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忠犬太监的吃货妃子19 ·

    后来郑沅便握着江问舟的手, 两人听着墙外的声响由强转弱,渐渐熄灭,犹如灯烛烧尽了一般, 郑沅心里说不出什么感受,低声问道:“结束了吗?”

    “嗯。”

    “他们活不下来了么?”

    江问舟只是微微点头, 目光看向窗外, 又平静地收了回来。

    郑沅忽然不想离开他,轻声道:“我有点害怕,晚上能不能在你这里睡,你陪着我, 我就好受一些。”

    江问舟的手指蜷缩了一下, “这……赵娘娘在……”

    “那么晚了, 她不会来找我的, 明日我早些起身,好吗?外头雨那么大, 我还怕冷。”郑沅理直气壮理所当然又轻描淡写。

    她这样的语气几乎让江问舟产生了一种这不过如此的感觉。

    于是他犹豫着,最终点点头。

    他希望蕙蕙开心, 因此总是无法拒绝她, 哪怕那对于他而言是超越了从小到大所受的教导聆训的事情, 哪怕是违背了他二十年来严格恪守的规矩。

    在蕙蕙面前,这些似乎都不重要了。

    郑沅再一次得逞, 她也发现了自己每进一步, 江问舟就将他身上的条条框框挪后一步, 让她可以对他肆意妄为。

    “那我去打热水。”江问舟说着起身, 取下门后的蓑衣斗笠, 提了木桶,准备穿过院子到厨房去。

    郑沅看着他的背影, 披上了蓑衣后浸入雨雾中,清隽干净,像是刚从烟雨水墨的画里走出来似的。

    他的好,是不容易被发现的那种好。他不像元綦,周身都是强大的气场,他温和得几乎没有棱角,整个人像是珍珠一般微光柔和。

    不够明亮,但却不染纤尘。

    郑沅对于这个世界,始终是个局外人,并不是每时每刻她都像表现出来那般适应良好,像刚刚听闻刑讯,虽然不曾眼见,但她内心的恶寒其实一直存在,她只是强迫自己要强大罢了。

    而江问舟的存在便是她在此唯一能栖息之所。

    江问舟取回热水来,门开了,雨点噼啪作响,争先恐后地挤进来,很快便打湿了门前一块地面,他关上门,这又是一处温暖封闭的庇护之所了。

    江问舟打完热水回来,眼睛便不敢与郑沅对视,别着头低声道:“洗漱时,我在外面等你。”

    郑沅应了一声,他便出去了,像一根竹子似的站在门口,长窗上能看见他背对而立的身影。

    郑沅便弯腰脱下了外衣与鞋袜,先洗了脸又擦了身子,泡好了脚便踩着软鞋爬上了江问舟的床,他的床也是老态龙钟一般,轻微动弹都会嘎吱作响,那声响让江问舟的背影微微一耸。

    “我都好了,进来吧。”

    门吱呀一声,江问舟低着头慢慢地挪进来。

    郑沅见他一副恨不得闭着眼睛走路的样子,便坏心眼道:“你洗吧,我背过身子去不看你。”

    江问舟走到床边,轻声道:“我取水的时候已经洗漱过了。”

    他还没做好在她面前袒露身子的准备,光是想一想自己的身子都觉着仿佛是对她的亵渎一般。

    潇潇秋雨带来了寒凉,在烛火下,郑沅眼睛转得像偷-腥的猫,一计没能得逞又生一计,轻轻拍了拍床单:“那你总得换上寝衣吧?总不好和衣而眠,那你换吧。”

    江问舟怔了怔。

    “我不看你。”郑沅转过身去了,安静地抱着膝盖。

    江问舟站了会,没法子,只好忍住心头那一点点羞耻的意味,咬着下唇,弯腰开始脱衣。

    他没有留意到,郑沅背对着他,却面向着墙。

    烛火摇曳,拉扯出一抹影子。

    影子映在墙上,郑沅能清晰地看见他的动作,她看见他解开了上衣,手臂微微向前伸着,褪下了衣袖,又弯腰脱下了裤子。

    他毫无遮蔽,影子像是最好的画笔,描绘出他身体柔韧的轮廓,细长的脖颈往下是锁骨分明的肩部,结实劲瘦的手臂微微遮挡住了腰线,修长的双腿笔直,郑沅捂住鼻子不敢再看了。

    等她又耐不住抬头之时,影子穿上新换的寝衣,手指按在腰间系带上,紧紧打了一个结,郑沅心里便有些遗憾。

    怎么穿那么快呢。

    江问舟换好衣裳,犹豫地一直站在床边,他不知道他自己迈出这一步以后,会变成怎么样,但郑沅打了个哈欠,催促道:“熄灯吧,快进来。”

    那么自然而然,就像是成亲多年的夫妇间会发生的对话一般。

    但他怎么敢这么想她呢,她是天子的妾室啊。

    但最终他还是慢慢地走了过去。

    郑沅听见床榻上响了一声,江问舟小心翼翼地让自己不要触碰到她,骨架那般高大的一个人,却这是蜷缩在一点点的床沿上。

    他的体温与清淡的味道近在咫尺。

    江问舟的床与他其人一般,都没有什么味道,只有被阳光晒过的蓬松的味道,他身上也只有衣物本身被浆洗过的皂香,很淡很淡,但只要他在你身边,你又能闻见,有点像冲得很淡定杏仁茶的味道。

    她转过身来,江问舟背对着她缩在边上,中间和她空了那么一大段的距离,郑沅寄过去,从身后缓缓抱住他的背:“江问舟。”

    呼唤轻如羽毛,江问舟却又慌得忍不住往外再睡了一点。

    “你再往外去,就要掉下去了。”郑沅的手指用了力气,不让他再动弹,“你转过来好不好?”

    “蕙蕙,我……不敢。”他抓住床沿,用尽全身力气保持着镇静,“你睡吧,我……我就这样给你挡着风。”

    郑沅撑起上半身,直接伸手握住他的肩头将他整个身子都掰了过来。

    像是把逃避得躲进壳子里的蜗牛翻了过来。

    “我要你抱着我睡。”郑沅瞪着眼睛,命令道。

    每次她这样,江问舟便不敢反抗了,他乖乖地翻了个身,与郑沅共享了同一面枕头,两人挨得极近,双眼里都能看见对方的影子。

    “手臂。”郑沅用眼神指示道。

    江问舟便抬起了手,带着微不可闻的叹息,将她揽入怀中。

    当女子特有的柔软娇小的身子贴上他的胸膛,他的心好似也在这一刻被涨满,带着前所未有的满足感,蔓延至四肢百骸,几乎让他眼眶都生出热意。

    她好温暖,像是拥抱了太阳一般。

    郑沅的手从他的胳膊下探出来,揪住了被角,用力一掀,把两人裹进了厚厚的棉被里,她心满意足地重新枕上他的胳膊:“睡吧,明儿还得早起呢。”

    江问舟下巴搭在她的头顶,将她严严实实地抱得更紧,闭眼嗯了一声。

    这一夜,江问舟几乎没有睡着。

    蕙蕙就这样蜷缩在他怀中,半夜时还挣开了他的衣带,双手不自觉地滑进衣服里,搂上了他的腰,他僵着身子一动不敢动,直觉得除了这颗脑袋,浑身上下都不听使唤了。

    秋雨萧瑟,淅淅沥沥下了一夜,雨丝潮气从缝隙里钻进来,散发着一股雨后青草与泥土的味道,天光渐渐亮起来。

    郑沅睡熟后,总是无意识地蹭着他。

    像个小奶猫不断地紧贴着她,他们两人都只穿了一见单薄又贴身的中衣,郑沅拱了几下,两人衣衫都松松垮垮,江问舟无意间一低头,借着清寒的晨光,便看见了她的衣领开了。

    他的胸膛与她相贴,柔软的沟壑映入眼帘。

    江问舟猛地吸了一口气,浑身血液仿佛倒流,全灌进了他脸上,他连忙闭了眼,却差点没翻下床去。

    “蕙蕙……”他试图叫醒她。

    也试图拉开自己的身子,但都无济于事。

    郑沅迷迷糊糊听见他叫她,下意识仰起脸亲了他一下,又像个小仓鼠埋进了他胸口,还使劲蹭了蹭,找到一个舒服的位置,意识再次沉入睡梦中。

    江问舟不敢再张开眼睛,开始在心底默念着清心经。

    但这并没有什么用处,甚至他心里默背也背得愈发磕磕绊绊,不成句子,最后都想不起来下一句是什么了,蕙蕙睡觉不安分,动弹的时候,还会发出轻微的呓语,呼吸挠在他耳边,让他神经始终不敢放松。

    直到郑沅快要醒来了,他暗自松了口气,心想总算……

    可还没等他微微放松,郑沅的胳膊已经楼主了他的脖颈,因为刚刚睡醒,她面颊还是粉粉的,浑身都暖暖软软的,她懒懒地靠在他肩头又闭上眼:“什么时辰了呀?”

    江问舟看了看天色,外头还有些暗:“还不到卯时。”

    “那再睡会吧。”郑沅骨头懒了。

    “等会宫里只怕要来人了,我先起来吧。”江问舟忙道。

    “还有两个时辰呢,哪有那么早。”郑沅不放开,她其实已经醒了,只怕也睡不着了,但她就是想赖会床,“陪我躺一会吧。”

    她想到自己枕着江问舟睡了一晚,连忙从他身上下来,江问舟也只好躺着,双手整齐地贴在身侧,一动不动。

    雨好似停了,外头安静极了。

    郑沅低头发现自己的衣裳凌乱得让人脸红,转头看向江问舟,他闭着眼,眼下微微发青,身上也是皱皱巴巴,像是一晚上没睡的样子。

    看着这样凌乱的,衣冠不整的江问舟,她忽然心底有些欲望。

    他身上那种一板一眼的界限感又被她磨没了。

    她起身,整个人趴到江问舟身上。

    对上他惊诧的眸子,郑沅小声地说:“可以吗?”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休了年假

    并没有什么用,变成了居家办公

    被遥控工作

    不过总算能提早发更新了

    我们老大任期到了,下周要来新老大

    因此最近为了这个事,忙翻天了。

    所以更新时间可能会忽早忽晚的,但我都会更!!

    么么哒宝子们

    第62章 忠犬太监的吃货妃子20 ·

    天子要外出巡守自然是威仪赫赫, 哪怕再轻车简行也还有上百辆车随行,逶迤成一条长龙。

    江问舟一大早便要先跟着管事太监到装行李的车队处做好交割,他浑浑噩噩, 神不思属,走到后头时, 福德也在那, 叫了他好几声都没听见。

    福德把人拽住:“你这是叫谁勾了魂去了?”

    江问舟脸色微微发红,不吭声。

    福德管着路上好几辆车的马匹吃喝嚼用,袖子绑得高高的,额头都忙出汗了, 但还是拉着江问舟走到一边, 低声问:“你跟着伺候那徐淑仪, 过得好不好?徐淑仪脾性如何, 好不好相处?会不会打骂下人?””

    江问舟摇摇头:“她很好的。”

    “那你怎么一副掉了魂的样子?难不成三省斋里吃不饱饭么?”福德把人上上下下看了一遍,“我瞧着不像啊, 你这脸上还长肉了,可见是吃得不错。”

    江问舟满心波涛汹涌, 根本说不出来, 又有点难堪:“你别问了。”

    福德正好来了活, 一辆车的轮子松了,差点散了架, 他连忙要去帮忙:“我不跟你说了, 见你过得好就成了。”

    临了也要开拔了, 前头的笙旗迎风猎猎, 招展遮天。

    江问舟点齐了蕙蕙的行李, 签了字,便被管事挥手赶走:"回你主子身边去, 马上启程了,到时候掉了队没人理会的。"

    江问舟便挤过一辆辆车,拥挤的人群,慢慢向前靠近。

    此时天气还凉,时不时刮来的风吹得人皮肤上都起疙瘩。

    这种战栗的感觉很像清晨那个时候。

    他完全不受控制,脑袋里一片空白,现下回想起来都是模糊的。

    “江问舟,你闭上眼睛。”

    她的手轻轻地盖在他的眼皮上,他的睫毛便在她的手心里颤动着。随着她这句话,他的手抠紧了身下的被褥,抓得床单都皱得拱起来。

    “我可以这样对你吗你愿意吗”

    他浑身都开始冒汗了,他不知道自己该说愿意还是不愿意,后来他听见蕙蕙叹了口气,似乎想要从他身上下去了,他心底忽然生出一点惶恐和冰凉来,他不由自主地拉住了她的手腕。

    “蕙蕙,你要怎么对我都可以的。”他听见自己急切又抖颤地说出这样没羞没躁的话,“我愿意的,不论是什么我都愿意的。”

    他看不见蕙蕙的神情,她的手像是温柔的遮蔽将他内心的不安全都遮挡在了指间,让他不用面对这样的自己。

    她没有说话,只是用一个吻取代了一切。

    不再是像之前那样轻轻地吮吸或是触碰,转瞬即逝的吻。

    是深入的,撬开了牙关,唇舌交-缠,他们交换着唇齿间的一切。

    呼吸变得热烈又急促,仿佛魂魄都交织在一起,他不禁伸手按住了蕙蕙的后脑勺,他变得不受控制地想要更多更多。

    晨光透过白纱纸窗,模糊又柔和。

    “我可以脱掉你的衣服吗?”吻又落在他耳畔,轻轻的声音带着指尖的撩拨,他还在微微喘着气,衣带已经被扯开了。

    他下意识地攥住了裤子,整个人像是离了水的鱼,有些喘不过气来。

    “江问舟,你不要害怕。”

    “蕙蕙……够了……我……”他轻微地摇摇头,手不敢放松,裤子下面是他自己都难以面对的丑陋伤疤,他不知道解开了以后自己应该如何自处,他甚至害怕他会变得不再像是他自己。

    “江问舟,你知道吗,我从来没有把你当成奴仆,在我心里你从来就只是江问舟,所以你不要害怕,我不是怜悯,也不是亵玩。”

    带着凉凉湿意的脸颊和他相依偎:“我是喜欢你的,江问舟。”

    “你哭了吗,蕙蕙?”江问舟睁开了眼睛,可他一睁开眼,女子柔软的手又覆盖了上来。

    “别看我,我现在……”她吸了吸鼻子,“我忍不住掉眼泪,我心里疼,我心疼你,我想着你,心口就疼。”

    她说着,手掌隔着裤带薄薄的衣料,轻轻地抚摸着他的伤处,江问舟吸着气,但他没有再挣扎了,蕙蕙说的那句话就像是溪流一般,将他满心的污秽与伤痛都冲刷了干净。

    她的手轻轻的轻轻的抚摸着他。

    他微微拱起身子来,最后按住了那只手,:"蕙蕙,我想抱抱你。"

    他声音哑得不像话,后背汗津津的,呼吸也无法平息。

    她便整个人都伏在他身上,长发倾泻。

    “你也抱抱我。”

    她指引着他的手穿过所有的屏障,松开身上的遮蔽,他颤抖着抚-摸-上那细腻白皙的皮肤,在她身上激起一阵阵涟漪。

    她的骨头酥了身子软了,像是融化的雪,一点一滴化解在他手心。

    晨光落在她的脸上,她闭着眼,半张脸都埋在他颈窝,密密的睫毛随着他的动作颤抖,像是蝴蝶的翅膀,趁着泛红的脸颊,显得像是瓷器一般脆弱,让人想要将她紧紧抱入怀中。

    后来,江问舟一下一下抚摸着她的发顶。

    “江问舟。”

    他应声低下头来。

    她坐起来,似乎突然有些难受:“我是不是勉强你了?”

    江问舟也跟着坐起来,拢住她的肩头,看向她的眼睛,这是他第一次抛却了所有其他的情绪,认认真真地与她对视,他说:“没有勉强,从始至终,是我太胆怯了一直逃避,却不觉得勉强,我……我很高兴。”

    他被人当成一个男人爱着。

    依然被人爱着。

    这是他从来不敢设想的事情,但却实实在在地发生了。

    江问舟终于挤到了徐蕙所在的马车旁边,扶着车辕跳了上去。

    车帘子用厚厚的棉围遮得严严实实,江问舟微微掀开帘子角去看,他离开时,她已歪在车厢里睡着了,今儿起得早,两人又没好生睡,她便累得上了车便打瞌睡。

    车里铺着皮子,很是暖和,江问舟见她睡得很香,但身上盖着的羊毛毯子却已滑落,便又拾起轻轻将她包裹在里面,她似乎感觉到了温暖,眼微微睁开一条缝。

    “你回来了。”

    “吵醒你了。”江问舟摸了摸她的手,还温热着,“我去要些热炭来。”

    郑沅没有答话,闭着眼抱着毯子又睡过去了。

    醒来的时候车轮辘辘,她披着的毯子下塞了个小小的袖炉,正散发着暖意。

    她轻唤:“江问舟。”

    “我在。”隔着的车帘外头响起他令人安心的声音。

    郑沅便也挪过去:“你也进来坐着吧,外头风沙大,又冷得很。”

    江问舟却答:“人多眼杂。”

    随着他的话,果然时不时有一阵疾驰的马蹄声从后向前飞驰而过。

    想来是为天子御驾来回传讯的。

    郑沅只好从帘子一角伸出手来,随即便被柔软的衣袖覆盖住了,手指也被握住,轻轻揉搓着,像是给她取暖。

    他们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说话,就在这摇晃的马车上隔着一道帘子牵着手。

    他们谁也看不见对方,但郑沅却从中感到了安宁与温馨。

    郑沅还是担心江问舟心里别扭,听着外头安静些,便低声道:“江问舟,你过来些。”

    悉悉索索的声音靠近,帘子上现出他的背影。

    “你知道吗,其实入宫前,爹娘已开始给我寻摸夫家了,听说是个秀才的儿子,我没见过,但我那时也不免好奇,成天想象着会是什么样子的,因此在我心里,我的相公就应当与你一般,书卷气,一手好字,清风朗月的模样。”

    江问舟的背影微微弯了弯:“我没有那么好。”

    “你说得不算。”郑沅笑道,“你有没有想过以后?就是……如果能出宫会怎么样?”

    江问舟摇头,低声道:“没有想过。”

    他是内侍,她是宫妃。

    他们好像这一辈子都离不开那四四方方的宫墙了,但他不忍心说出来,因为她一定也心知肚明,只是还留着一丝明知不可能的期许,就像他总是在想着江家一般。

    “你喜欢山居生活吗?会觉得太寂寞吗?如果能出去,我想选个南边的小镇,不用太富裕,但一定要离京城远远的,谁也不认得咱们,我们可以像寻常夫妇一般过活。”

    这话里所描绘的画面几乎让他心酸。

    “我们盖几间茅草房,养一条狗看门,盘一间铺子做营生就好,我们俩想来也干不了种田的活,你会做生意吗,我可是账本都不会看的……”

    江问舟顺着她的话,仿佛看到了未来某个小小的不知名的镇上的他们,他哑声说:“我会算账,但我想…我也并非做生意的料子。”

    郑沅笑了:“那我们卖笔墨纸砚吧,你也喜欢。这东西放不坏,想来卖不出去也没什么。”

    江问舟应了好。

    就像一无所有的人总喜欢梦想有一日捡到钱袋一夜暴富似的,他们的这番对话江问舟没当真,车在路上行了五天,总算到了关外。

    关外一马平川,绿荫遍地,古老的城墙斑驳灰暗,落日从墙头缓缓坠了下去。

    又有打马疾驰而过的禁卫军来传令。

    “停车扎营!”

    也就在这个时候。

    郑沅突然看出头来说:“你拿个包袱皮,把轻便的行李取过来吧,多装些火折子。”

    作者有话要说:

    低调!!!

    第63章 忠犬太监的吃货妃子21 ·

    大梁皇室笃信佛教, 在距离西京行宫不远处突然扎营,便是因为遇到了几位远从乌孜山积米寺来的喇-嘛,其中有一位携带着黄金宝塔与《宝箧经》, 宝塔内还装有活-佛舍利。

    他们千里迢迢而来便是为了向大梁皇帝敬献宝塔宝经。

    元綦听了便命禁卫军将那几位僧人引入山馆,要亲自接见。

    郑沅听说这件事, 便知道要离开的时候到了。

    车队扎营的地方选在了唯一的一处背风的山坡上, 前头便是“一线天”,翻过山坡,便是一望无际的草原了。

    古城墙在身后,依着山石而建。

    中间只有一条官道, 官道旁边有一座半荒废的驿站, 两边山上都驻守了禁卫军。似乎显得非常的安全。

    驿站很快就收拾出来, 房间不多, 元綦带着几个辅政大臣住了进去,只是伺候两个主子, 但太监、宫女,还有所有的杂役以及军队把整个驿站都塞得满满的。

    连赵贵妃都没能捞到一间房, 更别提郑沅了, 当然, 她也不想进去送死。

    赵贵妃的马车与她的马车相距不远。郑沅想了想,还是下车去了她那边看过, 她正惬意的坐在马车里, 小炉子上烧着滚烫的茶水, 在车上摆了副棋局, 自己和自己下得不亦乐乎。

    见了郑沅还招呼她:“大冷天怎么亲自过来了?有什么话让下面的人过来传就是了, 快上来坐着暖一会儿。”

    “我就是来看看你。”郑沅没有上车,她微笑道, “没有旁的事,夜里这里冷得很,你穿的厚一些,等会还是不要再下车了。”

    赵贵妃疑惑道:“怎么,难不成要在这儿待到晚上?我瞧你几个僧人也不值得见这么久呀,不过是沽名钓誉之辈,编了些什么故事就过来混个一官半职的,表哥见的多了,你放心吧,用不着到晚上,他迟早打发了他们。”

    “这我就不懂了,”郑沅从袖子里面掏出来一个还温热的油纸包,里头是刚在手炉上烤热的口袋馕,她递过去,“我昨晚上新烤的,还没来得及给你尝尝,拿着,我要回去了。”

    赵贵妃开心接过来,摆手道:“一路上早吃腻了御膳房的菜了,每日只会做一些饽饽,糕点,还是你的手艺好,你快回去吧,又起风了。”

    这便算道过别了。

    郑源拢着袖子慢慢地走回去,江问舟也已经把行李又重新收拾了一遍,把郑沅说的轻便的东西拿出来。

    火折子,蜡烛,几包肉干和馕,还有几瓶金疮药,几卷纱布。

    这些东西让江问舟摸不着头脑。郑沅解释说:“万一在外头磕了碰了,自己还有伤药可以敷,万事都不用求人。”

    御膳房的太监来送过一次午膳,都是半温的菜,汤上面结了油花,让人看的半点食欲都没有,郑沅便点了蜡烛来热,对江问舟挑眉:“看吧,这不就用上了?”

    江问舟道:“不如我再去要些炭吧,蜡烛不知道热到什么时候。”

    “别去了,就待在车上吧。”郑沅拦住他。

    原著剧情里,那些伪装成僧人的前朝拥趸很快就要发难了。

    在原著里,徐惠跟着赵贵妃同坐一辆车,听见驿站里面一阵骚乱便跟着跑了进去,只见火光冲天,禁卫军有的往外跑,有的往里冲,徐蕙也往里跑去,便见元綦被人护着一路跌跌撞撞地跑来,但很快护着他的人也被一箭穿心,徐蕙在他倒地前接住了他。

    便和赵贵妃合力将他救了出去,两人把他拖上马车,一路往山道深处跑,后面有人追了上来,箭矢乱飞,驾车的太监很快就被射死了,他们的马受惊失控,翻倒在路边。

    赵贵妃被压在车下头,昏了过去。徐惠只好一个人半拖半抱的将元綦带走,后面又有羽箭的破空声。徐惠下意识挡在元綦的前面,受伤倒地,两个人刚好走到了绝路,眼前竟然没了路,山坡下是一条河,绝望之中徐惠抱着元綦滚了下去。

    郑沅这回靠着江问舟,静静地等待着。

    原文里,山坡之下的河边系着一条小舟,徐蕙和元綦便是乘着小舟顺流而下,后来水越来越浅,变成了一条流经草场的泉河,他们便也在一处山洞里躲藏过活。

    直到被江问舟寻到,才回了皇宫。

    郑沅也想要借用那条小舟,但却永远都不想再回到皇宫里了。

    “砰——”

    外头突然传来了巨响,滚滚浓烟伴着火光冲天而起,硝石的味道。刺的人眼睛都睁不开。

    江问舟第一时间抓住了郑沅的手,将她抱在了怀里。

    “有刺客!”

    纷至沓来的脚步声,马蹄声和呐喊声让江问舟的脸色渐渐凝重,他掀开车帘子一条缝隙往外看去,浓烟遮蔽了所有人的视线,根本分不清谁是谁,到处都有乱窜的身影。

    江问舟回头安抚道:“蕙蕙不怕,那么多禁卫军在此,一定不会有事的。”

    他话音未落,便发现眼前人双眸明亮至极,并没有一点惧怕的神色,反而跃动着说不清的光芒,像是电芒一般闪过脑海,江问舟心也狂跳了起来。

    “我们逃走吧。”

    郑沅将包袱扔给他,就要跳下车去,却被身后伸出来的一只手拉住了。

    江问舟定定地看着她:“蕙蕙,你想好了吗?如果就这么走了,我们……你真的愿意跟我过乡野村夫的日子吗?我们可能会很贫穷,可能会吃尽苦头,也可能会躲躲藏藏,若是被圣人发觉……我死了不要紧,却不能连累你。”

    “我都不怕。”火光映在她坚定的双眼里,她嫣然一笑,“若是和你死在一处,又有什么可怕的?”

