜色,浅淡的暗纹绣花。衣裳轻薄透彻,先是素白的棉质里衣,然后是一层冰凉丝滑的丝绸短上衣,直覆脚面的裙子,外面再罩一件纱的,宽松飘逸的款式,走动起来又凉快又舒适又好看。

    她挺开心的,当妃子的一大优点就是能穿许多漂亮衣服,哪怕是冷宫妃子,这日常服饰也比寻常人家好多了。

    接着梳头,梳到一半,外面忽然热闹起来,下一刻门口突然探出个小脑袋,扎着两个羊角辫,八九岁模样,生得圆滚滚,裹在杏色衣衫里,像只胖乎乎的花生,她兴奋地比划:“淑仪,徐典事送来一窝兔子!大姐,娘叫你出来帮忙收拾!”

    这就是春草了,萧娘子一共有四个儿女,春草前头还一个哥哥三斤,底下还有弟弟四宝,但因为是男孩,无法入宫来,都还在徐家。

    三斤四宝年岁都不大,四宝甚至三岁不到,但为了徐蕙,萧娘子毫不犹豫便抛下亲子来了。

    往后她们三人一直陪着徐蕙,可惜的是活泼可爱的春草后头被其他嫉恨女主的宫妃寻了个借口打了板子,还没抬回来便没断气了。

    她们的确是值得信赖的忠仆,是女主没有保护好她们。

    “这倒好!终于有好肉给夫人补补了!”婵娟也喜形于色,对着春草却还老成地摆摆手,“你去吧,我马上就来!”

    “哎!”

    “嗳,你等等!”婵娟突然又把人喊回来,凶眉凶眼地问,“死丫头,刚刚不是让你守着门?夫人在这里咳了半天也没见你的影!真真是个挺尸的!”

    春草缩了一下脖子:“值房的掌事太监让我过去帮忙剥莲子,我就……”

    “呸!分不清好歹,谁唤你都去,谁才是你主子?”

    “我…他说替他剥完便送我一包,我想着正好能给淑仪煲汤,润润嗓子……”

    “你虽是好心,正经差事不做也是错!”

    “好了好了,下不为例就好了。”郑沅赶紧把人劝住,看着那吓得不跟抬头的小女童,“春草快去吧,去吧。”

    春草如蒙大赦,忙不迭地跑了。

    “淑仪!”婵娟却还气得不成:“您身边只剩咱们几个了,若再纵着她,她一点规矩也不懂,日后如何顶事?”

    “不是还有事吗?她年纪还小呢,回头再好好教就是了。”郑沅一脸慈爱地看着她笑,这个小御姐的脾气挺像她现实世界里的闺蜜的,属的炮仗,一点就着,可心眼好。

    婵娟楞了一下,觉着好像哪里不对劲吧,又说不出来。于是只好低头编辫子,一边编一边悄悄地从铜镜里瞧着她家淑仪,她家淑仪没有变啊,家里受尽宠爱精精细细养大的姑娘,面容柔和温婉,很像苏州人的徐家娘子,举手投足都似浸在朦胧的江南烟雨里,雅致天成。

    婵娟想到了徐蕙还没进宫在徐家的日子,再看看如今落下的境地,眼酸耳热,咬着唇,狠狠憋住了才没掉下泪来。她缓了一会儿,才扶着郑沅回到床边坐着:“淑仪再歪一会儿,外面风大又脏,您别出去。”

    郑沅装着没看见她发红的眼圈,点点头。

    婵娟走了以后,她将徐蕙的记忆都细细看了一遍,不得不说,徐蕙实在是被她父亲保护得太好了,几乎没有心机,有什么说什么,特别直率的一个姑娘。她愿意对你好,真是掏心窝子对你好,什么都愿意做。

    而她的生活太简单了,入宫前是全家宠爱的幺妹,入了宫却忘了这里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

    郑沅心里也知道接下来真是艰难了,暂时没有系统帮衬,也不知道前个世界结算了什么。

    既然如此,便安心在冷宫中住着吧。

    她不着急出去,男主元綦这时候应该也没空搭理她,书中这时候前朝党争激烈,皇储案余波未平,从后宫蔓延到了前朝。

    而他最近为了平衡前朝后宫,宠幸着不同高门贵女,这些消息传到徐蕙耳中,让她黯然神伤,郑沅听了甚至想笑。

    让男主四处撩去吧,她改天要去撩男配了。

    那么首当其冲,这咳嗽伤风的毛病得先治好。

    第44章 忠犬太监的吃货妃子02 ·

    昏时已近, 天边四角渐渐渗出墨色来,几颗银钉般的星子也模模糊糊地现了出来。婵娟匆忙进来点了一回灯,又替发着呆的郑沅披了件衣裳, 只道:“淑仪再耐性等一等,晚食即刻就好。”说罢又风风火火挽起袖子帮厨去了。

    三省斋有个小厨房, 原是前朝虎豹园用来关养鸡鸭牲畜, 烧煮兽食用的。在苦竹园里闭门思过的罪妃,都往内侍值房处领三餐饭盒,与太监宫女同食一锅灶。

    那头的伙食不算好,萧娘子与婵娟担忧她身子, 便起早贪黑地费了几天功夫, 将隔壁的小厨房拾掇出来了。

    小厨房离这屋里不远, 不久便升起炊烟袅袅, 郑沅也早已闻见了饭香,夹着一丝柴火的呛味。

    这期间, 她坐在屋内,对于日后的冷宫生活还挺期待。毕竟徐蕙进了冷宫, 但封号位分还在, 因此每月也还有月例, 有徐典事在掖庭虎视眈眈地盯着,并没人自找没趣克扣她的吃穿用度, 上月五匹夏纱、五十斤各类米面、两只鸡、一只鹅、五十斤猪肉、五斤牛肉、两颗香瓜都送来了。

    另有徐典事隔三差五便使人送些东西来, 让自个闺女能吃住得舒服些。

    郑沅起身翻了翻徐蕙带来的衣箱, 箱子底下压着一叠厚厚的银票, 还有一匣子碎银子。

    也是徐典事陆陆续续送到她手中的。

    郑沅看到这些, 不由好笑,心里腹诽:徐典事官阶不高, 油水倒是足。

    “夫人,饭摆好了,我扶您出来。”婵娟恰好带着一身烟火味进来了,她将郑沅小心地搀了出去。堂屋里果然已摆好了饭菜,当中一盆山药炖兔肉,兔肉炖得酥烂脱骨,鲜香肥嫩,山药软滑融入汤中稠白味美,惹得人鼻头耸动。

    郑沅这具身子常日来苦闷在心,无心饭食,不过从卧房走到堂屋都觉四肢抖颤无力,除去一半是因久卧病榻体虚,倒多半是自己作,饿的。

    能让徐蕙违抗刻在人设里的爱吃人设,食不下咽,也唯有男主了。

    因此闻见兔肉香,她倒是放了心,她这副身体立即有了反应,口腔里快速分泌出了唾液。郑沅向来不会再沉湎于过去不能自拔,自怨自艾,更不会饿着自己。

    兔肉益气解暑,又及易消化,是很好的病中进补之物。

    她刚落了座,便见瘦长脸的中年女子走了进来,不必说,此人定是那位甘愿放弃抚育亲子也要护佑徐蕙而来的萧娘子。

    她面容刻板严肃,头发向后梳了圆髻,一丝不乱,露出光洁额头,她身形修长苗条,穿一件茄紫宫装,行走间端庄有礼,像是拿尺子丈量出来的。

    萧娘子带着一种特殊的压迫感,像极了站在教室门口抓迟到早退的教导主任。

    但她的压迫感很快就消失了,她见了郑沅,便俯下身子,像哄自己最小的孩子一般又轻又柔地对郑沅道:“淑仪,今日不可再任性了,无论如何,您要多吃些才是,您看看这炖兔肉,香极了,这兔子不是家养的,听说是上林苑里山上的野兔子,身上的肉一丝肥的也没有,您快尝尝——”

    她仿佛生怕郑沅开口拒绝一般,不容分说地舀了一碗兔肉汤递到郑沅面前,又将竹筷递到她手边,满脸期许地望着她。

    郑沅她看得有些不自在,连忙端起碗喝了几口,又夹起一块兔肉嚼了起来。这本是极寻常的事,但婵娟和萧娘子都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春草端着一盘迈过门槛,正看见这一幕,立刻欢呼雀跃:“淑仪!您总算想吃东西了!”

    郑沅转头看去,春草年纪小,个子也矮小,生得一副弯弯眉眼是个天生的笑颜,让人瞧了她便透着十足的亲近。

    郑沅正想说话,却见她身后又接二连三地蹦出一串小兔子来,有灰的有白的,都像才刚满月的样子。

    “娘说,这些养大了再给淑仪吃。”春草高兴得不得了,蹲下来摸着小兔子的耳朵,“往后都由我养,我明儿便去拔草。”

    春草话音未落便萧娘子狠狠瞪了一眼,她连忙又把嘴闭上了。萧娘子走过去,严厉道:“主子用膳的时候,怎么能把畜牲带过来,还不快滚出去!”

    春草包了两眼泪,手忙脚乱弯腰逮兔子。

    郑沅实在不忍,便道:“无事无事,如今到了此处也没那么多规矩了,可别赶她了。”

    婵娟道:“淑仪莫偏袒她了,入了宫规矩成天学进狗肚子里去了,再不好好教,往后迟早惹出祸来!”

    郑沅微怔,想起了春草最后的结局,心中微凉,便不再劝了,春草的性子与徐蕙一般,落在深宫中,都是难以活命的。

    只是徐蕙是女主,有男主的偏袒,春草却是只言片语便可随意炮灰的小宫女。

    “春草将兔子带了去,洗了手再回来伺候吧。”郑沅还是温声摸了摸春草的头,“她还小,慢慢教就是了,萧娘,婵娟,我如今什么也不是,又何必再摆那主子的派头?我只有你们了,我是将你们当做至亲看待的,因此莫要为了规矩分生了情分,在这屋子里里外有别就是了,你们在我面前也不用这么拘谨,我想你们还像家中一样待我,好吗?”

    萧娘子微微蹙眉,张口欲言。

    郑沅叹了口气,“那我也不吃了。”

    说罢便放下筷子。

    萧娘子连忙拦住:“淑仪!”

    春草亲娘教训一顿早已忍不住眼泪直掉,一把抱住郑沅便大哭。

    待春草哭完,郑沅便强要他们坐下来同吃,贴身宫女陪着吃饭也是常有的恩赐,但她们不敢同桌吃,另支了张小桌案,坐在脚踏上吃。

    但就算如此,一顿饭也吃得欢欢喜喜,因郑沅喝了两碗汤,又吃了一碗粥,面色也渐渐红润起来,倒叫萧娘子也喜得顾不上什么规矩不规矩了。

    “淑仪总算想开了,奴婢这悬着的心终于能放下了。”婵娟又絮絮道。

    郑沅想了想,便郑重地放下筷子,趁热打铁道:“之前是我一味钻了牛角尖,叫你们白担了许久的心,如今我都改了,往后都谨慎些,再不着他们的道了。以后我们一块儿好好过日子,你们陪我吃了苦,我都记在心上,日后但凡有一点好,我都不会亏待你们的。”

    “淑仪这么说,真真折煞人。”萧娘子站起来,行礼道,“奴婢当初夫家休弃,又病又穷,流落街头,若非徐娘子好心肠,雇了我来做事,又信任我,让我当淑仪的奶娘,又将我几个孩子都接过来同住,还给奴婢银子改嫁,否则奴婢哪里能有今日?只怕我的孩子已要那脚底流脓头顶生疮的贼后娘饿死了!奴婢发了誓,这一辈子绝不忘徐家恩德,入宫照顾淑仪是奴婢自告奋勇,奴婢只盼淑仪能快快好起来,哪里还贪心别的?”

