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业成上课本来就坐不住,要不是有陆夏音带,估计他这时候还在读三年级。


    他觉得陆夏音长得好看,讲的课也很容易懂,偶尔还能做点小游戏,跟其他老师很不一样,陆夏音的课他一直都有认真听的。


    可这回身旁坐了个叶初,他的注意力一下子被吸引了。


    然而叶初却直勾勾地看着黑板,两手交叠放在桌上,因为身高不够,整个腰板挺得直直的。


    头上的两个羊角辫长长的,搭在肩上,刘业成侧头看着叶初圆滚滚的侧脸,忍了又忍,最终没忍住从书包里掏出一个粉色的橡皮擦。


    那是在纺织厂里上班的姐姐用第一个月的工资给买的,刘业成嫌弃粉色是女孩子用的不肯用,一直好好地放在书包里。


    他把方方正正的橡皮擦推到叶初的手边,讨好道:“哥哥给你橡皮擦,你跟哥哥说说话好不好?”


    叶初转头看他,眉毛拧成一个疙瘩,板着脸一本正经地说:“妈妈说了,上课不能说话,不听话的不是好孩子!”随后转头看向黑板,不再理他。


    “那,那你下课跟我说说话好不好?”刘业成把手缩了回去,忐忑地看着叶初,他怎么感觉在她身上有陆老师的影子呢?


    然而叶初根本就没理他,还拿着一只笔煞有介事地在本子上写写画画。


    好了,这下连小孩也嫌弃他了,刘业成懊恼地挠了挠头。


    不行,他可不能输给一个小孩子,认真听课,认真听课。


    刘业成嘴里念念叨叨,看着黑板上的字不是字,拼音不是拼音,思绪一飘,又想,妈妈前天才买了一包奶糖回来,等下午回去后跟妈妈讨一点,小孩子最爱吃糖了,到时候拿奶糖哄一哄叶初,她就能跟自己玩了。


    中午下了课,陆夏音拉着叶初去食堂打饭。


    生产队里的孩子都在公社小学上学,有的家里离得远,中午就在学校吃了,晚上才回去。


    主食是稀饭和馒头,菜是两份素菜和一个菜汤,肉是不可能有的,只有开学和放假前几天有。


    陆夏音考虑了叶初的食量,要了一份稀饭,一个馒头,两份素菜。


    素菜在饭盒里装着,稀饭单独拿碗装,馒头则由叶初拿着。


    叶初挑了一个靠窗的位置,蹦跳着跑了过去。


    陆夏音跟着刚坐下,桌上立马放下另一个饭盒,带二年级的许平梅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笑道:“陆老师,你怎么把女儿带过来了?”


    许平梅也住在叶家沟,就和冯宝英家隔了两间屋子,从别的公社嫁来这里已经六七年了。


    陆夏音往边上挪了挪,把叶初抱起来放在自己的膝盖上,淡淡道:“这阵子家里有点忙,我婆婆要带孙子又要下地干活,一个人忙不过来,我这小孩粘人,一刻都不能离了身,所以就把她带来了。”


    许平梅点头,这话说跟冯宝英说的大差不大差。


    可她就是不相信!


    恢复高考的消息闹得沸沸扬扬,别说叶家沟了,几乎每个有知青点的生产队都闹得不安生,那些知青一听说恢复高考了,连活都不干了,就窝在知青点里一天到晚地看书。


    高向红一家更是闹得不安生,那胡秀芳连孩子都不要了,收拾包袱去了知青点住。


    冯宝英一天到晚得意洋洋,逢人就炫耀陆夏音不回去。


    她说得有鼻子有眼,可许平梅怎么听怎么不相信。


    陆夏音一看就是心气高的,怎么可能甘心留在这里。


    许平梅偏要试一试,试出来装的更好,试出来真的那就要劝她去高考。


    冯宝英的嘴脸,她真是看够了。


    许平梅在心底里思量半晌,陆夏音懒得搭理她,撕下一块馒头喂给叶初,再夹一口蔬菜,她喂一口,叶初就吃一口,腮帮子吃得鼓鼓的,跟小仓鼠一样。


    等到实在吃不下了,叶初捂着嘴巴说:“妈妈,我吃饱了,你吃!”


    “行。”陆夏音拿出手帕,给她擦了擦嘴,然后才吃自己的饭。


    许平梅却在一旁说:“哎,陆老师,那个恢复高考的事情你听说了吗?”


    陆夏音点头没说话,喝了一勺稀饭,今天的菜做得有点咸。


    许平梅打量着她的神色,提到高考这两个字,陆夏音连眼睛都没眨一下,难道她真的不回去?


    “我听说你没报名,为什么不报啊?”许平梅吃着手里的饭,食不知味,没等陆夏音开口,又接着说:“前天我的小姑子从厂里回来找书,说要参加高考,家里人原先都不同意,可她说了,虽然现在有工作,但未来的事情谁都说不准,等以后的大学生多了,这高中学历就不值钱了,家里人一想也有道理,就让她去了。”


    许平梅又说:“你还年轻,为什么不去呢?”


    陆夏音转头看了她一眼,笑着问:“那你为什么不去?”