    江问舟指尖颤抖,但他很快又找回了全身的力气,他点点头,将包袱绑在身上,先跳下了车,又伸手将郑沅拉了下来。

    混乱之中,谁也没有注意到他们俩。

    他们隐藏在四下逃散的人群中,紧紧地握着对方的手。

    风吹动衣袍猎猎作响。

    他们像是两只鸟儿,冲破了牢笼,振翅飞向天际。

    #

    春光已晚,荞麦青青。

    津州下头有个竹溪镇,住的大多都是苗人。

    去年新来了一对年轻夫妇。在镇上买了宅子和铺子就这么安顿下来了。

    去年朝廷发生了一件大事。连这么一个偏远的小镇,茶余饭后都谈论了许久。

    圣人在秋狩途中遇刺受伤,赵贵妃救驾有功,如今已被册为皇后,但听闻那伙贼人从西边的晋国走私来的火药,炸死了不少的宫女太监,甚至还有妃嫔,听说有些倒霉的,甚至尸骨无存,找都找不着了。

    老百姓们唏嘘了许久,很快镇上大地主嫁女就成了新的谈资。

    镇上新搬来一户人,几乎没溅起什么水花。

    只有隔壁的馄饨铺子家,有个小姑娘对此格外好奇。

    新来的夫妇开了间纸笔铺子,每日清晨都是那家男人起来移开门板,拿笤帚扫地,把前店后院都扫了个干干净净,又把柜台擦了个遍,将每套文房四宝摆得整整齐齐,做完了这一切,又拎着篮子上街买菜去。

    买完菜回来,这才咚咚咚地上楼,把他媳妇叫起来。

    馄饨铺的姑娘从来没见过这样的男人。

    小姑娘的娘酸不溜秋地抹着桌子说,那江家媳妇也太懒了些,每日睡到日晒三竿才起来,起来啥也不干,就坐在店里头吃花生,那江家老板还把花生给她剥好。

    小姑娘羡慕地说:“往后我也要找这样的男人。”

    娘啐她一口:“青天白日做什么梦呢?瞧瞧人家江家媳妇是什么模样,你什么模样,你能找到像你爹这样的男人也是万幸了!”

    小姑娘扭头看向自己那大腹便便剔着牙的爹,深感不满,嘟着嘴转过了头,撑着下巴看着隔壁铺子里出来了两个人,不禁又看呆了。

    杏花吹满头,女子的身姿娉娉袅袅,男人俊逸清赏,江家媳妇挎着江老板的胳膊,关了铺子出门。

    她娘招呼道:“赶集去呢么?”

    郑沅笑着答:“正是呢,婶子有没有要带的?我给你捎回来。”

    “我这刷锅的丝瓜瓤坏了,若是有空便帮我捎两个回来。这是五文钱……”

    郑沅推回去:“婶子平日照顾我良多,这点小事儿就不要与我计较了。”

    江问舟便在一旁安静地等着。

    那馄饨铺的小姑娘一双乌溜溜的眼睛直盯着他。郑沅走远了回头,那姑娘都还望着。

    郑沅暗笑,被江问舟伸手将头发都揉乱了。

    “我给爹娘写了信,让他们安心。”郑沅忽然说,“前些日子他又寄了银票来,咱们买块地赁给旁人种吧。”

    “又叫徐典事破费了,之前咱们来这安顿,便耗了你不少积蓄了。”江问舟点头:“不过,等二老告老,若能来投奔我们也好。”

    之前郑沅用了第二个世界的邵律的道具“一掷千金”,可以短期内获得用不完的银钱,便说成了是徐爹爹之前塞给她的,她积攒了许久,这回正好都带出来了。

    不仅如此,逃跑时,她还把第一个世界霍柏川的道具“千里走单骑”也用了。

    如今她的物品栏空了许多,但都是值得的。

    郑沅看着他:“我和爹爹说了我们的事。”

    江问舟脚步顿了顿,脸突然绷住了,眼见紧张起来:“徐典事……是不是很生气?”

    “他啊,听说我活着便已经够欢心了,哪里还顾得上旁的,便都觉得好了。”郑沅洋洋得意,“今年过年,我爹娘与六个哥哥都要过来瞧我们,只怕要热闹一阵子了。”

    江问舟呆了呆:“六个哥哥?”

    “对呀,他们还说要带两车烈酒来贺我们新婚呢!”

    “……”

    这新婚贺礼听着怎么有几分咬牙切齿?

    江问舟沉默良久,心想,得从今天开始酒量才行。

    否则到了今年过年,蕙蕙可能要当寡妇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个故事差不多就结束啦!

    明天可能还会写一章,也可能直接开新世界了!

    下个故事是作精女知青和农家壮汉。

    五、作精女知青的乖弟弟

    第64章 作精女知青的乖弟弟01 ·

    郑沅再次选择完世界后, 发现系统大变样了。

    她的面前出现一道熟悉的木质楼梯。

    木质楼梯通往阁楼,早已腐败,踩上去嘎吱直响, 摇摇欲坠。

    郑沅弯腰推开了门。

    淡淡的霉味扑鼻而来,微小的尘埃在空中沉浮, 地上杂乱地堆满了旧书、漫画和许多光盘, 郑沅小心翼翼走进去。随后,她有些怔忪地看着贴满了彩色糖纸的三角形窗户,此时,阳光照入, 折射出的彩虹洒满了这逼仄的空间。

    这是她幼时最自得的风景, 也是与傻大个最美好的一段回忆。

    “宿主你好。”身后传来动物轻微的脚步声, 郑沅回过头, 就看到一只浑身雪白的猫跳上了书堆,悠闲地舔着爪子, “我是您的系统小A,这是我默认的AI形象, 如您不喜欢也可以换成狗。这里先恭喜您又完成了一个任务, 系统已升级, 现已激活“系统空间”功能,后续宿主继续完成任务, 你人生里那些美好与快乐之处也会逐渐重现, 说不定, 你真的能集齐积分和碎片, 见到……你想见的人呢。”

    郑沅转过头, 打量四周。

    那天,警察破开门时, 她便是蜷缩在这间低矮狭窄的阁楼里,停止了呼吸,那时的阳光也如此刻一般,一束束透过彩色的糖纸,像被风吹入的虹,落在她眉眼之处。

    她不知道自己到底有没有死去,因为后来她便被系统从一片混沌的黑暗中唤醒,开始了任务。

    她没想到能在回到现实世界之前再次回到这间阁楼,哪怕只是系统的虚影。

    她看向窗户上粘满的彩色糖纸。

    还未被晒得褪色,鲜亮得如同刚刚贴上一般。

    郑沅一直出神地站在窗前不动弹,猫宽宏大量地等他,慢悠悠地舔完四只爪子,洗完脸,又打理完背上的毛,弓起背伸完懒腰,猫头一转,她还是像个雕塑一般站在那不动。

    系统猫的耐心终于告罄,用爪子从混沌虚空中拨了一本书到她脚边:“好了宿主,你该去完成任务了。等你通关回来再见吧。”

    于是眼前的事物都如急流般倒退,熟悉的昼夜颠倒、四季极速轮回的感觉来了。

    郑沅只好顺从地闭上了眼。

    的确不必留恋,总会相见的。

    #

    寒冬腊月,滴水成冰的时节。

    昨个刚下了雨夹雪,不到半夜家家户户屋檐下就挂起了长长短短的冰凌。天刚擦亮一个角儿,小牛背村还沉睡在茫茫大雪中,静悄悄的。没农活,谁也不愿意在这种冲篱笆撒泡尿都能把命根子冻出疮的时候出来乱窜,大伙都躲在被窝里猫冬呢。

    但村东河岸的老方家却灯火通明,早已闹得鸡飞狗跳了。

    和他家只隔了一道篱笆墙的老王家被隔壁一声高过一声的哭喊声惊醒了,王婆子就跟猫见了腥似的来了劲儿,忙披衣穿鞋,拢着头发,精神抖擞着:“我瞧瞧去!”

    留下还迷瞪的王老头呆坐着片刻,又倒回床上呼呼大睡。

    王婆子推开门就被冻得一个哆嗦,但隔壁的动静让她睡意全无,顶着寒风三两步就迈到了方家的院门前,两扇木板门半掩着,雪地一片脚印泥泞,还有星点血迹。王婆子唬了一跳,连忙就要推门而入,斜旁里却也伸过来一只手,扭头一瞧,正对上了住在斜对面的李婆子的脸,两人心照不宣地对视了一眼。

    “你也来啦,李家婆。”

    “哎呦,我听这动静瘆得慌,来瞧瞧出了什么事,我们邻里那么些年了,也好帮村帮衬。”

    “说得正是哩!我也这么想哩。”

    两人一齐进了门。方家是个四四方方的围楼,左右两边各三间屋子,在小牛背村算是殷实的人家,天井正对过去便是厅堂,农家没什么规矩,吃饭会客都在此处。如今厅堂里挤满了方家人,最引人瞩目的便是背风处一块木板,上头躺了个人,一圈火盆烤着,方家婆子鞋也没穿,头发凌乱,扑在厚厚的棉被上头声嘶力竭地哭喊着。

    两人仔细一瞧,呦,这躺着的不是方家那宝贝小儿子么?

    方家婆一共生了两个女儿三个儿子,前头几个孩子都像方老头,国字脸又方又板正,身材敦实黑黝黝得像个老树根,唯独老年得来的老五跟抱错了似的,浓眉大眼白白净净,模样好得来,像豆腐似的嫩,方家婆爱他爱得眼珠子似的。后来方家婆找了算命的瞎子给算了一卦,瞎子说这方老五生得一副官相,只怕日后要飞黄腾达哩!

    方婆子信以为真,从小就偏疼这个幺儿,农活从不让干,还省吃俭用供他念完初中,后头没考上高中,便又塞他进厂里工作,结果干不了几天又嫌累,说要回来复读,只可惜他们方家这读书种子读了二十年了,连高中也没考上,倒养成了个手不能提肩不能挑的性子。

    “老五啊,娘的命根子啊!你这样叫娘怎么活啊!”方婆子嗓子跟滴了血似的,“你快睁眼看看娘!阎王爷啊!你可别拘我儿子的命,要拿就拿我的命吧!“

    “娘!”

    “娘你别这样!”

    “老三已经去卫生院请医生了,那送小弟回来的猎户不也说了么?原本小弟还能说话,这是路上颠簸失血过多疼晕的!您现在哭什么啊!”两个儿媳妇一左一右把方婆子搀了起来。

    “我哭什么?老五日后可是要当官的,这伤了腿可怎么办哩?这不苦了他这几年辛苦复读啊!”方老婆子瞧着幺儿往日那俊俏的脸青的青肿的肿,一条腿血肉模糊,不禁悲从中来。

    两个儿媳妇听了婆婆的话都悄悄翻了个白眼。

    辛苦?我呸!

    王李二人听了一耳朵不明所以,瞅准机会上前,一脸关切地问:“方家婆,你这是……哎呦,你家老五这是怎么了呀?哎呦!快点快点,火盆赶紧再舔点炭来,哎呀……怎么伤成这样子?”

    方婆子叫了老邻居的叫喊声一腔恨意又被勾起,“都怪那丧门星!资本家的闺女果然没好的!绝户种!她刚过门就敢跟我别脸子,装病装的下不来床,只有我那疼媳妇的老五以为她真的病得重,昨个那样大的雪,非得出去给她上镇医院拿药,结果去了一整日也没回来,我以为风雪大他留在镇上过夜,谁知他急着回来送药半道上拖拉机打滑,给他甩到山坡下头,那开车的把式烂了心肠竟就屁股生烟跑路了,今早有猎户进山才搭救回来!呜呜呜……我可怜的老五……”

    王李两个婆子心道,你不也是连生两个姑娘才生得儿子?如今倒也好意思挑剔起刚过门的小儿媳妇的。但面上就什么也没说,只应和着说道:“真是可怜的呀……”

    这时,方老三背着个须发斑白的老医生气喘吁吁地推门而入:“娘,医生请来了!”

    于是方家又一次沸腾起来,帮着挪人的、烧水的、递剪子棉布条的、找烈酒的,一番折腾后,方老五终于被清洗完创口上完了药接上了骨,又吃了几个消炎药,挂着针气息奄奄地躺在烘得暖呼呼的被窝里。

    狠狠围观了一场的王李婆子也心满意足地回去睡回笼觉了。

    但方家人不知道,方老五最终没能撑到天亮。

    凭谁在这冰天雪地里冻了一夜又流了一汪血也活不了。方老五能气若游丝地撑到医生上门已经算是奇迹了。

    郑沅躺在隔壁屋子,一面翻看剧情一面听着外头的热闹。

    她便是那个嫁给方老五的资本家闺女。

    下乡知青。

    即将成为新晋寡妇。

    但郑沅很淡定,而且……系统剧情里的方老五可不像方婆子说得那样无辜。

    方家老五,大名方登科。

    方登科被方婆子溺爱得好吃懒做,不事生产,仗着父母疼爱,肆意啃老,被家中三嫂敌视,四嫂怨恨,家里前一阵才闹得分了家。

    三兄弟虽然还住在一处围楼里,却各自开火。二老讲明由三兄弟共同奉养,但方婆子偏心眼,不仅不要方登科出粮票,还私下里补贴他。

    方登科年前娶了妻,便是郑沅如今身子的主人,关素秋。是个成分有问题的下乡知青,亲爹是个大学教授,已经承受不住投河自尽了。

    她妈带着她离了婚,怕女儿被牵连,托了关系送她到这地方来避风头,但后来形势逼人,关素秋为了能生活得好些便接受了方老五。

    毕竟他的模样放在这灰扑扑的农村还是跟打眼很唬人的。

    但叫方婆子看来,关素秋很是配不上她家文曲星转世的幺儿,但没法子,这关素秋生得妖妖娆娆,把儿子的心骗去了,她胳膊拧不过大腿,便捏着鼻子认了。

    但方登科其实只是和狐朋狗友下了个赌注,看谁能娶得美人归,并不是真心喜欢这个媳妇。

    关素秋是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性子,也从来受不得委屈,嫁过来第一天就跟方婆子针尖对麦芒,方婆子赶她去干活了,她顶着风扫一会雪便说自己得了风寒,然后就卧床不起。

    把方婆子气得倒仰。

    而方登科在外浪了一天回来,翻箱倒柜拿了爸妈的压箱底的钱借口去镇上给她买药,其实是打算去赌一把,谁知突然下了雨夹雪,回去路上村里的拖拉机年久失修,打滑侧翻,方登科被甩出老远,滚下山坡,当即不省人事。

    方登科这么个下场也算老天有眼了。

    虽然关素秋也不是个好好过日子的人,但她本身没做什么害人的事。

    原文后头方婆子痛失爱子,把恨都撒在小儿媳妇身上,关素秋这个寡妇先是被她赶出门,后来还不肯放过,得知有人想要娶她,不想她过上好日子,还把她告到大队上去,让人写她大字报,她是活生生被磋磨死的。

    而她与方登科在这篇文里,都算背景板的炮灰,这篇文的主角是方家老三的女儿方涵曦,她是重生回来的。

    男主是个知青,以前还暗恋过关素秋,后来在她被赶出方家后,想要娶她的也是男主。但被方婆子横插一杠,他那点心思便退缩了。

    而男配季奕铭,这时候还是个小小少年。

    郑沅捂住额头。

    她穿的这个身份也太……

    这时候农村十八九岁结婚的一大把,关素秋如今就刚满十八,但季奕铭与她比也是大大的嫩草呀。

    何况她还是寡妇。

    算了,走一步算一步。

    大不了就远远看着等他长大么。

    作者有话要说:

    老公还是自己养的甜!

    壮汉下回写吧,我还是喜欢弟弟_(:з」∠)_

    写着写着人设就变了。

    暴露了我的年下控属性

    _(:з」∠)_

    第65章 作精女知青的乖弟弟02 ·

    男配季奕铭, 现今可能才十四岁。

    他是个孤儿,吃百家饭长大,住在村里最破的屋子, 还是村里长辈见他可怜帮他盖的。

    小时候他过得苦,长大后却成了有名的商人。

    女主重生前的上辈子便是嫁给了他。

    他属于“第一个吃螃蟹”的那批人, 下海经商挣下了很大的家业, 但季奕铭又是个胆子大、充满冒险因子的人,在事业上从不停止脚步,他毫无背景,野生野长, 被人排挤陷害数次投资失败破产, 但凭借一股不服输的韧劲很快又能东山再起。

    在郑沅看来, 女主上辈子过得不算差, 但大起大落让她觉得很痛苦,她与季奕铭性格大不同, 她不想陪他白手起家了,她这辈子不求大富大贵, 只想过安安稳稳的日子。

    所以重生后, 她多方考虑, 选择了嫁给男主——汪衍庭。

    汪衍庭之前是高中毕业生,但高考停止, 他既无法进入大学, 又无法被安排工作, 便只好随大流参加上山下乡, 结果来了便后悔了。

    种田挑粪养鸡养鸭放牛放羊, 他内心痛苦无比,但女主的出现慰藉了他寂寞的生活, 像一缕暖阳照入他的心房。

    后来女主决心和他一起考大学。

    汪衍庭考上大学回城,毕业后又走研究道路,女主则考上中专,当了小学教师。

    她总算过上了与上辈子完全不同的人生。

    安定得一眼望得到头的生活。

    每个人的性格不同,这个世界书名叫《重生之平凡人生》,取得很是贴切。

    看完剧情,郑沅枕着手臂,躺在只垫了一层草席的竹床上思索着。

    因为原文里对于关素秋的描写不多,所以郑沅还算有很大的空间发挥。

    这个身份难也难,但也有好处。

    那便是游离在剧情之外的自由。

    关素秋死得早,在女主重生回来后,甚至只在方婆子日复一日的咒骂中出现。

    她的作用只是让方涵曦吃过一次小醋,因为在交往中发现汪衍庭的日记里夹着一首写给她的情诗,她以这样的方式出现在剧情里。

    淡淡几笔,就写尽关素秋不甘的人生了。

    不是女主也不是女配。

    只是背景设定中的一小部分。

    比起她,季奕铭便算浓墨重彩的男配了。

    重生前的那辈子,方涵曦同情他,经常照顾他,两人在少年时懵懂无知的岁月留下了美好的回忆,结婚后感情却逐渐被聚少离多消磨。季奕铭敢闯敢拼,事业第一位,他需要一个能跟着他四处打拼的妻子。

    方涵曦却是个典型宜室宜家的性格,她渴望朝朝暮暮与牵手散步的生活,而不是一个人面对

    冰冷的房子。

    他们谁都没错,只是不合适。

    郑沅觉着在这个世界,她也可以尝试做个女强人,小白花的生活过多了,换换口味也不错,反正她在现实里也是个工作狂魔。

    因此她基本对于女主重生回来好好过日子的种田剧情略过不看,只着重查找有关季奕铭的剧情内容。

    看完后,她闭上眼养神。

    现在可以先想想怎么应付方婆子了。

    她住的屋宇低矮,不点灯哪怕天明大亮也是昏暗一片,糊窗的纸早已发黄蛀洞,只好用稻秸塞满了缝隙,清寒的雪光隐隐透风来,微微驱散了屋内火炭的呛味。

    这屋是方婆子故意挑剔她,强扯着装病的关素秋搬过来的,倒真的把心高气傲的关素秋气病了。

    但郑沅通过剧情,并没有觉得方家其他房间是正常水平,也是簌簌掉渣的黄泥墙,用报纸糊得满满的,就这也算小牛背村里中上生活水平的人家。管中窥豹,郑沅已能推测出小牛背村生活水平是多么的低下了。

    不过这个时代刚刚经历过□□,能活着都不容易了,小牛背村也算是西北地区的一个偏远村庄,也算可以理解。

    但郑沅上个世界哪怕在冷宫也没住过这样的屋子,因此有些嫌弃地抖了抖身上又沉又重的老粗布棉被。

    窗外突然传来婴儿细弱的哭声,随即有个小女孩的声音在低声地哄着。

    郑沅好奇地撑起上半身,扯开一团潮黑的稻秸,便看见屋檐下方老三坐在板凳上,握一把砍刀,熟练地劈开竹子,削成竹片。

    他媳妇吴氏在旁边飞快地编竹筐,院子里还有个十二三岁的小女孩背着个裹在厚实襁褓里的婴儿,一边低声哄孩子一边拿着谷壳喂鸡。

    那背着襁褓的便是女主方涵曦,现在叫方二囡。

    也不知眼前这个方二囡重生了没有。

    郑沅有点难以理解,上辈子季奕铭与女主年纪相仿,算是青梅竹马,而且季奕铭生得十分有侵略性,五官给人的感觉立体又锋利,是那种浓颜系的帅崽。

    见过了书中季奕铭的描述,再看汪衍庭戴着眼镜、斯斯文文的样子,郑沅都觉得没劲。

    何况方涵曦竟然重生回来就为了选择嫁给了比她年纪大了有七八岁的书呆子汪衍庭……

    郑沅不由想……她原来是隐藏的大叔控么?

    郑沅腹诽了一会,忽然想起来,奖励还没领。

    便打开系统。

    眼前一阵模糊,回过神来,她便站在了阁楼里。

    系统的AI形象大白猫懒洋洋地蹲在窗台上,见她来了还打了个哈欠。

    “小A,我要领取奖励。”郑沅像小时候一般席地而坐。

    小A从窗台上跃下来,尾巴翘得高高的,一甩一甩的,爪子划拉一下,半空中便出现了半透明的框框,浮动着几个宝箱。

    随后猫便开始欢快地报幕:

    【恭喜宿主!您已达成“通关四星任务世界”成就,奖励积分100000,附赠道具“江问舟的馈赠”(未领取)。】

    【恭喜宿主在上个任务世界获得三星评分,奖励积分80000,附赠道具“江问舟的buff”(未领取)。】

    【获得攻略经验值500000,系统在您登陆该世界前已自动升级,目前等级:4;“系统空间”功能可为宿主提供精神力加点,让宿主能更好地融入本任务世界。】

    【因宿主曾导致每日任务失败,每日任务通道就此关闭,本任务世界将为宿主提供一系列限时攻略任务活动,为您的攻略过程增添乐趣。】

    【您有一个“限时攻略任务”可领取,请问是否立即领取?】

    郑沅:……

    不是很想要呢,总觉得没什么好事。

    小A好像看穿了她的想法,接着诱惑道:“奖励很丰厚哦!系统这边查到宿主的积分已攒够30万,就差集齐灵魂碎片便可兑换复活券了,完成十个限时攻略任务即可额外获得一枚碎片哦!”

    原本狐疑的郑沅立刻两眼放光,摩拳擦掌:“那还等什么,快发任务!”

    “您已领取限时攻略任务,请在十天内达成关素秋脱离方家的遗愿。”

    十天?

    郑沅微怔,但还是点击接受。

    【倒计时开始,请宿主在限定时间内完成任务!】

    郑沅沉吟着,陆续点开江问舟世界的奖励。

    【您获得“江问舟的馈赠”】

    【江问舟的馈赠:积分10000、经验值10000、灵魂碎片*1、道具“真言钢笔”。】

    【真言钢笔】

    使用真言钢笔只能写出真心话。

    不限使用次数与对象,任何人使用真言钢笔都只能写出真话,仅限本世界使用。

    【您获得“江问舟的BUFF——“记忆面包””】

    【记忆面包】

    您可将任意面包变成记忆面包,印上想要记忆的内容,吃下去便可完全记得内容。该BUFF无冷却时间,仅限本人使用,仅限本世界使用。

    这两个道具果然带着浓厚的江问舟风格,他也是这样一个不会说谎又学习力超强的人。

    若非命运对他不公,想来他也能紧握真言之笔子承父业当史官吧。

    郑沅收下道具,BUFF已自动生效,现在她只要用任意面包都可以变成记忆面包来吃。

    如果在现实世界有这玩意就好了,当初她在大学被法条的时候也不会背到痴呆了。

    接着她又收下了江问舟的灵魂碎片。

    江问舟的灵魂碎片是透明的水色,干干净净。

    郑沅默默看了许久,才将他放入系统中,与其他碎片融合在一起。

    从系统空间回来,外头的院子里方老三与吴氏正说着话。

    “老四怎么还没把母羊借回来?”吴氏发愁,“我这几日一滴奶也下不来,再这样下去,这小囡怕是也养不住。”

    她才生下小女儿,月子都还没出便被婆婆赶下地干活,这几日奶水便不够了。

    方老三闻声头也不抬地干活,过了片刻才瓮声瓮气地说:“老五出了这么大的事,妈天没亮便让老四到镇上医院去问问,看老五能不能挪动,好到镇上住院。”

    “卫生院的老医生不是不让挪动么?娘怎么还有这心思?万一半路上把骨头颠错了位,或是又伤了哪里,岂不是……”吴氏忍不住抱怨,“娘真是的,只有老五是她儿子,小囡那么小就让吃米汤了,弄得涨了肚成日地哭,现如今也不为咱们考虑,只管到处指派老四跑上跑下……”

    “老五都这样了,别说了。”方老三说。

    吴氏不甘心,但方婆子从厨房端着一碗冲鸡蛋汤出来了,她便只好闭了嘴。

    方婆子吹着冲鸡蛋汤,进了方老五的屋子。

    吴氏气得眉毛竖起来:“平时咱们一个鸡蛋也不给吃,厨房防贼似的锁得死死的……”

    她话还没说完,屋子里便传来方婆子凄厉的尖叫,随后“咚”地一声,好似有人倒了地。

    方老三和吴氏连忙放下手中的活过去。

    郑沅也闻声坐了起来。

    看来……她成功变成寡妇了。

    接下来要打起精神来,她没好日子过了。

    作者有话要说:

    准时更新!

    最近太忙了,一直没有回评论

    但我都有看!