    郑沅点头:“你们放心吧,我不会再糟践自己了。”

    用完了饭,萧娘子便提了一盏小明灯到院子里去处理刚剥下来的兔皮,婵娟则带着春草收拾碗筷,烧起热水。隔了会,婵娟从厨房端来了一碗黑沉沉的药,郑沅没马上喝,借口烫口,便叫婵娟将那医官开的药方拿来细看,里头有麻黄、桂枝、羌活、防风、苏叶、生姜等物。再对应郑沅身上种种不适,看来的确只是普通的风寒,也就是小感冒而已。这药也算对症,郑沅便放了心,等到半温便一饮而尽了。

    婵娟却见得瞪大了眼,她手上捏着一枚蜜饯,都没来得及塞进郑沅嘴里。以前淑仪最怕苦了,要伺候淑仪喝药可没那么容易,少说也得折腾个半个时辰,因此如今虽过得难,萧娘子还是塞了银子跟几个太监换了一包蜜饯,专为了哄淑仪喝药。

    没料到今日淑仪却……

    郑沅虽觉着苦,却根本不怕,两个世界她成为阿月的那辈子,几乎日日都在喝药,现这样的药对她而言,如同喝水般容易。因此她喝完后,一抹嘴便招招手叫婵娟过来:“把那牛角梳拿过来,再去厨房里倒半碗菜油来。”

    婵娟不解道:“淑仪要菜油作甚?”

    郑沅微微一笑:“刮痧。”

    “刮痧?”婵娟一头雾水,她从未听过这个词。

    “去吧,拿来我教你。”

    郑沅一心想与男配“偶遇”,将两人的相识提前,但这带病之身,萧娘子与婵娟这么小心翼翼的样子定然不会应允她出门。因此她才想尽快叫自己好起来,不要再一个小感冒拖得寸步难行。

    刮痧治疗感冒,简便易行,见效快且无不良反应,乃是风邪暑毒造成风寒感冒的首选治疗方案,虽然大梁并未盛行这一医疗技法,但其实刮痧是极为古老传统的中医技艺,能够活血化瘀、调血行气、祛风止痛,在现代是很常用的治疗方法。

    郑沅以前就经常帮傻大个刮痧。

    他在部队的时日,遇到什么魔鬼周,常有中暑感冒的时候,有时候回来人都瘦了一圈。

    郑沅便刮得他龇牙咧嘴。

    但刮完人就精神了。

    待婵娟茫然地端着菜油回来,郑沅便解开上衣,露出后背,熟练地背手到后背,用指尖蘸了胭脂,指引穴位给她看:“这是风池、这是大椎、风门、肺俞……你便照着这次序,先在穴位上涂抹菜油,再用牛角梳的背面重重用力刮下,不要停顿,直到了少商和大椎穴,便轻柔一些……”

    婵娟捏着牛角梳愣住了:“淑仪何时会认穴?”

    郑沅早已想到说辞了,她指了指床底的箱子:“我哪里会认穴,午后闲来无事翻到一本旧医书,其中记载了这一秘法可治疗风寒,便仔细记在心中。”

    带到冷宫的除了衣箱,还有一箱子里书,是徐蕙母亲多年珍藏,她是老秀才的女儿,识文断字,甚至还能这几首诗,徐蕙在她的教导下,也爱读书,因此哪怕沉重万分,也千里迢迢带入宫来。

    婵娟不识字,更不知里头有无医术,因此便信了大半,唯一疑虑便是:“此方不知可靠不可靠,若是出了什么事可如何是好?”

    “用这菜油刮一刮怎会有事呢?权当一试么!”

    婵娟一想也有理,握着牛角梳便下定决心:“好,那……那便刮!”

    作者有话要说:

    兔兔这么可爱,怎么能吃兔兔!

    郑沅:再来一碗!

    ————

    明天终于能把抽出来那章替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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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听说现在jj对已发表过的章节进行修改不会提示更新了。

    所以可能会有没收到更新提示的情况。

    大家记得九点以后过来康康~

    第45章 忠犬太监的吃货妃子03 ·

    次日一早, 婵娟进屋来替郑沅穿衣,又细细查看了郑沅背部刮痧造成的一条条血痕,急得直跺脚:“淑仪总是哄我, 如今过了一晚仍是瞧着触目惊心,这可如何是好啊?奴婢还是托人去请医官……”

    说着便要放下衣裳跑出门去。

    “哎, ”郑沅连忙拦住她, “哪有这般严重,这红痕却不是血,而是排出的内毒,你不看看, 我睡了一晚, 精神不是好些了?也不咳嗽了, 是吧?”

    婵娟听了, 回过身来细看郑沅,果然见她原本苍白如纸的脸色好了不少, 昨夜她整夜守在外间,回想起来果然也没有听见淑仪夜咳, 总算安了一半的心, 却还是极为发愁地瞧着那红痕满布的后背:“可是这伤痕实在是叫人心疼, 我……仍是悄悄托小太监去太医属买些药膏来抹吧?只别叫我阿娘发觉就是了。”

    “何必花费这闲钱,如今不过看着红罢了, 晚间用热巾敷一敷, 两三日便能消退了。”

    婵娟没好气地瞪了一眼郑沅:“淑仪说得如此信誓旦旦, 又是那书中记载吧?您就这般信那书中所说?”

    “可不, ”郑沅一点也不心虚, 她是相信她自己,站起身来由着婵娟为她整理裙摆, 低头笑道,“我自己的身子自己知道,如今神清气爽,自然信了,你也别疑了,能著书立说流传于世的,自然有可取之处。”

    婵娟拿她没办法,只好伺候她洗漱,叫外头风大,又格外让郑沅多披了件帛罗,又强调道:“淑仪千万别让我娘知道是我给您刮的痧,她要是发现了,定要打死我的。”

    郑沅笑起来,再三应了,婵娟才肯带她到院子里晒晒太阳。

    夏日的清晨已有了几分暑意,阳光浓郁,三省斋屋前的小院里刚修整过,一堆一堆拔除的荒草堆在角落里,可以看出当日他们刚刚来到此处时,是一番怎样荒芜的景象。

    三省斋中原本便有两个老太监守门,当初徐蕙一人到此时,那两人就当她是个死人似的,从不搭理,只每日做着自己看门的活,不让徐蕙出去。

    萧娘子进来的第一天,便褪下了身上所有金银首饰,再掏出几个金饼子,拿钱狠狠践踏了他们,一下就收服了那两个没根子的阉宦。

    如今两人对萧娘子与郑沅已是有求必应,甚至会主动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机灵点的那个还常常提醒萧娘子那边内侍值房里的情况。

    会被扔到这苦竹园的太监,不是犯过错、受过病的,便是那得罪了贵人,被打发来的,早绝了升官发财的念想,自己又是绝了后的人,因此对银钱极为看重。

    徐蕙不大懂,郑沅却知萧娘子看人狠辣,一下便知他们虽然可鄙,却也可用。

    这两个太监,有个体格壮硕性子沉默的叫冯山海,不愧其山海之名,身材高大的如山,面目又生得凶神恶煞,叫人看一眼都害怕,萧娘子却说他算是老实憨厚人,是因为生得凶恶才不得贵人们喜欢,分宫几次都被退回,后来便去做杂役,又性子耿直不会钻营得罪了人,便被发配到了这。

    另一个瘦小些,一双三角眼灵活得很,贼眉鼠眼,名叫邓五两,据说他是被亲娘五两就给卖了的,所以净身的师傅便给他取了这个名儿。

    他这个人,嘴上很会奉承,又像个猴儿一般哪儿都能钻,什么树都几步便爬的上去了,当初也是有好前程的,但他有只手被砍断了三根指头,据说是因为偷了贵人的东西,被人检举出来,砍断了手指打得半死扔到这儿来的。

    这俩个太监平日里也不交好,两人干活起来常闹得不可开交。

    吵是吵不起来,冯山海的性子想来是能动手的绝不bb,常常邓五两上蹿下跳叫嚣着气焰嚣张,但冯山海一巴掌就能把邓五两拍地上。

    然后大晚上冯山海回屋,刚推门就兜头淋一身屎尿,邓五两便窝在被窝里偷笑。

    总之两人的官司打也打不完。

    郑沅听说萧娘子对他们俩的评价,都觉着不好。感觉都不像是忠心的人,就怕留在身边到时候又生出事来。

    但萧娘子说:“如今咱们缺人使唤,没得选择,这等人只用金银利好驱使罢了,有些活,有些地方,只有太监能做、能去,没必要因噎废食。”

    郑沅想了想,便同意了。

    如今也证实了萧娘子的话,冯山海性子沉默也沉稳,以前家里是猎户,正蹲在院子里制作干皮。要制出一张好的皮子可不容易,冯山海昨日帮着萧娘子处理了兔子,七八张都完整地剥了下来,拿盐硝水泡了一整晚,今日把油脂和碎肉一点点清干净,便要挂起来暴晒一日,晒干后还得用梳子细细把毛梳开。

    皮子制成了,攒到冬天想来也能做几床床褥子,听说这苦竹园冬日冷得很。

    这活得极心细才成。

    除了他,没人会做。

    邓五两则在厨房里帮着婵娟腌制兔肉,几只大兔子一日吃不完,这样热的天气更怕腐坏,只好用粗盐腌起来,挂在通风处风干。

    他还趁着天时好,不辞辛苦到上林苑后头有做烧窑的山脚下,运来了能脱胚的黏土,脱了一日的土坯,给春草搭了个兔子笼,喜得春草蹦蹦跳跳,整日里更在邓五两身边,“五两叔长,五两叔短”喊个不停。

    邓五两那三白眼都笑成了眯眯眼。

    他们对郑沅这个落魄的淑仪势利眼,带孩子却很耐心。

    郑沅坐在殿门口看了半天,春草整日里疯跑,与邓五两玩捉迷藏玩了半天,累了又趴到冯山海宽厚的背上,看了会他制皮子,半响便歪了小脑袋,打起了小呼噜。

    邓五两看了看,便也挪了几寸,蹲在冯山海身边帮手,嘴里抱怨的话都低低的,生怕吵醒了他背上的小丫头。

    院子里的墙根下,春草不知从哪里移栽了几丛野花点缀,叫这小院不至于看着太过寒酸。

    郑沅留意到了,不由露出一丝笑。

    她突然感觉自己喜欢这个世界女主身边除了男主外的所有人。

    他们都像是小太阳,温暖着徐蕙前期的人生。

    春草从小是在徐家长大的。徐娘子和气,又喜欢孩子,将她当做半个女儿疼爱,因此长到八九岁还是不知愁苦的年岁。倒是婵娟还在亲爹后母手上狠狠磋磨过几年,虽然不过十四五岁,为人已十分老成,行止间很有萧娘子的教导主任风格。

