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来的正好,赶上明天杀年猪,吃了年猪饭再走。”刘志新在前头带路,柳存志一听倒挺有兴致,他在乡下下放过几年,知道队里最热闹的便是杀猪这一天,因此也没拒绝。


    上寮村离叶家沟有一段距离,一行人到家时天也差不多黑了下来。


    刘志新家是砖瓦房,堂屋连着刘志新两口子睡觉的卧室,另有三间屋子,其中一间是为给刘业安娶媳妇新起的,本来人上个月就该过来了,听说有缝纫机,又拖到了下个月才肯过来。


    李红艳一进屋就去了灶房,开始烧水做饭,刘志新和柳存志在堂屋里烤火,两人虽然差了将近十岁,但是聊得来,时不时大笑几声。


    陆夏音蹲在跟前用火剪拨了拨坑里的炭,看着舅舅和刘志新攀谈正欢,便去了灶房帮李红艳做饭。


    李红艳舀了平时不舍得吃的白面和面,见陆夏音过来帮忙,也不客气,让她拿了萝卜去擦丝,陆夏音挽起袖子,边干活边和李红艳聊天,原本这些活自己在家时都是不会干的,可来了叶家沟后,不会干只能饿肚子,这几年学下来,现在已经有模有样了。


    刘丹凤抱着叶初在自己屋子里对着炭炉烤火,旁边坐着对象林今铭,刘丹凤逗孩子有一套,叶初被她逗得咯咯直笑,刘业成凑在跟前,费解地摸了摸脑袋:“姐,你才跟叶初呆一会儿,她怎么就这么亲你了?”


    刘丹凤瞅了他一眼:“因为我长得好看,而你长得丑。”说着对叶初说:“是不是啊?小初。”


    叶初滚着圆溜溜的眼珠,看了看刘丹凤,又看了看刘业成,咧着嘴露出两个兔牙,然后点了点头。


    刘业成一看就急了:“才不是呢!我哪里长得丑了。”两手直往自己脸上摸,摸来摸去也没觉得哪里不对,不都是两只眼睛一个鼻子一个嘴巴吗?


    刘丹凤嫌弃道:“瞧你这脏手,快去给娘添火,少在我跟前晃悠,免得吓了我的叶初。”


    刘业成不干了:“才不是你的叶初,你的还没影儿呢!”


    “你这兔崽子,瞎说什么呢?”刘丹凤一听脸刷的红了,小子一天不打,上房揭瓦呀!


    林今铭在一旁用意味深长的目光看她:“你要是喜欢女孩,回头我们也生一个。”


    刘丹凤脸色涨得通红:“说生女儿就生女儿,哪那么容易?”随即又拍了他一下道:“不是,谁说要跟你生孩子了,你少凑热闹。”


    林今铭反握住她的手,看着她通红的脸色只管笑。


    刘丹凤气无处撒,踢了刘业成一脚:“还不快去帮忙。”


    刘业成捂着屁股不情不愿地去了灶房。


    刚到灶房,菜都差不多烧好了,白面烙了饼,还用大米饭加玉米煮了干饭,菜是洋芋切块炒蒜苗,萝卜丝炖腊肉,外加一道白菜炖粉条,刘业成一看眼睛就直了,凑到李红艳跟前说:“娘,今天的菜这么丰盛啊?”


    可不是丰盛吗?快赶上过年了。


    李红艳拍了下他的手:“收回你的脏爪子,你要是在客人面前丢人,回头看我怎么收拾你。”


    刘业成缩了缩脑袋,老老实实跟在后头。


    一家子围在堂屋吃饭,中间放着一个火坑,刚摆上饭,外面就下起了雪,乌蒙蒙的,雪落在地上跟踩了沙子一样。


    陆夏音吃一口干饭,热乎乎的,直暖到心里去。叶初在一旁抱着饼子啃,握着勺子歪歪扭扭地给自己嘴巴里塞菜。


    柳存志看了陆夏音一眼,原本想着找机会问问外甥女的近况,可和刘志新一攀谈起来竟忘了时间,想了想,等把外甥女带回家再问也不迟。


    吃过了饭,刘丹凤和林今铭便回了县里,两人只给厂里请了一天假,明早再回去上班就该迟到了。


    李红艳把刘业成赶去刘业安屋里睡,刘业成的屋子便给了柳存志住,陆夏音带着叶初住到了刘丹凤的屋子里。


    陆夏音给叶初洗漱完就抱着她溜进了被窝里,挨上枕头没多久就睡着了。


    第二天一早,天刚蒙蒙亮,陆夏音便被一阵吵嚷吵醒。


    她从床上爬了起来,穿衣梳头,推门出去。


    院子里落了厚厚一层雪,李红艳顶着冷气在院子里扫雪,陆夏音从台阶上下来,握住李红艳手里的扫把道:“红姐,我来扫吧。”