    爱你们么么

    第66章 作精女知青的乖弟弟03 ·

    方婆子突然直面噩耗晕死过去, 方老三与吴氏也吓得呆若木鸡。

    两人脸色煞白地呆站了好一会儿,方老三才七手八脚地背起方婆子往卫生院去,走到半道上方婆子又虚弱地醒过来, 捂着心口哀哀地哭着。

    方老三说不出什么安慰的话,只能闷头背着她走。

    他虽然也厌恶弟弟, 但好歹是亲兄弟, 人死如灯灭,之前那么些年的矛盾与争吵也随着烟消云散了。

    他眼眶也红红的,到了卫生院方婆子已经站不直了,刚把她人放下来便直溜溜往地上躺, 方老三在医院里安顿着老娘, 吴氏则搂着孩子躲在二楼的卧室里, 也不知道如何是好。

    老四家的媳妇还在地里上分, 老四又还在镇上没回来,除了杂物间里还病着个万事不管的老五媳妇, 如今家里竟只有她一个主事的人了。

    吴氏咬着唇,她一时间没了主意。

    “妈, 我想出去玩。”吴氏的大儿子方海被摁在屋子里无聊的很, 他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昨个他就跟人约好了今儿外头日头要是好,就结伴上山抓竹鸡。

    吴氏一巴掌盖在他脑袋上:“别添乱, 等你爸回来, 你爸没回来之前不许出屋子!去, 把你作业拿出来做去。”

    方海拉着一张脸挪到桌子上坐着, 把军绿色的书包从桌肚子发泄似的甩出来, 铅笔哗啦啦掉了一地,又气鼓鼓地捡起来, 整个人趴在桌子上没精打采地开始写田字格。

    虽然没有高考了,但吴氏对儿子读书的事还是分外上心,她早就琢磨好了,等儿子上完初中,就叫方老三找人托关系,把方海塞到夜校里当扫盲老师,工分又高,又清闲,说出去也好听,不用在地里刨食,媳妇都好说。

    但方海小学念了七八年了都没毕业,写出来的字还错字一箩筐,如果不是怕被彪悍的吴氏拿锄头打得脑袋开花,在小学里兼职当老师的知青汪衍庭都想让吴氏把孩子领回去到镇上去看看脑子。

    吴氏在屋子里心不在焉地纳鞋底,好不容易等到院门响,便忙不迭地扔下手上的针线赶了出去。果然是方老三回来了,一同回来的还有老四和他媳妇,吴氏可算找到主心骨了,几人一起到厅堂里坐着商议起方老五的丧事来。

    屋子里,照顾着小妹的方二囡犯困打了个瞌睡。

    方涵曦迷糊着睡醒过来,就觉得身上腻腻的,往后背探手一摸,一层汗。今儿日头大,她窝在厚厚的棉被里睡着,只觉得空气燥热非常。

    她迷迷糊糊地想,难不成空调罢工了?她睁开眼,一根根木梁横在低矮倾斜的屋顶上,她一愣,视线便不由自主往下转,又瞧见了掉了墙皮的土墙,窗子四周都塞满了稻草,钉着报纸,薄薄的报纸挡不住阳光,窄小的屋子被烘得暖橘色。她的意识还有些迟钝,懵懵懂懂地坐起了身,身边忽然传来一声婴儿的啼哭。

    她呆坐了一会,发现自己那总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妹妹变成了个小婴儿。

    这一切既陌生又熟悉。

    她好像……回到了童年。

    似乎听到了婴儿的哭声,门吱呀一声响了,吴氏风风火火跑进来,一边还骂着:“二囡,妹妹哭了没听见啊,在那傻愣着干嘛,这肯定是尿了,还不快给她换尿介子!”

    方涵曦看着还很年轻的妈妈,红了眼眶。

    她结婚后跟着季奕铭四处奔波,和妈妈已经很久没见了,她与娘家人的关系渐渐疏远,她也越来越想家,这也是她想要和季奕铭离婚的原因之一,但还没等她说出口,她竟然重生回来了!

    “干什么干什么,好好的掉什么猫尿,”吴氏烦躁得很,把小女儿抱起来哄了哄,见大女儿跟傻了似的一动不动,便骂骂咧咧地自己动手给小女儿换裤子,匆忙弄好,窗子外头又传来老四媳妇的叫声:“嫂子好了没!”

    于是只能交代大女儿几句,又嘱咐儿子一声,便急冲冲下楼了。

    方涵曦把目光从母亲的背影上移开,落在了大哥书桌前的挂历上,呆呆看了许久。

    她竟然回到了她十二岁的时候。

    方海看着亲妈进了楼下堂屋,心又躁动不安起来,站起来绕着屋子走了两圈,刚好这时候楼下穿来口哨声,他马上就站了起来,跑到后头窗户上,推开窗子往下看。

    他家后头有一条窄窄的水沟,左边是自家的鸡圈和厕所,右边和隔壁老王家的猪圈相邻,中间便留了这么一条小小的走道,现在那下头站着个瘦瘦的人影。

    听见开窗的声音,那人仰起头来。

    阳光正好照到他挺立的眉骨,浓眉下一双茶色的眸子亮得惊人,小小年纪已长得十分打眼,就像是黑白照片里唯一一抹亮色一般。

    “喂,走不走啊。”

    方海撑着窗子急道:“季奕铭你等我!”

    方涵曦的目光在屋子转了一圈又一圈,还是有种做梦般的恍惚,结果猝不及防地听见这个名字,身子便抖了一下,下意识也走到窗子边往下看去。

    季奕铭如今看起来只有14、5岁的样子,剃着板寸,那么冷的冬天,他只穿一件松松垮垮的不合身的灰色工装,脚上是洗得发白的胶鞋,正在抽条的时候,显得人有几分单薄。

    兴许是方涵曦的目光太直接了,季奕铭转过脸皱着眉看她。

    方涵曦觉着心口一窒,连忙转身去,她死死咬着下唇,抬手抹去了汹涌而出的泪水。

    刚刚季奕铭的样子好像和她记忆里的季奕铭重合了,他看着她好像总是这样,像是刀子一般尖锐,皱着眉头,好像她总是让他不满意,有时她也委屈地问她到底哪里不好,但季奕铭只是揉揉她的发,不说话。

    她没想到竟然这样猝不及防就和他重逢了。

    隔着十多年的时光。

    这时候的季奕铭看她的目光更没有温度,就像是看陌生人。

    方涵曦深深吸了口气,这样也好,回到了还没相识的时候,他们也不用相互埋怨着过着都不喜欢的生活了。

    这辈子,就让她过自己的生活吧。

    方涵曦在心里为自己鼓劲,方海已经蹑手蹑脚开了后门溜了出去,他兴奋地背上竹筐里头还放个一小包苞谷、一个簸箕。

    季奕铭则背着一把比寻常大不少的弹弓,是他自己做的,打磨把玩得极为顺手了,用来打鸟可以说是百发百中。

    “走吧,这点苞谷可能不够,还得去池塘边挖些虫子,竹鸡才肯过来吃。”季奕铭拉着方海大步离开,薄薄的肌肉从单衣下透出来,两人沿着弯弯绕绕的田埂一路往山上跑。

    等方海逮着竹鸡兴高采烈回来,家里已经翻天了。

    他一进院门便差点被扫帚扫出外头去,只见自家奶奶不知什么时候回来了,状若疯癫,拿着扫帚追赶许久不见的五婶子,嘴里还骂道绝户种克死了我儿子,我要你偿命之类的话。

    方老三与方老四尝试着拦,都被亲妈那扫帚狠狠地打,而方婆子也不知从哪里爆发出那么大的力气来,甩开了所有人。

    方海站在外头,可奇怪的是,奶奶每当要追上人,不是眼花打到旁边便是脚下一拌,总之怎么都抓不住五婶。

    郑沅还算从容的躲避着,她往身上套了上个世界没用的道具“幸运A”,于是方婆子怎么都打不着她,最后扫帚“哐当”打碎了咸菜坛子,咸菜流了一地。

    方婆子也打不动了,坐在地上拍着大腿哭:“我的儿啊,我可怜的儿啊,都怪你!怪你这个丧门星,绝户种!克死了我的儿子……”

    郑沅靠在门口擦了下汗,又慢条斯理地拢了拢头发,抬手吹了吹指甲:“少攀扯我,你自个养儿子养成个人渣,如今遭报应了还好意思怪我?你那儿子是什么货色你当妈的不清楚吗?谁也怪不着,就应该怪你自己!”

    方婆子死死地瞪着她,恨不得把她生吞活剥:“少胡说!我家登科那么好,往后可是要当大官的!是你!你就过来以后我们家就没一件好事!”

    郑沅冷笑:“方登科成天往镇上跑你们不知道么?他当什么大官,当荷官还差不多!这人丧了良心的!三嫂——”

    她转过脸,看向捂着女儿耳朵的吴氏,笑意越发嘲讽,“连你也不知道吧,你家小囡可被方老五卖了呢!你当他为什么急匆匆大晚上赶回来,可不是为了送药,而是他赌输了,输惨了!他就跟那庄头说好了,把侄女偷出来称斤卖了抵债!”

    吴氏脸瞬间失了血色,紧紧搂着两个女儿,

    方婆子大喊:“你少胡吣!我儿子不是这种的人!你……你……”

    话都说不完便捂着胸口要倒下。

    方老三和方老四一左一右连忙扶住她,两个人对视一眼都摇了摇头。

    老五平时就是懒了些,要说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他们真的不相信他会这么丧尽天良。

    但方涵曦却知道她这个五婶说的是真的,因为不久后家里就来了不少催债的赌徒,差点把家里都砸烂,这件事也就真的暴露了出来。

    当时闹得很大,连她这个孩子都还印象深刻。

    而家里才知道她这个五叔的真面目。

    方涵曦还隐隐有些违和感,她有点想不起来了,她的五婶是这样泼辣的人么?

    上辈子她懂事的晚,很多事都记不清了,五婶后来好像也走得早,就这一两年了吧……

    她看向郑沅的眼神里便带了些同情。

    郑沅自从有了系统空间加持后五感也敏锐了许多,她发现了方二囡的表情变了。

    不由挑了挑眉头,真女主来了。

    方婆子还在咒骂,郑沅却懒得理会了,她转身就离开。身后吴氏着急喊她:“素秋你去哪儿!”

    方婆子的咒骂紧随其后。

    郑沅没回头,还故意扭着屁股走得妖妖娆娆。

    关素秋没什么东西,她也不收拾了。

    限时让她十天完成的任务,郑沅当时就想,她没长腿么?离开方家还需要十天?

    但她离开了方家,任务并没有通知完成。

    看来要她能自己独立活下来才算完成。

    郑沅琢磨着,径直穿过大道,在许多人打量的目光和嘀咕声中走向了小牛背村最偏的一间小屋。

    季奕铭杀好竹鸡便发现门外来了个不速之客。

    作者有话要说:

    提前!

    小季:这女的不会来抢我的鸡…?

    郑沅:这话有点让人误会……知道吗!!

    第67章 作精女知青的乖弟弟04 ·

    季奕铭的家, 其实只是拿破砖破瓦糊上黄泥垒起来的一间屋子,很小,外围用捆扎起来的树枝围了一圈出来, 说是院门,不如说是一道简陋的栅栏。

    他在院子里避风的角落搭了个简单的灶头, 又自己拿竹子做了张桌子, 两个不知哪儿捡来的树墩便成了凳子。

    竹枝的枝桠成了挂钩,一端插在砖缝里固定,锅碗瓢盆抹布勺子都用绳子绑了,整整齐齐挂在墙上。

    除此之外, 院子里还拉了条绳子, 用来晾晒他那寥寥无几的衣物, 放眼望去, 虽然家徒四壁,但他一个孩子独自生活, 竟然也搭理得井井有条,让人一点也不觉着脏乱。

    郑沅在现实世界跟着公司做慈善曾经去过很多贫困县, 里头的留守儿童数不胜数, 但他们真的没办法把日子过好, 一方面是年龄太小,另一方面也是没有那么坚强独立的性格。

    是的, 季奕铭在她心中, 打下的第一个标签便是独立, 而且他性格里自带超强的执行力, 他知道自己要什么也知道应该怎么做。

    郑沅很欣赏这样的人。

    其实郑沅现在的模样不太端庄。

    但好在关素秋也不是什么端庄的人。

    她被方婆子追打时掉了鞋, 她是赤着脚走过来的,双脚已经冻紫了, 但她有系统调整了痛感,因此还能维持着风度,挺直腰杆站着。

    她身上的衣服也脏了,关素秋是剪得齐耳短的学生头,被风吹得有些凌乱,她随意地掖到耳后。

    十四五岁的少年身高与郑沅齐平,他手里拎着还不断滴血的竹鸡,沉默地把郑沅从头盯了个遍。眼前的女人他当然认得。

    她是村里最美的女人。

    她当年被分到牛背村生产队时甚至轰动一时,隔壁几十公里外的村庄都有人赶过来看她。

    美到什么程度呢,她结婚前,除了知青,村里没有女人愿意和她说话,但也拦不住男人们愿意给她献殷勤,她每天都能到社里上分,在棚子底下看一天稻谷就能得全工分(七个工分),一般女劳力每天只能拿四五分。

    计分员恨不得给她全算上。

    但后来她日子便不好过了,有些女卫兵很是看不惯她,专找她麻烦,一天三趟让她去政-教-处反省自己的过错,还让她到广场里大声检讨。

    方家的堂伯是生产队上的干部,是吃“补贴分”的大队干部,她嫁给方老五后,这才没人找茬了,但她也不安生过日子。

    季奕铭记得清楚,在大队长的办公室里,她蹙着眉,娇滴滴地挑剔着,不去挑粪,不养猪,嫌臭;不下试验田,晒得慌;不赶羊,山上太远了。

    大队长是个50多岁的老头,但脾气好的很,也是个心肠好的人,不然季奕铭也不能活那么大。

    他面对着关素秋这样好赖话不听的人,居然也没生气,后来问清楚她爷爷在国营饭店当过厨子,自己也会做菜,就给她安排到村里食堂里打菜,是个油水多又清闲的活,这下她总算干下去了。但人人都在她后头戳脊梁骨,也铆着劲要把她挤下来。

    一向劳动最光荣努力养活自己的季奕铭打心眼里不喜欢这样的人。

    因此他只是问了声好:“方五婶好。”

    顺便把手里的鸡往背后藏了藏。

    郑沅:“……”

    被攻略对象叫婶婶是什么体验?

    “你还是叫我名字吧,我已经不是方家人了。”郑沅低下头,脚趾下意识蜷缩了一下,“我被赶出来了。”

    季奕铭跟着往下看,细瘦白皙的脚面边缘都被冻得发红,踩在土地里,刺眼得很。

    郑沅把脚轻轻往后撤了一下。

    季奕铭立刻挪开了视线。

    “我过来只是听说你常上山,想找你带个路。”郑沅说,“山里原来那座小庙怎么走?”

    破-四-旧砸烂了神像,但庙还留着,只是荒了,但偶尔会有上山打猎的猎户在那里过夜。所以还能住人。

    郑沅通过剧情知道山上有这么一个庙,因为那后来成为男主女主瞒着家人私会的地方。

    季奕铭看了看她的脚,又看了看她的人:“你这样上山,脚会烂掉的。”

    郑沅怔了怔,低声说:“可是我不想再回方家了。”

    季奕铭站了会,转身回了屋子里。

    郑沅不知道他到底愿不愿意帮忙,还在想要不要从系统里花积分兑一些票出来,但是积分商店里的粮票、布票、油票什么的都贵的离谱。1000积分才兑一张。

    郑觉得非到万不得已都不兑的好。

    季奕铭回了屋子一会,拿着一双半旧的鞋出来:“这个先借你穿吧,我洗过了。”

    郑沅弯了眼睛:“谢谢。”

    这鞋看起来就不像是他的,应该又是哪个好心的婶子叔伯把家里孩子穿不着的鞋给了他。这鞋子看着便是费了功夫的,鞋底和鞋面都又厚又结实,看起来他本来也不舍得穿,却拿来给她了。

    剧情里曾经有描述过,季奕铭过年都穿着别人赠的旧鞋,这双鞋不知是不是他留着过年穿的。

    季奕铭先将手里的竹鸡放进水盆里浸泡着,自己也用葫芦瓢打了水洗手,然后便带上弹弓领着郑沅上山去了。

    郑沅穿上了少年的鞋,后脚跟竟然还大了一截,走起来咔哒咔哒响。

    季奕铭走在前,郑沅便费力跟在后头,山路并不好走,渐渐走得气喘吁吁。

    季奕铭回头看了,便缓了脚步。

    郑沅加紧两步追上他。

    女人脸上薄红,额角微湿,眼里水盈盈的,天生便是个撩人的模样。

    季奕铭抿了抿嘴,后来一路上都不再看她了。

    好不容易到了,却发现了原来的庙屋顶被雪压塌了一半,但所幸另外一半还能住人。

    虽然没有被褥什么的,但庙里的墙都很厚,角落里还堆了些柴,郑沅看了看,觉得自己还能将就。

    季奕铭把她带到,便准备走了。

    郑沅把他叫住:“我请假这几天,食堂是谁在打菜呀?”

    季奕铭想了想:“好像是李婆婆家的二婶子。”

    郑沅点点头。

    季奕铭见她没有什么话了,微微点头就算告别,自己跑着下山去了,头也不回。

    郑沅苦笑。

    看来,他好像有点讨厌她。

    不过她现在也不是很在意,她现在只想先把自己一地鸡毛的日子重新过好。

    关素秋装病加真病请了好几天的假,既然有人顶岗,食堂打菜这个活也不知还能不能拿回来。

    郑沅其实也不太好意思了,因为顶岗的人,是那个大半夜到方家来看热闹的李家婆的媳妇。

    听说李家婆的媳妇嗓门大力气大,一个人就能担八十斤的煤,干得比男人还多,是小牛背村一等一的勤快人。

    她一向干重活,因为拿的工分多。如今去食堂里打菜,好像是因为生产队长照顾她怀孕。

    郑沅再去竞争这个岗位估计要被人唾沫星子淹死。

    她其实认为自己其实更适合厨子的活。

    毕竟她已经积攒了两个世界的厨艺了。

    但是在食堂里头煮大锅菜,不仅仅要求手艺好,还得臂力好才行。

    关素秋这个体力可能够呛。

    郑沅坐在庙里只剩下一块桌板的供桌上绞尽脑汁想着自己能干什么活。

    郑沅从关素秋的记忆里能够了解到工分也分很多种,有计算工时的“毛工分”,就是说你干的时间越长,得的工分越多。也有计件的“底工分”,是你干的越多越好,得的工分越多。

    还有一些特定的时期,由生产队长安排的特殊的活,那些活,会普遍比日常的工分多得多。

    比如到了春天要插秧的时候。

    要有人踏车,要有人犁田。

    还要有人沤田、铲草,到了夏天青苗长成,还要安排专门的人施肥洒药;到了秋天还要有人专门在田里值守,守着天时,要在下暴雨之前完成所有的收割、晾晒、脱粒。

    冬天,生产队上的牛羊,要赶到更远的山上去放牧,又要安排专人住在山上。就为了看着牛羊群,免得它们将崽子下到牛羊圈外头,没捡回来被冻死。

    总之各种各样的活都有。

    年底,生产队会计根据每个人的工分数总计算全年分红。不夸张的说,现在这个时代,工分是每个人的命根子,每家每户靠的就是在生产队挣的这点工分养家糊口。

    家里柴米油盐酱醋茶等一应开支全都靠工分以及年底发放的各类票据。

    不能私自蓄养超过三头动物,也不能明目张胆的做生意,大部分家庭人口又多,有时候光靠工分和生产队分的那点粮票根本不能解决一家人的吃饭问题。

    有时候为了活下去也是有人铤而走险,没人发现也就还好。

    如果不是时代局限性,她都想自己开个流动饭馆了,就专门给那些要办喜事的人当厨子。

    但关素秋的身份是最大的阻碍。

    虽然过几年形势就会不一样,但是现在她不能做任何出格的事。

    不然以关素秋这个成分的人,一旦被人举报,很可能就会被送去劳改。

    就跟原剧情里被方婆子抓住把柄一般。

    她还是得找一个能挣工分的活干。

    郑沅决定先在这儿凑合一晚,天亮就去大队长的办公室,让他安排自己回知青住的宿舍里。当初安排他们这批知青下乡,村里专门给盖了一排房子。

    虽然也是茅草房,但生活条件总比这里舒适的多。

    什么风花雪月,都没有填饱肚子重要。

    作者有话要说:

    季奕铭:我讨厌坏女人!

    长大后。

    真香。

    第68章 作精女知情的乖弟弟05 ·

    小牛背村晒谷场上有棵大槐树, 上头挂了个生锈的大铁钟。

    每天清晨,到了该上工的时候,生产队长余千里便会背着手, 迈着大步到晒谷场上敲钟。

    他五十来岁,生得黝黑, 满脸沟壑纵横的皱纹, 一双眼睛浑浊但却目光炯炯,这年头能当上大队长的都是村里德高望重的人,他原本便是小牛背村的村长,后来建了人民公社, 他便理所当然当上了小牛背村的大队长。

    一是他从不徇私, 评分公平。

    二是他是“不脱产”的干部, 哪怕自个是大队长, 也以身作则下地挣工分,他家人也深受约束, 从不搞特殊化,该怎样便怎样。

    三是他是农活老把式了, 虽然年纪大, 但脑子活络, 每年都带着村里的大伙想办法多干活多分红,小牛背村的生产队效益在镇里一向能排到前头, 因此这几年家家都没饿死人。

    所以余千里很得人心, 他一敲钟, 挨家挨户没有拖延的。

    今儿也是如此。

    “铛铛铛”的钟声响起, 村里各家各户的人们都从各自的家里走出来, 按照小队分好,聚集在老槐树下, 等待余千里给他们派今日的活儿。

    郑沅是最早到晒谷场的人,她昨个压根没睡着,烧了柴火取取暖,便在庙里逛了一天的系统商城,给自己兑换了一些便宜好用的道具。

    比如价值300积分的“长效驱蚊手环”,郑沅兑换了两个。

    这个手环长得像细细的银镯子,带在手上就可以避免蚊虫侵扰。

    比如价值600积分的“防晒霜”,是雪花霜的外观,但是只要轻轻涂抹一层,便可以阻挡百分之90的紫外线,郑沅囤了五罐。

    然后她还30积分兑换了一把口琴、200积分兑换了一套“超显白克莱因蓝的发夹”、700积分的一套草绿色军装、军用挎包还有两双解放绿胶鞋,这在目前是最流行的打扮。

    郑沅反正睡不着,天蒙蒙亮便起来拾掇打扮。

    头发用手指梳整齐,鬓边夹一枚发夹,换上衣服,再把季奕铭的旧鞋鞋底刮蹭干净,拿庙里被人丢弃的报纸包起来,等着晚点给他洗干净再送去。

    她对着山石流淌下来的一洼山泉水照了照。

    感觉还不错。

    关素秋以前都是的确良碎花上衣蓝裙子小白鞋,很时髦,但也显得与整个村庄格格不入,她一副城里人打扮,模样又生得俏,总有人眼红眼热,在背后不知怎么诋毁她的。

    郑沅希望能从改变形象开始,改变关素秋的人生。

    拾掇好,天色还很早,郑沅便改了主意,将季奕铭的鞋子装进挎包,干脆下山到晒谷场等大队长。

    她到的时候,晒谷场上一个人也没有,她便乖乖坐在树下等。

    大概六点多钟,便看见大队长那背着手的身影打着哈欠踱步过来了。他一过来便敲钟,然后才看见坐在那焕然一新的郑沅。

    “哎……这不是……”余千里有点老花,还眯起眼睛打量。

    郑沅生怕他叫出个登科媳妇的称呼,赶紧说:“我是关素秋啊,怎么几天没见您就不认得我了,余队长。”

    “认得,认得。”余千里笑呵呵,“你这身打扮真是不错。”

    郑沅挽着耳边碎发笑起来,风情万种:“队长,我有事跟您商量……”

    但陆陆续续有人来了,余千里便拿出掖在口袋里的社员记工手册,手指放嘴里蘸了下,掀开一页来,清了清嗓子。

    “回头再讲,要派活了。”

    这时晒谷场里已经站满了人,整齐地分了五个小队。

    小牛背村是一个生产大队,下头分了五个生产小队,其中包含一个知青队。

    郑沅嫁到方家之前是跟着知情们那队一块干活的。

    嫁了以后便跟着方家所在的三小队干活。

    但今儿她却不知道该站到哪一队里去,众人的目光也渐渐汇集到她身上,季奕铭也在人群里,他看向不远处的那个女人,像是明媚的春光一般,昨个还是一脸狼狈的样子,今天便已完成看不出来了。

    有人对她指指点点,她也毫不示弱地瞪回去。

    一看就不好惹。

    季奕铭垂下眼眸,不再看了。

    汪延庭是知青队的队长,他听见有队员在身后嫉妒地说:“她哪来这样板正的军装……”,自己的眼睛也挪不开视线了。

    他又想给她写诗了,她是朝阳,是落日,是一切璀璨的光华……

    郑沅没有注意到男主和他的诗意,她专心和说她坏话的七大姑八大姨们眼神交流时,又发现二队里只有方老四和她媳妇,其他方家人都没来。

    而方老四看见她也是瞪大了眼珠子。

    余千里也发现二队人少了,看向二队小队长老王头:“二队怎么回事?方家的人怎么没来?”