    郑沅看到春草胡乱种下的野草野花其中有好几丛白接骨,花朵淡紫,是常长生在水边的,因叶与根茎可入药,在阿月世界侍弄了半辈子药材的郑沅便一眼认出了。

    白接骨是一味止血散瘀的好药。

    这倒是提醒了她。

    摸了摸下巴,回忆着脑海里对剧情为数不多的了解,郑沅决定走最俗的邂逅。

    那么这几天便要出去蹲草……啊不,守株待兔了。

    有了主意的郑沅,目光落在邓五两拉回来的黏土上,他搭完兔子窝,还搭了个不大的鸡窝,竟然还有许多没用上。她想着可以用这些土在院子东角再搭个面包窑,用来烤东西吃再好不过——蛋挞、烤鸡翅、烤猪蹄、脆皮五花肉……

    烤猪蹄真的太香了,光是脑补郑沅便有点馋了,可惜这回月例已经领过了,送来的半扇猪肉没有搭猪蹄,正巧萧娘子擦擦手从厨房出来,郑沅便拉住了萧娘子的袖子,采用了徐蕙旧时在家里时对萧娘子的称呼,低声问道:“姆妈,我想捎句话给爹爹。”

    徐蕙自从打入冷宫后,一直没有主动提及过家人,心里似乎还觉着自己给徐典事丢了脸,因此郑沅这么突然一张口,萧娘子以为是何等大事,面色凝重与郑沅耳语:“淑仪请说,奴婢立刻去安排。”

    郑沅有些不好意思,但又实在想吃,便也附耳过去,小声交代得很仔细:“劳姆妈使人问问爹爹,我下个月的月例里能不能拿一半猪排骨换两根猪大腿,带蹄子的那种。”

    “……”

    萧娘子差点没忍住像小时候抓到她半夜藏被窝偷吃枣糕那样把她耳朵拧起来。

    到了傍晚,晚食的主菜仍是炖兔肉,但萧娘子是蜀人,蜀人吃兔是没道理可讲的,她没忍住手痒,还是做了一盆麻辣兔头,还没端出来便飘香满院,鲜辣的气息让人口舌生津。

    萧娘子做兔头,是极为精细、慢条斯理的,她有自己的辣味卤汁秘方,麻辣兔头顶顶重要的便是那卤汁,为了这锅卤汁,萧娘子在厨下呆了一下午,且不管这上头用了多少时辰,卤汁备好,提前用姜葱盐腌炙过的兔头还要小火卤制一个时辰,再关火泡上一刻时,让其慢慢浸透入味,吃透其中的鲜辣咸香,才斩件装盘。

    自从与能吃辣的江西人程湘思相别两个世界,郑沅已经好久没有吃那么过瘾的辣菜了,那种火热的爽快直冲天灵感,舒服得浑身的毛孔都张开了。

    徐蕙也是很能吃辣的,虽然徐娘子是苏州人,是个甜口死忠粉,但谁叫她是萧娘子奶大的呢,从小跟着婵娟不知道吃下多少只兔子。

    没有一只兔子能逃过萧娘子的菜刀。

    但由于她身体还没好,萧娘子只准她夹了一个兔头,后面不论郑沅怎么哀求都无济于事。

    好恨。

    郑沅啃着炖得软烂喷香的兔腿,眼巴巴地看着另一桌的邓五两一连吃完两个,哪怕嘴中火烧火燎,浑身冒汗,“嘶嘶”地扇着辣得红肿的嘴,也死活不撒嘴,最后差点没跳到井里。

    “好辣好辣……呜呜呜好好吃。”

    冯山海像巨人似的坐在小桌旁,一口一个,连骨头也能嚼碎了吞下去。

    快吃完饭的时候,婵娟趁萧娘子不注意,悄悄用手帕包起一只兔头,对郑沅眨眨眼。

    郑沅欣喜若狂,恨不得立即回房啃兔。

    奇了怪了,前几个世界她也没那么馋啊,只能怪女主的人设太强了。

    等萧娘子再收拾碗筷了,郑沅便把她想出三省斋,去外头逛逛的念头说了。

    她是被勒令在苦竹园里“闭门思过”,为不慎夭折的小皇子抄经书超度,但没有说她就得日日在屋子里抄经书。

    反正男主也没有派人盯着她。

    苦竹园以前是兽园,所以其实是个不小的宫殿,后头还有给虎豹、孔雀栖息的山林与湖,郑沅不能离开苦竹园,但却可以在园子的范围里走动,只要她不想着逃跑,应当是没人管她的。

    反正原文里女主在苦竹园里当自己寝宫瞎逛,也没人拦她。不这样的话,女主怎么能寻到机会离开冷宫?

    但她的想法果然遭到了萧娘子的坚决反对。

    萧娘子道:“淑仪身子才刚好一些,怎能到外头去?若是路上又吹了风着了凉可如何是好?”

    婵娟也踌躇道:“苦竹园里尽是些罪奴,典狱司那边更不用说了,成日里都有人拿草席卷了,一根麻绳拖着断了气的人扔出宫门去,这样腌臢地方,不是淑仪该去的地方,淑仪若是闷了,想要看话本子也好,要吃什么也罢,只管吩咐我们便是。有徐典事在外看顾着,一些小玩意要给淑仪带回来也不难。”

    郑沅坐直了,正色道:“姆妈,婵娟,我入了这地方,只怕以后难有离开之日了,你们有没有想过日后怎么办呢?难不成永远都关在这门里自怨自艾?我不愿如此,大病一场,我已想通了,不论是何境地,我都不该糟蹋自己,哪怕在冷宫里也该过得有些声色,我已离了徐家,也不再是什么主子,既然如此,何不把以前的生活都忘了,想办法过好眼下不是吗?我不能一直关在这小院里,出去走一走,才能纾解心怀呀。”

    她的理由如此充分,语气里透出对未来的灰心又叫萧娘子心底不安。

    原本的徐蕙那么浅的心眼,自然一下就被萧娘子看出来了。

    她对元綦萌生的情意,难有结果,伴君如伴虎,这深宫里的女人有哪个这么傻乎乎地对皇帝动真心?萧娘子心知肚明,眼见着亲自带大的姑娘日渐消瘦,却无法再将这些说出口。

    郑沅不知道萧娘子在为她心忧不已,也不知道她早已转了性。

    想留在苦竹园根本就不是因为爱已成灰,而是为了别的男人罢了。

    那个男人的人生被那么多苦痛冲刷,却仍然心向光明,他拖着残躯活着,便因谨守着一个朝代的真相,背负着历史,可惜就因为爱上了女主,他最后没把史书完成便被男主毒杀。

    他死前说,我是罪人。

    幸好,原文中徐蕙藏下了那本史书,找了个机会,让它重见天日了。

    郑沅心里在想的是另外一件事。

    徐蕙不像她,刚入苦竹园不久就软磨硬泡要出门去,徐蕙病好得慢,在三省斋断断续续养了大半年,翻过隔年的夏天才在萧娘子和婵娟的劝慰下出门去,与郑沅不一样的是,她当时是想寻个无人的地方,一死了之的。

    她进了苦竹园,元綦似乎就将她忘了,没有派人来过问一次。

    若非父亲在宫中四处提点照顾,还找来了萧娘子三人,她恐怕早就郁郁病逝。

    想到这一节,她就心痛难当。

    受尽宠爱的小娘子,稍稍遇到些情殇挫折便支撑不住了。

    在她找到一片莲池,支开婵娟想要一了百了时,却遇到了正押着一个小太监刑讯的江问舟。

    他就坐在莲池对面的山亭,面前正被上夹板的小太监惨呼不绝,模样凄惨无比,徐蕙远远都被那副模样吓得呆住,江问舟却端坐在圈椅中,还与身旁一身青色内宦服饰的掌事太监谈笑。

    山亭四面都挂着半卷的湘竹帘,徐蕙的目光穿过夏日里挤挤挨挨连成碧海的莲叶,只看见那人穿着典狱司的赤红官袍,胸口补子是一只凶恶的獬豸,宽大的袖边绣的是海波云纹,半卷竹帘遮住了他大半面容,只露出高挺的鼻尖,略薄的唇,线条温柔的下颌与修长的颈。

    他肤白,穿着红色衣袍显得整个人都在阳光下发亮。

    徐蕙的目光或许太直白,本侧着头说话的男子蓦然转过来,一只修长、骨节分明的手微微挑开珠帘。

    眼风稍稍扫过徐蕙,乌黑眸子像藏着锋利的刀。

    徐蕙拔腿就跑。

    第一次见面,两人其实都相互看不上眼。

    徐蕙给江问舟贴上了“凶恶”、“不好惹”的标签。

    江问舟不过是警惕地寥寥一眼,却连她匆匆逃走的背影都没记住。

    郑沅并不想重复这场毫无意义的初见。

    徐蕙病了近一年后第一次见江问舟,他才刚刚当上典狱司司丞不久。

    而这之前,他在苦竹园挣扎的时间比徐蕙久多了。

    他才是那个受尽了屈辱,几乎被打碎脊梁的人。

    郑沅想,她不要让他再失去健康的腿了。

    逃跑的徐蕙没有见到她认为凶恶的男人,在站起来后,走路时竟一瘸一拐。

    在原文中,江问舟一直在失去。

    郑沅想,为什么她不能做那个先伸出手的人?

    作者有话要说:

    提前替换出来啦。

    和之前的内容完全不同了哦~

    购买过的宝子也可以当新的看。

    所以今天的更新就是这个哦

    爱你们啵啵啵

    第46章 忠犬太监的吃货妃子04 ·

    被郑沅一顿撒娇卖萌, 萧娘子动摇了,但还是没说话。

    郑沅便指着那门那窗,接着说:“你看这三省斋, 屋子窗扇断了,门锁坏了, 我们都没法子修葺, 婵娟与春草的屋子我瞧见了,铺的还是茅草,春草睡得后背都起疹子了。姆妈,想来你也心知肚明, 不在此处带上一年半载, 我们是出不去了, 既要长住, 便需好生谋划谋划。我也不想当个无用之人,坦白同你们讲, 我不想过这样的日子,所以想出去看看, 想想在苦竹园应当如何过日子的, 还有没有能帮衬的人, 光靠爹爹也有鞭长莫及之时,所以呀, 你们别拦着我。你们既然把我当主子, 我便要当家作主了!”

    萧娘子和婵娟对视了一眼, 忽然觉得眼前的淑仪极其陌生, 淑仪一向是个绵软性子, 从小到大也没强硬过,甚至与隔房姊妹间拌嘴, 能气得晚间还睡不着,还心想着今儿自个吵嘴时哪儿没说好,当时应当这样回嘴,可真的到了人前又怂了。

    更别提入宫后,还没站稳脚跟就叫人略施小计便打发了,一入冷宫便病倒了,她其实还是个十七八的姑娘,又不是坚强性子,萧娘子与婵娟都不怪她不争气,反倒心疼她受了罪。

    可如今一看,一病过后竟像是脱胎换骨了一般,眼神坚定又不容置疑。

    婵娟想了想,还是说:“淑仪,您之前不是打算攒一些钱,打算届时托个传话的内侍,请丹阳宫的张德妃帮着在圣人面前美言几句么?您当初便住在丹阳宫,很受张德妃照顾,您也说她很和气又没架子,想必会很愿意拉您一把的。”

    郑沅却摇摇头:“我想过了,与张德妃也相识不久,她当时待我客气,不过是我在圣人面前有几分宠爱罢了,如今失了势托到她头上,愿不愿意还两说,万一叫人拿了把柄,说咱们不安分,私下传递消息,岂不是惹祸上身?”