    平时她和许平梅只是点头之交,两个人的关系说不上好,许平梅今天忽然来跟她说一大串,肯定没安好心。


    许平梅一噎,干笑几声说:“我孩子还小,走不开,而且我在这当小学老师当得挺好的,没必要去吃那苦头。”


    “嗯,我也是这样的理由。”陆夏音接上她的话,看着吃得干干净净的饭盒,又对她笑说:“我吃饱了,就先回去了。”


    “哎,等……”许平梅低头一看,自己的饭还有一大半没吃完呢,可陆夏音没有等她,说要走就真的走了,许平梅想跟上去,可做饭的厨师在食堂里转来转去,逮住浪费粮食的就是一通骂。


    许平梅作罢,老老实实地吃饭。


    接下来一个多月的时间里,陆夏音白天上课和改作业,晚上看书,经常看到晚上十二点,许平梅不死心,偶尔又来劝她,等到报名截止了才悻悻而归。


    为了不让冯宝英怀疑,陆夏音偶尔会带叶初回去。


    到了高考那天,陆夏音把叶初托付给李红艳带。


    这回叶初肯给李红艳抱了,妈妈说两天后回来就一定会回来。


    公社安排了两辆拖拉机把考生载过去,每个队里报名的人都来了,挤在场地上等着上车,


    叶家沟报名的除了队里的知青,还有许平梅的小姑子叶文洁,张会计的儿子等其他家庭条件好的。


    拖拉机调整好方向就让考生上车了,陆夏音爬上拖拉机,走到靠近驾驶室的位置站着,转头一瞥恰好对上胡秀芳的目光。


    她也和陆夏音选了差不多的位置站着。


    胡秀芳见到陆夏音,扯开干裂的嘴唇笑了笑。她比前段时间消瘦了好多,她原本就生得壮,一瘦下来似乎就剩个骨架子,脸颊凹陷,眼下还有一圈青乌。


    陆夏音一见到她这副模样就想到了前世的自己,犹豫了半晌说:“芳姐,你还好吗?”


    “我挺好的。”胡秀芳的目光在她身上转了一圈,忽然说:“我还以为你不来了,来了好,来了好。”


    陆夏音点头应下。


    她和胡秀芳的关系一般,当初她刚来叶家沟,恰好赶上胡秀芳嫁给叶敬平。


    那段时间热热闹闹的,多少冲淡了心中的不安。


    陆夏音想了想,提议道:“芳姐,我们中午一起吃饭吧?”


    高考总共考两天,一来一回就要花掉两个小时,中午自然是要留在县里吃饭的。


    胡秀芳看着她没说话,好一会儿才动了动嘴唇说:“好。”


    然后长吐一口气,这段时间因为高考的事情搞得自己心力交瘁,高向红一家没一个人支持她,后来她搬到知青点住,高向红三天两头来闹,搞得知青点里的人也不待见她。


    这么多天,陆夏音还是第一个主动和她走近的。


    叶文洁挎着一个军绿色书包也爬上了拖拉机,刚站稳就从书包里掏出一本书来看,看了一会儿觉得刚刚一晃而过的人影有点眼熟,抬起头看过去,那不是陆老师吗?


    陆老师也来考,太好了。


    她把书本收了起来,挤到陆夏音那里去,然后分别和陆夏音,胡秀芳打了招呼。


    她原先一直在县里上班,回来拿书也是待了一会儿就走了,根本不知道胡秀芳的事,以为胡秀芳只是压力太大累到了,还安慰了几句。


    胡秀芳淡淡地笑着,也没解释。


    陆夏音报考了文科,和胡秀芳都在同一所学校考。


    第一门考语文,试卷发下来,陆夏音大致瞄了一眼,松了一口气,还好,题目应该都会做。


    陆夏音一道一道地写下来,最后发现竟然还剩下半个小时。


    有了开门红,接下来的考试无比顺利。


    考完最后一科,陆夏音从考场走出来,如释重负。


    接下来就是等消息了。


    胡秀芳也从另一个教室里走了出来,脸上挂着笑,看样子应该考得不错。


    想起前世胡秀芳的遭遇,陆夏音找着机会问她:“芳姐,你是从哪儿来的?”


    胡秀芳道:“沪市来的。”


    “那你的家人会过来接你吗?”


    胡秀芳眼神一暗,随后说:“我的父母都不在了,叔叔婶婶养我到十八岁就不管了,后来我就下乡了。”


    怪不得前世胡秀芳会落到那样的境地。


    陆夏音有意提醒她:“那他们要是不让你走怎么办?”


    “他们”自然指的是高向红和叶敬平,不用明说胡秀芳也明了。


    胡秀芳冷笑一声:“他们拦不住我,我就是拼了这条命也要走。”


    陆夏音点头,她也是一样的,无论如何她都要带叶初走。


    回到公社,陆夏音去李红艳那里接回了叶初,叶初一看到她高兴得很,从李红艳怀里挣脱下来站到地上,然后扑进陆夏音的怀里。


    嘴里还含着奶糖,吧唧一口亲在陆夏音脸上,散出淡淡的奶香。


    陆夏音捏了捏她的鼻子问:“是婶婶给你的奶糖吗?”


    “不是,是哥哥给的。”叶初摇了摇头,指着一旁嘿嘿笑的刘业成。


    两天时间还有奶糖的助攻,足够刘业成和叶初拉近距离了,只可惜还差一点点,只肯叫自己哥哥,还是不肯跟自己玩。


    陆夏音对李红艳谢了又谢,婉拒留下来吃晚饭的邀请,抱着叶初回了小学。


    她原以为冯宝英第二天就会来找她,可一整天都安安静静的,连个人影都没看到,接下来几天也是如此。


    陆夏音仔细一想也想通了,当时拖拉机上的除了认识的知青,其他几个叶家沟的都是和叶文洁差不多的年纪,他们要么是根本不知道这一茬,要么是懒得管闲事。


    等冯宝英知道她去高考这件事情时,大学录取通知书已经发到了她手上,跟着一起过来的,还有舅舅的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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