    没等老王头说话,方老四便红着眼睛回答道:“我家老五没了,家里现在正寻摸要办丧事,我娘伤心得昏过去好几回,我哥嫂子都在家照看,实在是脱不开身。”

    余千里很惊讶,他昨天上县里开会去了,开了大半天,晚上回了家累得倒头就睡,所以不知道昨个方家出了那么大一档子事。

    然后他忽然想起了什么,看向站在他身后的女人。

    关素秋。

    她换了装束,但千篇一律的臃肿军装并没有减少她分毫的美丽,她曼妙身材裹在军衣下,却显得她骨架更小,人更苗条,鬓边一抹蓝色,趁得她肌肤胜雪。

    见他打量过来,她丝毫没有怯弱,眼眸清泉般盈盈望来。

    余千里咳嗽了一声:“那你怎么……”

    自个男人死了,怎么跟个没事人似的站在这儿?

    方老四也早就有意见了,他这个五弟妹实在太不像话,一晚上没回家,也不知道上哪儿弄了一身新衣服,穿得光鲜亮丽,好似老五死了,她高兴得不得了一样。

    方老四重重地冷哼一声,骂道:“不检点!”

    郑沅翻了个白眼:“哪只狗乱叫呢!”

    “你!”方老四气急。

    “弟妹啊,你过来吧,”老四媳妇是个以夫为天的性子,连忙拦住丈夫,劝道,“等会咱们一块儿回去,你和娘道了歉,娘如今身体不好,精神头短,想来不会多计较的。”

    “我为什么要道歉?赌博赌丢了命的又不是我。”郑沅转头便换了一副脸色,郑重严肃地对余千里说,“大队长,我正要和您说的就是这个事,我,关素秋,当着大伙的面,向组织申请,和方老五离婚!”

    “他虽然死了,但方家却还觉着我是他媳妇,这是对我本人的极大污蔑!我羞于与这样思想腐化、心灵污秽的坏分子搅和在一起!”郑沅扬声道,“队长,方老五在镇上和一群地下赌坊的人混在一起,已经到了丧心病狂的地步,他偷了我的嫁妆钱去赌,输光了钱,又偷自己老娘的棺材本,就这还不甘心,前几天他还把自家侄女作为赌注,输了便要把侄女卖了!”

    一石激起千层浪,底下的人瞬间炸开了锅。

    “方老五竟然赶出这样的事?”

    “不会吧,他竟敢公然赌博?”

    “平时看起来挺老实的。”

    方老四急切地辩解:“没有的事,没有的事!”

    郑沅没有看底下人的反应,就盯着余千里那渐渐凝重的表情,“刷”得掏出了红-bao-书按在胸前,说话更为掷地有声了:“余队长,我已经幡醒悟了,我想起了我妈妈常常对我说的话,她说她愿意为社会主义奉献终身,所以与我爸那种资产阶级道不同不相为谋,因此她坚决选择了离婚,我也继承了我妈妈果断又正确的性格,我发誓——”

    “我爱的是无产阶级!恨的是一切反动阶级!方老五搞赌博,就知道剥削家人,不爱劳动,难道不是资本主义吗,他是我们的共同敌人,是我们专政对象!难道能让我一个革命同志继续当这样反-革-命分子的家属吗?不!一千个不能!一万个不能!余队长,我和这样的人之间绝不是什么夫妻关系,而是一场你死我活的阶!级!斗!争!”

    “按理说,方登科都已去世,我不该怎么不依不饶,但大伙也看见了,方家还当我是他们家的媳妇,但是法律会支持我,生产队也是我的后盾,我们的婚姻关系不仅仅因为方登科的离世而终止,也因为我,关素秋,思想境界有了大幅度的提升!从今往后,我和方家就此划清界限,不管他活着还是死了,我都不想和他扯上关系,大伙在这儿也是个见证!”

    所有人都目瞪口呆。

    在这个时代,勇于离婚的,都是凤毛麟角,何况人死了都还要和对方离婚。

    良久,被震撼住的人群里才爆发出方老四的怒吼。

    “关素秋,你这么败坏老五的名声,给他胡乱扣帽子是什么意思!好歹夫妻一场,你怎么能这么做!”方老四是个清醒的人,不管老五有没有做过违法乱纪的事情,他都不能承认,一旦被扣上帽子,就不仅仅是方老五一个人的问题,全家都要接受审查,都要检讨的!

    郑沅冷冷看着他。

    关素秋之死,方家之人无人不无辜。

    “我说的句句属实。”郑沅抱着手臂,丢下这句话。

    方老四大喊道:“你没有证据,你血口喷人!你说老五在镇上黑赌坊里赌博,你又是怎么知道的?你拿出证据来呀!”

    郑沅是怎么知道的?她当然是通过剧情知道的。

    原文里的关素秋是真的不知道,她压根就不想理会方登科的事,他们的婚姻根本就是相互利用的结果,两人互不相管。

    所以郑沅真没什么能拿得出手的证据。

    她没说话,方老四洋洋得意起来:“没证据就别乱说!你好歹也是个读过书的女人,就只知道胡搅蛮缠,你以为这样大队长就会信你?”

    “不信我难道信你个龟-孙?”郑沅呸了一声。

    “别以为我不打女人!”方老四撸起袖子就要冲上来。

    “够了!”余千里把人喝住,“现在是派活的时候,不是在你们方家祠堂!你们家的家事别拿到这里来吵吵!”

    方老四脸红脖子粗地喘着气,像是要把郑沅吃了。

    郑沅倒是淡定,她眼睛微微看向晒谷场的另一头,那里慢慢的显现出吴氏气喘吁吁的身影,她跑得飞快,脸色慌乱。

    她虽然没证据,但是时机正好。

    “老四!老四快回家吧!家里出事了!”

    方老四回过头,就看到嫂子吴氏站在那撑着膝盖大喘气说不出话,好一会才咽下唾沫,哭天喊地:“镇上来了好多人,说是老五欠了高利贷,全堵在家里要我们还钱!”

    方老四脸色煞白,连忙拖着媳妇往家里跑。

    “老四刚不是说方老五不会干这种事的吗,”有人嘀咕,“结果人家要债的都上门了!”

    余千里又敲响大铁钟,把众人的注意力唤回来:“先派活,方家的事,我等会去看看!队里的活不能再耽搁了!”

    于是众人只好按捺住满腔的凑热闹劲,先分了活。

    郑沅插嘴:“余队长,那我呢?我现在没地方住了,也得给我分个队,先说好,我不去二队。”

    老王头马上说:“我还不想你来呢,你还不干活。”

    郑沅连忙道:“我干活!我现在什么都能干。”

    余千里沉吟半晌,看向三队长。

    三队长刘婶子是个好心肠的人,当初就是她主动收留了半大的季奕铭在自个队里,让他能算“半劳力”,自个挣工分养活自己。

    刘婶子浑身皮子一紧,心想不会吧,接着余千里便道:“三队本来人就少,不如你去三队吧,刚好三队管着大队里的五百头羊,冬天放牧是个老大难的问题,不如就让关素秋去吧。”

    郑沅看向三队里那少年的身影,点头:“我同意!”

    刘婶子为难道:“这放牧的活,我之前已经派给了铭子,他成天帮我喂羊,学了一把伺候羊的好手,交给别人我也不放心,再说这冬天里放羊可得在云母山上住上一个月,这关家妹子怕是吃不消……”

    “那就让他们俩一块儿去吧,铭子自个都是半大孩子,管五百头羊也不妥当。”余队长一锤定音,转头问郑沅,“可别再挑拣了!只有这个活!”

    郑沅求之不得,看着黑了脸的季奕铭,笑得见牙不见眼。

    “余队长放心,我保证完成任务!”

    作者有话要说:

    日四补偿一下大家,因为延迟了半小时。

    姐弟俩要朝夕相处一个月了

    吼吼吼

    第69章 作精女知青的乖弟弟06 ·

    郑沅有了新的归属, 便开开心心地走到三小队,笑得甜甜地和刘婶子打招呼:“刘大姐好,以后托您多照顾了, 我有什么不对的,您随时给我指出来。”

    刘婶子生得圆胖, 双手在围裙上擦了擦, 微笑着说:“说不上照顾,以后在同个小队里,多团结大家,干活都是为自己挣工分, 多干多得, 劳动最光荣, 自个日子也红火, 你说是不是?咱们小队里老弱病残多,但每年分红, 我们都能拿第一第二,这都是大伙尽心尽力付出比其他小队多得多的汗水换来的荣誉, 所以关家妹子希望你能早日融入我们小队, 欢迎你!”

    说完刘婶子伸出手。

    “当然, 我当年来咱们村里,年纪还小, 家里妈妈宠坏了, 做事不够踏实, 我如今经了事, 已经充分认识到自己的错误了, 大伙待我没得说的,以后我也会好好劳动回报大家, ”郑沅说得坦荡,笑着握住她的手:“您放心。”

    刘婶子拍了拍她的手背,心里虽然惊讶这关素秋好似转了性子,但其实并没有多信,只是她是个八面玲珑的性子,从来不爱跟人言语上争锋,只把话都说了,便算了。

    郑沅其实有点佩服刘婶子,便是关素秋本人站在这,估计也生不起气来,她言语里对于接纳她没有表现出一点勉强,但该表达的态度与敲打郑沅都听明白了。

    树下,余千里见郑沅进退有度,既没有甩脸子,也没有挑挑拣拣,真的好好去和人三队的人相处了,也稍微放了心,开始给大家派活。

    村里固定的活分得很细,最重要的便是集体的田,每个小队都有需要耕耘的田,分布在不同的地方。生产队里,粮食是按照人口分的,叫口粮。成人与小孩分开计算,有的把男人与女人也分开算。以人头分粮,目的是保证人人都有饭吃,缴了“爱国粮”以后,除去生产队里农具、种子、化肥添置等,便开始分卖粮得到的钱和粮食。

    大家种出来的粮食也大多是大家明年的口粮,因此没有人敢不尽心。

    今年秋收已经完成,谷子也晒好了,冬天农活已经差不多干完了,若是在其他生产队,冬日里四处都是闲汉,不知生出多少事端来。但余千里从来不让大伙闲着,每年冬天他都会和镇上、县里报备,批下一项大活,需要全村的人干一整个冬天。

    今天,他便宣布了每年都有的大事。

    “同志们,咱们去年平了河滩填土造田,咱们小牛背村便多了三十亩田地,多打了上千斤粮食,县里说了,咱们村给镇上挣了光,要给咱们颁奖!所以咱们今年铁定能分更多的钱和粮食,大伙高不高兴!”

    “高兴!”

    “太好了!”

    余千里看着底下人欢呼起来,也不免志酬意满,抬手按了按,等大家都安静,便接着说:“所以咱们今年再接再厉!我跟镇上、县里都争取了,今年把咱们村里那些种不了地的山坡都修上梯田,这样咱们明年又能多种粮食多分钱,大家辛苦辛苦,往后好日子都是自己的!”

    这种集体任务向来按家庭人口分给各家各户,人口多的挣得多也分得多。

    “我们听队长的!”一小队的队长第一个表态,“咱们多亏了队长才能不断进步,多分粮食多分钱,我家住在隔壁村的亲戚们,没有不羡慕我的!劳动这么光荣的事没有说辛苦的!我代表一小队同意!”

    二队老王头皱了皱眉,先问:“不知到时候这工分怎么算?”

    五小队的知青们也不太愿意,他们想起了去年被整河滩所支配的恐惧,各个都小声叽叽喳喳说起来:“太累了,就不能歇一年么?”

    “对呀,我去年两只手都磨得一手水泡,又冻裂了,疼死我了。”

    “我都晒得脱了层皮……”

    汪衍庭没有注意听,他悄悄地越过四队高高矮矮的人头,看向站在三队队伍里的关素秋。

    她趁着余千里说话的时候,自来熟地挤进了三队队伍中间,跟前后左右都打个招呼握了手,如今就站在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身后,正掀开挎包,言笑晏晏地说些什么。

    郑沅打着请教如何放羊的名头,一个劲找季奕铭说话。

    季奕铭年纪小又早熟,跟在刘婶子身边养成了个表面功夫到位的性子,因此他眼里微微有点烦闷,却没有开口拒绝郑沅,一如那天郑沅出现在他家门口,他虽然不愿意却还是帮了。

    “咱们村里养的都是山羊,冬天里光吃干草养不起骠,也容易冻死,所以得趁着大雪封山之前要赶到云母山去放,多跑跑多吃草,云母山上有几处草场很好,要轮流过去放。”他压着嗓子解释着,小小年纪说起羊来一本正经,“五百头有一半是母羊,另外一半是骟了的,公羊只留了两头没骟的,另外关一个圈里,放的时候一定要注意分开放,不然母羊怀了孕,还没开春就下崽,崽子一时没注意,一定会冻死。”

    他微微侧头,半张脸迎着阳光,他的骨相极为出色的,高挺鼻梁投下一抹阴影。

    郑沅看着他侧脸被阳光照出绒毛,忍不住伸出手指戳了一下。

    季奕铭瞪大眼,马上别开脸。

    郑沅笑道:“我也可以叫你铭子吗?你可以叫我小秋姐,以后我们要搭档一个月呢,我还有很多要和你学习的。”

    “那你好好听,别戳我。”季奕铭揉去脸上的异样,沉着脸,“等会散了会,你来队里的羊圈吧,我们还要准备不少东西。”

    “好呀,我都听你的。”郑沅笑意盈盈。

    季奕铭便生硬地转过身去,不理她了。

    郑沅站在他的影子里躲太阳,一边心不在焉听着余千里开始算昨天的工分,一边东张西望。

    然后便和男主汪衍庭的目光撞上了。

    汪衍庭带着银边眼镜,是个斯文读书人的模样,与郑沅对视上立刻红了脸垂下视线。

    再也不敢看过来。

    关素秋当年差点也嫁了他,但是一旦涉及到成分问题,他便不敢了,郑沅不想怪他,但也知道他的爱脆弱得像纸张,不是良人。

    等到大会散后,三小队也散了伙,郑沅见刘婶子悄悄地拉住季奕铭,便自觉地走到前头等。

    刘婶子帮他整了整衣领,有些不放心,又低声嘱咐道:“若是那关素秋偷奸耍滑,不好好干活,你就告诉我,我帮你和大队长说去,总不能叫她分了你的工分,还叫你担了这么多的活。”

    季奕铭待刘婶子也格外亲近,笑道:“放心吧,您什么时候见我吃过亏?”

    刘婶子也笑:“你这孩子鬼精鬼精的,就是要这样,不然的话被人欺负了去,我可要担心的。”

    “婶子别担心,我能顾好自己。”季奕铭眼神坚定又自信,他从来不觉得自己没有父母亲人低人一等,“谢谢你婶子。”

    刘婶子揉了揉他的头发:“客套什么?我知道你能照顾好自己,这回拿分,你又拿了七个工分,只是你也要注意休息,别把自己逼得太狠了。”

    本来像季奕铭这样半大孩子是不能算“整劳力”的,他只能算作“娃伙”,顶多算做半劳力。但是季奕铭要强,挑担、插秧、割稻,干活总是又多又好。大伙都看在眼里,悄悄地大家心里有了本帐。同时插秧,在一块田里的人谁快,谁慢,谁的质量好,其实一目了然。

    不能因为年纪小就欺负他,谁全五分,谁八分,清楚明白。

    亮分底时,刘婶子一提议,基本通过。

    季奕铭很感激队里的所有人,所以对横插一杠的郑沅心里有些排斥,但刘婶子都没说什么,他更没有资格提了。

    何况她一个离婚的女人,也没有亲人在身边,和他的处境其实也差不多。

    季奕铭闷头想着,本以为郑沅已经走了,没想到转了个弯,却看到她在路边跳格子,等着自己。

    “你来了,”郑沅停下来,回头看他,“现在一块去羊圈吗?”

    季奕铭点点头。

    “咱们什么时候要到山上去?”郑沅等他走到身边,便跟他背肩而行,“要准备什么东西?我好像什么也没有……”

    季奕铭看了她一身崭新的衣裳,说:“我陪你到供销社去买吧,你得再买件军大衣,买双手套,山上比村里冷多了。”

    郑沅指了指身上的衣服鞋子:“我没钱,都花在身上了。”

    其实是她觉得拿积分换布票实在是不值得,直接在系统里面兑换衣物性价比还很高,但她又不能告诉他。

    季奕铭就皱了眉头。

    他想起刚刚郑沅说她的嫁妆钱都被方老五偷去赌光了,想来她也没什么积蓄。

    两人一起走过了小桥,河岸边两边的白杨树笔直,只是树叶都落光了,只剩下光秃秃的枝干。郑沅停下脚步,看他一身单衣,问:“那你怎么办呢?”

    “我通常到刘婶子家借一件。”季奕铭说,“刘婶子的儿子有一件军大衣。”

    郑沅不喜欢穿别人的衣服,便想了想:“那我再想想办法吧。”

    其实是打算在系统里兑换一件。

    季奕铭点点头,也不问她怎么想办法。

    这些都和他无关,他心想,但又忍不住琢磨起了办法,想着要不要跟刘婶子开口。

    刘婶子人缘好,托她帮忙借一件,也许不是难事。

    村里的羊圈在东头,离晒谷场有些路程,两人走到一半,便见汪衍庭等在树下。

    他抱着一件厚厚的呢大衣。

    季奕铭站住了,他瞥了一眼郑沅,心里想,自己真是瞎操心,这个女人哪怕离了婚,也有大把的男人献殷勤。

    也好,省得他跟刘婶子开口了。

    郑沅看懂了他的眼神,心里大呼冤枉。

    而汪衍庭已经低着头扭扭捏捏过来了。

    第70章 作精女知情的乖弟弟07 ·

    汪衍庭也不知自己哪来的勇气。

    云母山上冬天有多冷, 他一清二楚,前年他被余千里安排到隔壁县里参加母猪增产技术培训交流会,坐着拖拉机翻过云母山的时候差点没冻成冰坨子, 手指关节冻伤,到现在阴雨天都还疼。

    所以一听说素秋要上去住一个月, 还得成日在外头放羊, 他心里便觉着她一个弱女子肯定受不住。

    何况她和方家如今闹得那么僵,她一定孤立无援,正无助呢。

    抱着这样的心思,他回了宿舍便翻箱倒柜, 把一直不舍得穿的呢大衣翻了出来, 这身衣服是他插队前从城里带来的, 到了小牛背村实在不方便穿, 他也就每年过年那天穿一下。

    是纯羊毛的呢子,百货大楼里买的洋货, 看着没有军大衣那么厚实,但其实一样保暖, 还轻省。

    他有点紧张地抱着衣服, 走到郑沅面前脸先红了, 踌躇地滚动着喉头,结巴了:“素…素秋……我……”

    郑沅哪有不明白的, 汪衍庭这个人说不上是个坏人, 他也从来没有在大庭广众下对关素秋说过喜欢, 那一点点暗恋是他的个人情感, 郑沅对他并无恶感, 但他也绝不是她喜欢的那种类型,哪怕没有任务, 她也不会选择他的。

    想要过得好,有很多办法,不一定非要靠男人。

    郑沅客套地笑了笑:“汪老师,您有事吗?”

    季奕铭就插着口袋站在一旁,也喊了一声汪老师算作打招呼,便往旁边走了两步,给他们腾出说话的地儿。

    他其实想走的,但他还得和郑沅一起去羊圈那把牧羊犬都借出来,还要领煤炉子、蜂窝煤,几袋粮食、毛毡帐篷、绳子,还要领猎-枪,这时候没有猫冬的狼都是饿肚子的,很危险,然后还要借车把这些必备的物资都运到山上去。

    所以他得在这里等着郑沅,因为这是他们俩的活,也得他们俩一块签字才能领得出来。

    若不是如此,他早就想走了。

    “素秋…天气冷……那个……你要到山…山上……我我我……”

    汪衍庭结结巴巴说不出来意,季奕铭听着都替他着急,何况汪衍庭还是小学老师,季奕铭也是他的学生,站在一边听更觉得尴尬。

    其实汪衍庭对关素秋的心思,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别看他年纪小,这种事儿他也门清。小时候他没父母,只能轮流寄住在各个邻居家里。每家每户人口都多,房子又,中间一道帘子拉开就算两间,几个孩子和大人挤在一间屋是常有的事,他从小觉轻,不知道被迫听了多壁角。

    所以他对这些大人们的事儿,都是同样态度,就是假装不知道。

    他们希望他当小孩,他就当小孩。干活的时候希望他当大人,他又能当大人。

    他早就已经摸索出一套生存的法则来了。

    郑沅听汪衍庭说话也累,便索性帮他说完了:“汪老师,谢谢您,但是这件衣服太贵重了,我到山上是干活的,若是弄丢弄脏弄坏了,我可赔不起,您的好意我心领了。其实我这边也有些行头能用,您放心吧。”

    汪衍庭本来也是勉强鼓起的勇气,被郑沅轻轻柔柔这么一拒绝,便像是个被戳破的气球泄了气,低着头应了一声,便灰溜溜地回去了。

    季奕铭反倒是有些吃惊的,他原本以为郑沅一定会接受的,毕竟她本来就在为这件事情苦恼着。

    “为什么要拒绝?”季奕铭忍不住问道,“正好……”

    郑沅转头笑道:“因为我不想欠他人情,他的人情不好还的。”

    季奕铭微怔,感觉眼前的人和他印象里不太一样。

    她明明看得很很透彻,好像也对汪衍庭的想法心知肚明,所以才将他不着痕迹地推开。但她之前却又随随便便就嫁入了方家,赔上一辈子,只为了换取一时安宁。

    当初听到她结婚的时候,季奕铭心里还评判了一句不值得。

    郑沅哪里知道身边的年正在心里对她产生了疑惑的感觉。她已经被远处的羊群吸引了注意力,几百头羊挤挤挨挨地像是一大片云朵,是不是动动耳朵,甩甩短短的尾巴,咩咩地叫着。

    她从来没有见过那么多羊,一时还是很新奇的。

    几条颜色各不同的壮硕的狗跑来跑去地巡视着羊圈,小牛背村的牧羊犬自然不会是边牧一类,就是中华田园犬,它们都长得很高大,毛脏脏的,有的脸上还有伤疤,一看就不好惹。

    羊圈旁边有一间小屋子,平时是看羊的村民住的,哪怕不在山上放牧,也要有人日夜看着羊群的,这个时代各种动物都没有绝迹,之前村子还背熊偷袭过,但是最常见的还是野猪和狼。

    若是野猪闯进羊圈,没有提前发现,那损失就大了,被踩死拱死十几二十头有可能。

    狼就别说了,偷偷摸摸潜进来叼走几只羊,有时候天亮才发现。

    这个月轮到看守羊圈的就是刘婶子的大儿子九斤,他因为生下来九斤而得名,但却长得矮树墩似的,结结实实的,为人木讷。

    季奕铭对这里很熟悉,照看羊的工作一向是三小队的主要工种,就像二队除了平时集体的农活,他们就主要养猪,四队养牛,一队是种植果树,五队么,就是管小学那摊子事,还承担着村里宣传娱乐的项目,每年排文化剧,那都是五队的工作,因为都是知识分子,农活都干不明白,别的更别想了。

    余千里也算是知人善用了。

    “九斤哥。”季奕铭对待九斤就完成不一样了,语气里都能听出亲近,“最近怎么样?上回说病了的那几只羊好了吗?”

    九斤愁眉苦脸地摇头:“抱去镇上兽医那看过了,说是口蹄疫,这阵子我就见他们口角一直流哈喇子,也不怎么吃饲料,就知道不对劲,医生开了药,说是每天要用什么高锰酸钾冲洗,再涂甘油,说是得单独拎出来喂细草料,不能再吃那些粗拉的豆秸秆、玉米秸秆了,还说食槽都要清洗干净,难伺候的很。如今我抱出来,单独拴在屋子后头养了,但他们还是不敢动嘴,饿得很了才吃几口,膘都掉光了。”

    季奕铭听了连忙到屋子后头去看,蹲在地上掰羊嘴,确实是严重,都能看见溃疡,叹气:“那这几只还是别上山了,省得在山上吃草划拉到嘴,而且病了抵抗力弱,别感冒了。”

    “我也是这个意思,别管膘不膘了,先把羊命保住吧,死了一头都不好交代。”九斤跟着蹲下来,把每天用的药和草饲料都给季奕铭看,“诺,每天就喂这些,但他们嘴疼得厉害,都不敢嚼动。”

    季奕铭想了想:“等我们上山了,你这边担子轻了,不如你找卫生院要些废弃的大针筒,把饲料草料都弄得稀碎灌在里头,直接塞他们嘴里去,想来这样好些。”

    “我试试。”九斤连连点头。

    郑沅抱着手臂看着这一幕,感觉季奕铭小小年纪就很厉害了,九斤都下意识听他的主意。

    “那就先试试,等我回来我再专程照顾,放心吧,交给我不会死的。”季奕铭拍拍手站起来,对着九斤指了指在旁边的郑沅,“我带着小秋姐过来领物资,过两天就上山吧,趁着这几日都天晴,我们俩先上去整顿整顿,把扎帐篷的营地先选好。”

    “没问题,东西都是现成的。”九斤拍拍胸脯,“衣服我回家给你拿。”

    说着便要风风火火回家给他拿去,季奕铭拉住他,在他耳边耳语了几句,九斤愣了愣但还是答应了:“行,我问问我娘,她好像刚做了件,应该准备给我姐的,我这就帮你问问去。”

    季奕铭再三谢过,等九斤走了,他第一件事便是进去挑-枪。

    郑沅则是打心眼里开心,蹦蹦跳跳跟在他后头,刚刚季奕铭叫她什么?

    小秋姐,嘻嘻。

    人小鬼大的小屁孩总算服软了。

    对她也没那么排斥了,好像就是从她拒绝了汪衍庭之后开始的,可能在他眼里,自己总算没那么蠢了吧。这人择友标准还挺挑。

    季奕铭看向莫名高兴起来的女人,问道:“小秋姐会不会用-枪?”