    其实是郑沅知道那张德妃恐怕不是什么好相与的角色,徐蕙的记忆里,那张德妃生得只能说端正,并不美貌,且还是官女子出身,但人家能一路爬到妃位,膝下养住一儿一女,在后宫众多美人中始终保持长盛不衰,便知她心机手段一概不缺。何况若是人家真的如表现出来一般将徐蕙这么个小角色放在心上,也不会在徐蕙当日被带走那日闭门不出,好似什么也没听到似的。

    婵娟劝解无效,她还为淑仪想安安生生留在苦竹园过日子而吃惊。因淑仪从小是在京城市井中的热闹繁华里长大的,入了宫便常念叨宫中规矩大又无趣,更别提到了灰扑扑、破烂烂的苦竹园,更是浑身上下都不习惯。常常提及在徐家那座三进的宅子,提及街头巷口的窑鸡与甜浆铺子,如今怎么……

    倒是一直沉默的萧娘子开了口:“淑仪既然决定了,那便照着淑仪的意思做吧。”

    婵娟更诧异地看了亲娘一眼,但萧娘子只是对她摇摇头。

    萧娘子也不信淑仪真的想留在苦竹园,她从小就泡在蜜罐子之中,哪里吃过那些苦头?只是不知她怎么生出这念头来了,还要亲自去外头内侍中寻摸探看,外头虽离宦官居住的值房极近,但一个连一两银子能兑几文钱都不知道的大家闺秀,不叫那些人精骗得晕头转向才怪,能起到什么作用?

    不过淑仪还是长大了些,对张德妃的那几句论断倒是说到了点上。

    如今一动不如一静,且不要与苦竹园之外东西六宫里的任何人联络为好,一切都该让徐典事去走后宫之外的门路才是,这才是稳妥法子。等徐典事搭上御极殿总管太监的门道,大把银子砸下去,总有出头之日。

    萧娘子想得十分冷静,但考虑到徐蕙的身子,便还是软下了心肠。

    既然如此,便叫她撞撞南墙吧,知道不可为也就回头了。

    到时候她便能安生忍耐些时日了。

    第二日,郑沅便高高兴兴地用过早饭,今儿的早饭是婵娟照着郑沅说的法子做的,拿碱水和的圆面条,事先先在蒸笼里蒸上一小会,再立马过冷水,这样吃起来便特别精道。

    蒸面条的空挡,正好炒芝麻酱,这炒法也有酱油,炒时要边加香油,然后再搁上酱油和盐,最后才剜半勺猪油,这头尾两次油加得都不能少了,否则这酱便少了些郎朗上嘴的独特香味。

    等面条晾凉,芝麻酱也调好,便可下水焯一焯,再切条酸豆角、萝卜丁,拌上酱洒些葱花就能吃了。

    面条条细桨韧、色泽黄亮,芝麻酱又香,熬得浓稠裹上面条,再加一点醋,这是点睛之笔,这么热腾腾吃进肚,冬日里配上蛋酒,夏日郑沅便让萧娘子磨了绿豆沙,清清爽爽。

    婵娟拉的面条粗,不是那种软烂的面条,吃起来又有嚼头又香,尤其是这儿吃上的芝麻酱比郑沅在现实世界街头小吃店吃得都香,大梁的芝麻酱都是现磨的,不是后世店里卖的现成瓶装芝麻酱,相比起来,那滋味、香味一个天一个地,更别提后世有的小店还会加些花生酱充数,那味儿就更不同了。

    邓五两被卖前原是南方人,没吃过热干面,郑沅吃的时候,他正提热水进来,忙活完才凑到厨房,一开始看着干巴巴一坨还嫌弃:“怎么不加些汤料,这不得噎得慌?”

    郑沅吃完了一整碗面,又喝了一碗加够了糖、清爽润口的绿豆沙,正饱得揉着肚子消食,晃悠到厨下,便听见邓五两这句话,便走进去,拿了瓶醋过去给他碗里加了点,又多剜了一勺酸萝卜片:“你先吃,吃了再说。”

    热干面讲究的就是趁热吃“三转九拌”,嚼起来韧性十足满口生香。

    邓五两将信将疑地下嘴,一开始还吃不惯嘴里那干巴的感觉,再吃几口把味蕾都打开,便停不下筷子了,嗦面嗦得不亦乐乎,还不忘配上一口绿豆沙。

    “爽快!”吃完后,他一抹嘴,和郑沅一般揉着肚子在院里绕圈。

    冯山海则沉默地加了又加了碗,一旁吃空的白瓷碗已经堆到了第三个。

    众人都吃饱喝足,郑沅便带着邓五两、婵娟一块出门。

    三省斋在苦竹园的东边角,别看郑沅已觉得住的屋子破败不堪,但出了三省斋的门,走到坑坑洼洼的石板路,看见太监们住的一整低矮的廊房才知道,给罪妃住的算是这里头最好最大最显眼的了。

    狭窄的石板道上有做苦役的太监背着重重的柴火步履蹒跚,还有被麻绳串成一条,穿得破破烂烂的罪奴被典狱司的掌事挥着鞭子像牲畜一般赶着,隔了老远才能见几间有屋檐的屋子,邓五两看了这些房子连忙拉着郑沅绕道走,他脸色有点白,缩了缩肩头解释道:“那是这儿关押戴罪奴仆的刑房。”

    屋顶的烟囱里升起一丛丛黑烟,像一团团不详的乌云,被风吹散,飘向了被一重一重那望不见尽头的宫墙之外的广阔天空去。

    “那些烟,是烧烙铁的烟。”邓五两说。

    郑沅看得很认真,对宫闱也有了一个最初步的了解。

    这里是宫廷里最肮脏污秽之处,也是那些生于云端的贵人们不会踏足的贱地。

    这里的人深陷黑暗,人人都放弃了挣扎,江问舟却把自己活成了一道光。

    还连带着照亮了女主。

    郑沅一开始出门,没有走得太远,走到了当初女主初遇江问舟的莲池便停了脚步。

    眼前的景致与当初徐蕙见到江问舟时很相似。

    接天莲叶无穷碧,湖面如镜,对面一座老山亭,亭中空无一人。

    后来接连几天,郑沅都按照既定路线穿过了太监值房,走到莲池便停一停,又沿着来路回去。

    她是在第三日,见到的江问舟。

    “没眼色的蠢物!连累你高爷爷挨了训斥,还罚了奉银,谁准你胡乱说话的!平日里当那锯了嘴的葫芦,到了主子跟前就知道顺杆现眼了!看老子打不打死你!”

    太监们的值房也分三六九等,最好的在最里头,最差的紧靠着门,门边每日都堆满了恭桶,三宫十六院的馊水都往这门里走。

    值房外面长了颗歪脖子石榴树,夏天开满了花,在苦竹园里住的太监不仅仅有苦竹园里当差的,还有附近宫室、掖庭九司里的人,正折了一条手腕粗细的石榴枝打人的是个看起来三十几岁的老太监,他穿一件灰蓝色的太监袍子,正是掖庭丰庆寺掌事太监的打扮,他握着那根断树枝,一下又一下狠狠地抽打着蜷缩在地上的青年人。

    青年二十出头的样子,蜷着腿侧卧在地上,两只手护在头顶,垂下的衣袖也盖住了脸,但他身上的青色的衣袍已被抽烂,血痕交错,他却一言不发,甚至一动不动。

    地上青年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令老太监更是气怒,打断了树枝又上脚踹,重重一脚把人踹翻过来,又狠狠踩在那人胸口,终于把人踩得闷哼一声,整个身子都不受控制地往上挺了挺,又立刻委顿下来。

    郑沅看清了青年的模样。

    白净带着书生气的面容沾上了黄土,狼狈不堪,眼眸却仍然清水般干净。他看向那老太监的眼中甚至没有情绪,也没有恨意,被这双透澈的眼睛注视着,那老太监更觉有种无法形容的难堪。

    他下手越发狠辣,嘴里骂的话也越发不堪入耳。

    郑沅远远地喊了一声:“住手。”

    老太监似乎被怒气烧没了理智,竟没听见。

    郑沅看了看一旁的冯山海,今儿是他陪着出来:“把鞋脱下来。”

    冯山海困惑地张了张嘴。

    “快点。”

    冯山海沉默地脱下一双大鞋,浓重的气息扑面而来,郑沅捏着鼻子指挥:“给我丢过去。”

    “淑仪……”婵娟犹豫地拉了拉郑沅的衣袖,“咱还是别惹事了吧?”

    出来溜达那么多天,为的就是今日。

    徐蕙遇到江问舟时,他已当上了司丞,最苦痛的日子他一个人熬过去了。但在郑沅来到的时间点里,他还是个人人都能践踏的小太监罢了。甚至因为他某些改不了的执着与习惯,还与其他太监们格格不入,时常被欺辱。

    郑沅不想等他手握权柄。

    “快点,对准那老太监扔,扔准了给你一两银子酬谢。”郑沅动用了杀手锏。

    话音未落,那巨臭无比的鞋子便飞旋着正中老太监后脑。

    把人打得踉跄了两步,又被熏得干呕不止。

    “谁!谁干的好事!”

    作者有话要说:

    我八连胜了,最近在农药里大杀四方,终于上了星耀,嚯嚯嚯嚯。

    所以最近都只能日三了。(摊手)

    第47章 忠犬太监的吃货妃子05 ·

    郑沅在鞋子脱手后便拽住婵娟脚踹冯山海一同躲到旁边嶙峋高叠的假山后头。

    这会是午时, 是苦竹园中最安静的时刻,这个时辰值房里的太监们不是在外头当差便是正睡得挺尸,周遭热辣辣的日头下一个经过的人影也没有, 唯有溽热的风一阵一阵地吹佛过来,带来花木被扰动的潇潇声。

    那老太监捂着后脑疼得不行, 往前两步想再瞧瞧, 又有些胆小踌躇,听见身后有门扉打开闭合的吱呀声响,他又连忙顿了顿身子。只见是其中一个睡眼惺忪的小太监出来上茅房,才缓缓呼出口气。

    他私下殴打江问舟也是刻意挑的这时候, 这档口管事的全都不在, 屋头没什么人, 才没人来管闲事, 或是报到管事头上。寻常时候,他也不敢这么大张旗鼓, 若是叫多管闲事的报了上去,他准没好果子吃, 掖庭里头当官的可从不偏袒他们这些绝了根的。

    苦竹园里的掌事太监更是黑心肠, 没几十两银子平不下事来。

    但他又实在安耐不住怒火, 太监窝里不知多少贪主子东西的,这傻子非得较真, 害得大伙再没油水吃, 断人财路犹如谋财害命, 他可不急了么!

