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61章 哑公子

    “苏公子, 以坠鹰峰营地的力量,不足以保护雅公子,全军覆没只在须臾。”黑甲人非常诚恳。

    “行吧。”苏衡很无奈, 他的确需要更多的病人, 但是, 真的大难临头, 连自己都保不住还怎么救治别人?另外,这么金贵的人,他实在照顾不来。

    “多谢苏公子。”黑甲人待在原地没动,等苏衡走远以后, 又悄悄尾随。

    苏衡走进药舍门的瞬间呆住了, 书案上的笔、书页和卷轴全都掉在地上,猞猁正把卷轴当玩具扒拉,屏风倒了,药柜歪了……雅公子又站在了北窗前, 背对着门。

    一时间, 他犹豫着要不要走进去。

    雅公子仿佛背后长眼睛似的,转身过来盯着苏衡。

    苏衡每次一对上雅公子的黑眼睛,心跳就会乱几次, 这次也一样, 只能视线游移,努力不与他对视。偏偏事与愿违, 不管视线往哪儿移,总能对上, 双腿又控制不住地想逃。

    猞猁不知怎么的, 瞬间堵了药舍大门。

    雅公子又转了过去。

    苏衡暗暗叹气, 捡起最近的纸、笔和卷轴, 一份份整理好搁在书案上,方便雅公子和自己沟通;又扶起屏风,收拾好更多倒霉物件,直到全部收拾完,雅公子都没转身。

    药舍里静悄悄,苏衡看着雅公子站在略暗的窗前,不知为何,生出一种他被阴暗笼罩的感觉,忽然脑海里电光火石般闪过:

    人在极度生气的时候,与人沟通会提高嗓门,再沟通无效时,才会摔东西发泄怒火。

    可是刚才苏衡并没听到雅公子和黑甲人的声音,屋子里就乱成这样,没来由的,他的心一颤,雅公子的藏身木柜、时刻用笔与人交流、安静地窝在药舍里……

    这些种种汇集在一起,指向一个让他震惊的可能性,雅公子不是显摆字好,而是,他不能说话,雅=哑?!

    这个认知,瞬间让苏衡整个人都不好了,好不容易缓过劲来,立刻拿起便携本,大步走到雅公子身旁,轻声说道:“你愿意的话,有什么不高兴的可以写给我。”

    “想写就写,不想写的话,我陪着你。”说完,苏衡有些心疼地注视着雅公子,很多话想说,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雅公子望着苏衡,极缓慢地接过便携本,慢慢走到书案前坐下,拿起炭笔仍然写得字迹优美:“不走”。

    “……”苏衡默默转过脸,向猞猁翻了个大白眼,又默默拿起自己的炭笔,写在“不走”下面,“怎么才愿意离开这里?”

    雅公子见苏衡不说话改写字,楞了一下,继续写:“你知道了?”

    苏衡点头写下:“哑公子,我猜的。”

    雅公子捏着炭笔的手有些颤抖,他怎么总能看破自己隐藏得极好的事情?

    苏衡早就预设过雅公子的身份,必定是放在国都城都是极显贵的人,却怎么也没想到会重要到足以动摇大邺根基的地步,脑海里浮现出一系列国之栋梁般的人物。

    更没想到如此完美的雅公子,竟然会雅同哑,上天对他好残忍。

    苏衡慢慢靠近雅公子,伸手握住他的右臂,轻轻地拍了一下,百感交集地注视着他,无数念头潮水一般涌出来,却又落回去。

    本就疲惫的身心,又凭添了三分难受。

    雅公子没有挣开苏衡,他是这世上碰触自己最多的人,没有之一,为何不挣开?又为何会觉得安心?实在不明白,就在纸上写下:“你在可怜我?”

    苏衡顺势把雅公子揽进怀里,两人身材比例和身量都差不多,说话刚好凑在他耳畔:“心疼又敬佩。”

    雅公子又挣了一下,然后就随他去了,因为这拥抱的姿势也莫名熟悉,忽然他想到一桩事情,就着这个姿势靠在苏衡怀里,拿来便携本:“你睡着时叫了一个人的名字,是谁?”