    郑沅当然是摇头。

    这个确实触及她的知识盲区了。

    “那就不用领两把了,我拿着就行。”季奕铭上下看了看,还拆开来看了看枪-管,仔细地拿刷子洗过触发弹-头的弹簧,装回去后又整个都擦了一边,动作熟练得惊人。

    郑沅对这些都插不上话,后面也基本由着季奕铭安排——带多条狗、带多炭、绳子、刀具等等,郑沅只发表了一次意见:“能不能把擀面杖带上?再带几颗白菜?”

    季奕铭上下看她一眼:“我们不是去秋游。”

    郑沅淡定回复:“我爷爷是国营饭店的厨子,我很会做饭。”

    原本只想多让刘婶子做些干饼子的季奕铭肉眼可见地动摇了,他犹豫了一会,还没说话,郑沅加了一句:“咱们可以自己做白菜饺子,肯定香。”

    “行,带!”季奕铭一咬牙就同意了,大不了自己多背几趟。

    郑沅笑得很无害。

    小样,姐姐还收拾不了你。

    天天不重样的三餐这个月让你再也忘不了你小秋姐!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开始山间岁月!

    滋溜,又要写好吃的了嘻嘻

    第71章 作精女知情的乖弟弟08 ·

    云母山古时候名叫云阜山, 因求雨特别灵验而得名,也有段时间改名叫云雾山,上头因地势影响, 十分容易起云成雾,恍若仙人居所, 因此清朝时有人写了一篇《云母仙山游记》, 从此此处便成了云母山。

    云母山上有一片开阔的山坡,地势和缓,被两处山峰合围,适合各类动物越冬, 春天时还有杜鹃开遍, 林涛阵阵, 不远处还临着红旗水库, 是这附近最大的水库,原野滴翠, 绿水长流,站在这样的地方, 只觉得身心都被涤荡开了。

    如果天气没有那么冷就更好了。

    郑沅裹着刘婶子亲手缝制的大棉袄, 戴着雷锋帽, 里头是系统那儿兑换的羊毛衫羊毛裤,坐在拖拉机的后斗上, 正一路突突突地向云母山上进发。

    季奕铭在前头开车, 郑沅看着她的背影, 想到昨个傍晚季奕铭和她领完了所有要带上山的东西, 又整理好先放到拖拉机上, 便直接带她来了刘婶子家。

    她没想到季奕铭竟然主动想办法帮她弄来了厚实的衣服,给她省了不少积分。

    她再三谢过刘婶子, 又和季奕铭道了谢,结果少年反倒转过头去,硬邦邦回了句:“我只是怕你冻死。”

    郑沅笑眯眯:“那也谢谢你。”

    季奕铭看了她会,慌乱地借口要喂羊就跑走了,郑沅站在刘婶子家门口直笑。

    刘婶子满手的面粉,还奇怪地从屋子里走出来:“那孩子跑那么快干嘛?被狗撵了?”

    那天晚上,郑沅便托了季奕铭的福,不用住山上的小庙了,留宿在了刘婶子家。

    入夜的时候外头突然响起了爆竹和唢呐声,郑沅趴在柴火堆上往外看去。

    她睡的是刘家的柴火间,虽然小小的,全是木头的味道,但不用和别人挤。刘婶子很厚道,给她抱来新弹棉花的床褥子,又软又暖,都是新洗新晒的,满是温暖的太阳味道,又给她点了煤饼子,郑沅不是关素秋那种作精,还觉着挺好的。

    窗子外头是方家在出殡。

    郑沅最近都没有去管他们家的事,只知道后来是余千里去调解的,但方老五干的那些缺德事也瞒不住了,方老三和吴氏恨得牙痒痒,方婆子事到临头还再为方老五的行径找借口,方老三实在受不了了,据说都打算把属于他们的那几间房卖给方老四,他们自己另外买块宅基地起房子了。

    但方婆子好像不同意,他们家还没闹完呢。

    不过这些和郑沅都没关系了,当出殡的队伍渐渐消失在视线尽头,系统猫的声音也忽然传来:“您的限时任务已完成!您已成功脱离了方家的掌控,并重新被部分村民接纳,迈出了在这个世界站稳脚跟的第一步呢!”

    “现在可以领取第二个限时攻略任务,请问是否立即领取?”

    郑沅点了是。

    “您已领取了限时攻略任务2/10,请在两个月内挣满35个工分,并陪伴攻略对象季奕铭度过一个美好的春节。”

    突突作响的拖拉机后斗上,郑沅坐在一袋大米上头,又想起了这个任务。

    为什么任务那么奇怪?前面挣工分她可以理解,但是……陪季奕铭度过美好的春节?

    难道他每年的春节都过得很不好么?

    郑沅记得剧情里有写,季奕铭一开始都是在刘婶子家过年,后来和女主熟络起来,又经常在方家过年,并没有说他有什么特殊的情况,难不成有什么剧情没有写的隐情?

    拖拉机时不时一阵颠簸,郑沅整个人都被甩起来,思绪也被甩散了,一把抱住了旁边捆起来的棉被,她身边都是各类生活物资,毛毡帐篷卷成了长条状铺在最下头,里头还包着季奕铭拿羊皮缠了一圈又一圈的猎——枪和两盒铅——弹。

    季奕铭专心致志开着车,这会的拖拉机可不像郑沅现实世界都是电动的,还是老式手扶拖拉机,而且小牛背村上下也只有两辆拖拉机,虽然看起来破破烂烂那可都是宝贝,不是轻易就肯开出去的,而且这不是个简单的活,也算是一门技术,在小牛背村会开拖拉机的人少,季奕铭会开拖拉机,还能多算工分呢。

    把任务先放一边,郑沅就很好奇,她趴在后斗边缘,捂着头顶的帽子不被风吹飞,问道:“村里那么多大老爷们都学不会,你怎么学会开的?拖拉机可是余队长的宝贝,他也愿意给你开么?”

    风呼呼地吹散了她的声音,听起来有点费劲,季奕铭踩着离合,手里有条不紊地挂着档,大声回道:“别人学,我就在旁边看,多看几遍正经学的人还没学会,我就会了。”

    “那你怎么证明你会了?他们能信么?”

    “没人信,”季奕铭的声音混在风声里,听起来有些畅快,“我不着急,我没事就琢磨这些机器,有一次放在磨坊外头的拖拉机油箱漏油,请了好几个老师傅都没瞧出问题来,但我瞧出来了,有个螺丝松了么,后来大队长觉着老天爷赏我这口饭吃,就叫我试了一次,试过以后再也没人不信了。”

    郑沅开玩笑道:“那螺丝不会是你故意拧掉的吧?”

    车忽然剧烈地抖动了一下,季奕铭急忙踩下刹车,挂了低档,脑门都冒出汗来。

    这女人怎么那么敏锐,一下就叫她猜中了?

    郑沅扶着车斗两边,再一次差点没被甩出去,嘀咕道:“你这驾驶技术还有待提高啊。”

    季奕铭听见了,耳朵微微发红。

    拖拉机一个转弯,开始爬坡,郑沅连忙稳住车上没被绑住的小东西,再开个半小时,就到了放牧的草场,在冰天雪地的冬天,这里还有一抹绿色。

    云母山的雾像是唾手可得的云,随风漂浮着,吹到脸上微微湿凉,是一种难得的体验。

    季奕铭停稳后,又熟练地拿了块砖头卡住轮胎,这才向郑沅伸手:“你先把帐篷递下来,我来搭。”

    郑沅听话地抬起沉重的毛毡帐篷递给季奕铭,季奕铭接过却轻松地扛在肩头,还站着观察了一会风向,找了个背风的地方便开始打钉子。

    郑沅则哼哧哼哧地背着锅姿势笨拙地爬下来,然后又爬上去拿煤炉子,然后学着关素秋的记忆里的步骤开始埋灶。

    东西那么多,他们今天晚上肯定得留在山上,所以趁着季奕铭搭帐篷,郑沅便自觉开始准备晚饭了,省得晚上两个人在寒风中啃干饼子。

    季奕铭动手能力极强,一看就是做惯了这些活的,郑沅这边还在和煤炉子抗争,他已经搭好帐篷了,回头看郑沅熏得直流眼泪,便大步过来,蹲下来说:“我来。”

    他先耙干净炉子里的灰,才用干的玉米杆和玉米叶铺放在炉子最底层,然后用草纸引燃,等玉米秸秆都少旺以后,才一点点放煤块,而且先放容易着的黑煤,最后才放白煤。

    郑沅蹲在边上认真学习:“为什么先放黑煤?”

    季奕铭轻而易举生好了火,拍拍手站起来帮郑沅把锅架上:“黑煤容易着,但烧一会就烧完了,白煤后放,会被黑煤点燃,就不用一会一会地填煤了,能用得久。”

    郑沅给他竖起大拇指。

    连火都不会生的女人……季奕铭挠挠头:“你真的会做饭?”

    之前在村里可没见关素秋干过活,在知青宿舍里,她都有人一日三餐从食堂打回来吃。

    郑沅哼了一声:“你等好吧。”

    季奕铭见她这样,半信半疑地离开了,继续去拖拉机上搬铺盖、日常用具,郑沅在那慢吞吞擦锅、擦碗筷、刀具,季奕铭开着拖拉机到水库边上装了一大桶水跑了个来回,郑沅才刚刚蒸好米饭和土豆。

    郑沅招呼他:“正好,你帮我倒点水洗菜。”

    季奕铭拎着水桶过来,在铜盆里开始洗菜叶子,看着郑沅剜了一勺猪油滑下锅,又利利索索地拿筷子打鸡蛋,不由问道:“咱们晚上吃什么?”

    “吃饭包吧,我带了刘婶子做的大酱呢。”郑沅一边说一边盯着油温,“你再把土豆剥了,碾成土豆泥。”

    等锅中油热冒烟,郑沅放入蛋液翻炒,在最嫩的时候加大酱汁继续翻炒均匀,直到变成浓稠状。

    季奕铭拿碗开始剥土豆,锅里开始冒出香气,他咽了咽唾沫。

    郑沅把酱炒好,又开始炒花生碎。

    然后把生菜叶子铺在碗里,又切了些香菜、洋葱、小葱,就开始包了。

    郑沅喜欢把所有食材和鸡蛋酱都拌在一起,充分融合酱香再用生菜叶子包起来,会比一层层放食材更入味好吃,做好以后她又做了个简单的榨菜蛋汤,两人便连着炉子端进帐篷里吃。

    汤就放在煤炉子上热着,饭包拿手抓着吃。

    季奕铭还没吃的时候就被香得不行,咬了一口以后只觉着怎么能那么香。

    米饭和土豆混在炒过的鸡蛋酱里,一口下去就有菜有肉又有饭,感觉什么都能吃到,很让人满足。

    他几乎狼吞虎咽就吃完一个,然后又学着郑沅的样子包了第二个。

    帐篷里没有拉电灯,点的煤油灯,温暖昏黄,她探出手去,捻去季奕铭下巴上一粒米饭,季奕铭打饭的动作顿住,郑沅温温柔柔地笑道:“饭别包太多,会漏出来,多包几次就饱了。”

    她的手指又长又细,白生生像截小葱,还带着食物的香气。

    季奕铭低下头应了一声,装作专心包饭的样子。

    他顺带着看到了自己的手,布满了粗糙的茧,常年劳作晒得掌心都黑了。

    吃完饭,他主动出去洗碗,回来的时候就发现女人跪在褥子上,翘着臀部在铺被子。

    帐篷里暖和,郑沅脱了大棉袄,穿着紧贴着身体的羊毛衫,勾勒出玲珑有致的身体曲线,平时大家都穿得厚实,所以季奕铭从来没有注意到郑沅的身体。

    季奕铭这时候才意识到自己要和怎样的一个女人呆上一整晚。

    以前他也不是没有和其他女性一起来放过羊,但都是四五十岁的婶子们,把他当成自家的毛头小子一般使唤着,还会唠唠叨叨地帮他补袜子。

    但是……如今……

    他站在门口,几乎不敢挪动步子进去。

    郑沅把两个人的铺盖挨在一起,回头见季奕铭呆愣愣的样子,明知故问:“怎么不进来。”

    煤油灯在微风中忽明忽暗上下跳动,灯光照不了多远,但足够照亮郑沅五官秀丽的脸庞以及随着她的一举一动在衣物紧密地包裹下如水波荡漾的丰满之处。

    季奕铭刹那间满脸通红,猛地掀开帐篷门帘掉头出去:“我……我还要去看看拖拉机上还有没有东西没拿……你先睡吧……”

    门帘在风中抖动,郑沅伏下身子把脸埋在被子里无声地笑。

    少年怎会不知慕少艾?

    所以她在兑换羊毛衫的时候才特意换了小一码。

    作者有话要说:

    郑姐套路深,弟弟要小心!

    第72章 作精女知青的乖弟弟09 ·

    云母山的夜是寂静又吵闹的。

    帐篷里甚至能听见草地下啮齿类动物不时跑动钻出地面的声音, 但又没有其他人声,风呼呼在外吹着,帐篷有时像是波涛一般晃动。

    但风很难灌进来, 季奕铭在睡前拿牛皮沿着钉了一圈,煤炉子没敢点了, 怕出事。

    所以夜里还是冷得厉害, 手臂肩膀若是探出被子外头,没一会就冻僵了。

    他将军大衣铺开盖在被子上头,睡前烧了两袋热水,装在水袋里, 毛巾卷了一圈, 一人一个塞在脚下。

    就这样, 他还是能听见身边的女人牙关冷得咯咯作响, 小心翼翼地辗转反侧。

    他听见了,却只能背对着她装睡, 不敢回头。

    睡觉前那一眼给他的影响太大了,他大衣都没穿, 跑回去后, 头脑刚冻得清醒些, 冷静了心情,他脚步犹豫地回了帐篷。

    掀开门帘时, 却见郑沅将煤油灯移到了跟前, 侧着双腿, 低着头将他不小心拉开一道口子的军大衣缝好。

    纤细的手指熟练地捻着针线, 她低头咬线头的时候发现了他, 便就着这个姿势微微抬眸。

    上挑的眸子乌黑饱圆,就这样清澈明亮地望过来, 唇齿间舌尖若现,咬下线时,细如银光的丝线从她唇角缓缓扯过。

    季奕铭几乎呆住。

    她忽然就弯起眼睛一笑,刹那间仿佛灯火都明朗了,直直透进了心底。

    “过来试试,我瞧瞧还能不能看得出来。”

    胳膊被那双细白的手握住了,他如同牵线木偶般被她扯到跟前,她把军大衣两只手张开,抬高掀起来,他个子比她高些,她像是蝴蝶般踮起了脚尖,身子向前倾,就这么仿佛拥抱般为他披在肩头。

    她身上独有的仿佛馥郁玫瑰般的香气将他笼罩,她的侧脸几乎就在他耳旁,胸膛也轻微地感受到了绵软。

    他好不容易压下去的血色又开始往脸上涌,他下意识想要逃避,慌里慌张还没撤开脚步就被轻喝住:“别动。”

    她清脆的声音像是操纵他身上线条的手,他瞬间站直了,竟觉着手脚都不听使唤似的。

    “好了,补得还行,看不出来了,”她说完把衣服扯下来,也退开了一步,转过身跪下来坐在自己的脚跟上,手上利索地将衣服重新叠起来,“这样明天下午穿着就不冷了。”

    季奕铭站在那儿,好一会才找回自己的手脚,但他迈开的第一步还是腿软了,差点摔了个跟头。

    幸好,她没看见。

    衣服放在了他铺盖上,他后来看了,一点缝补痕迹也看不见,没想到她看起来十指不沾阳春水的模样,针线活却那么好。

    ——怎么又开始回想了。

    季奕铭躺在那,不得不屏息静气地开始数羊,数完母羊数公羊,连小羊崽子都数了两遍,他还是没能将脑海中令人血脉喷张的身影移开。

    脑中就像放电影似的,很清晰地描绘着她的身影。甚至最后她跪坐在那里叠衣服的背影都一遍遍地放映着。

    他不由唾弃自己,他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怎么了,人家叠个衣服再正常不过,自己怎么就……就……着了魔似的?

    如果这个问题让郑沅知道。

    她只会暗笑。

    小男孩不会知道的,女孩子要想这样跪着,看着好像轻松但其实绷紧了全身的肌肉,身体从上到下又紧实又挺直,这样的仪态本身就是动人的。

    何况关素秋……腰细腿长……关键……还大。

    这还是穿着保守衣服呢。

    郑沅之前洗澡的时候就惊讶地端详着自己的身体,饶是她这样见过世面的人,都觉着自己穿到这个角色上,攻略任务已然完成了一半。

    等以后季奕铭成年了……咳。

    郑沅在黑暗中看着那个背对着自己的男孩,冷得有些发抖,她真的有点冷。

    他们各自盖自己的被子,但紧挨着。

    郑沅人钻进被子里,摸到了被子边缘,一只手探进了季奕铭的被子下面。

    “铭子。”

    她冰凉凉的手贴在他背上。

    季奕铭差点跳起来,后背猛得一抖。

    “啊?”

    “我太冷了,睡不着。”

    郑沅手没有收回来,继续一下一下地戳。

    季奕铭深吸了一口气。

    悉悉索索一阵,他翻过身来。

    郑沅整个人都在被子里,就露出鼻子以上半张脸。

    月亮在天边时隐时现,银白色的月光像是水银撒了满地,微微透进了帐篷里。

    因此季奕铭能够不费劲地观察她秀气微翘的鼻头冻得微微发红,眼角耳廓也红,在寒冷的空气,这一点点红装点在她白皙的皮肤上,竟显得那么那么明显。

    平日里成熟得像一朵浓烈玫瑰的女人这时候哆哆嗦嗦缩着身子,大大的眼睛闪动着水光。

    “真的好冷呀,你不觉得吗?”

    语气可怜兮兮的。

    这一刻她不是娇生惯养的女知青,也不是旁人嘴里惯会勾引人的小寡妇。

    她就像一个小姑娘一般撒着娇。

    季奕铭忽然觉得自己跟她的距离似乎没有那么遥远。

    “我还好。”季奕铭低低说,“我习惯了。”

    寒冷又孤寂的日子数不胜数,贯穿在他整个生命里,甚至这种感觉成为了他的一部分。

    从小缩衣减食的孩子,总是更能忍饥挨饿,更不怕冷。

    “我有点受不了。”郑沅有点委屈。

    “我的衣服给你盖,暖水袋也给你。”季奕铭抬出手臂来,准备把自己的军大衣盖到郑沅的被子外头。

    “不要,没用的。”郑沅摇头,“我是身上暖不过来,盖再厚的被子也没用。”

    关素秋身体不大好,血气不通,用医学的话来说,就是新陈代谢比较慢,所以手脚也会容易冰凉,很久都暖不过来。

    季奕铭还是把暖水袋拿出来,塞到她被子下头:“你还是拿着。”

    郑沅抱着两个热水袋,瞥了他一眼,咬着下唇欲言又止。

    季奕铭问:“怎么了?”

    郑沅也有点不好意思说出来,隔一会才低低道:“我能不能……跟你睡一个被窝暖暖呀?”

    季奕铭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牙齿差点咬了舌头:“什…什么……”

    “一个人睡太冷了,我没别的意思。”郑沅眨着眼睛看向他,“你在我眼里就是个小孩,我不会说你占我便宜的。”

    季奕铭想拒绝,但郑沅接了一句:“还是你有别的法子?不然你忍心看我一直这么冻着吗?明天起来可能我就感冒了,到时候不是更耽误事儿嘛。”

    “你…你真有那么冷?”

    “真的。”郑沅睁大眼睛,“难不成你以为我诓你?我诓你作什么呀?你在想什么呀?这么说好像我想占你便宜似的。”

    季奕铭脸刷一下就红了。

    他到底在说什么!

    “不愿意就算了。”郑沅扁了扁嘴,用被子把头一蒙,“你睡吧,我自己熬一熬就好了。”

    季奕铭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内心挣扎着,最终还是被郑沅缩在被窝里发抖的样子软了心肠。

    抛去那些对她的偏见,他也不该这么不管她。

    他心一横,把自己的被子往外掀,盖在了她的被子上头。

    身上的重量徒增,郑沅从棉被里探出头来。

    “可以吗?”

    季奕铭咬着后牙点点头,抓住堆叠的被角,一点一点挪了进去。

    两个人之间再无阻碍。

    季奕铭的后背紧挨着她的肩。

    相互的热量传递着,被窝里很快暖和起来。

    郑沅抿嘴笑了笑,闭上了眼睛。

    身边渐渐传来女人悠长平稳的呼吸,季奕铭一直紧紧提着的心慢慢松了劲。

    他刚刚一动都不敢动。

    感觉胳膊都麻了。

    但他只是稍微动了动,没敢翻身。

    因为他能预料得到,一旦翻身就要和背后的人几乎贴着脸了。

    他的脑袋里已经成一团浆糊了。

    最后的最后,他就维持着这样的姿势,睡着了。

    他本以为他会因为不习惯而一夜无眠,没想到最后,他竟睡得很安心。

    女人身上带着的玫瑰香气萦绕在他的梦中。让他在梦里都梦到了一片玫瑰花,炽热鲜红之中,模模糊糊能看见一个女人的身影,曼妙又妖娆,他不由自主的向她走去,拨开层层花瓣,鼻腔里满是玫瑰的涩甜。

    就在他马上就要触碰到女人的身影时,他突然就因为一阵寒冷醒了过来。

    睁眼一看,门帘轻微晃动着,吹进一股凛冽寒风,身侧空空,已经没有了人。

    帐篷里没有手表,也没有时钟,但季奕铭看到了外头的光线明亮,便知道自己睡得晚了。

    连忙起身穿衣服,洗漱好一切出来,郑沅已经在准备早饭了。

    清晨光线下,煤炉子上的小铁锅咕噜噜响,米香四溢,她在一边削着萝卜,慢慢的香气中又增加了一些鲜甜。

    天高净远,山野辽阔。

    两个人守着一口锅,吃热热的粥,游云就在四周沉浮,恬静又安然。

    “这里真美,”郑沅跟着季奕铭去红旗水库打水的时候,站在湖边就能平视山川,湖面如镜,远处满目葱翠,“感觉心境都开阔了,烦恼也没了。”

    季奕铭却没觉着,这都是他看惯的风景。

    他甚至觉得出来一趟,想到接下来要与郑沅朝夕相对一个月就是更苦恼

    但这种苦恼却带着一丝期许。

    两人开着空荡荡的拖拉机回了村里。

    没想到正好碰上了背着重重柴火往家里走的方涵曦,见到是村里的拖拉机,她连忙招手,但车子真的停在了面前,她才看清车上是谁。

    方涵曦刹那间脸色便僵住了。

    为什么那么狼狈的时候……偏偏要遇见他!

    作者有话要说:

    来了来了

    第73章 作精女知青的乖弟弟10 ·

    今儿天早, 回村的黄泥路上没几个人,都估计去开垦梯田去了,方涵曦一大早就被使唤干活, 好不容易才等到一辆拖拉机,哪怕看见拖拉机上坐着的是季奕铭, 她嘴唇哆嗦了一下, 还是没说出自己不搭车的话。

    但她又抹不开面子,对于季奕铭来说如今她不过是方海的妹妹,但对于方涵曦来说,眼前的这个人还是占据了自己小半辈子人生的男人, 虽然两人没能走到最后。

    背上的柴火勒得她肩膀火辣辣地疼, 她身上衣服也全都是灰, 手脏脸脏, 像个煤窑里爬出来似的,这么灰头土脸的样子却暴露在最不想见到的人面前, 方涵曦站在那几乎想哭出来。

    “这不是二囡?”

    拖拉机后头忽然传来熟悉的声音。

    方涵曦讶异抬头,便看见了自己曾经的五婶坐在那儿, 她披着一件蓝布棉袄, 头发上也别着蓝色发夹, 穿得精神又齐整,她手里捧着热乎乎的热水袋, 腿上还盖了件羊皮毯子, 十分惬意的样子。

    “五婶……”方涵曦更加觉着无地自容了。

    她心中震荡, 为什么不过几日不见, 这个在奶奶口里一无是处的女人更美了?