    罢了罢了, 也没法真把这夯货打死。

    既然有人提点, 怕是他今日落在别人眼里的,但那人没出现, 便是不想管,倒也算了,老太监后脑生疼,现在脑子还嗡嗡作响,虽然还有气,但也不敢再发了,心里已有退意。

    老太监回头看了看,江问舟还捂着胸口蜷缩在地,满头冷汗,脸也苍白,却还是连声求饶痛呼也没有,他大半张脸仍旧埋在衣袖中,看不清表情,唯有脖颈暴起的青筋能显示出他此时的忍耐与痛苦。

    “真是晦气,呸!”老太监又往他身上使劲踹了一脚,再狠狠唾了一口,这才不甘不愿地揉着脑袋骂骂咧咧地转进廊房中,“砰”地甩上了门。

    良久,夏日的午后又恢复了宁静,树上的蝉像是也被眼前的事吓坏了,躲在浓郁枝丫间哑了好久的嗓子,这才“知了知了”地叫起来。

    等了好一会,见再没什么动静,郑沅才从假山后头探出半个脑袋。

    她的脑袋上头又悄然跟出了两个脑袋。

    三人往廊房那头探看半天,确认那老太监没动静了,才微微松了口气。

    郑沅扔只鞋子已是冒险了,在没有道具护身、系统剧透的金手指帮衬下,自个又是个无权无势的冷宫妃子,确实也怕惹了祸。

    但她也没法子视而不见。

    在这些世界里,他是她唯一的盔甲与软肋。

    哪怕冒险,也值得。

    何况若是被老太监逮着,郑沅还有徐爹爹兜底,只是又要麻烦人家也是挺不好意思的。

    更何况,郑沅从不去想如果自己在书中世界一着不慎死亡了会如何。

    这条命本就是捡来的,若非系统在她眼前吊了吊了根胡萝卜,她可能早就死了,也没有这个时间再来思索自己是否会因闯祸而收到责罚了。

    一切都是恩赐,珍而重之便是。

    郑沅看向江问舟。

    他缓慢至极地拿手撑住地面,被打散的发髻垂落下来,微微遮住了他的眉眼,他手腕上有一道刀痕,颜色已淡,不过一晃而过,便被宽袖覆盖,郑沅却注意到了,她心底“咯噔”一下。

    她有一点不成熟的猜测,但却因不知剧情细节而无法推导,这时候便分外想念系统的存在。

    但系统自从更新后便悄无声息,且还没有进度条,让人无端有些烦躁。

    忽然刮来一阵风,将郑沅逐渐发散的思绪吹散,她的目光重新落在眼前又高又瘦的青年身上。

    他身子有些摇摆,却还是站直了,他轻轻拍打着身上沾染的尘埃与黄土,有些衣衫破碎已黏上了伤口,他也只是皱了皱眉。

    他低头,额角渐渐滑下一道血,他随手一抹,眼睛到鬓角便染得血红,他微微抬起脸,朝躲在假山后头的郑沅一行人看过来。

    江问舟的眉眼浓黑,本会让人感到过于锐利,但眼型却是典型的桃花眼,生在他脸上却一点都不显得轻佻,反倒柔了眉目的棱角,与日后掌了权后戴上冰冷的面具不同,他如今真是清水般干净的人,哪怕已沦为内宦,却依然能看出他周身气质的不同,他是云,是月,是空谷里的兰,是这世上所有纤尘不染之物,郑沅想不出其他的形容词,清清淡淡的一眼,便让她有种鼻酸的冲动。

    因为他身上不仅是干净,还有一种被从内到外摧毁的破损感。

    他像是碎成千片万片了,只不过被自我坚韧的意志面前拼凑起来罢了。

    就像他已看见了郑沅,却也只是淡淡一眼便移开了视线。

    郑沅以为他会说什么,哪怕点点头,但他什么也没有做。

    他只是艰难地弯下腰,去捡地上被掰断踩碎的笔墨。

    风吹得他身上的衣裳都鼓了起来,又很快瘪下来,他在风中收拾好断笔碎墨,便准备离开。

    郑沅见他想要离开的动作,赶紧从假山后头出来,向前追去。

    “等一等。”

    江问舟脚步顿了顿,回过头来。

    他此刻的样子实在糟糕,眼皮已逐渐肿胀起来,让他视线模糊,有点艰难才看清眼前女子的装扮。她穿一身透粉薄纱纺花裙,纱衣上满绣紫叶李,小而淡的花朵开满了她的衣裙,在走动间盛放。

    能穿这样的衣裳,必然不是宫女。

    跟在她身后半步远的青衣女子,才是寻常宫女打扮。

    她是宫妃。

    江问舟的视线从她的衣衫缓缓落在她白皙的脸庞,很快地看了她一眼,便恪守规矩别过眼去,心思微微转动,便已猜出了此人身份。

    旁的宫妃不会踏足苦竹园,唯有两月前被勒令闭门思过的徐淑仪才可能出现在此。

    他弯下了背脊拱手行礼:“见过徐淑仪。”

    “不要多礼,快起来。”郑沅上前两步,双手想要托住他深深躬下的身子。

    他却后退一步,避开了郑沅的动作,行完了礼才咬牙起来:“谢淑仪。”

    郑沅的手空空的伸在半空,才慢慢蜷起手指,落下来。

    而靠近了江问舟,她便清晰地看见了他手腕上那道横亘了他整个手腕的刀痕,又长又深,几乎要将他整只左手都砍了下来似的。

    他的手很瘦,是一双读书人的手,握笔的指节处生有薄茧,却骨节分明,经脉骨骼微微透出皮肉,却又不过分突兀。

    “若是淑仪没有别的吩咐,小人便告退了。”他又想行礼,却在刚低下身子便没忍住捂住胸口,剧烈地咳嗽起来。

    郑沅想说什么,眼前的青年已摇摇晃晃地站不稳了。

    “江……”

    她还没说完话,江问舟已像一棵倾倒的树木,在婵娟的惊呼声中,直直倒向了郑沅。

    #

    回三省斋的路上,婵娟一直有些说不上来的生气。

    憋了半路,回头看了数次,终究是忍不住质问道:“淑仪,您做什么将那个太监带回来嘛!回头娘问起来,我们可怎么解释嘛!”

    郑沅想起萧娘子那张板板正正、不苟言笑的脸,心底也有几分怵,但看向被冯山海背负在后背,遍体鳞伤的江问舟,还是逞强道:“总不能见死不救吧,这人都昏在咱们面前了。”

    “报了掖庭,自然会有人处置,何必……何必……”婵娟被郑沅的话气得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何必您亲自带回去!这不合规矩!”

    “一个太监罢了,有什么不合规矩的,”郑沅撅了噘嘴,假做赌气装,“到时候爹爹说一声就是了,便拨到咱们身边做事又如何,反正我们正缺人手呢!”

    婵娟说不过,跺跺脚:“这话您我娘解释去!”

    郑沅吐吐舌头,搂着婵娟的胳膊宽慰道:“好婵娟,你可别不管我,替我说说好话吧,萧娘子最信你了!”

    “您要奴婢怎么说么,说您出门散个步,带好端端背回个太监?”

    “你就说,咱们一是心善做好事,二呢,想着缺人,正好有个送上门的,好好养着便能替咱们干活了,他本来便住在外头值房,往后若是有什么消息,也能替咱们多听多探,算是好事一桩么!”

    婵娟还想说什么,冯山海后背上的人却呻-吟一声,像是要醒过来的样子。她便不好在外人面前下郑沅的面子了。

    婵娟是个极懂事的,又想着既然淑仪都好说歹说了一通,便多为她担待吧。

    刚进了三省斋的门,便见邓五两陪春草翻花绳呢,见他们回来了,头也不抬地说:“萧娘子去掖庭徐典事处回话了。”

    婵娟与郑沅齐齐松了口气。

    郑沅立即来了精神,指挥着冯山海将江问舟安置在他与邓五两的屋子里。

    婵娟想了想,心想等会还是得到院子门口守着。

    他们住的屋子本来便是大通铺,靠着两面墙砌了两条铺子,冯山海与邓五两两人占了东西远远的两个角,另一头还有很多空铺位呢。

    冯山海挑了个背风靠墙的位置,将人放下来,几乎是一躺下来,江问舟便醒了。

    他皱着眉头想起身来,又实在浑身疼得厉害,手肘撑在床上都没劲,不受控制着发颤,只能沉默又不解地向郑沅看去。

    郑沅让婵娟打盆热水来,她前脚刚出去,邓五两便满脸好奇地跟进来了,见到人还皱了皱眉头:“江问舟?”

    郑沅挑眉看向他:“你们是旧识?”

    “旧识?!”邓五两眼睛都气红了,声音尖利地叫起来,“仇人还差不多!当初就是他检举我!害得我被扔到这来……”说着便撸着袖子要上来揍人。

    郑沅立马挡在他前头:“哎哎,你干什么,挡着我的面也敢放肆?”

    江问舟垂下眼,薄唇抿成一条线。

    邓五两败下阵来,气急败坏地甩袖出去了。

    恰好婵娟端着木盆进来,两人差点撞到一块,婵娟放下盆便叉腰骂了他一顿。

    “婵娟。”郑沅唤了她一声。

    她才住了嘴,行了个礼:“奴婢先出去了。”

    撸着袖子预备去找邓五两麻烦。

    江问周依然低着头,郑沅垮下肩头,也没有回身,只是让冯山海去外头院子里拔了春草移栽的白接骨来:“墙角那些开紫色小花的,拔了拿药盅捣烂了拿来给我。”

    冯山海没动弹,还掀了掀眼皮看她。

    郑沅没好气回过头来:“给你二十文。”

    冯山海立马出去了。

    郑沅揉了揉额角,屋子里徒然安静下来。

    只剩下他们二人。

    作者有话要说:

    本来排在十二月的工作

    我经理:下周三把五份制度定稿行不行?我下下周一要上党委会。

    我保持微笑:(您看看现在周几???说的是人话吗?)我努力。

    经理:我觉得你可以,我昨天一晚上就搞定了两份,你今天消化一下,下周一就动笔,周三定稿,周四征求意见,周五发我。

    我微笑面具裂了:您有没有感觉时间过于紧张,可能完不成?