    李红艳笑道:“不用,你进去灶房里添把火,等水烧开了叫我,等会儿杀猪用。”


    她既这样说,陆夏音只能去灶房里看火。


    坐没一阵,就见刘志新和刘业安扛着一头猪放到了院子架起来的木头墩上,脖子已经划开正往地上淌血,刘业成从屋里拿了个搪瓷盆在那里接猪血。


    陆夏音没敢出去看,只敢隔着窗子往外看,却发现舅舅也在那里,袖子挽到手肘上,手掌上带了猪血,刘志新笑着对柳存志道:“看不出来啊,你也会杀猪,比杀猪匠还能干。”


    柳存志笑:“以前看人杀过。”


    李红艳进屋里来,锅里的水恰好烧开,陆夏音往灶腔里拨了灰,把火弄小了一点。


    淌完了猪血,那头猪便被扔到了早准备好的大桶里,刘志新把烧好的开水往桶里一倒,等了一会儿,水没那么烫的时候,便拿着石头刮猪毛。


    男人在那头刮猪毛,陆夏音和李红艳便在灶房里做饭。


    早上的饭可就没昨天晚上的讲究,煮了渣子粥加酱菜。


    刚把饭做好,叶初就在屋里哭开了。陆夏音只得回屋里哄叶初,给她洗漱梳头后便抱了出来。


    叶初的眼泪还没淌干净,挂在红红的眼眶里,脑袋缩在厚厚的棉袄里,一出来院子,看见几个大人都围着一个大桶,便指了指,想过去看看。


    陆夏音怕她哭,只能硬着头皮凑到跟前去。


    猪毛已经刮得差不多,一股腥臭味随着热气飘了上来,刘业成也觉得自己双手臭得很,也不再往叶初跟前凑了。


    叶初却像没闻见臭味一样,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看得聚精会神。


    刮完了猪毛,又把猪架起来淌水。


    几人这才歇了一口气,去屋里吃早饭。


    吃完了早饭,歇了一会儿,又去给猪开膛破肚。


    陆夏音这回可再不敢往跟前凑,抱着叶初去看李红艳煮猪血。


    忙活了一早上,猪的内脏终于掏干净,清洗后用棕叶挂在房梁上,刘业安把猪头肉先切了下来,再剁了几块排骨,准备中午吃一顿好的,请帮忙杀猪的杀猪匠好好吃一顿。


    李红艳忙完了这个忙那个,即使有陆夏音帮忙,还是忙得团团转,等排骨在锅里炖着的时候才真正有空歇一下。


    陆夏音抱着叶初去了院子,地上的血水虽然都已经清洗过,可闻着还是有一股腥臭,那房梁上挂着的内脏看着就吓人,可叶初偏偏老指着那里,就想去看。


    中午吃的饭比昨天晚上还丰盛,土豆炖排骨,卤猪头肉,萝卜炖猪血。


    猪头肉卤得又香又咸,叶初吃了一口还想再吃一口,其他菜根本就顾不上。


    陆夏音也没阻挠,由着她吃,山里想吃一顿肉不容易,刘业成抱着一个猪骨头啃得满嘴流油。


    吃过中午饭歇了一下,柳存志就提出要带着陆夏音去坐火车回城。


    这毕竟是刘志新的家,不能叨扰太久,跟着吃了一顿杀猪饭,已经是沾光了。


    刘志新也表示理解,当即去了队上叫人,看能不能用拖拉机将人载过去。


    刘业成鼻子抽了抽,后知后觉,忽然意识到陆夏音一走,那就没老师带他了,自己也不能逗叶初玩了。


    李红艳在屋里找了找,把能带上车的全部打包在一个包裹里,想让陆夏音带去。


    陆夏音推辞不收:“红姐,您已经帮了我很大的忙了,我怎么能再收下这些呢?”