    方涵曦只不过与她对视了一眼, 就连忙垂下了视线。

    关素秋眸子清亮,看着人时总眼含笑意, 看起来温婉优雅,却又带着一丝说不清的撩人风情。

    就像现在她倾下身来看着方涵曦,便带着恍若冬阳融了浮冰碎雪般的笑,让人心尖都荡漾。

    “你可别叫我五婶了,就喊我名字吧,”她声音也软软柔柔,“怎么叫你这么个孩子去拾柴火?快上来,我们载你一程。”

    我们。

    方涵曦这才注意到,季奕铭抱着胳膊坐在前头,脚踩着刹车,却一声不吭。

    他根本就不在意她,的确,这时候他们也没交情,但是……

    关素秋说话时,季奕铭却下意识扭过头去,非常仔细又专注地注视着她,少年毫无知觉、未加掩饰的眼神看得方涵曦心头一跳,有一种古怪的念头冒了出来,但她还没来得及深想,季奕铭忽然向郑沅伸出手:“水袋还热么?我给你换个水。”

    他脚边放着一个大暖瓶,郑沅也毫不客气,自然地把水袋递给他,目光还落在方涵曦身上,招呼她:“别愣着了,二囡上来吧,铭子,你帮她拿上车吧……哎呦看着真沉,你娘也真是,让你一个孩子出来背那么多柴,小心都压得长不高了。”

    “谢谢……”方涵曦小声讷讷地应着。

    季奕铭倒是“哦”了一声,把手里的暖水袋换好热水,再用干毛巾围了两圈递到郑沅手中后,才撑着扶手跳了下来,把她身后的柴火卸了:“给我吧。”

    方涵曦又小声道谢,但季奕铭已经抱着柴火走开了。

    她跟着翻上拖拉机后斗,没好意思坐在郑沅旁边,远远地坐在了另一个角落。

    拖拉机开到了羊圈边上就停,方涵曦只好认命地重新背起柴火,这儿距离方家还远得很,但季奕铭显然不准备体贴地把她送到门口。

    郑沅还替她扶了一把柴火,解释道:"这柴油也是集体所有,我们不敢多用,等会还有一堆事呢,就不陪你啦,你自己回去路上小心哦。"

    方涵曦心里不知怎的一阵难受,强忍着那股劲下了车,走了两步远,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季奕铭高高地伸着双臂,郑沅正踩在车斗边缘准备跳下来,像是一只蹁跹的飞鸟,手搭在了他的手心。他微微仰起脸,少年的轮廓已有了未来成熟冷硬的影子,下颌线明晰地延伸到脖颈。

    女人笑着跳了下来,他另一只手立刻扶上女人的腰际稳稳地接住她,虽然只是一触即分,但已经足够刺眼。

    方涵曦差点绊了一跤。

    她不记得季奕铭以前是否有和关素秋相识了。

    她懂事晚,小时候很多事情都不记得了,她只是模糊地记得家里出了事,五婶被奶奶赶了出去,但具体是什么情况,她自己没有印象,她回来后听说关素秋在晒谷场上那一番话都觉得心惊肉跳,原来当初竟然是闹成了这样的么

    她都是通过日-后大人的复述才有了记忆,但家里的人对关素秋本来就成见深,不会说她的好话,她的记忆也无法给她任何参考。

    而季奕铭……曾经也同关素秋那么亲密么

    她闷头走了两步,又回头看了一次。

    关素秋进了羊圈里,季奕铭便跟在她身后,他自己都没有发现,他的目光紧紧跟随着她。

    很多人不熟悉季奕铭的性子,但方涵曦太了解他了。

    他虽然面子上总能照顾到所有人的情绪和细节,但这都是为了生意和利益,不是出于本心,他内心其实有一杆秤,谁亲谁疏,他分得清清楚楚。

    只有真正上了心,他才会这样轻声细语,面面俱到。

    方涵曦心里不知怎么的有股酸意,但又被她勉强压下了。

    这辈子她再也不想嫁给季奕铭了,他们不合适,她不要他了,他如何都与她无关。

    不要去在意,这是他自己的事情。

    方涵曦深深吸了口气,背起重重的柴火,步履蹒跚地往家里去。

    最近家里真是闹得不成样子,其实她也是支持爸妈搬出去了,但是奶奶死咬着不放,方涵曦内心里掠过一丝腻歪,她对奶奶也没什么感情,有时候甚至觉得太丢脸了。

    郑沅似乎没有注意女主的纠结,她正认真地跟着季奕铭清点羊群,明天下午之前,他们俩便要带着狗把羊群赶到山上去了。

    这次便不能开车了,他们俩要靠着双腿走上去。

    虽然路程不算太远,但对于郑沅来说也是一次考验,关素秋可没吃过这种苦。

    对此,郑沅只是趁着季奕铭不注意的功夫,火速开了系统商店兑换了一瓶:“红牛”,放在物品栏里,等实在体力不济了,便拿出来补充体力。

    点完了羊,季奕铭在登记册子上写上自己的名字,把拖拉机钥匙揣在身上,对郑沅说:“咱们去余队长那把钥匙还了,再跟他把情况交代一声,明天一早出发吧。”

    郑沅应了声好。

    季奕铭又把她手里的热水袋拿了过去:“再给你换一趟,等着我。”

    说完又跑去接水。

    郑沅的手里还残留着暖意,少年跑起来身姿飞扬,她嘴角微微翘起。

    暖水袋重新变得滚烫回到了郑沅怀里,这时候风又刮了起来,见她头发被吹得凌乱,缩起肩膀,他下意识走在前头,用身子给她挡住寒风。

    他们就这样一前一后地走着,郑沅轻快的脚步踩在他的影子里。

    到了大队长办公室,余队长对季奕铭办事还是很放心的,他之前说他不妥当其实只是为了找个借口给关素秋解决分配问题,见他们没有耽误事,便挥挥手让他们回去歇着了,还一拍脑袋道:“对了,你们回来的正好,晚上村里放露天电影,记得来看!自带板凳啊。”

    郑沅来了精神:“放什么呀?”

    余队长说:“白毛女。”

    郑沅嘟囔:“又是白毛女。”

    余队长不耐烦地摆手:“你当这是城里呢,能天天到电影院看电影?有就不错了,我费了可大劲儿才从镇上借来的带子。”

    郑沅只好怏怏地和季奕铭出去了。

    晚上没去刘婶子家吃饭,成日蹭饭也不太好意思,季奕铭想了想:“你来我家吃吧?”

    郑沅点头。

    她也不想回知青宿舍和他们一块吃饭。

    “那咱们去食堂打菜回来吃吧。”

    郑沅想了想:“我想先借你家洗个澡。”

    季奕铭没想太多,就把钥匙拿给她:“那你先回去,我打了菜就过来。”

    两人分头行动,郑沅走到他那简陋但收拾得干净的小窝,灶膛里封了但还留着一点炭,炉子里留的水还是温的,郑沅正好不用烧了,她提不起桶,便用脸盆装了来来回回跑,像蚂蚁搬家一般。

    季奕铭就一间卧房,郑沅关好门窗,点了灯,屋子居然没有窗帘,便把季奕铭的床单扯了起来,挂在窗子上。

    她弄好这一切,季奕铭正好回来,站在门口咳了一声:“小秋姐你好了么?”

    郑沅把门打开一条缝,探出脑袋来,弯起眼睛笑着说:“我还没开始呢,你可别进来哦。”

    “我才不会!”季奕铭脸上发热,提着饭盒猛地转过身去。

    门关上了,里头传来衣物摩擦发出的细微声响,紧接着便是水落在皮肤上的哗啦声,季奕铭提着饭盒的手越来越用力,整个人都站成了一棵白杨。

    季奕铭瞪着远方,目无焦距。

    她身上独有的香味从门内散发出来,玫瑰甜腻的香气被湿热水气润湿蒸腾,像是带上了重量,抚上他的脸。

    他忍不住喉头滚动,咽下一口唾沫。

    他闭上眼睛,竭力控制住自己才让自己不要去想象那里面是怎样的场景。

    但昨日见到的窈窕身姿却自动浮现在眼前,如果没了衣物累赘,她会是什么样子?

    季奕铭呼吸猛地一窒,心跳瞬间快得仿佛要撞破胸腔,他猛地甩了自己一巴掌。

    龌龊。

    他真是龌龊卑鄙又肮脏。

    郑沅用毛巾擦着头发,打开门,季奕铭就像是一座失去了生气的泥雕塑像,顶着一个巴掌印僵直地站在台阶下。

    “你怎么啦?”郑沅明知故问,走到他身边,眉头轻皱,“你脸上被谁打了?”

    “……没。”

    还带着湿润水气的手缓缓靠近抚上脸庞,带着让人浑身战栗的温柔。

    “疼不疼?”

    呼吸拂上耳畔,季奕铭咬住牙根摇头。

    女人黑发半湿,眼眸也似被洗净一般明净,发丝贴在脸颊两侧,衬着姣好的脸庞美好得近乎透明。

    很多很多年后,季奕铭都还忘不掉这一刻。

    后来不论遇到再多人。

    他都再也没有如此时一般心动过。

    作者有话要说:

    小季挡不住了。

    他人快被撩没了。

    第74章 作精女知青的乖弟弟11 ·

    还不到傍晚, 村里便用大喇叭通知看电影了。

    方涵曦正在给爸妈送晚饭的路上,喇叭上传来余队长喂喂喂的声音。

    “晚上七点在晒谷场放《白毛女》,想看的乡亲们赶早啊!我再通知一遍——”

    方涵曦脚步微微顿了顿, 方老三脖子上挂着毛巾拿着铁锹还在开垦田地,吴氏背着小妹捡石头, 方涵曦有些心疼地看着父母弯曲的背影, 连忙上前:“爸妈,先歇会,吃点饭垫肚子。”

    吴氏擦着汗扭头:“你哥呢,他又跑哪儿疯去了?”

    “妈你忘了, 今儿轮到他和王大头放牛, ”方涵曦把铝制饭盒打开, 一层一层拿出来, 最下层是红薯饭,上头是腌的咸菜, 抱怨道,“家里奶奶就可劲使唤我和四妞, 累死我了。”

    “忍忍吧, 后头想法子搬出去, ”吴氏叹了口气,也没计较, 喊上吴老三坐在田埂上吃饭, 到了年底分红前, 家里的钱和粮票是最拮据的, 何况她自个私藏了一些, 没让婆婆知道,因此吃得不好也不敢多嘴, 何况因着最近搬家的事婆媳吵了好几次了,算是把婆婆得罪狠了。

    “咱们真能搬出去吗?奶奶那么顽固。”方涵曦嘟了嘟嘴,上辈子他们家没有搬出去,估计她妈妈最终还是拗不过奶奶,但方涵曦不想坐以待毙,这几日都帮着她爸妈出主意,但都没成功。

    “再试试吧。”吴氏也没把握,但她今儿看到方老四媳妇忍不住地干呕,估计是怀上了,这样她那几间屋子更不够住了,说不定能探探她的口风,婆婆一向比较喜欢老四媳妇,有她帮着说几句话,指不定能成。

    方涵曦不说话了,等爸妈吃完,她又问:“妈,咱们晚上看电影去吗?”

    吴氏点头:“当然去了,村里难得放一次电影,等会回去早点洗澡,让你爸先带着你哥去占座,村里只有一个音箱,要抢前头的位置才能听得清。”

    方涵曦便也高兴起来,她很久没有看过村里的露天电影了,这是她小时候最美好的回忆,重生回来后家里的事一件接着一件,奶奶脾气又坏,她成日里除了干活就是干活,吃喝就别提了,哪能和十几年后相提并论,娱乐更别想了,全村一台电视都没有。

    已经是成年人心智的她也渐渐疏远了同龄的朋友,没法和以前那样跟其它孩子一块玩,重生这件事带给她的好像只有烦恼。

    “对了,你下周还是去上课吧,”吴氏拉着女儿的手下山时忽然说,“别管你奶奶,总要认字吧,现在大人都要上扫盲班,没道理你个孩子以后还要做睁眼瞎,你们汪老师我去找过了,他很支持你回来读书。”

    方涵曦这才想起来,自己好像因为奶奶几句赔钱货上什么学就辍学了。

    小时候她还沾沾自喜,因为她一点也不喜欢读书。但现在她乖乖点了点头,后来她因为没有好好读书吃了很多苦头,没有文凭,季奕铭挣下家业后,他身边的朋友都暗地里嘲笑她是农村来的土老帽。

    对呀,重生回来,她怎能这么浑浑噩噩,她应该好好读书,把心思花在自己身上。

    往后的世界,是现在的人们完全无法想象的,是她太过拘泥于此了。

    方涵曦一家拿着板凳到晒谷场的时候,已经很多人聚集在此了,前头的位置都沾满了,方涵曦一家只好往后抢了一排,还有的人们爬上屋顶、院墙、大树上蹲着了,小孩都骑在爸爸肩膀上,高兴得尖叫。

    余队长和放片子的人在拉大幕,银幕四角用绳子撑开,绑在竹竿上,底下用石头压住,一卷带子要供给好几个村轮流放映,没一会便有个邮差呼哧呼哧地骑着自行车从邻村送胶片来。

    别的村子刚看过,带子是倒的,放片子的人还得像磁带倒带一样手动把电影胶带倒过来,胶带上贴满了胶布,便是之前的人倒带时不小心出了错,剪掉了几帧,再用胶带粘起来的。

    小孩子看不懂电影满场疯跑,相互追逐打闹,笑声此起彼伏,还有些更皮的跑到大幕下面,蹦蹦跳跳,故意让自己的影子映在上头,还拿手去扯,于是屏幕上的画面便扭曲了,被下头的大人们连声呵斥。

    方涵曦怀念地看着,曾几何时她也是这样无忧无虑的孩子。

    眼睛跟着孩子跑动的身影时,她忽然看见人堆里坐着两个熟悉的声音,他们占据了场上最好的中间的位置,不会离音箱太近被吵得耳朵疼,又不会太远什么都听不见。

    他们并肩坐在一条板凳上,女人侧头凑到少年耳边小声和他谈论着什么,然后少年的耳廓便慢慢地爬上了红色。周围的人挤挤挨挨,但方涵曦却觉着自己好像能看到一道聚光灯始终落在他们身上似的。

    她看得入神,忽然身后肩膀不知被什么被碰了一下,她吓了一跳转过头去,却发现是汪衍庭,他和一票知情刚刚过来,挤在了她身后狭窄的通道里坐着。

    “汪老师好。”方涵曦对他还是有些印象的,这个老师温温柔柔的,小学里最受欢迎的老师就是他了,他从来不会大声骂人,说话慢吞吞,斯斯文文的。

    汪衍庭微笑着点了点头:“下礼拜记得来上课,你妈妈和我说了。”

    两人稍微说了几句便认真看电影了,不久后,但还是有几句议论小声钻进她耳朵里。

    “哎,那是不是关素秋?”

    “是她……听说她要搬回来住了是不是?”

    “好像是,大队长是这么说的。”

    “哼,她一回来宿舍里又不得安宁了……”

    “嘘小声点……”

    “对了,你有没有听说,现在政策松了些,有的家里有门路的都能回城了……”

    “真的假的?”

    “我上回去邮局拍电报的时候听说的,对了,关素秋指不定也能回去,她妈妈好像升官了……评了个什么先进劳动模范!”

    “老天爷真是不公平,怎么什么好事都能落在关素秋头上……”

    方涵曦心想,上辈子关素秋没能回去是不是和奶奶横插一杠有关系?如果不是这样的话,她也不会早早去世了。

    奶奶可能会害她这件事,要不要告诉她?

    方涵曦咬了咬唇。

    郑沅完全不知道女主的纠结,她专心捉弄着季奕铭。

    看电影的时候人多,不断有人挤进来,他们两人本就紧挨着,肩头碰着肩头,又要避让时不时出去方便的人,郑沅被人撞了一下,便娇弱无力地歪了身子。

    季奕铭下意识扶住她的上臂,但她胸-前的柔软还是抵到了他的大腿。

    抓住她手臂的双手立刻不自觉地用力,头顶上的呼吸都停了。

    “我不想看了。”郑沅暗笑一声,起来后装作有点生气的样子,又轻轻一拍手,“我带你去一个地方吧?”

    村里有个大礼堂,里头藏着一架没被砸烂的钢琴,礼堂里的长椅都被拆成木棍拿去炼钢了,这架钢琴被余队长拿化肥口袋遮着,随随便便就通过了卫兵的搜查。

    因为这架钢琴的主人是村里的老红军,他以前是地主,却倾家荡产投身革命,唯有这架钢琴是妻子的遗物他不舍得卖,死后把钢琴捐给了村集体。

    “跟我来。”郑沅带着季奕铭的手挤出人群,轻快地跑入夜色中。

    季奕铭被动地跟着她,两人翻窗子进了礼堂。

    月色透进窗,郑沅在蒙灰的钢琴前坐下,指尖抚在发黄的黑白键上。

    “我给你唱首我以前最喜欢的歌吧。”

    郑沅兴致上来。

    关素秋出身良好,她会弹钢琴,还会拉手风琴,她还有一把好嗓子。

    音符在指尖跳动,郑沅轻声唱起《在水一方》。

    绿草苍苍,白雾茫茫。

    有位佳人在水一方

    ……

    我愿逆流而上

    依偎在她身旁

    ……

    温柔清透的嗓音像流水淌过,季奕铭看着月色撒在她身上,山风挟裹着草木清香吹起她的发,他一言不发,伸展双腿靠墙坐下,目光灼灼。

    窗外月一点一点移过。

    光忽明忽暗。

    他从来没有听过这样的歌。

    他的生命里有红星闪闪有团结就是力量,铿锵有力的曲调与宁静的吟咏截然不同。

    就像她这个人一样。

    她是一首歌。

    是他生命中最独特的存在,哪怕在几天前,他都不会产生这样的想法。

    唱完了歌,郑沅转过身来,悠然晃着双腿,俯下身问:“好听吗?”

    季奕铭突然有点不好意思,点点头。

    郑沅便笑起来,跳下来蹲在他面前,捏了捏他的脸:“那你别忘了我哦。”

    季奕铭微怔:“什么意思?”

    郑沅笑道:“没什么,我是说你快点长大。”

    季奕铭拍开她捏脸的手,不高兴地撇了撇嘴:“我早就长大了。”

    郑沅没说话,只是笑。

    她可能没时间和他告别。

    或许从山上回来,她不久就能接到关素秋妈妈的电报了。

    她也不想和他告别,剧情快要到方婆子图穷匕见的时候了,原文里关素秋与方家纠葛不断,她错过了妈妈的电报,最后落得香消玉殒的下场。

    而郑沅便不打算继续就在这儿了。

    但离开前,

    在山上的一个月,她要让他再也忘不了她。

    要想让一个人铭记,任何的语言和表达都显得苍白,唯有一起经历过的事情才最真实。

    作者有话要说:

    嘻嘻嘻,男主明天长大!

    第75章 作精女知情的乖弟弟12 ·

    郑沅手里握着一截树枝, 悠悠闲闲地走过每寸草地,满地都是绿色,山地高原交相呼应, 丘陵曼甸连绵起伏。

    青翠的朝气随风飘远,她路过散漫的羊群, 瞭望远处错落有致的胡杨林。

    羊倌的生活缓慢近乎暂停, 这里的空气清新冷冽,空气中弥漫着花香、草香和泥土的味道。

    羊就散落四处吃草,偶尔还能见到野马和牛。上山的时候,郑沅和季奕铭一人牵了一头骡子日常用, 季奕铭每日一大早便骑着骡子去水库打水。

    郑沅早上都一个人看着羊群, 看着白云游移, 原野平坦开阔, 时间长了,简直要睡着。

    山间岁月已过了大半个月, 郑沅和季奕铭同个被窝久了,他对她的抵抗力竟也提高了, 虽然有时还是会手足无措, 但显然有了很多朦朦胧胧的默契。

    他会自然地帮她暖好被窝, 会主动帮她洗菜打下手,会偷偷用苞谷在水库打窝, 时不时钓些鱼来改善伙食。

    他的枪也开了荤, 打死一只野兔。

    郑沅带着狗把羊赶回来, 便开始擀饺子皮。

    他们今儿吃饺子, 鱼头汤, 红烧兔肉。

    今儿算是小年,但郑沅和季奕铭都决定不回去了, 羊还得放,总不能赶着羊跑来跑去。

    就在山上过年,两人一起。

    而这也是为什么放羊这样的清闲活村里没人和他们争抢的原因。

    季奕铭以往有轮着他放羊的年岁,有时就是自己一个人,有时就让同伴回去,他自个守着。

    他是没家的人,没有牵挂。

    如今郑沅和他一样,两人干脆凑个伴。

    远处传来骡子叫。

    郑沅手上沾着面粉抬头,是季奕铭骑着一头骡子回来了,他骑着一头,牵着一头,两只骡子身上都驮着水囊。

    风将他的头发吹起,露出光洁的额头。

    少年不知不觉又长高了不少,骨架伸展开,有点男人的样子了,郑沅已经矮了他半个头。

    “守水库的大爷发现我钓鱼了,”季奕铭赶得有点急,说话间还有点喘,他翻下骡子来,呼出一口白气,“差点没被他逮到。”

    郑沅这才看到他骑着的骡子屁股后面挂了两条七八斤的翘嘴,这鱼值钱,怪不得大爷气得撵他。

    “那咱们低调两天,等他松懈了再去。我见他自个也钓鱼吃,真是只许州官放火,”郑沅帮他卸下水囊,笑了笑,“反正现在水也够用了,算了。”

    季奕铭点点头:“我趁现在鱼还没冻硬先杀了,晚上挂在外头就能冻起来,过两天还能吃。”

    郑沅回头继续包饺子:“等会再生个火,鱼汤可以先煲起来。”

    “我来。”季奕铭手脚利索地开始忙活。

    两人就像对小夫妻,郑沅头都不回,手往后一递,还没张口东西就放手心里了。

    郑沅包的是鸡蛋白菜饺子,一个个胖乎乎圆鼓鼓,像小元宝整整齐齐地排在案板上。

    季奕铭收拾好鱼洗个手也过来包,结果东倒西歪大小不均,放在旁边活像是营养不良似的。

    郑沅见他包的越发好笑,季奕铭自己都不忍直视,后来都是他自个全吃了。

    夜里星空特别亮,天连草,草天,他们俩披着一条羊毛毯子,挤挤挨挨地靠在一块儿看星星,视野无遮无挡,真有一种“天似穹庐,笼盖四野”的奇妙感受。

    “铭子。”

    郑沅从毯子底下碰了碰他的手,季奕铭转过头来,她抱着自己的膝盖,下巴抵在上头。

    “你会不会看不起我?”

    季奕铭不解:“怎么突然这么问?”

    “我离婚呀,名声也不好,”郑沅低声说,“我到村里这么多年,连个朋友都没有,说来也挺失败的。”

    季奕铭沉默了一会:“我们不是朋友么?”

    “你个小屁孩,充其量也就是小弟弟啦!”郑沅伸手把他的头发揉得一团乱。

    “你不也才十八岁么?”季奕铭不满地按住在自己脑袋上作乱的手,“才比我大几岁而已,倚老卖老。”

    “不一样的,”郑沅仰起脸:“你的人生才刚刚开始,可我已经过了半辈子了。”

    季奕铭看着她,第一次在她身上窥见了一点点被掩藏得很深的情绪。

    原来她不是不在意,那些流言蜚语。

    旁人的语言也能伤害她,只是她强撑着不让人小瞧。

    骨子里也像玫瑰一样的女人。

    感受到他专注的视线, 郑沅侧过头来,嘴角微微勾起,缓缓靠近他。

    她眼里落满细碎星光,像一片撩动涟漪的水泊。

    “别用这样的眼神看我……”她仿佛叹息一般说,“不要可怜我。”

    季奕铭下意识往后仰去,郑沅却越靠越近,两人的额头几乎都要碰到一块儿,他的心猛然跳动起来。

    郑沅伸出细细的手指描绘着他的眉眼:“有没有人说过,你的眼睛很美。”

    季奕铭屏住呼吸,摇摇头。

    “像琥珀。”郑沅微微低下头,鼻尖不小心蹭到了他的鼻尖。

    季奕铭忍不住伸手挡住了郑沅的肩头,窘迫地别过脑袋去:“别过来了……太近了……”

    “很近吗?可是我这样才能看清你的眼睛呀。”郑沅故意又往前凑了凑。

    “看……看完了么?”季奕铭脖子都快扭断了。

    郑沅笑得弯下了腰:“你可真逗。”

    季奕铭有点恼了,猛地转过头来,郑沅却又正好直起身子。

    嘴唇轻轻擦过的时候,季奕铭还没回过神来怎么了。

    郑沅脸却先涨红了,立刻起身跑回了帐篷里。

    季奕铭这时候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唇上残留着柔软的感觉,滚烫的热意席卷全身,他感觉自己快要被烧着了。

    季奕铭看着她映在帐篷上的影子,手指慢慢攥成了拳头。

    郑沅用被子蒙上头,手指点了点唇,闭眼轻笑。

    这时候系统忽然提示:“限时任务,陪伴季奕铭度过美好春节已完成。”

    郑沅想,原来真的是要陪伴就可以,他那么容易满足的么。

    #

    时间一晃而过,很快到了要下山的日子,后来郑沅一直都没有再故意撩他,若即若离地保持着距离,反倒是季奕铭很是不习惯,经常默然看着她出神,总觉着自己好像被抛弃了一般。

    下山之前先将山里的东西都收拾好,他们先骑着骡子带着狗将羊赶下山,到时候会有开拖拉机的乡亲特意跑一次,把山上的东西运下来。

    余队长这次很大方,给郑沅算每天四个工分,但是每天扣了两个工分当做伙食费,毕竟这回郑沅搬了不少米面粮油,算是非常奢侈了,因此这一个月郑沅便收获60个工分,算是把限时任务完成了。

    季奕铭的工分就比她多多了,他是一天算五个工分,扣了两个工分,每天也有三个工分,一个月便挣了90个工分,过两天分红的时候,他能分的不少。

    从余千里的办公室出来,季奕铭便有种说不清的低落感,郑沅站在阶梯下等他,可他们之间再也不能像在山上那样自由而亲密。

    “我等会要去镇上拍电报。”他听见她平淡的声音,“你先回去吧。”

    季奕铭默默点头,她便跑下了台阶。

    村里每天会有两班车去镇上,郑沅要去村口等车。

    她的身影渐渐遥远,季奕铭也越发感到沮丧失落,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

    一下午郑沅都没有回来,季奕铭跟着大伙一块儿在山上垦梯田,挥舞着锄头流了满身的汗,超负荷的劳动让他暂时忘记了郑沅,但当他一个人回到那间小屋时,黑漆漆的屋子却像是内心深深的空洞加倍向他袭来。

    他忽然感到一阵心痛。

    傍晚下起了雨,郑沅下了车便看见一个湿漉漉的身影蹲在村口的大树下。

    她撑着系统兑换来的雨伞走过去。

    “你怎么在这里?”

    雨雾的阴霾里,女人弯下腰将雨伞向他倾斜过来,她身上的香味让他感到安心。

    “我等你。”他说。

    郑沅歪了歪头:“是有什么急事吗?”