    我经理:该加班的时候也要加班一下。

    我:……

    呜呜呜呜果然领导的嘴脸都是一样的,平时就叫你快回去,有事就换了个嘴脸——

    宝子们,我最近努努力只能日三了,回评可能也不太及时,农药也玩不了了(抹泪)

    第48章 忠犬太监的吃货妃子06 ·

    江问舟已慢慢坐起身来, 血凝固在他脸上,他扶着墙正要站起来。

    “别起来,你身上伤多呢, 等会又动裂了。”郑沅伸手试图去扶他,“要快躺下, 别逞强……”

    江问舟在她的指尖即将触碰到他手背的那一刻, 忽而将手往身后一别,郑沅本就是前倾的姿势,他一撤开,郑沅措不及防地扑了空, 整个人都失去了平衡, 收势不住地向前扑去, 便结结实实地摔在了床上。

    这通铺是拿砖石砌的, 夏日只铺了层薄薄的烂草席,郑沅脑袋撞在硬邦邦的床铺上, 疼得蜷起身子抱着脑袋直哼哼。

    她甚至不敢叫出声来,生怕被婵娟听见, 只敢轻轻地呻-吟。

    “嘶, 好疼……”

    江问舟见状有些踌躇, 喉头动了动,却仍然没说话, 浑身上下的戒备散了些, 乌黑的眸中防备中带着困惑。

    郑沅趴在床上好生缓了会, 等额头上热辣辣的痛意逐渐褪去, 这才撑起身子来, 索性坐在那,将散在颊边的发丝随意拢到耳后, 抚了抚身上变得皱巴巴的裙子,微微仰起脸看他,语气无奈:“我只是想帮你。”

    江问舟将身子微微借力靠在墙上,好撑住自己不倒下。

    他低下头去,正好便对上了女子大而圆的杏眼。

    “你可能觉着很怪,我做什么要多管闲事。”郑沅语调放缓,带着诚恳,“其实我也是有所求的,你既然认得我,想必也听说过我的事了,可我是冤枉的,我没有掺和那些事情,想来说了你也不会信的。但我如今身处之地实在难堪,门窗都坏了,想要修缮也没门路,前阵子生了病连个医官都唤不来……我身边只有这么几个人,都没人能出了永巷那道门的。”

    掖庭在永巷深处,郑沅的双腿被限制在苦竹园内,萧娘子与婵娟能活动得远些,但他们也被限制在永巷那道永远都有禁卫看守的宫门内。

    “我想帮帮你,也希望你能帮我。”郑沅只能这样说,才能将自己怪异而冲动的行径粉饰得理所当然些,她垂下眸子,一字一句道,“我才十六岁一辈子都只能留在这里来,可我想过得好一些,至少……不要那么狼狈。”

    江问舟捏住自己的衣袖,袖子在方才被撕扯断了一截,他又往下扯了扯,勉强遮住了自己的手腕,别捏住自己的袖子,没有动了。

    郑沅眼角能瞥见他的动作,他只是沉默着,也不知有没有听。

    她惨然一笑,头埋得更深了:“贸然相求真是抱歉,若是你觉得为难,便当我没有说过吧,我这儿种了些白接骨,能止血,你……敷了药再走吧。”

    “江问舟。”

    “我听邓五两这么叫你……”

    郑沅最后尝试着轻唤了他一声,他垂下眼睫微微颤动,没有回应。

    随即,院子里咚咚咚的捣药声停了。

    “药好了。”冯山海拿着药盅进来。

    郑沅慢慢从床上起来,有些落寞地对他笑道:“你敷药吧,我先走了。”

    听闻郑沅要走,冯山海便将药盅随手往他怀里一塞,便也要跟在她身后离开,他还惦记着她今日的赏钱呢——扔鞋子一两、捣药二十文,合计一两二十文。

    “咳咳。”江问舟突然咳嗽了两声。

    郑沅回过头来。

    冯山海为了二十文钱捣药捣得卖力,白接骨被砸成了细碎的沫子,混在绿色的草汁里。江问舟用手指轻轻一蘸。

    郑沅刚站起来,两人离得很近。

    江问舟朝她微微移动了些许。于是,下一秒,她的额头便触碰到了一只冰凉的带着稍许湿润的手指。

    随即,额头上传来一丝刺痛,原来刚刚她摔在床榻上,被烂草席磨破了皮。她自己没注意到,却落入他眼里。

    “谢谢。”郑沅又高兴起来,见他抱着药盅不动,心下微动,便道,“你若是不便,便拿回去敷吧,我找个油纸给你包起来。”

    屋里便有油纸,冯山海裁了一张,替他将草药包好。

    这么一说,江问舟便仿佛松了口气一般:“多谢淑仪赐药,问舟告辞。”

    他声音沙哑,总算说了来到这里的第一句话。

    郑沅微微颔首。

    他便别开视线,一步一晃地走出门去。

    郑沅没有再拦着,她站在原处看他的身影,他的脚步还是有些踉跄,却没有伤到骨头,想来日后不会因为接骨不及时而落下残疾了。

    总算没有白折腾。

    郑沅走到院子里去,发现春草围着院子里那棵老杏树转悠,抬头一看才发现,邓五两爬上了院子里那棵杏树生闷气,瘦小的身子窝在树枝间不肯下来。郑沅好笑:“几岁的人了,还矫情呢,快下来!”

    树叶沙沙响,杏叶落了满头,邓五两气鼓鼓地翻了个身。

    “你晓得么,有些人便是这样,一身骨头硬得只能断不能弯,这样的人可能相处一时得不到什么好处,但相处久了,你便会信任依赖他了,因为你知道,他行的正坐得直,是不会害你的。”郑沅把手围在嘴边,劝慰道,“所以,别生气了,快下来,等会吃饭了,今儿轮到春草烧火呢,你舍得叫她烧到手么?”

    邓五两没动弹,郑沅也懒得管他了,转身去看墙角下初具雏形的面包土窑,她今儿出去乱逛,便指派邓五两做这个,看来他并没有偷懒。

    面包土窑可以用砖砌,也可以用黏土,郑沅弄不到砖,便是用邓五两拉来剩下的黏土做的,除了黏土,还需要些沙浆,浇筑成圆拱形,留下排气的烟囱,之后便要在里头生七天的火烘烤,直到内部烤出黝黑碳化的内壁,这样才能最大限度地减少之后开裂的情况。

    因此烤猪蹄暂时还是吃不上。

    江问舟走了没多久,萧娘子便大包小裹地匆匆回来。

    婵娟跟在后头对郑沅挤眉弄眼。

    郑沅蹲在面包窑跟前,回头好奇道:“姆妈怎么去了那么久?这么急匆匆地叫了去,爹爹和您说什么呢?”

    “倒没什么,”萧娘子放下手里提着的面粉袋子,又从鼓鼓囊囊的怀里掏出包茶叶来,笑道:“徐典事得了新茶,特意留着给淑仪,叫我去取罢了,恰好丰庆寺又送来新磨的麦面,我便等着他们清点入库,领了一份来。”

    郑沅又馋了,忙走过来:“我瞧瞧。”

    “新磨的总是好些,”萧娘子对厨下那些发黄的麦粉耿耿于怀,解开袋子给郑沅看,“淑仪瞧瞧,磨得又白又细呢,用来蒸馍馍定然喧软好吃。”

    郑沅看着却想起了另一样后世美食,不由咽了咽唾沫。

    好久没吃了呢。

    “姆妈,咱们晚上吃凉皮吧?”

    “凉皮?”萧娘子茫然。

    大梁的美食系统好似与后世不太一样,郑沅连忙找补:“是宫中新出的菜式,以前在张德妃宫中吃过一回,便记住了。听说做起来很便利,我听张德妃特意叫了那做这道菜的小太监来学过,先是要将那麦面和水揉成个光溜溜的面团,醒一刻钟,之后只要放进凉水中不断洗面团,一共洗四遍,再揉一次面、醒一次面,将洗出来的面水静静地放上一两个时辰,最后刷上油,上锅蒸,只蒸那么一眨眼的功夫,便取出来晾凉,切条儿,拌料就能吃了。”

    郑沅故意说得不清不楚,就像是道听途说而来的一般。

    毕竟做凉皮不难,知道了大概步骤,剩下稍微摸索些,郑沅再在一旁指点,想来能成。凉皮在第一个世界,她做过多次,都没翻车过。

    “做好的凉皮晶莹剔透,劲道十足又柔软,拌上鸡丝、黄瓜丝、炒花生米、豆芽菜、浇上酱油、醋、辣椒做的料汁,夏天这时候吃起来最舒服了,皮子爽口劲道有嚼头、味又香又浓郁,吃完浑身都凉快。”

    萧娘子仔仔细细听完,便撸起袖子:“行,咱们晚上就吃这个,听着也不算费事,婵娟,进来帮着揉面,春草,别玩了,去,过来烧火。”

    婵娟“哎”了一声,抱起面粉袋子便跟上。

    原本在树上的邓五两支着耳朵偷听呢,听到这便臭着一张脸溜下树来,把春草提溜到自个身后,自己拿起烧火棍,默默地蹲在灶眼前替她烧火去了。

    天还没擦黑,郑沅便吃上了凉皮。

    凉皮切成宽宽的长条状,半透明奶白色,一圈圈堆在碗底,上头整整齐齐地码上了萝卜丝、黄瓜丝、鸡丝;屋子里没有新鲜的豆芽菜,萧娘子便炸了豆皮,掰成小块,顶上又撒了把切得碎碎的芫荽,浇上了红红的料汁,拿筷子一拌,真是香极了。

    今儿配的是“卤梅水”,也就是郑沅那个世界称的“酸梅汤”,萧娘子在醒面的空隙,拿乌梅、山楂、陈皮、桂花、甘草、冰糖熬煎了几个时辰,装进陶瓮中,拿木桶吊下井中冰镇着,要吃了才拿绳子提出来,盛在小青瓷碗里,刚入口便已自清凉之感。

    配上凉皮,一碗下肚,暑气全消。

    婵娟不知从哪里翻出张竹床,吃完晚膳便搬出来洗洗擦擦,摊开来摆在杏树下,主仆几人便围坐在竹床上打牌。

    大梁的叶子牌又叫“祥和牌”,是宫中盛行的消遣。

    叶子牌有些像以后的“斗地主”,都是出牌以大击小,三个闲家合力攻击庄家,使之下庄。郑沅一向臭手,轮到她当庄家总是输。

    很快她便举手投降:“我不来了不来了,让冯山海来。”

    冯山海却道:“淑仪,一两二十文还没给。”

    郑沅:“……”

    萧娘子甩出一张牌:“什么一两二十文?”

    郑沅连忙道:“白日里使唤他做事,许给他的。”转头又恶狠狠地等着冯山海,“又不会短了你的,急什么!”

    冯山海扁扁嘴,不说话了。

    郑沅把他按在竹床上,对酣战的萧娘子说:“我先回屋歇息了。”

    萧娘子双眼锐利直直瞪着将要出牌的邓五两,随意应了一声,都没回头看。

    郑沅便蹑手蹑脚地跑回屋子里。

    她推开窗,人跳了出去。

    床上却还有个她侧身蒙着被子在睡着。

    方才打牌时,她的头脑中便叮叮咚咚个不停。

    【更新通知:系统更新完毕。】

    【已解锁“通关三星任务世界”成就,奖励积分150000,附赠道具“虞明渊的馈赠”(未领取)。】

    【恭喜宿主在上个任务世界获得三星评分,奖励积分100000,附赠道具“虞明渊的buff”(未领取)。】

    【获得攻略经验值300000,任务系统已升级,目前等级:3;已解锁“AI语音助手”功能,宿主往后可呼唤系统小A,随时语音查询剧情、定位或开启日常提示。】

    【因宿主上个世界每日任务失败,未获得任何奖励。】

    【感谢宿主对系统更新的耐心等待,补偿礼包积分5000、一次性道具“幸运A”已发送到您的物品栏。】

    郑沅按耐住心中激动,走回去的路上便领取了任务奖励。

    【您获得“虞明渊的馈赠”】

    【虞明渊的馈赠:积分30000、经验值10000、灵魂碎片*1、道具“隐身斗篷”。】

    【隐身斗篷】

    顾名思义,便是能够隐身的斗篷。

    穿上这个神奇的斗篷,您将彻底遁形,连狗都无法嗅到你的味道。

    点击立即使用后,可不限次数使用,但仅限本世界使用。

    【您获得“虞明渊的BUFF——“隐分—身之术””】

    顾名思义,您使用此BUFF后,便可随时随地召唤纸偶分—身,因,您的系统等级较低,您仅可召唤一只纸偶分—身。

    纸偶分—身将百分百继承您的容貌与部分机械行为,但无法继承五感,遇水将化纸,请将纸偶分—身放置在干燥通风的环境使用。

    此BUFF可随时触发,不限次数,无冷却时间,仅限本世界有效。

    郑沅泪流满面地看着虞明渊墨黑色的灵魂碎片,深深地爱了。

    不愧是阿渊!

