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那天晚上,时嘉琛送江予乔回到她的出租屋。
那时时嘉琛还开一辆黑色奥迪,车子在小区门口停稳后,时嘉琛便率先下了车绕到副驾,替江予乔开门。
江予乔从车里出来的那一刻,车内淡淡的香氛与外面将开未开的玉兰花香交汇,那扇车门便成了梦与现实的交界。
她跨出车子时,突发奇想,他会不会吻她。
刚才他牵她的手,说以后都牵着她走,应该算是确认了关系吧?
江予乔抿抿嘴角,脑袋微微下垂,可一双杏眼却曲折地向上,望着他。
这会儿并不算太晚,老旧的小区楼下,有老人慢吞吞地散步,也有小孩在跑来跑去地嬉闹,还有不知道从哪个装着防盗栏的窗户里,传出家长教作业的怒吼。
一切都充满了生活的气息,也有着人间烟火的浪漫。
然而,时嘉琛却只是揉了揉她的后脑勺,轻笑道:“上去吧,不早了。”
江予乔微怔,隐秘的期待顿时落空。她眼中的光暗淡下去,但还是矜持地点点头,故意装作无所谓的样子:“嗯,你也早点回去。”
说完,她怕被时嘉琛看出端倪,忙转身朝大门走去。
走到台阶下时,江予乔想到些什么,回头看了眼,时嘉琛仍站在原地,单手抄袋,就这么远远地望着她。
见她回头,他微微抬起嘴角,朝她挥了挥手。
小区的路灯年久失修,好几盏没亮。但幸运的是,时嘉琛头上那盏灯还散着陈旧的光,给他镀上了一层昏黄的滤镜,像是老电影里的画面。
江予乔觉得这样看过去,他整个人都好温暖,光也格外温柔。
因为没有接吻而微微失落的心情一下子又明朗起来,她一手挡住下半张脸,试图遮住差点升天的苹果肌,一手用力地朝他挥了挥,这才心满意足地跑进了大门。
进了大门,她并没直接去电梯,而是躲在墙后悄咪咪地探出头去。
时嘉琛在原地站了会儿,大约是确定她已经安全进电梯了,他才准备转身离去。
恰在这时,有个穿轮滑的小朋友跌倒在他跟前,他忙弯身扶起,又蹲在地上安慰几句,等小朋友不哭了,他才跟小朋友告别,顾自走了。
江予乔顿时好羡慕那个小朋友,她也想那样被他哄,像个被大家长保护的小孩。
她从来没有被家人哄过,是个得不到关注的透明人、工具人。
洗完澡躺在床上,江予乔惆怅地叹了口气,尤其听到不隔音的墙壁另一面,传来那对情侣夜生活的声音,她更加惆怅了。
结束约会的她就像参加完舞会的仙度瑞拉,魔法消失后,她身上的光环也就不见了。
江予乔在巨大的落差中想起时嘉琛刚才揉她脑袋的动作,轻柔珍惜得仿佛她是一件易碎的艺术品。
可是,他究竟为什么没有吻她呢?
江予乔百思不得其解,以至于后续好几天,她都在琢磨时嘉琛的心思,恨不得在跟他互发一些生活琐碎的消息时,将他发过来的字句按高考阅读来理解。
现在想想,那时真的好傻好天真。
江予乔仰脖喝了口啤酒,想到些什么,问钟成均:“明天准备个果篮,再拿一束花可以吗?你妈妈喜欢什么花?”
钟成均很快发来回复,说普通的康乃馨就好,不会出错。
江予乔说好的。
正聊着,姚曼莉趿着拖鞋出来了。
江予乔抬头说:“写完了?”
姚曼莉点点头,在她对面的圈椅上坐了下来,抱着膝盖说:“写了一章腥风血雨,我有预感,我的评论区今晚也将腥风血雨。”
江予乔笑出声:“总比连撒花的都没有要好吧?”
姚曼莉收下她拐着弯的安慰,见她手机屏幕还亮着,似乎是钟成均的聊天框,便抬抬下巴问道:“成了?”
江予乔不咸不淡:“算是吧。”
姚曼莉说:“一点都没有跟男友确认关系的兴奋。”
江予乔想了想,给出八个字的评价:“循规蹈矩、按部就班。”
姚曼莉“嚯”了一声,理解地点点头。
江予乔不由地再一次想起时嘉琛,越发觉得时嘉琛是个高手。
从开始到结束,他都稳稳地把握着节奏,让她心潮跌宕,让她如痴如醉,让她甘之若饴。即使最后分手是她提的,但这一点也依然在他的掌控之中。
甚至分手很久后,回味起从认识到热恋的那段时光,江予乔依然会心襟荡漾,总觉得即使让她带着分手的记忆回到过去,她还是会忍不住一头扎进他筑造的粉红梦境。
江予乔想,这样将两个男人放在一起比较,对谁都不公平。
但人类情绪的吊诡之处就在于不受理智控制。
姚曼莉玩了会儿手机,看清她手里的酒瓶包装,说:“这不是咱们上回买的新口味吗?车厘子味的对吧?好喝吗?”