    季奕铭语塞,默然一会儿,垂头丧气地摇摇头。

    “别在这呆着了,赶紧回去洗个澡,别感冒了。”郑沅把他拉起来,他浑身湿冷像个化了一半的冰坨子,他顺从地被她牵起来,“你看看,手都僵了。”

    女人柔软温暖的手牵住了他,他忽然感觉到自己活了过来。

    回到他的住处,郑沅让他换了衣服就到床上去躺着,她给他煮了一碗姜茶,热辣辣地让他喝下肚子去,季奕铭冻得发白的脸色才回转了些血色,才感到积累了一天的疲惫。

    “你睡吧,我帮你收拾会再走。”

    “别忙了。”季奕铭好不容易才发出嘶哑的声音。

    “没事。”郑沅回头看了他一眼,有些欲言又止,但抿了抿唇还是没说什么,她生好炉子,在上头放了个茶壶,帮他把衣物都拿出去洗了。

    季奕铭有些挨不住了,困意来势汹汹,眼前她忙忙碌碌的身影渐渐模糊,耳边咕噜咕噜的沸水声也渐渐远去了。

    郑沅坐在小炉子旁,撑着下巴看着季奕铭熟睡的脸,轻声说:“再见哦。”

    #

    十年后,深市,一场记者发布会上。

    主持人正声情并茂地开场:“改革开放后,每一个家庭、每一个人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今天我们有幸邀请到季奕铭季先生,他年纪轻轻便在时代的浪潮中创下了一片天地,今天,我们就有请他来分享他的创业故事……”

    热烈的掌声中,面色冷峻的年轻男人缓步上台。

    方涵曦一身红色的职业西装站在后台旁,不时抬起手腕上的手表看着时间。

    作者有话要说:

    推迟了不好意思~

    今天加班太晚了,但总算还是码出来了。

    第76章 作精女知青的乖弟弟13 ·

    夜里十点, 记者发布会结束,人都散光,方涵曦一路小跑回来说车都备好了, 季奕铭靠在休息室的沙发上闭目养神,听了只是淡淡嗯了一声。

    又是一年冬天, 今儿寒潮来袭, 气温骤降,季奕铭刚走出大楼,便被寒风扑了满身。

    方涵曦跟在后面,替他拉开后座车门, 自己钻进副驾, 司机是提前和主办方要的商务专车司机, 车开的很沉稳。

    回到酒店, 方涵曦在电梯里和他作别,两人分住不同楼层, 作为“SQ”时装品牌的创始人,他住在最高的套间。

    方涵曦只是一个小助理, 公司行政只给她安排了一个商务大床。

    她回到房间, 长呼了一口气倒在酒店的大床上, 跟在季奕铭身边,是一桩苦差事。

    当改革春风吹满地, 季奕铭便背一只蛇皮袋只身离开了小牛背村。

    比上辈子早了两年。

    而且上辈子他离乡创业后接触的第一个行业也并不是服装行业, 而是一个手表品牌, 后来他涉猎的多为手表珠宝等行业。

    但这辈子却从服装行业起步。

    似乎自从关素秋回了城后, 一切就和上辈子不一样了。

    她家艰难得离开了奶奶, 总算能过上自家的小日子,爸妈都很勤快, 家里慢慢越来越好,她在学校也很努力。

    她考上了高中,汪老师也在准备高考。

    他第一年落榜,第二年考回了沪城,此时方涵曦也面临高考,她写信向汪老师请教学习经验,本是不抱希望的,没想到汪老师给她寄来一箱课文和他的笔记。

    她与汪衍庭便这么慢慢熟悉起来。

    虽然她最终没有考上大学,但却考上了中专,也到沪城读书,她与季奕铭的人生就这样南辕北辙。

    虽然两人已没有交集,但偶尔午夜梦回,她还是会想起他,不知他如今过得如何。

    季奕铭仍然是她心中始终占据一个角落的执念。

    后来“SQ”横空出世,在全国各大城市遍地开花,人人都已穿“SQ”的衣服引为时尚。

    她才在家里新买的彩电上看到了久违的季奕铭的身影。

    她已经与汪衍庭结婚,因为怀相不好,她辞了工作在家待产。

    汪衍庭在研究所里,每日做实验都很晚回来,但他每次回来都记得给她带路口那家牛肉饼,方涵曦已经很满足了。

    后来孩子大了,婆婆也来家里帮衬,她却发现柴米油盐酱醋茶的事碰撞起来是每日没完没了的口角,于是干脆选择出去找工作。

    她到一家百货商场面试行政助理,终面时见到了季奕铭。

    他西装革履,眉目锋利,是她上辈子最熟悉的样子,但又好像比上辈子更冷漠了。

    他好像没认出她,或者根本不在乎她是谁,坐在那一言不发地翻阅所有简历,旁边人事不停发问,方涵曦拼命攥紧拳头,指甲深深刺入掌心,才没有在面试中失态。

    后来,她入选了,季奕铭却也只把她当做一个普通的员工对待,丝毫没有提及曾经的交情。也是,她这辈子不过与他是同个村庄出身的“老乡”罢了。

    于是她也从来没有提过那些事了。

    就当他们不曾相识吧。

    #

    顶层套房,季奕铭梳洗干净,换上纯色的灰色丝质睡衣,给自己冲了一杯咖啡,黑发被微微湿,细碎地垂落在眼角,将他眼底眉梢的清冷冲淡了些。

    他坐在沙发上翻阅明日的工作日程表,咖啡杯轻轻搁在茶几上。

    他明日又要飞回沪城,一大早便要赶往机场,下了飞机后行程更为紧凑,他只挑最重要的签约仪式认真看了看,其他随意扫一眼大概没问题便盖上了文件夹。

    第二天,方涵曦不到六点便收拾妥当来敲门叫早,季奕铭开门时已穿戴整齐,甚至房间里满是浓郁苦涩的咖啡香气,显然他起得更早。

    “季总早,这就出发吗?”方涵曦拖行李箱,低头看一眼腕表,“车在楼下等了,早餐安排在机场了。”

    “时间紧,走吧。”季奕铭越过她大步穿过走廊。

    方涵曦紧跑了两步跟上,也是归心似箭。

    回到沪城后她便不用整日绷一根弦跟在季奕铭后面打理各种各样的事情了,沪城有季奕铭整套班底,几个执行助理也很能干,她便可以请几天假回去看看女儿了。

    方涵曦很珍惜现在的生活,她有自己的事业,出差的频率刚刚好,不用成天和婆婆在同个屋檐下,汪衍庭温柔知礼,对她细心周到,又分外顾家,她觉得重生一辈子总算没白活。

    季奕铭上了车扯了扯领带,方涵曦不动声色地从后视镜瞄了一眼,领带……又是蓝色的。

    他好像很喜欢蓝色。

    他喜欢的还不是那种现成的蓝,他喜好的蓝色纯净又饱和,看起来深邃又明亮,听说当初为了调和出他心目中的蓝色,几乎逼疯了他找来的几十个画家。

    SQ也几乎每季都会出深蓝系列的服装,几乎成了SQ品牌的代表色了。

    车里很沉默,季奕铭不爱说话,方涵曦本来活泼的性子也不得不收敛起来。

    有时候公司里的同事们总是会在讨论,到底要怎样的女孩才能讨季总欢心,毕竟季奕铭身边不乏狂蜂浪蝶,但他从来不多看一眼。

    这么些年,他的生活里好像只有工作。

    有跟在他身边一起打拼的老人,曾经在一次年会上,醉酒时说漏了嘴。

    “季总,其实心里有人。”

    方涵曦想不到会是谁。

    毕竟她在SQ里也待了不短时间,无论是出去应酬还是见客户,不管在什么场合,季奕铭都是公事公办,他前世今生都不喜欢参加酒会,因此方涵曦还没见过能够逾越雷池的女人。

    而她自己早已经出局。

    胡思乱想,车很快到了机场。

    方涵曦下来开后备箱拿行李,去一边准备办理托运,季奕铭则先去头等舱休息室吃早餐。

    机场是方涵曦早已联系好的,单人的沙发卡座上已经送上了西式餐点。

    季奕铭刚坐下,休息区里数量不多的沙发卡座也渐渐坐满了人,今天乘坐飞机的人似乎特别多,昂贵的头等舱似乎都已经满了。

    周围开始吵闹起来,渐渐的只剩下季奕铭对面的位置还没有人坐。

    毕竟他早餐铺了一桌子又长了一张不太好伺候的脸。能坐上头等舱的,又哪一个是愿意看别人脸色的。

    季奕铭低眸敛目,一边看财报一边吃早餐,三明治配一份鸡胸肉沙拉,素得要命,和曾经的饮食习惯南辕北辙。

    他注意到了几个新的政策,内心已经在盘算需要调整的投资方向。

    这时,办理完所有手续的方涵曦正气喘吁吁地踩高跟鞋往这里赶。

    有脚步声靠近,女子包裹在玻璃丝袜下纤细的小腿伫立在眼前,季奕铭没有分去眼神多看,理所当然地认为是方涵曦,便没有抬头。

    直到一股淡淡的馨香透风来。

    郑沅拎小小的皮箱,身后背一把小提琴,张望四周,只发现这里有一个位置,便走了过来。

    她回城后,妈妈先是把她塞进了首都某交响乐团,在首都待了几年后,她凭借自身的努力,考入沪城文工团,担任里头的第一小提琴手。

    昨天刚刚结束了一场音乐会,乐团里的同伴还要在深市逗留几天,后续还有几场音乐会,她却临时接到了关妈妈的传呼机,说是伤了腰,于是她连忙订了最早的一班机票要赶回沪城。

    这么多年任务停滞不前,系统不是没意见,但郑沅到底是沉得住气的。

    她没有刻意去寻找季奕铭,也没有刻意去关注他的信息,全国那么大,人海茫茫,事实证明没有系统的插手,两个突然分别的人,相互不知道对方的信息,想要再重逢是件多难的事情。

    后来,郑沅只能通过原始剧情猜测季奕铭所在之处,但剧情早已脱轨,她能做的也就是考到护城,如果乐团要去剧情里出现的地点参加音乐会,她便会尽一切努力参加。

    但这个时代还没有电脑没有网络,只有电视,而且只有几个台,郑沅每天都要去乐团练琴,不可能守在家里盯电视转播,像是大海捞针一样看看有没有季奕铭的消息。

    所以她能做的也就是等待而已。

    结果一等就是十年,连郑沅自己都怀疑自己是不是玩脱了,但始终没有听到系统的任务失败提示。

    任务没有失败,郑沅却第一次有些后悔。

    因为漫长的岁月里,他始终一个人。

    而这一次前往深市的音乐会,也没有偶遇到想要遇到的人。

    这样的落空是常态,郑沅轻叹一口气。

    此时想到此的郑沅脚步有些沉重,不足的睡眠带来了一些疲惫,让她急切地想要有一个位置休息。

    空座对面的男人低头,被报纸遮住了脸,只露出脖颈以下剪裁合体的西装光,以及他始终挺直的背脊。

    她试探地发出了一个声音。

    “先生您好,这里有人吗?”

    季奕铭先是微微一怔,随后猛地抬头。

    碰撞在一起的目光,好似荡过悠悠岁月。

    空气变得稀薄,时间骤停。

    郑沅也愣住,人来人往的机场里,唯有他们仿佛停留在当年冰冷的雨里。

    作者有话要说:

    虽然迟了,但总算赶上了。

    加班到9:30,回到家已经10点了。

    这是我最快时速了。

    第77章 作精女知青的乖弟弟14 ·

    季奕铭胸膛仿佛被人狠狠捣了一拳似的, 细细密密的疼痛从心房弥散到四肢百骸,他也没有想到,想念了那么久的人突然出现在眼前, 他竟然第一时间感到的不是惊喜,也没有慌乱, 只感到一阵由内而发的疼, 心悸得让他几乎呼吸都感到艰难,眼眶立刻被酸涩充斥得发红,不知过了多久,那阵尖锐的委屈与痛楚才一点一点缓顿。

    季奕铭已经很多年不再去想会不会再见到她了。

    她刚回城那段时间, 他经常忍不住地想, 想起云母山的帐篷, 想起她弯腰掀开门帘走出来的样子, 想起她靠在他背后轻声哼唱的样子,想起冬日蓝得像玻璃的天空, 想起和她一起躺在草地里细数繁星。

    有时候也会频繁地梦到她,尤其是一个人在外摸爬滚打却一无所获的时候。

    是因为有她的笑颜他的世界才没有崩坏。

    直到提携他的贵人想把女儿许配给他, 他才蓦然明白, 他那么想念她, 是因为那么爱她。

    他只想要她,只能是她。

    哪怕他都不知道她在哪里, 有没有结婚。

    毕竟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竟然懵然无知得弥足深陷。

    他怎么敢要求她爱他, 他又怎么敢想要和她重逢。

    可谁能又想到, 在这样一个普通的清晨, 在人来人往的机场里, 没有任何预兆和防备,她就这样来到他面前, 就像曾经她赤着脚站在他院门前一般。

    她总是这样,像一朵猝不及防的烟火,在他的生命里绽放,却又转瞬即逝。

    郑沅也十分惊讶,但她却不是没有回神,而是在脑海里质问系统:“你怎么不提示我?”

    她可是开了定位功能的,这么近的距离,系统升级后就有了随时播报提示的功能,但它居然一声不吭。面对郑沅的责难,大白猫只是舔着爪子哼了一声。

    郑沅:……

    系统越来越像个真的AI了。

    两人默然相对良久,直到方涵曦远远的一声招呼,季奕铭才松开把报纸攥得皱巴巴的手,眼眸缓缓低垂下来。

    积蓄了十年的浓烈情绪掩藏在了长长的眼睫下。

    郑沅笑着打破两人之间的沉默:“好久不见,现在应该不好叫你铭子了。”

    季奕铭薄唇微动,还没回答,方涵曦手里拿着登机牌跑了过来,看看一坐一站的两个人,并没有听见郑沅方才那一声招呼,她看着郑沅觉着眼熟,但只是礼貌性地瞄了一眼,以为又是来找季奕铭搭讪的女人,就转过脸对季奕铭小声说:“季总,该登机了,咱们该走了。”

    郑沅脸上微微有些尴尬,听了便也后退了一步,给他留出起身的空间。

    季奕铭依言站了起来。

    方涵曦在前面领路,她步子有些急,方才她刚刚不单单是给季奕铭解围,确实到了该登机的时间,整个候车厅都回到了重复的播音声。

    方涵曦走到登机口回,才震惊地发现自己身后竟然空无一人。

    季奕铭呢???

    她在慌张四顾,郑沅却被季奕铭一路拉到了角落里的消防门外。

    #

    消防门外光线昏暗,一条楼梯蜿蜒而下。

    郑沅后背靠在墙上,季奕铭抓着门把的手控制不住地有些发抖,好半晌才松开。

    他脑子里混乱一片,只是本能地知道不能就这样离开。

    若是这样擦肩而过,他会憾恨终身。

    他抬眼看她,眼里有太多藏不住的汹涌情绪,内心鼓噪得像是生锈多年的机器,重新为了某个人跳动起来,能这样看看她,都觉着看不够似的。

    她看起来没什么变化,只是发留长了,柔顺地披在肩,像是乌黑的缎子。

    他对上她的眸子,只觉着一如既往地沉静而温柔,看不出什么情绪,可他的嗓子却不由自主地哑了:“你想怎么称呼我,都行。”

    他没没脑地回答着方才的问题,郑沅却听懂了他言语底下的怀念。

    于是她回避地冲他一笑:“你真的不去赶飞机么?”

    季奕铭说:“改签。”

    “那你要和我做同一班么?我是八点四十的飞机,飞沪城。”

    季奕铭眉微松:“你也在沪城?”

    “是啊。”

    “来了很久了么?”

    “有几年了。”

    季奕铭咽下苦涩的心情,他们在同一个城市,原来他们距离那么近。

    如果早知道……

    郑沅却忽然瞥见了季奕铭的领带夹。

    是她熟悉的蓝色,和她从系统兑换的蓝色发夹长得很像,季奕铭发现她的目光停留的地方,敛目低垂:“你的发夹丢在我那儿了,我仔细留了几年,可还是生锈褪色实在……便请设计师重新防了一个。”

    郑沅都没有留意自己丢了个发夹,她从系统兑换了一百个一包,她自己都丢了不知多少,只是也没想到他竟然会留着,甚至小心保管。

    两人心有克制地聊了几句,可之间横亘着十年的时光,终究渐渐冷场,郑沅低跺了跺脚,问道:“刚刚跟在你身边的是方涵曦吗?”

    女主好像也没有像原本那样继续当小学教师,不过她刚刚看起来也不像他女友,郑沅才有此一问。

    “嗯,是她,”季奕铭应了声,忽然又补充一句,“是我助理。”

    郑沅失笑:“为什么要解释。”

    季奕铭不出声了。

    他费了很多力气才控制住自己这样平静淡然地和她交谈,可身体里像是揣着一盆热炭,热流滚滚,像要将他强撑的冷静自持瞬间摧毁。

    季奕铭一时没说话,郑沅看了看表,“咱们出去吧,等会该登机了,你还没改签呢。”

    季奕铭应说好,郑沅便准备从他身旁挤过去,

    还没等她碰到门把手,一股力量突然将她往后拽去。

    她骤然跌入季奕铭已变得宽广的胸怀中,被他变得侵略的气息严严实实地笼罩。

    没等她反应过来,下巴已经被擒住,她被迫抬起脸,眼前已投下一片阴影。

    郑沅的双眼不由地慢慢瞪大。

    唇上随即覆上一片微凉的温软。

    郑沅怔住了。

    这一刻,她深刻地意识到,曾经被她撩得满脸通红的少年真的变了。

    耳畔传来男人低沉微哑的嗓音:“姐姐。”

    郑沅浑身一个激灵。

    “这个吻,你欠了我十年。”

    “我…我哪有!”郑沅忙用手背挡住嘴唇。

    “没有吗?”

    年轻的男人已经比她高了很多,他向她逼近一步,郑沅就被他整个身躯的阴影笼罩。

    可在帐篷外面那个意外的初吻,他记了十年。

    郑沅有些慌乱地后退,后背再次顶到了墙上,她发现自己无处可逃。

    “你那时候要走,为什么不告诉我?”

    季奕铭最终还是没有控制住自己,问出了这个问题。

    这是他想了很多年的问题。

    其实他已经没有当年那么渴望得到答案了,可当郑沅重新闯入他的人生,他发现自己还是想要知道,想要知道她对他到底是个什么态度。

    那些只有他们两人的日子,有时会让他觉得好像是他自己一个人臆想出来似的。

    郑沅沉默了一会:“回城的机会太珍贵,所以害怕节外生枝,我从始至终没有让任何一个人知道。”

    季奕铭淡淡笑了笑,低直视她的眼睛:“所以……我也属于那个节外生的枝,对吗?”

    其实这个答案他曾经想过。

    她只把他当做一个毛小子,而不是一个男人,所以她根本不爱他。

    季奕铭撤开手,站直了身子,整了整西装外套:“我知道了,既然如此,过去的事就不要再提了,走吧。”

    他率先走了出去。

    郑沅这一刻是真的觉得有什么脱离了她的掌控,面对长大后的季奕铭,她无法游刃有余了。

    两人一前一后从消防门出来,不远处就看到了急得快上房的方涵曦。

    她急得团团转,飞机已经误了,季奕铭还找不着人影,她在机场里四处乱转,像个无苍蝇,一个转身,正好看见了身高鹤立鸡群的季奕铭。

    方涵曦大喜过望,连忙挤过人群往他的方向走去,她微微喘着气停在季奕铭面前,还没开口,就听季奕铭说:“改签成下一班。”

    “但我们今天的行程全都要往后推迟一个小时。”方涵曦有些着急,“签约仪式就赶不上了。”

    “今天所有行程都取消,你去通知吧。”

    方涵曦大惊,但没等她说出什么话来,季奕铭已经大步流星往休息区走去。

    她不敢再多嘴,多年的工作经验告诉她,季奕铭好像在生气,虽然外表完全看不出来。

    等他离开后,她才注意到,原来季奕铭身后还有一个人。

    那是一个眉目十分熟悉的女人。

    方涵曦看了一眼又看了一眼,恍然大悟:“关素秋!”

    郑沅冲她打招呼:“好久不见。”

    方涵曦神色复杂地看着她。

    原来是她,被她误以为是搭讪的女人。

    所以季奕铭是为了她误了飞机吗?

    方涵曦被自己的猜测吓了一跳。

    季奕铭这样的工作狂,不论前世今生,他都从来没有为哪一个女人耽误过他的工作。

    他突然取消行程,应该是还有别的安排意图。

    应该…是她多想了。

    方涵曦顾不得多寒暄,连忙去办理改签的手续,幸好等舱还有位置,订完新的机票,方涵曦又一个个打电话改约行程,忙着个脚打后脑勺。

    上了飞机后她直接瘫在狭小的经济舱座位,都没有注意到等舱里的情形。

    郑沅订的也是等舱,她上了飞机之后就发现,季奕铭坐在她前。

    飞机起飞后逐渐平稳,季奕铭突然起身和后座的中年男人商量:“可以麻烦您跟我换个位置吗?”

    看到冷着脸主动落座在身边的男人。

    郑沅叹了口气,

    这就是撩人者有朝一日必被撩的报应么。

    作者有话要说:

    迟到了_(:з」∠)_

    第78章 作精女知情的乖弟弟15 ·

    头等舱足够宽敞, 两人中间隔着一只扶手安静地坐着。

    这个时代的头等舱是真正的头等舱,机舱里非常宽敞,过道中间放着厨师台, 像自助餐一样提供你能想到的每一种食物,烫着时髦卷发的空姐正在用流利的英语询问外商是否需要茅-台和北京烤鸭, 这个年代的飞机上能吃上各色零食和餐点, 丰富得让人咂舌,不像郑沅所在的现实世界管理那么严格,而且提供的食物也都不是杂牌货,烤鸭是全聚德提供的, 还有原装进口的红酒及白酒, 西式餐点也一应俱全。

    郑沅要了一份现片的西班牙生火腿, 一杯出自葡萄牙酒庄的红酒, 配餐的奶酪有不同口味,空姐会根据不同顾客的要求现切, 甚至拿着西班牙餐厅里会出现的那种调料瓶走到她身边为她现磨胡椒,让郑沅也是眼界大开。

    她这次着急回去看关妈妈才定的头等舱, 往常跟着乐团出行也从来没有这么奢侈过。

    她刚刚还看见有人要了一盘龙虾和现烤牛排……

    季奕铭要了一杯咖啡, 听着不远处咖啡机轰鸣的动静, 看来也是现磨的咖啡豆。

    头等舱配了两个专属厨师一个专业侍酒师,郑沅开始用餐前, 侍酒师还过来帮助她选择她想要的开胃酒, 而和季奕铭换过座位的中年商人更是头等舱里的常客, 他甚至提出要厨师为他定制一份海鲜拼盘, 要新鲜的三文鱼刺身、大虾、鱼子酱等食材。郑沅听得瞳孔地震, 但空姐丝毫没有惊讶,说了一句稍等不久后真的端来了。

    郑沅不由想, 真是生不逢时。

    现实世界飞机又窄又挤,这不能带那不能用,而且也只有固定的飞机餐可以选择,也就川航的餐好吃些。

    季奕铭其他食物都没有要,但空姐还是生怕怠慢了他,给他送来不限量供应的水果拼盘。

    郑沅因为好奇还特意让空姐给了她一份菜单作为纪念,然后她发现头等舱里连三明治都有十五种口味,这其中不仅仅是里头的夹馅有所区分,连夹三明治的面包都有不同选项可供选择。

    真是贫穷限制了她的想象力。

    季奕铭看出她的惊讶,低声问:“平时很少出门?”

    “只是第一次坐头等舱。”

    季奕铭把水果拼盘放在她面前的餐桌上,解释道,“头等舱大多是外商,还有港澳新的商人,各地为了吸纳外资,这也算是一种手段。”

    郑沅这才恍然大悟,和这个时代特性联系起来,似乎就没那么让人吃惊了。

    这个时代给了很多人机会,抓住浪头的人便能吃透红利,季奕铭就是其中一个,他在原文里是做珠宝生意的,但郑沅之前有意打听了不少沪城的珠宝商,都没有他。

    每个人的人生每个瞬间都面临着无数选择,看来因为郑沅的缘故,他这一生的选择也有所不同。

    飞机穿过气流,微微颠簸了起来,郑沅放在头顶行李架的小提琴差点掉了下来,

    季奕铭眼疾手快挡住了,顺手取下来,放在座椅旁。

    郑沅松了一口气:“谢谢,这东西摔了真不好交代。”

    这把琴音色清亮又悠扬,是名师手作,无法复制的孤品,郑沅学琴时费了不少心思才重金求来的。

    季奕铭看了看郑沅手指上缠着的护指,又看到琴盒上印着的标志:“现在是在文工团工作么?”

    “嗯,在交响乐团里做小提琴手,有空可以过来听演奏。”郑沅回复,又问,“你呢?”

    季奕铭没有说话,只是从西装口袋里拿出名片盒,递给她一张名片。

    上面印着SQ集团董事长,随后是联系方式。

    郑沅注意到了那个缩写,抬眼看了他一下,但没好意思问出口。

    季奕铭与她眼神一碰,明知故问:“怎么了?”

    郑沅答:“没事。”

    这怎么感觉像是她撩人的招数……

    下了飞机之后,季奕铭反倒没有多纠缠,礼貌地与郑沅作别,绅士地替她拦了的士:“地址是?”