    李红艳道:“这都是山里的东西,不值钱,再说了,你还白送了我一架缝纫机呢,这点东西又算得了什么。”说着就从兜里掏出五十块钱,这忙来忙去,倒把给钱的事情忘了。


    陆夏音是怎么都不肯收这钱的,抱着叶初出了屋子。


    衣裳被褥都已经打包好了,拖拉机也开了过来。


    刘业成在后面叫了一声:“陆老师,我以后还能再见到你吗?”


    陆夏音回过身来,笑着道:“能,只要你考上了大学,就能来找我。”


    说着,从兜里掏出一封信,信上写着舅舅的地址,她报的大学也是这个地方的,递给刘业成道:“你考上了大学就来这里找我。”


    刘业成吸了吸鼻子,从陆夏音手里接了过来,看着信封上的字,眼泪刷的就掉了下来,怎么这么远啊?他能考上大学吗?


    叶初看着刘业成,伸手拽了拽他的袖子,奶声奶气道:“哥哥,你别哭了。”


    刘业成用袖子擦了擦眼泪,破涕为笑道:“好,哥哥不哭。”


    柳存志催促陆夏音上车,陆夏音和几人再次告别后坐上了拖拉机。


    陆夏音坐在车里回头看,天地间白茫茫一片,各家的炊烟随着屋子渐渐远去。


    这一走,大概是永远不会再回来了。


    回去的火车票在柳存志来时就买好了,两张卧铺票,赶上年关,火车站里人挤人,陆夏音抱着叶初不敢撒手,柳存志则在前头领着陆夏音挤进车站里。


    进了卧铺车厢就没那么拥挤了,陆夏音把叶初放下,帮着舅舅把行李放到行李架上。


    叶初抱着陆夏音的腿站在车厢上,一会儿看看妈妈,一会儿又看看走廊上带着大包小包的人,忽然想去上厕所,她扯了扯陆夏音的裤腿道:“妈妈,我想去上厕所。”


    陆夏音这会儿还没搬完行李,便道:“行,先等会儿妈妈,妈妈把这个行李搬完就带你去。”


    叶初看了看近在眼前的车厢厕所,忽然道:“妈妈,我要自己去。”


    “哎,等等,”陆夏音还没来得及阻止,叶初就大着胆子跑了。


    厕所和他们的铺位虽然挨得近,但到底是不放心,柳存志看了便道:“你先去,我自己在这里搬。”


    陆夏音应了一声,抬脚走了过去。


    走廊上人挤人,叶初人小一下就钻了过去,陆夏音在对面走不动,看着干着急。


    叶初仰着头找厕所,步子迈得小,边上的人带着行李没看到她,转了个身,肩上大大的劳动布袋眼看着就要甩到叶初的头上。


    一个身形高瘦的男人忽然伸手一挡,另一只手护着叶初的脑袋,斥责那人道:“走路看着点路,差点撞到小孩了你知不知道?”


    他的声音浑厚,掷地有声,拥挤狭窄的车厢里立马安静下来,各个纷纷扭头看他。


    被他吼的那人更是面红耳赤,扭了身体方向,低着头连声道歉。


    好在叶初也没什么事,男人没有跟他多计较,蹲了下来,摸了摸叶初的脑袋安抚道:“小朋友,有没有被吓到?”


    叶初摇摇头道:“没,谢谢叔叔。”


    “怎么一个人?爸爸妈妈呢?”


    叶初捏着手指道:“妈妈在后面,爸爸没有了。”


    男人摸了摸她的额头道:“既然是这样,你快回去吧,免得妈妈着急。”


    叶初点头,扭头转向来时的方向,想了想,又扭头道:“叔叔,我什么时候可以再看到你啊?”


    她觉得男人长的很高大,眼睛鼻子嘴巴哪哪儿都好看,而且刚刚还帮了她,要是叔叔是她的爸爸就好了。妈妈虽然没有说,可是她知道,一个小孩子会有爸爸和妈妈,有了爸爸,就没有人敢欺负她。


    男人笑了笑,一口大白牙特别晃眼,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条道:“这是我的地址,你好好读书,学会写字,然后给我写信,等你什么时候想见我了就写一封信给我。”


    “信是什么?”叶初还不懂,但字是知道的。


    “就是把你想说的话写在纸上,让邮递员送到我手上,我收到的纸就是信。”男人耐心解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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