    这礼物太丰富了,而且特别实用,郑沅有种偷渡欧洲的快乐,仿佛十连抽抽中了两个SSR,再加一个SP,还是之前未收录的那种,感觉一下就暴富了。

    原来当富婆的感觉是这样的美好。

    作者有话要说:

    系统小A:我回来了!

    第49章 忠犬太监的冷宫妃子07 ·

    郑沅披着隐身斗篷, 大摇大摆地走出了三省斋。

    她打开了系统定位。

    回首望去,昏黄灯火下,萧娘子等人还坐在竹床上打牌打得酣畅淋漓, 邓五两怀抱着春草嚷得最大声:“快,快帮五两叔抽张好牌!”

    郑沅拢了拢斗篷, 低头走得更快了。

    另一头, 江问舟早已回到了他的出处。

    靠着倒夜香的宫门,一间低矮的小廊房,墙上斑驳露出了黄土,这间屋子顶小, 位置朝向都不好, 夏日日头西晒, 活像个烤炉, 因此只住了他和另外一个牛马司叫福德的小太监。

    福德才十二岁,在马厩里干洗马的活, 有时候就跟马睡在一块,马厩都比这屋里舒坦凉爽, 毕竟宫中的马都是祖宗, 轻易疏忽不得。

    他坐在里间的小方凳上, 挽起了裤管,膝盖与小腿青紫一片, 脚踝肿得老高, 前胸后背, 胳膊额头都破了, 模样真见不得人。

    他进宫后, 因识字,便留在掖庭算了半年账, 后来又被分去伺候过宫妃,后来又沦落到此处,白日里帮衬着抄写文书、布告,晚间还要替典狱司轮班值守锅炉房,典狱司里的炭火、热水是日夜不能断的。

    若是要上刑,一晚上就能把热水用光了。

    “可算是倒了八辈子煤了!”

    福德抱怨着迈进门来,他生得一张马脸,脸颊上还长着坑坑洼洼的麻子,据说是小时候得了天花后留的疤,眼睛也不大,细细长长,实在谈不上好看,用福德的话来说便是,若是他生了江问舟这样的脸,指定都当上御极殿的秉笔太监了。

    跟在圣人身边,御极殿里头的太监通通都得模样清秀,就没个丑的。

    江问舟正给自己上药,福德一扭头便见着他的惨样,大叫一声:“呦,你这是摔了还是跌了,怎么弄成这样了?”

    江问舟沉默地解开了一直藏在怀里的油纸包,解开了将草药分作几处,敷在身上伤患处,之前被捣出来药汁又被碎渣吸饱了,成了糊糊状,正好合适涂抹。

    草药冰冰凉凉的,慰藉着伤口的疼痛,

    “我来吧,”福德见他够不着后背上,便拿过他放在腿上的油纸包,拿手替他抹上,他也瞧出来他这一身是叫人打成这样的,忍不住叹了口气,“你这是惹了谁了?”

    江问舟没答话。

    “你不说我也知道,今儿值房里不就只有高昌荣那老货么?呸,欺软怕硬的东西,趁着管事的都不在,刻意在这儿等着你呢,你也是,就这么叫他欺负?他那么个老骨头,换做是我,踹不死他!”

    福德独自唠唠叨叨半天,也习惯了江问舟的寡言,抹完了药,又捏了捏他的胳膊,“伤着骨头没有?”

    “没有。”

    “那就好,否则我非得在他门前扔马粪不可。”福德拍拍手,把空了的油纸揉成一团,就要丢掉,却被江问舟拦住了。

    他困惑,江问舟只是沉默地看着他,然后伸手将他捏住的油纸拿了回来。

    福德难以置信:“你留着这个干嘛?”

    江问舟低头将纸团打开,抻平,但褶皱抹不平了,他便起身一瘸一拐地走到床铺边上,抽出墙上一块松动的转头,里面都被他挖空了,平日里用来当做书架,藏了几本薄薄的书。

    他抽出一本,将油纸平平整整夹了进去。

    福德撇嘴:“你这什么毛病。”

    江问舟把书重新放好,又站着发了会呆。

    福德翻了个白眼,他这个同寝的友人,话不多就算了,还容易走神,有时候和你说着说着话,又不知神游哪边天外去了。

    福德走到自己那乱糟糟的铺盖前,从里头抽了件长衫,又随手拿了几双鞋袜,用粗布包袱包好了,便回头与江问舟道,“你好生歇歇吧,我要回马厩去了,有匹母马要下崽了,掌事叫咱们这些人要日夜盯着,吃住都得在那,恐怕我这几天都不得空回来了。”

    说完便要走了,江问舟却忽然转头看他,开口问了件没头没脑的事。

    “三省斋那新住了个徐淑仪,你知不知道她怎么入的苦竹园?”

    福德愣了愣,“你忽然问这个干什么?”

    江问舟摇了摇头:“今日当差的时候,远远看见了……随便问问。”

    福德也没在意,点了点头回想了一下:“她好像是前两个月才进来的吧?之前三皇子不是……那可是件大事,你也听说了吧?都说是赵贵妃下得手,但也没查出个头绪来,这徐淑仪倒霉得很,正巧那时候也派了人去了御膳房,她的宫女和三皇子去提膳的宫女起了争执,后头究竟怎么回事,谁也不知道,总之后来都传她是受赵贵妃的指使干的。”

    “若真是她干的,怎么还会留她性命?”

    福德摊摊手:“这谁知道呢?这种事只要沾上一点就要命,这徐淑仪原本还很得圣人宠爱的,她原本是太乐署的宫女呀,对了,你不知道么?掖庭里那个精明的徐典事,就是她爹呢!”

    江问舟垂下眼眸,便不知在想什么了。

    福德见他不说话了,又困惑道:“怎么,你今日挨打与那徐淑仪有关?她都落到苦竹园了,还敢这么跋扈?”

    江问舟连忙摇头:“没有的事。”

    多的也不肯说了。

    福德也懒得计较了,他朝外头看了看天色,四下黑漆漆的了,司更太监已经持着长竹竿在点灯了。

    “天黑了,我走了。”

    福德走后,随手带上了门,屋子里没有开窗户,低矮的廊房里只留了一盏灯芯都烧得极短的油灯。火光暗淡又柔弱,只照亮了桌前那一点点地面,灯影淡淡地趴在江问舟的脚边,他摸索着靠墙坐下来,在半昏半暗中呆坐了许久。

    值房外头安安静静的,许多太监这时候都关着门在屋子里赌骰子。

    深宫寂寞,他们寻常也只有这点消遣,还见不得人。

    江问舟从来没有参与过这些,他骨子里还是那个握着半卷书临窗看雨的人,哪怕过往都成了泡影,甚至愈发不敢回想。

    他在逼着自己接受发生在他身上所有的一切。

    他留着整齐、干净的指甲,他坚持每日抄书写字,他攒了钱便托人到外头买书买纸,总是要这样才能挨着活下去。

    有风吹来,桌上的油灯闪烁着,摇摆着,又渐渐灭了。

    江问舟没动弹,腹部空空,但他不想去下厨房碰钉子了,这时候绝不会给他留什么饭菜,过去了可能还要被嘲弄一番。

    纸窗外有银白的月光透进来,让屋子像浸在流水中,斑驳陈旧的墙上落满了树影。

    江问舟支开了窗子。

    他住的地方很偏,窗子外面便对着堆恭桶的空地,如今没到送恭桶的时辰,外头应当是空荡荡的。

    但他却看见了一个人。

    小小的身影就蹲在她窗子下头,手里抱着一件灰扑扑的头蓬。

    听见了窗户吱呀一声推开的声音,那人连忙回过头来。

    映着泠泠月色,女子白而秀美的脸庞显得更加柔和,圆圆的杏眼在看到他的一瞬间弯成了月牙,嘴角抿出两粒酒窝。

    “江问舟,给你。”

    她伸出一直藏在斗篷下的手,里头是一只双耳小陶瓮,那绳子穿着,她将陶瓮放在窗沿上,又变戏法般拿出一盒子绿豆糕。

    江问舟浑身都紧绷起来,惊愕得眼睛都张大了:“你……你怎么在这儿?”

    “你吃饭了么?这是我姆妈做的,她最会做绿豆糕了,又绵软又甜,你尝尝吧。”郑沅笑了笑,打开了木盒给他看,里头是黄橙橙、小方块一样的绿豆糕,“我怕你受了伤不方便去提食盒,饿了肚子又忍着痛,不知该多难受呢。”

    “我只是来瞧瞧你,你没事就好,那我走了。”郑沅自说自话,将东西堆在窗沿上,果真转身就走。

    他紧张地看了看她身后,空无一人,便只来得及问出这么一句:“你……你身边伺候的人呢?你怎么……”一个人就这么来了?

    “我偷跑出来的,”郑沅吐了吐舌头,摆摆手,“所以我不能久待,不和你说了,我真的要走了,若是被我姆妈发觉,恐怕会被念叨两个时辰。”

    ——那你怎么还要来。

    江问舟连心底的疑惑都没能说出口,看了看窗沿上叠得整整齐齐的绿豆糕和外头结了层水珠的陶瓮,又看着她探头探脑,小心翼翼离开的背影。

    结果她跑出去两步,忽而又折返回来,整个人都趴到在窗沿上。

    江问舟连忙后退一步,室内逼仄,他差点踢翻了凳子。

    “我听说掖庭里有个专门养花的地方。”郑沅大眼睛被月光照得亮亮的,“我出不去,姆妈他们没有传唤也不能出去乱走,你若是有得空的时候,可以帮我去看看这时节有没有葡萄藤么?我想搭个葡萄架子。”

    江问舟内心动荡不安,还没回过神来。

    “行了,我真走了!”

    那娇小的身影便蹦蹦跳跳地离开了。

    半晌,江问舟才感到身上渐渐回温。

    目之所及的尽头,夜色渐渐笼罩了她的身影。

    什么都看不见了,江问舟才垂下目光,就这么站在窗沿上,捻起一块绿豆糕,放进嘴中,糕点入口即化,沙沙绵绵地融化在唇齿之间,不干涩也不噎人,甜得恰到好处。

    他吃了几块,掀开了陶瓮的盖子,一股酸甜的味道弥漫出来,他小小的抿了一口,是“卤梅水”。

    比他幼时吃的甜一些,小时候,江家还在的时候,家里的厨娘也爱熬“卤梅水”,大暑日,家里必然会备着这道汤饮解暑,他每逢下学,院子里都是酸酸的梅子味,散在风中。

    阿娘喜欢吃得酸一些,因此只搁一小块冰糖。

    江问舟吃了一口,便盖了起来,把东西都收好,回了屋子。

    直到半夜,他也没有睡着,后窗下头有一株芭蕉,被风吹得沙沙作响,他望了很久,眼前却浮现的是徐淑仪那张长得让人生不起气来的脸。

    弯弯的眉眼,小酒窝。

    不知她回去,有没有被骂。

    他不知怎么,忽然生出了这样的念头。

    作者有话要说:

    我周末两天加班赶完了两份制度。

    没有码字QVQ,存稿君快死了……

    晚上我一定要码字!(怀挺!)