    郑沅:“……”真是自然啊,曾经的淳朴放羊少年铭子。

    她报出地址,季奕铭弯腰复述给司机听,又帮她关上车门,做得礼貌分寸,就像个正常的友人一般,若不是消防门外那个吻,郑沅还以为自己当年的一顿操作猛如虎,结果什么也没发生。

    季奕铭望着那辆载着郑沅的车消失在长路尽头,才徐徐转过身。

    一辆黑色奔驰停在他面前,公司的司机来得恰好,方涵曦取好托运的行李慢了一步赶来。

    两人上了车后,方涵曦翻阅着重新制定的日程,一项一项和季奕铭核对。

    季奕铭接过来看了一遍,没什么异议,只多嘱咐一句:“给今天所有改约的客户和合作伙伴都再发一份邮件,再通知采购购买礼品挨个送过去。”

    方涵曦连忙翻开自己随身携带的笔记本子仔细记下。

    还没写完,又听见后座传来一句:“帮我订一张晚上沪市交响乐团的票。”

    方涵曦笔尖顿了顿:“音乐会?”

    “嗯。”

    “好的……”方涵曦笔尖一拐,满腹疑问地记在上头。

    季奕铭是个实干家,他的时间从不花费在风花雪月上,为了和某些大客户有话题聊,他只是让秘书整理了一份音乐艺术历史甚至是厨艺相关的常识,自己却很少花时间在这上头。

    车到中途便将方涵曦放下,车上只剩下他一个,他拉起前后座的隔板,闭上眼睛揉了揉眉心,又看向不断向后退去的街景,伪装和掩藏了许久的情绪露出眼底,这么些年他心底像是一直有个结了厚厚痂的伤口,许久都无法脱落愈合,今天那个痂像是被人撬开了一角,牵动着他全身的皮肉与骨血,却第一次带来了痊愈的希望。

    他头一回什么也不想做,话也不想说,就想安静地躺一躺。

    车里开到他的高层公寓,公寓的窗户正对着江面,他刚进家门,家里的电话便响起来。

    季奕铭接起来:“哪位?”

    “铭子,是婶子。”电话那头是个老熟人,刘婶子,“晚上来婶子家吃饭,九斤说这次在土耳其地毯商人找到了你要的那种料子,让婶子问你回沪城了没。”

    季奕铭应了声好。

    他下一季的服装设定异域风情,设计师要求的料子各有不同,因此最近都托九斤四处跑替他寻找布料。他创业后期便开始带着九斤一起在沪城闯荡,刘婶子也搬了过来,现在自己租了门脸开了个小饭馆,生意很是不错,她是正宗西北手艺,手擀面条一绝,反倒打出了特色来。

    正说着,刘婶子电话那头突然吵闹得很,九斤几个孩子大呼小叫的声音透过听筒,让刘婶子唠叨他的话题都转了向:“你也老大不小了,九斤娃儿都快上中学了你还没结婚,愁死婶子了,你现在事业有成,就该好好考虑……”

    这话匣子一打开就收不住了,季奕铭无奈地点开免提,自己开了冰箱拿出生菜来做沙拉,任由刘婶子絮絮叨叨,时不时应上一句。

    挂了电话都已经半小时后了。

    季奕铭拌上沙拉,晚上再煮个荞麦面,他平时过得近乎简朴。

    这十年他没有忘记对他有恩的乡亲,能提携帮忙的都没有二话,除了方家老四一家子,求到门上他也不看一眼,方老三一家子后来和方婆子几乎断了关系,但他对方涵曦都从不叙旧情。

    他始终记得那个大冬天赤着脚走到他家门口的关素秋,也替她记着那些恩怨。

    哪怕她从来不提。

    晚上刘婶子做了不少好菜,都是家乡风味,九斤也忙里忙外地逮孩子,把小混球们都提溜在客厅的小桌上吃饭,他媳妇不爱说话,长得也不大好看,原本是店里请的小工,因为勤快能干被刘婶子一眼相中。

    九斤却疼这个媳妇,山一样高大的男人见媳妇端着沉重的汤盆马上撇下孩子过来接手。

    季奕铭含笑看着这一切。

    刘婶子最后端上一盆饺子,手在围裙上擦了擦:“白菜鸡蛋馅的,我记得你最爱吃。”

    季奕铭一笑,之前他每次吃这饺子都难受,可又想吃,刘婶子他们不知道他心里在想着谁,见他爱吃每回都做,他像是在自-虐,用食物的滋味刺激记忆重现。

    但今天吃起来却没了那么多感慨,只有满口留香。

    刘婶子满脸慈爱地看着他,不断给他夹菜。

    季奕铭来刘婶子家从来不打扮得光鲜亮丽,夹克加上牛仔裤,青春得像是初出茅庐的大学生。

    这么一对比,刘婶子便有些嫌弃地瞥了一眼亲生儿子——大肚腩,胡子拉碴,估计说是季奕铭他爹都有人信。

    吃完饭,九斤开车送他,从后视镜看去:“直接回家么?”

    季奕铭喝了点酒,眼眸湿漉漉,一会才说:“去北京西路。”

    九斤把着方向盘掉头:“这回出去怎么样?”

    季奕铭转脸看着窗外夜景,霓虹闪烁汇成流光,他答非所问:“我见到素秋了。”

    九斤握着方向盘的手差点打滑,连忙点了点刹车,他是唯一知道哥们心思的人,当年关素秋悄没声息地回了城,这家伙不管不顾赶去火车站,可火车早就开走了,他在站台上坐了大半天,九斤把人找回来的时候他差点没冻成冰雕。

    回了村里便发烧,烧糊涂就叫人,九斤半夜守着他,被他呜咽的呼唤惊醒。

    这才知道,他原来一直暗恋着村里的小寡妇。

    九斤试探着:“见了以后如何?”

    季奕铭简要地说明了今天相遇的情况,总结:“还好,等会去看她。”

    说着眉宇间都是柔情,九斤被肉麻得打了个哆嗦,小声嘀咕道:“别高兴太早,她年纪比你大,结婚了也不奇怪。到时候看你怎么办?”

    季奕铭脸一黑:“你能不能别说话?”

    九斤就不说话了。

    结果到了文工团门口,就是这么巧,女子从一辆黑色轿车上下来,驾驶车窗摇下来,一个金发碧眼的老外亲昵地探出头来和她碰了碰脸。

    季奕铭脸彻底黑透了。

    作者有话要说:

    老外是关妈妈的男朋友!

    后爸预备役之一。

    小季:气炸了气炸了。

    第79章 作精女知青的乖弟弟16 ·

    郑沅回到家正好吃饭, 关妈妈请了个小时工专门做饭,是粤省人,很会煲汤。

    她拉着行李刚进家门就闻到辛香的胡椒猪肚鸡汤, 在砂锅里慢慢炖。

    关妈妈趴在按摩床上,腰上放了热敷的毛巾, 脸上还敷着面膜, 美容师正在给她按摩就算了,她的手还被上-门-服-务的美甲师傅握住,一边做完手部护理,还要顺带做美甲。

    “……”

    郑沅担心了一路赶回来就看到这样繁忙的场景。

    关妈妈抽空侧脸看她:“那么早哦?阿丽在煲汤, 可以喝了, 先去吃一碗, 我这里还要一小时呢。”

    “……”

    郑沅放下行李, 转身就走出去喝汤。

    汤喝完,关妈妈才容光焕发地扶着腰出来。

    她保养得当, 身材如今都还婀娜多姿,脸庞光洁一丝皱纹都没有, 关素秋的五官与很相似, 但关妈妈还要更添几分大气明艳。

    郑沅在客厅里喝红茶, 见她活动还算自如也就放下了心,问道:“怎么忽然闪了腰?”

    关妈妈轻咳一声:“不太小心。”

    她原来在机关工作, 那时还算内敛, 现已内退, 便开始放飞自我, 男朋友换得起飞。

    郑沅见她回答得含糊, 不由狐疑地眯起眼:“嗯?怎么个不小心法?”

    “哎呀,”关妈妈双目含春飞了她一眼, “侬个小孩子家家的,不要打听那么清楚好了吧?”

    郑沅:“……”

    懂了,八成是在床-上扭的了。

    “妈,你都…五十几的人了,好歹…悠着点呀!”

    “侬不要管了好伐,自家的事体先管管好,男朋友都没有一个,我身边的太太们哪个没当奶奶了呀……”

    “好好,我闭嘴,你也不要念了。”

    郑沅连忙投降,溜回房间去洗澡。

    关妈妈扶着腰哼了一声。

    晚上吃好饭,郑沅便要去团里,知道她回来,团长打了电话到家里讲好让她参与今天的演奏会,说替补拉的不够好,郑沅反正没事就答应了。

    她问关妈妈:“妈,晚上你不用出去吧,家里的汽车我开走了哦?”

    “哦呦,谢尔盖讲好晚上要开走哦,我给他打电话让他送你去好了。”关妈妈在给全麦面包抹无糖果酱,她最近减肥,家里的中餐都是为郑沅一个人准备的。

    郑沅疑惑:“谢尔盖?不是查理么?”

    “查理已经是过去式,从今天开始是谢尔盖。”关妈妈抬头对郑沅眨了眨眼,“晚上你就能见到他了,你会明白的。”

    郑沅见到谢尔盖时,果然就明白了。

    谢尔盖·雷查列夫斯基。

    苏-联人,一双碧蓝得像海洋的眼眸,浅金色的头发,皮肤在灯光下白得像雪。

    谢尔盖是话剧演员,三十五岁看起来却像只有二十几岁,他穿着驼色大衣站在车旁对着郑沅微笑,显得高大又迷人,让郑沅感觉自己仿佛穿越到了这个世界还不存在的《安娜·卡列尼娜》的电影中。

    不愧是……关妈妈。

    郑沅怀着敬佩的情绪上了车。

    谢尔盖中文很好,只有轻微口音,车上免不了闲聊,他说他是兼职俄文家庭老师,前几天受聘教关妈妈俄文,然后就坠入爱河了。

    郑沅讪笑:“哈哈。”

    刚被判定为“过去式”的查理还是英文老师呢。

    到了乐团门口,谢尔盖还亲切地和她贴面礼告别,郑沅也习惯了,她的后爸预备役里实在太多外国人了,关妈妈的喜好一直很统一。

    郑沅下车后径直进了员工专用的小门,没有留意到身后两道灼灼的目光。

    季奕铭从下车开始就一直在忍耐,看着郑沅轻快地消失在员工通道,他忍得胸口都疼了,一股气憋在胸膛里快把他要憋疯了。

    什么徐徐图之都见鬼去吧,他不想再和她小心周旋试探了,他要马上、立刻知道她的婚姻状况!

    季奕铭紧紧抓着音乐会的票,粗鲁地摔上了车门。

    九斤心疼地摸了摸自家的桑塔纳,立刻脚踩油门溜之大吉。

    #

    郑沅只上一场,很快结束,她拎着琴盒走向后台休息室,坐在镜子面前卸妆,顺便准备将身上的长礼服裙换掉。

    妆刚刚卸好,敲门声响起,郑沅没有回头:“请进。”

    从镜子里映出门应声而开,走进来一人。

    那人身高挺拔,一身定制西装衬得愈发肩宽腿长,他五官轮廓冷峻锐利,郑沅略有些吃惊,隔着镜子与他漆黑眸子对视数秒钟,才转过头来:“季奕铭?”

    季奕铭裹挟着寒风走到她身边,语气还有些不自然:“正好陪客户来听演奏。”

    随口找的借口没有惹得郑沅怀疑,她“哦”了一声,心里有些疑惑——他的气压怎么感觉有点低,难不成合作没谈成?

    “后面还有钢琴独奏,不听了吗?”

    季奕铭板着脸,体面的理由信手拈来:“他临时有事,提前走了,我就过来打声招呼。”

    郑沅还没想好怎么回答,季奕铭的邀请已经到了:“今晚还有安排么?”

    郑沅答:“暂时没有。”

    “一起喝个晚茶?”

    郑沅看了一眼时钟,晚上八点半,确实还早,回家估计又要面对关妈妈和谢尔盖亲亲我我,还不如和季奕铭出去喝茶。

    她点点头:“麻烦你在门外等我一会,我换个衣服。”

    她今晚穿的是露肩的黑色礼服,这样出门可能会冻出风湿来。

    季奕铭站在门外,有点恍惚。

    当年他也是这样站在门外,听着屋子里的水声,心慌得手软腿软。

    郑沅换好衣服,她今天穿一件鼓鼓囊囊的白色羽绒服,扎了高马尾,底下一条时髦的赛马裤,蹬着黑色长筒靴,她一身行头都是关妈妈从法国背回来的,在国内独一份,衬着卸了妆的脸,显得越发脸嫩。

    拿上琴盒出门,季奕铭站在门外不远处的路灯下,郑沅目光忍不住停留在他的侧脸上,不得不感叹,季奕铭的骨相真是太好了,尤其从青涩少年蜕变成了成熟稳重的男人,那份皮子就令人心折。

    郑沅还没走前去,就见一个女生含羞带怯地走上前搭讪,季奕铭只是转头看向她,修长手指轻点在郑沅身上,轻声不知说了句什么,那女孩儿便失望地离开了。

    郑沅好奇问:“她想认识你吗?”

    季奕铭嗯了一声。

    两人并肩往外走,郑沅半张脸埋在围巾里,说话时呼出一团团地白气:“那你是拒绝了吗?”

    季奕铭忽然侧头直视她:“你希望我拒绝么?”

    郑沅笑了笑:“这是你的自由呀,刚刚那个女孩好像是练长笛的,也很漂亮呢。”

    季奕铭沉默了一会,说:“我拒绝了。”

    郑沅看他一眼。

    他却转头看向前路,接着说:“我对她说很抱歉,我是来接妻子下班的。”

    郑沅脸一红,把围巾又拉高了些遮住微微发热的脸颊。

    不得了了,放羊娃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了。

    “你怎么这么说呀。”好一会,郑沅才小声说。

    季奕铭轻轻笑了笑:“会不会给你带来困扰?你先生应该不会介意吧?”

    郑沅眨了眨眼:“我…还未婚。”

    季奕铭猛地转头看她,他好像即将沸腾的水,全身的血流都加快了似的,翻涌着暗流,冲击着他的理智。

    两人刚好走到灯泡坏了的拐角处,昏黄灯光闪烁不定,却映得他的眼眸亮如星子。

    “那…方才那位金发先生是你男友么?”

    郑沅总算听明白他在说什么。

    原来她下车时和谢尔盖贴面礼被他看见了。

    他这么沉不住气……恐怕在吃醋吧?

    “嗯……怎么了?”她故意没有正面回应,沉吟着反问。

    “没有结婚你就是自由的。”季奕铭像是一只被侵犯领地的小狗,呲牙咧嘴地向入侵者宣战,他沉声道:“你可以自由选择你的追求者。”

    郑沅停下步子,吃惊地仰头看他:“你……”

    “我喜欢你。”

    他打断他,转身靠近她,在郑沅回神之前,便不由分说张开手臂将她揽入怀里,重复道:“我喜欢你,十年了。”

    说完他放开她,认真地说:“你有男友,我不能随意拥抱你,但我希望我还有公平竞争的机会。”

    郑沅看着他,半晌后,眼睛弯弯地忽而一笑:“那不是我男友,是我妈的男友。”

    闻言季奕铭的脸有一瞬间的空白,显然关女士开放的个人生活也对他的三观造成了轻微冲击。

    郑沅看他呆住,再次强调:“我是单身。”

    然后她便看见季奕铭整个人都仿佛被点亮了,他上前轻轻抓住郑沅的胳膊,低头看着她:“那我可以抱抱你了,对吗?”

    郑沅心想我也没同意,结果已经被不由分说地再次搂在怀里,像是要把她嵌入身体里一般,她的双腿都离了地。

    季奕铭心都是颤抖的,激动得心潮澎湃,他实实在在地抱住了她,不是在梦里,不是幻想,她真实存在,她们之间没有别人!

    “我终于等到了,”他喉头滚动,垂眸凝视她,里面是纯粹浓烈已压抑多年的情感,他变得有些急促的呼吸在她耳畔。

    “姐姐。”

    “我再也不放你走了。”

    作者有话要说:

    嘻嘻嘻

    第80章 作精女知青的乖弟弟17 ·

    喝完茶回来, 季奕铭泡在浴缸里,舒服地展眉,真觉着他这么些年像是吊在半空中似的, 如今才算是踏踏实实地落了地。

    他洗完澡,穿着浴衣开了杯珍藏许久的红酒, 把西装口袋的名片拿出来, 其中一张被口红勾画,上面留了郑沅的传呼机号码还有家里的座机电话。

    那几个数字他翻来覆去地看,忍不住把控制不住上扬的嘴角按了按,忽然想到口红被磨花了怎么办?就又找出专用的电话簿册, 郑重地将郑沅的联系方式仔细抄写在上头。

    一笔一划, 签支票都没那么认真。

    隔天, 季奕铭没让司机来接, 自己开车抵达SQ办公大楼前,不是正经上下班时间, 出入的人不算多,保安连忙从岗亭下来问好, 替他停好车, 前台便跟着帮忙摁了电梯。

    季奕铭没有通知任何人, 到了办公室把一帮总裁办的下属吓得不轻,方涵曦本来在准备下午的例会资料, 就看到总裁办主任苏丽步履匆匆迎上来。

    方涵曦抱着一堆纸张不由站在打印机旁探头探脑。

    季奕铭笑了笑:“你们忙, 我过来签几个重要合同。”

    苏丽早已料到, 拿出已经整理好的合同文本:“都在这了, 法务改过的, 对方没有意见。”

    季奕铭拿过来翻阅,看完后签好字, 又交代道:“签约仪式请李副总代劳,下周的庆功宴我会出席。”

    苏丽低着头整理合同的手微微顿了一秒,立马恢复正常,脆生生应道:“好的,那么需要邀请陪同的女伴么?”

    最近方涵曦跟着他出入多了,苏丽把公司里模样周正的姑娘们都扫了一遍,能帮老板挡酒做好商务接待又不能长得丢SQ的脸,恐怕也只有方涵曦了。

    她根本没有考虑公司外的其他人员,因为季奕铭这么些年来屈指可数带着女伴出席的场合带的全都是助理。

    谁知季奕铭道:“不用,我这里已有人选。”

    苏丽收好合同,直起身来,礼貌问道:“需要这边准备礼服么?”

    季奕铭说:“不用,我会准备。”

    苏丽出去的时候还是一如既往冷静的精英派头,但内心的八卦欲已熊熊燃烧。

    总裁办在季总办公室前面不远处,是一片开放的隔间,方便各位助理交流沟通协同,方涵曦已经把会议材料分发到楼下副职班子手上,还有列席的中层干部也送了一份,回来后就见苏丽和其他几个助理凑在一起。

    她们面前摊着一堆文件,好似在讨论着什么,但方涵曦知道她们摆出这阵势来谈论的肯定不是工作。

    果然,苏丽见到她,就招手让她过来,拉着她用杂志挡住了半张脸,神神秘秘问:“你前几天跟季总出去,有没有发现什么特别的人?”

    方涵曦茫然摇头。

    苏丽自言自语:“不是出差时候认识的么?”

    方涵曦问:“怎么了?”

    苏丽左右看了一遍,才压低声音:“季总可能有女友了。”

    其他几个助理的眼睛立刻齐刷刷盯着苏丽看:“你怎么知道?”

    方涵曦眉头微微挑起,听着苏丽把刚刚发生的事简明扼要地复述一遍,其他几人也低声附和起来:“季总什么时候自己挑过女伴?以前还不是我们几个抓阄么?这种事他向来懒得过问。”

    “就是,还亲自准备礼服,我看不久估计要直接准备婚纱了。”

    “得,我看中那套香奈儿的香水还是别买了,留着奖金随份子才是真的。”

    方涵曦没说话,她不知怎么的,听到这个消息,眼前居然浮现出关素秋的身影。

    她们聊得起劲,很快话题就越扯越远,唯有方涵曦听见总裁办公室的玻璃门响了一声,季奕铭手上搭着大衣走了出来,已经准备离开了。

    他悄没声息地经过一群鬼鬼祟祟的女人身边,惊得做贼心虚的助理们犹如激起一滩鸥鹭。

    一个个装模作样地拿着几张白纸讨论着会议流程设置得是否合理。

    季奕铭没有在意下属们的动向,他刚刚在办公室给郑沅家里拨了一个电话,是小时工接的,说她去乐团练习了,他又给她传呼机留了言,为此他带上了一直放在办公桌上沉甸甸的大哥大,连开车等红灯的功夫都瞥了好几次还毫无动静的笨重黑色砖头。

    他驱车前往刘婶子家,准备把九斤叫上,一起到一个苏联老头开的手工定制店铺订购宴会礼服。

    正想着,大哥大忽然响了起来,季奕铭连忙把车靠边停下。

    深呼吸了一口气,才接起来:“喂?你好。”

    “我是关素秋。”听筒那头是熟悉的声音,“是找我有什么事吗?”

    她身边人声鼎沸,显然刚刚从台上下来,季奕铭道:“是有一件正经事。”

    “稍等一等,我这儿太吵闹了,我找个安静的地方。”

    “嗯。”

    先是脚步声,接着是关门的声音,那些嘈杂便一瞬间消失了,季奕铭耳旁只剩下她清清亮亮的声音。

    “下周二晚上有演出么?”

    对面想了想:“还不清楚,我们团长节目表还没排呢。”

    “我刚拿下一块儿地,客户这边办了个庆功宴不得不参加,那天……我想请你作我的女伴。”季奕铭徐徐道来,“既然节目表还没排好,可以请姐姐赏脸么?”

    郑沅被他突如其来的称呼差点呛了一下。

    “我和团长说一说吧,大约能成,但还不能给你准话呢。”

    季奕铭得到这样的回复已经很满足,能这样随时听见她的声音,都已让人心安知足。

    今儿阳光热烈,是冬日里难得的暖晴天,季奕铭把车停在刘家饭馆前,九斤这天气就只穿一件夹克,底下灯芯绒喇叭裤,腋下夹着公文包走出来。

    等他上了车,季奕铭便哼了一声:“人家没结婚,还单身呢。”

    九斤愣了半天才想明白他在说什么。

    合着昨天他犯的嘴贱,他今天还记着呢?

    “昨个见到了?”九斤瞥他一眼,看他舒眉眼笑地便知道他没生气,还在美着呢。

    “嗯。”尾音微翘。

    九斤动作幅度极大地转过身,问了个十分现实的问题:“她可是二婚,而且她哪怕是单身,人家就一定要跟你好么?你问过她没有?万一人家根本没这个意思呢?你怎么办?”

    季奕铭沉默了,他看着前头的十字路口说:“那我远远看着她,能看着她开心地过日子也好。”

    “那你就这么……孤单单一辈子?”

    “我哪儿孤单了,不有你么。”季奕铭避开了他问题真正的核心,他的执拗支撑着他,当一个人在年少时已经见过最美的风景,那么长大后,那些平平凡凡的景色就再也无法打动他的心。

    他从来没有想过随便找个人结婚生子,浑浑噩噩过一生。

    他宁愿清醒地面对现实,也不愿意欺骗自己。

    季奕铭知道自己的倔,所以见到郑沅后他没有考虑过“如果”、“万一”。

    他珍惜相逢后的每一刻,除此之外所有都不做他想。

    #

    隔了几天,郑沅和团长讲好了下周二请假的事情,便开始入-侵关妈妈的首饰盒。

    她的床上铺着刚刚送来的晚礼服,还有一束红玫瑰。

    礼服也是玫瑰红,垂坠感极佳的绉绸配上优雅深沉的红,使得衣料自然地凸显出这具身体的体态美,礼服的V形领,则让郑沅的脖颈看起来更修长。

    季奕铭说好八点过来接她,因此她一下午就被关妈妈揪起来去做了个全身护理,又盘了头发。

    耳环、项链与手链来自关妈妈陪嫁的红宝石,一套古典的首饰能让她的手腕修饰得更加纤细。

    郑沅在镜子前转圈,鱼尾式的裙摆像是花朵绽开。

    当家里的自鸣钟在八点咚咚咚的报时,季奕铭的车也缓缓驶入铁艺围栏,郑沅握着珍珠手包,看到下车的季奕铭眼中满是惊艳,他注视着郑沅,不自觉地深深吸了一口气。

    郑沅披着毛茸茸的披肩,冲他一笑。

    他终于回过神来,伸出臂弯:“请上车。”

    庆功宴安排在半山腰的别墅酒店里,豪车停满了院子,进去后便衣香鬓影,季奕铭很快便被一个又一个招呼的人淹没,一开始郑沅还跟在他身边,后来脸都笑僵了,便说要去旁边坐着休息。

    季奕铭满脸歉意:“我马上就回来。”

    郑沅安抚地对他眨眨眼,道:“没事,我吃点东西。”

    她走到角落里,从侍者手里认真挑选了一杯酒,又端了几块蛋糕,一个人坐在沙发里默默品尝美食。

    酒闻着淡淡的果香,郑沅注意到系统提示的酒精浓度,但还是小口小口喝个精光,等头脑混乱起来,也没有特别慌张。

    这具身体……其实酒量不太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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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季奕铭好不容易摆脱了人群,找过来时便见郑沅乖乖地坐在沙发里,红唇微湿,眼眸迷离,见他过来,还歪了歪头冲他一笑:“季奕铭,你过来。”

    他忙过去,人已经软软地扑到怀里,雪白的胳膊搂住他的脖子,热热的呼吸喷在耳旁,被灯光熏染得十分妩媚,说出来的话更像是撒娇一般:“我困了。”

    季奕铭莫名觉着口干舌燥。

    作者有话要说:

    姐姐是不是故意的?是不是?是不是?

    弟弟还是逃不过姐姐的五指山

    明天……嘿嘿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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