    苏衡一怔。

    “我听到了,”雅公子眨了眨眼睛,带着些许局促,“我还能分辨你有没有撒谎。”

    苏衡拿起炭笔写下:“钟昕。”

    “是谁?”雅公子觉得胸口隐隐作疼,微微皱起眉头。

    苏衡没打算隐瞒,又写下:“他是我放在心底的人,也是我没能救活的人。”

    雅公子盯着纸页,“钟昕”两个字仿佛什么程序的密钥,记忆里那些模糊的、不属于大邺的片段,那些朦胧的、仿佛隔着纱的脸庞,都因为这两行字发生了巨大的变化。

    越来越多的关于“钟昕”的记忆和片段,充斥在脑海里,像在极短的时间里度过了一生的记忆量,蹿出一个极为清晰的场景:

    幽蓝又静谧的圆拱形空间里,周围有品种繁多的鱼类游动,他看见一条近一人长的大鱼,有略扁又偏长的鱼头、浑身布满大鳞片,从眼前游过。

    “苏衡,你说这鱼能吃吗?”

    “巨骨舌鱼,分布在亚马逊河流域,是世界上最古老的鱼种之一。你真是够了,这一路走过来,你已经指着很多鱼问我能不能吃了!”

    “看起来就很好吃。”

    “恨不得天天吃鱼,在水族馆还想着吃鱼,你不腻吗?”

    “北冥有鱼,其名为鲲,鲲之大,一个烤架放不下……我就喜欢吃鱼配清茶,你吃不吃?”

    “不吃。”

    “苏衡,男女只见过一次面就忙得失联,几十通未接电话和未回微信,一忙起来就摆臭脸。你被大美人甩一点都不冤,活该。”

    “哦……你那么会哄人开心,怎么还沦落到水族馆相亲?更搞笑的是,还被人放鸽子,要不是遇上我,啧啧啧……哎哎,你动不动就炸毛,一炸毛就动手的习惯什么时候能改一改?”

    ……

    雅公子理清了谜雾般的记忆,与大邺格格不入的疏离和陌生感也有了解释,原来自己就是钟昕,始终陪在身边的人就是苏衡。

    苏衡即使换了模样和身份,在梦中仍然记着钟昕的名字,始终如一。

    雅公子凝望着苏衡,把他刻进心里,缓缓地绽出微笑。

    苏衡被雅公子温柔入骨的眼神吓得起了鸡皮疙瘩,不着痕迹地往旁边挪,这金主爸爸喜怒无常、挑食不讲理、乱加霸王条款就算了,这突如转变的眼神是几个意思?

    *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苏衡内心OS:我当时害怕极了。

    第062章 我要说话(上)

    苏衡只觉得现下的情形诡异极了, 理智回归,这劝离的差事正朝着难以预料的方向发展,急忙拿便携本当救命稻草, 写:“怎样才愿意离开?”

    雅公子再次上下打量苏衡, 澎湃起伏的心潮渐趋平静, 只剩满心欢喜, 仿佛飘浮在云端。

    “雅公子!”苏衡绷着脸出声提醒,用炭笔在字上画了个大圈提醒,耐心所剩无几。

    雅公子的满心欢喜没有得到回应,眼神陡然锐利起来, 拿起炭笔写道: “我要说话, 不能说话就不走。”还加了下划线表示重点。

    苏衡心疼雅公子不能说话是一回事,成为自己的病人又是另一回事。

    不能说话,总体可分为先天和后天两大类,先天又分声带缺失、发育不全等多种原因, 后天也可以分成物理性损伤、炎性反应等等原因, 一探究竟需要检查器械,喉镜是必不可少的。

    眼下,他只有麻药、抗生素和消毒液, 远远不够。

    每当苏衡获得系统奖励, 以为自己处于无敌状态时,总有新病人给他泼冷水, 雅公子这位更是降维打击,等于直接把他关进冰箱速冻了。

    现实就是这样残酷。

    “我治不了, ”苏衡很泄气地回答, 没有手写, “大邺这么多名医, 总有人能治好你。”

    “不。”雅公子盯着苏衡,除了他谁也不可信。

    “乖,你留在这里太危险,等我治好这些病人,再去找你。”苏衡退让一步。

    “不乖。”雅公子折了炭笔,撕了纸页,满眼都是挑衅。

    “……”苏衡手痒痒的很想敲晕他直接扔给黑甲人,也算完成任务。

    可转念一想,上次袭击营地的银骑要置他于死地,要不是营地抵御得当就被全灭了。

    黑甲人就一定可靠吗?万一路上下黑手,他连呼救都不行,怎样才能逃脱?