江予乔回过神,将剩下的啤酒递过去,淡淡道:“像在喝农药,有种随时会被拉去医院洗胃灌肠的刺激感。”
姚曼莉一边接过酒瓶,一边觑她:“瞧你说的,难喝还喝这么多。”
说完,她不信邪地试了一口,脸上立马挂起痛苦面具,艰难地吞下去才说:“下次再也不买了。”
江予乔被她逗笑,起身说道:“我先去洗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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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下午,江予乔捧着一束康乃馨,再拎上个果篮来到医院住院部。
钟成均说下来接她,她走进大门等了一会儿,不多时就看到不远处的电梯门开,钟成均从电梯里出来。
江予乔扬起笑,正要走过去,可眸光一转,脚步却被一个恰好进大门的身影钉在了原地。
她脑中嗡地一声,尚未完全展开的笑容僵在了脸上,有那么一瞬间,她都不知道自己此刻身在何方。
直到钟成均走过来,朝她身侧挥挥手,惊讶道:“时总,巧。您这是……”
时嘉琛若无其事地瞥了江予乔一眼,这才对钟成均说:“有个朋友骨折住院。”
钟成均哦了一声,看向江予乔,接过她手里比较重的果篮,随即展臂揽住她的腰身,这才对时嘉琛道:“时总,那我们就不耽误您了。”
时嘉琛目不斜视,连余光都没有往江予乔身上落,浅笑着点了点头,做了个请的手势:“好,钟总。”
钟成均跟时嘉琛告别,江予乔这才朝时嘉琛看去。
她表情僵硬,眼神恍惚,连个假笑都装不出来,顿了两秒后,才微微颔首,低声说:“时总,再见。”
时嘉琛睇她两秒,没有说话,只不动声色地点了一下头。
走进电梯,钟成均才问江予乔:“昨晚我离开后,你跟时总聊得不愉快吗?”
江予乔回神,摇摇头说:“没有,你走之后,我们也很快走了。”
钟成均观察着她的神色,低声说:“总觉得你好像很抵触他。”
江予乔弯弯嘴角:“毕竟是船司高层嘛,总该谨慎些。”
钟成均觉得她说得也有道理,便不在这个话题上深入,转而又跟她提起如何讨他妈妈喜欢的小细节。
江予乔心不在焉地听着,直到电梯门开,她才下意识地挺了挺脊背,与他一块儿往前面的vip病房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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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嘉琛走进病房时,詹子秋正在打游戏,头也不抬地说:“诶,要不要来一盘?”
时嘉琛没说话,在一旁沙发椅上坐下来,发了会儿呆,继而摸了摸口袋,摸出一包烟。
正要抽出一支,但意识到在医院,便重新放回去了。
詹子秋不知何时已经结束游戏望向他,见他一副失魂落魄,要抽烟又放下的模样,忍不住提醒:“可以去洗手间抽。”
时嘉琛这才抬眸对上他的视线,面无表情地盯了他好一会儿。
詹子秋后背发凉,摸摸后脖颈,颤巍巍道:“你……看什么呢?”
时嘉琛不冷不热地说:“好好的,非要去踢球;踢球就算了,偏要断个腿,还矫情地非要住院。”
詹子秋一愣,随即骂骂咧咧:“时嘉琛你有病吧?”
时嘉琛收回目光,沉出一口气,往沙发靠背上一仰,望着天花板。
詹子秋琢磨出点什么,好奇问:“怎么了你?总不能是你来医院看我,碰上老情人什么的,所以心情不好吧?这也太狗血了,我又不是属月老的!”
时嘉琛抬手掐了掐眉心,觉得聒噪,沙发还没坐热,便起身出去了。
詹子秋一脸懵逼地说了句:“卧槽?来大姨夫了?”
走出病房,时嘉琛一时也不知该去哪里,就这么闲散地走着,不知不觉竟来到了咨询台前。
他脑中蓦地闪过一道光,整个人像被本能驱使,到咨询台问钟成均母亲的病房在哪里。
护士报了个房号,时嘉琛道完谢后便径直走过去。
刚拐过弯,到了走廊口,他却停住了脚步。
像是灵魂重新归位,时嘉琛下颔紧了紧,而后低头若无其事地将外套拉链扣上,拉起一半,转身原路返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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