    最近重温机智的监狱生活,又感动又好笑。

    怎么会有俊浩那么帅又那么温柔的蓝人,嘤嘤嘤

    第50章 忠犬太监的冷宫妃子08 ·

    值房里安排杂活的掌事见江问舟的模样, 不耐烦地许了他两日假。

    在屋里看了两日书,江问舟大致养好了身子,膝盖不再肿得弯不上了, 掖庭里的文书房又火急火燎来找他去抄写。

    他穿过又长又窄的永巷,沿着墙根, 低着头, 内侍太监是不许大摇大摆地走在道路中间的。

    他去的时候天刚亮起来,两面朱红宫墙都还显得有些晦暗,淡薄的阳光透不过来,穿堂风像是过凉水一般冰凉。

    还未过晨时, 两旁的灯点了一夜早已熄了, 江问舟走到掖庭的文书房里, 房中还有个年轻男人趴在案牍堆里酣睡, 呼噜打得震天响。

    江问舟在他身边的位置坐下,静静地取了今日的书目来看, 着实不少,便直接绑起袖子, 取了笔墨来抄。

    翻纸的沙沙声吵醒了身旁的人, 他顶着一头蓬乱的头发猛地抬起头来, 见到是江问舟在一旁一字一字写得迅捷,这才松了口气, 又趴回了桌案上, 劫后余生一般喟叹:“昨日御极殿一连递过来六道圣旨, 每到各司各院五年一计的时候便总这样忙乱, 差点没要了我的命。”

    江问舟手不停, 淡然道:“平日里没下功夫,自然能堆积得这样, 在地方上一年一考,半年一考的也有,换做你们岂不是更加跳脚?”

    年轻男人摇头道:“我当年若是也中了进士,只怕也能外放混个一官半职,也不用在掖庭里跟你们厮混,你便罢了,好歹是个有学识的,能搭上一句半句,换做其他太监,字都认不全,还谈什么别的?我倒是也想让他们平日里便将账目、文书都做好抄好留档备查,可真要做,便是难事。我是个笨的,可弄不过那些玲珑心的人。”

    “你不过懒得用心罢了,皇甫家的人,哪有笨的?”江问舟抄好一册,从头到尾细细检视一遍,便蘸了浆糊,用草纸封了两头,系上一块小木牌,写好了这份书账的科目、日期,放到架子上。

    皇甫祎背着手转了圈,见江问舟已抄完了数份,捧起他刚写完放一旁晾干的,认真看了一遍,不由啧啧感叹道:“你这笔字实在好,我一向自诩学柳公已有些心得,你却比我要好多了,笔锋这样峻,真好。”

    “有闲工夫在那唠叨,不如过来抄,等会又熬到三更。”

    皇甫祎甩了甩胳膊迈出门槛:“我昨儿抄了一夜,这是眼也花了手也断了,我今儿是决计一个字也不写了,你先抄着,我去厨下看看今儿早上蒸什么好吃的,等会给你捎一份来,你还没吃饭吧?”

    江问舟默然无语,只好加快手里的动作。

    等将书目上要求整理出来的文书都抄完,已经暮色四合,已近昏时。江问舟揉了揉酸痛的腕子,拎着皇甫祎给他留下的半只荷叶鸡,另外还有一包书,算是他今日的答谢。

    皇甫祎已急匆匆抱着小山一样高的文书上御极殿里交差去了。

    江问舟本想径直回值房里歇息的,路过花房时却下意识顿了顿脚,犹豫了会,还是转了向,进了花房。

    宫中的花房养着各处贡上来的名花名草,还有预备主子贵人们生辰庆贺时提前备下的各色喜庆的花,还有备着上元、春节祭典时用的菊花、牡丹。

    如今夏天里的花不多,都还在长叶子的时候,又没有什么节日,花房的下人们闲得歪在凉椅上摆龙门阵,悄悄议论着各宫发生的趣事,见了江问舟进来,便齐齐止住了声,一双双眼睛投过来。

    照料花房的除了太监,还有宫女,有的宫女见了他,马上红了脸,拿帕子遮着,凑过去和旁人交头接耳地笑着。

    江问舟步子渐渐停了。

    躺在凉椅上的胖太监挥着蒲扇,“你哪儿来的,干什么来的?”

    “你们这儿……有没有葡萄藤?”

    “这都什么时候了?要栽葡萄三月才是好时节,那会把越了冬的葡萄藤起出来,上架才容易活,哪儿有现在要葡萄藤的,现在都结葡萄了,你再晚点,都下葡萄了,没有这时候移栽的。”胖太监摆摆手,“没有了。”

    这是意料之中的答案,他抄书的时候便琢磨着这件事,以前江家阿娘院子里也有棵粗壮的老葡萄藤,他还记得每到入冬的时候,阿娘就开始拿剪子剪葡萄条,除了那些壮实的老枝条留着明春插条,其余都连枝带叶剪光,到了春天,又开始搭葡萄架子。

    如今确实是晚了。

    他道了谢预备退出去,胖太监又哎了一声:“你等等。”

    他翻身起来,踩着草鞋踢踢踏踏地从暖房里头捧出来两盆茉莉,矮矮地枝叶簇拥着小朵小朵洁白幽香的花苞,胖太监看了看他拎得满满的双手,又搁在地上给他找了两根绳,将陶盆绑好,打成能拎着的结。

    “拿去吧,你这特意来一躺,”胖太监将绳圈赛到他手里,“这两盆花朝阳宫里的贵人嫌弃长得矮小,不要了,花房里也快腾不出地来安置了,迟早要挖出来扔了,还不如送给你,拿回去养着吧,这花好养,晒干了还能窖茶。”

    清雅怡人的花香直扑鼻尖,小小的素白花苞又显得娇俏可爱,让他眼前浮现出一个人影来,江问舟想了想:“多谢了,那我便收下了。”

    胖太监拍拍他的肩:“早晚浇两次水,放在半阴的窗台上,用豆饼作肥,冬日里便要搬进避风的室内,七日浇水一次便足够了,你若好生养着,我便不收你银子了。”

    江问舟又道了一次谢 ,临走前又问:“若是还有这样的花 ,能不能尽数留给我?我隔几日便在文书房里抄书,下值了便顺道过来。”

    胖太监耸耸肩,无所谓道:“行啊,常有被退回来的花,再送其他宫也不会要的,与其留在这凋败,还不如给了你,只是你要这么些花,有地儿安置么?”

    “有的。”江问舟再次谢过便走了。

    他走回值房,先将凉透的荷叶鸡就着井水吃了,打开包袱皮,看了看皇甫祎送的书,有一本《通杂策论》,是近年来举子们科考答的题卷汇总而成,算是时新的书籍了,江问舟也愿意通过这些去了解外面的世界。

    现在学子的思想,他们在想什么,做什么,他也只能通过这样的渠道去了解了,他与他们已经不再是同个世界的人了。

    可他不愿就此沉沦,挣扎着还想从泥潭里窥见光明。

    收拾好了书,目光便不由自主落在那两盆花上。

    福德今儿还是没回来。

    他见天黑透了,外头都静悄悄的没了人走动的声响。

    这才拎着花,推开门,走进夜色里——

    郑沅刚在婵娟的伺候下脱了外衣,换了睡觉时穿的中衣。

    婵娟放下了床帐子,走出去倒洗脸水。

    【经检测,目标人物正在接近——距离——五十米】

    郑沅一下就坐起来了,连忙使用【影分身术】,又从系统物品栏里拿出【隐身斗篷】,本来还想穿外衣,却见婵娟已经要进来了,连忙披着斗篷下了床。

    婵娟掀开门帘,郑沅恰好与她擦肩而过。

    “奇怪了,怎么突然来了一阵风?”婵娟嘀咕道,走到郑沅床前轻声唤道:“淑仪,淑仪,可还要喝水?”

    床内无人应答,婵娟撩开一条缝,又连忙放下:“怎么一会儿就睡着了?”

    但也不敢再出声,便铺了铺盖,睡在脚踏上。

    郑沅鞋子都没穿好,裹着斗篷一路往院门小跑去。

    夜色浓重,她远远看见了一个高瘦的身影正要离去,这时已经赶到院门外,她连忙扯开斗篷,紧赶来两步,小声呼唤道:“江问舟。”

    那身影震了一下,转过来见到她,又愣了半晌。

    看清她身上穿着的中衣后,整张脸都涨得通红,目光都变得僵硬了。

    郑沅顺着他震惊的目光意识到了自己穿着有些不妥,她要睡了,所以也没有挽髻,披散着长发,在古人的眼里,虽然中衣长衣长袖遮得严严实实,但在他们的观念里,可能与没穿也没什么两样,被外男见了是极为不清白的。

    郑沅突然就不大敢动了,她也慢慢红了脸,碎发挠在脸颊上都不敢伸手去拨弄。

    “我……我太着急见你了……”郑沅自己都觉得解释不清,缓缓低下头去,声音越来越小,直到听也听不见,“我……我刚要睡了……所以……”

    肩膀上忽然落下温暖的衣料。

    江问舟闭着眼,将他身上的太监外袍脱下披在了郑沅身上。

    他声音艰涩:“你快回去吧,别这样……出来了……”

    “那你……你怎么办?”

    “我没事,我这样的人……淑仪的名声重要。”

    “那……你这么晚了怎么过来了?”郑沅躲在他的外袍之下,还能感受到他身体的余温,他的衣衫没有什么特别的味道,只有一种皂角清淡的味道,却因为混合着他身上的温度,竟让人无端有种眷恋感。

    江问舟依然闭着眼,习惯性地微微低头说话:“淑仪前几日托我找的葡萄藤……我没有找到,但花房的太监换了两盆茉莉给我,白日里不方便,因此才这个时辰冒然过来,失礼了。”

    郑沅这才留意到空气里一直有股甜甜的茉莉香,随风而来。

    院门口的地上,放着两盆矮小的茉莉,洁白的花半开着。

    郑沅没想到那天随意找的借口他真的认真去找了,她还以为这几日他都没有半点消息,是她打错了算盘,她还想着过几日再送些吃食过去,窥探他的态度呢。

    原来他没有不当回事。

    郑沅立刻笑起来了:“谢谢你,茉莉也很好。”

    江问舟没有睁开眼睛,但是他能清晰地在脑海中描画出她的模样。

    乌发落在脸颊上,衬着她的脸更小了,她笑起来酒窝深深,眼睛弯弯,那样令人心下温软,心尖悸动。

    作者有话要说:

    江:瞳孔地震!!!!

    郑:嘻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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