    就算逃脱了,这里是危机四伏的边境线,万一被敌国抓去了可怎么得了?

    “小憩空间”可以带人进去了,把雅公子留在自己身边,反而更安全一些。

    打不得,骂不得,打晕也舍不得,还惹不起,能怎么办?

    当金主爸爸供着呗。

    苏衡内心天人交战,忽然听到来回的踱步声,起身走出药舍,就对上了黑甲人焦急的眼神,只能无奈地摇头,这傲娇货根本不听劝。

    黑甲人再次示意苏衡借一步说话,两人又走到马场的巨石旁。

    “苏公子,这可如何是好?”

    “我也不知道。”苏衡不止无奈还头疼。

    “出来!”黑甲人突然拔剑转身,剑尖直指附近的大树。

    苏衡吓得一激灵,却看到郑鹰嘴角叼着一根野草,晃着两条长腿斜躺在树干上,这家伙不要命了么,敢在这里偷听黑骑?

    “见过左将大人。”黑甲人立刻重剑入鞘,恭身行礼。

    郑鹰拍了拍手,从高高的树干上一跃而下,面带嘲讽:“运宝司黑骑以一敌百,灭无当山六营只在刹那,只因为前几日雅公子在营地遇袭就吓成这样,丢不丢人?”

    “雅公子不走就守在这里,有什么好劝的?”

    “是,左将大人教训的是。”黑甲人深深低头。

    郑鹰哥俩好的拍了拍苏衡的肩膀:“军医,事出有因,莫怪。放心吧,黑骑左右将都在这里,除非天塌地陷、刀山火海,其他袭击肯定伤不到雅公子。”

    “还有,别告诉其他人,我怕吓着他们,尤其是刘钊,”郑鹰轻声说完,然后一拉黑骑右将,换了语气,“通知刘大人,黑骑驻守坠鹰峰营地,让他挪些地方出来。”

    “是!”黑甲人行礼。

    郑鹰纵身上树,消失在高高的树冠层里。

    黑甲人又走到苏衡面前行礼:“雅公子就拜托您了。”然后大步向教场走去。

    苏衡独自在风中凌乱,刘钊说这辈子能成为普通的黑骑列兵就是荣幸之至的事情。

    大邺以左为尊,郑鹰竟然是黑骑左将?!妥妥的隐藏大佬啊!神秘运宝司的黑骑左将跑到坠鹰峰这个鸟不拉屎的戍边营地当哨兵?这货是不是有什么大病?

    不对,苏衡慢一拍反应过来,郑鹰对雅公子纵容,右将对雅公子束手无策,那雅公子不就又和以前一样窝在药舍里我行我素?

    搞半天,就算运宝司黑骑驻守营地,照看雅公子还是他一个人的事情?

    苏衡愤懑不已,堂堂黑骑也这么欺软怕硬的吗?

    靠!

    他转身进了“小憩空间”倒头就睡,先休息了再说。

    ……

    披挂上阵的刘钊在营门内忐忑不安,神秘的黑骑突然出现是为了接雅公子离开?还是为了什么事?

    “刘大人!”黑甲人向刘钊一揖,“请打开营门,黑骑准备入驻坠鹰峰营地数日。”

    刘钊大风大浪也经过不少,却从未惊过这种惊天巨浪,坠鹰峰营地巴掌大小的地方,怎么让黑骑驻守?吓得差点从马背上摔下来。

    “烦请刘大人腾出一些地方,如果营地不方便,黑骑也可以驻守在营外林地里,不会给大人添麻烦。”黑甲人说得很客气。

    “陈牛,开营门!”刘钊就算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把黑骑关在营门外,不要命了么?

    “是!”陈牛立刻指挥军士打开营门,同时宣布警戒状态解除。

    军士们看着肃煞之气几乎要溢出来的黑骑们进入营地,除了满心敬畏还暗自庆幸,不用与他们交手,还能共驻营地,安全感暴涨起来。

    军士们用最快的速度合并营房、马房和库房,腾出地方给黑骑们,同时又艳羡他们的精良装备,看着一匹匹黑马在跑马场自由撒欢,都舍不得移开视线。

    等双方都安顿下来,刘钊把黑骑右将请进自己的营房:“右将大人,营地条件有限得很,还望大人海涵。”

    右将卸掉了全身黑鳞甲和头盔,露出极为年轻的脸庞:“刘大人,偷袭雅公子的那些军士就交给黑骑吧,如果有人问起,您就说一直关着,没空审问。”

    刘钊先是一怔,很快就反应过来,黑骑这是在接手他的烫手山芋,转移坠鹰峰营地和百夫长的风险:“多谢右将大人。”

    “不,刘大人和营地军士护住雅公子,对我们来说是救命之恩,”右将极为严肃,“既然是救命之恩,定当回报。”

    *

    作者有话要说:

    某南弱弱地说:其实吧,他俩的脾气都不太好,分人得很厉害。感谢在2021-06-29 20:15:16~2021-06-30 11:23:4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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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063章 我要说话(下)

    苏衡补眠结束回到药舍, 意外发现除了雅公子,还有刘钊、黑骑右将和郑鹰,看样子都在等自己, 不由地头发发麻, 只是睡一觉而已, 又发生了什么大事?

    更奇怪的是, 一见他进来,刘钊、黑骑右将和郑鹰都起身离开,只剩下他面对雅公子。

    “……”苏衡有些阴郁,这又是怎么回事?

    雅公子抬头示意关门。

    苏衡把门关上, 走到书案前, 问:“怎么了?”

    雅公子再次拿出便携本和炭笔,刷刷地写下:“我要说话。”

    苏衡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才回答:“没有可以用来检查的器械,没有得力的帮手, 也没有足够的时间和精力, 我做不到。”

    “以你的尊贵地位,找遍大邺名医不是问题,何必呢?”

    雅公子略歪头微笑:“大邺除了你, 不作第二人想。”

    苏衡又一次受惊过度, 要不是睡足了觉能吓得当场去世,这金主爸爸怎么不按牌理出牌呢?哪有这样盯人的?

    有那么一瞬间, 他想到了儿歌“”池塘青蛙咕咕呱,不知水蛇盯着它”, 而自己就是傻青蛙, 浑身汗毛倒竖起来。

    雅公子手指灵活地转动炭笔, 饶有兴致地打量浑身戒备的苏衡, 这人凡事往坏处想的毛病什么时候能改改?

    苏衡被盯着快发心脏病了,再次申明:“以我现有的条件,真的没法子。”

    “可以说话就离开。”雅公子又眨了一下眼睛。

    “是发生了什么必须开口的事情吗?”苏衡想到了另一种可能。

    雅公子怔住,又一次被看穿的感觉相当微妙,既然苏衡对自己这么坦白,他也该坦诚一次作为交换,拿起便携本写:“我在调查戍边营地军饷挪用的来龙去脉。”

    苏衡的眼睛陡然睁大,随即就恢复原样。

    雅公子继续写:“我每日绞尽脑汁如何才能赚更多的银两,让戍边营地的军士们能过得好一些,让他们能更安心地守边关,边关坚固没有战乱,百姓才能安居乐业。”

    “可是,每年户部从运宝司发给兵部的专项军饷,用在戍边营地的不到六成,余下的四成不翼而飞。”

    “你怎么发现的?”苏衡颇为好奇,历史书多看几本就知道,上位者与百姓的距离越来越远,就会有“何不食肉糜”的笑话出现。

    看的时候觉得可笑,看完以后只觉得悲凉,“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绝不是夸大其词。

    按理说,雅公子这种自小就金尊玉贵的,出入有护卫豪华马车,衣食住行有少侍照料,应该鲜少有机会见到真实的世间百态,怎么能察觉这些深藏的细枝末节?

    “我是个买卖所有物品的商人,大到矿产交易,小到针头线脑,对大邺所有明暗交易的物价了如指掌,一算便知。”雅公子垂着眼帘,深密的眼睫毛遮住了愤怒的视线。

    “……”苏衡恍然大悟又心生敬佩,这样说来,雅公子就是大邺的第一皇商,简直是个人形计算机,难怪第一眼见到就觉得他非常精明。

    “少侍清明伤重到几乎支撑不下去,我却无情无义连探视都不愿意,是不是?”

    “……” 苏衡的想法被戳破,莫名尴尬。

    “因为从小到大,身边的少侍都叫清明,都对我照顾得无微不至,也对我了如指掌。你明白我的意思么?”雅公子越写越快,字迹越来越潦草,好几次戳破了纸页。

    苏衡头皮一麻,少侍既是保护又是监视,雅公子到底是在什么地方长大的?那个地方太令人毛骨悚然了。

    雅公子忽然笑了,笑意却未达眼底,写着:“知道得越多越危险,这些事原本不打算告诉你,但你坚持问,我就如实回答。”

    “所以,你现在和我是一根绳子上的蚂蚱,都身处险境,想办法治好我,也许还有一线希望。”

    “……”苏衡最近受的惊吓实在太多,今天特别多,神经已经有些麻木,却又心有不甘,还是挤出两个字:“骗子。”

    “多谢,大家都这样说。”雅公子甚至还有些得意,商人逐利天经地义,更何况他赚的银两都归户部,并未给自己带来多少好处。

    “你和长公主什么关系?”苏衡盯着雅公子。

    “势如水火。”

    “为何?”

    “长公主尊贵无比,王权神授,执掌运宝司天经地义;而我只是个意外,哪有这么尊贵,自然是苦心筹划、出生入死,只为活命和一口饭吃。”雅公子的眼神里满是讽刺。

    “皇城之内,自然认为长公主好;运宝司上下觉得我更好。”

    “黑马黑鳞甲到底归你俩谁管?”苏衡忍不住问,“奇袭营地的银甲骑又是谁派来的?”

    雅公子没有继续写,只是望着苏衡,许久才写了两个字:“手酸。”言下之意很明显,他要说话,以苏衡的脑子肯定懂。

    “……”苏衡当然明白,可是一直被盯着浑身发毛,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雅公子的眼神越来越过份,与之前有很大的差别,左思右想还是站起身,“我去医舍巡视。”然后开溜。

    雅公子收敛了笑意,就显得冷漠又不近人情,眼神里全是算计,他也想知道那些银甲骑是谁派来的。

    药舍门被奇特的节奏敲响。

    雅公子用指节轻叩书案,两种节奏很快融合一致。

    药舍门吱呀打开,哨兵郑鹰走进来行礼:“见过雅公子,属下幸不辱命,寻到坠鹰峰、鹿鸣涧和虎啸崖三个营地的五年收支帐册。”

    “运宝司发出的专项军饷,数量日期领用等项出入不少,”说完,从怀里取出三叠帐本,上面的字小得可怜,“以防万一,这是抄写本,便于携带和隐藏。”

    雅公子摆了摆右手,示意郑鹰出去。

    郑鹰立刻头也不回地走了,这些账册能亲手交到雅公子手中,两年戍边营地生涯就没白费,更何况这里比运宝司的暗潮汹涌简单得多。

    雅公子开始翻阅坠鹰峰的收支记录,粗略一看就发现了许多破绽,最后一行写着:“军医苏衡去虎啸崖出诊,赚得一百两纹银出诊费,用于下山购买布匹制做敷料。”

    *

    作者有话要说:

    雅公子逗苏衡的日常开始。

    第064章 合作(上)

    苏衡走进一号医舍时, 赵先机架着清明半坐起来,铜钱拿着空心麦杆当吸管,方便清明喝马奶茶。

    清明努力靠自己腰背的力量勉强支撑, 只喝了小半碗马奶茶就汗湿了内裳。

    “行了, 过会儿再喝。”苏衡接手赵先机, 让清明半躺。

    “多谢苏公子救命之恩。”清明到现在才相信自己还活着, 不是自己命大,而是因为苏衡坚持不懈的救治。

    “……”苏衡忽然想到一个问题,身为军医救治营地军士天经地义,但清明不算营地军士, 是不是可以收点费用?

    “大恩不言谢, 苏公子以后有用得着清明的地方尽管开口……”清明郑重其事地承诺,补了一句,“不伤害雅公子身体和名誉的事情,都可以。”

    “那倒不必。”苏衡救治清明根本没想过要回报, 不过, 既然他这样承诺,倒是可以找雅公子要点治疗费什么的,营地这么穷, 填补医舍药舍的钱只能自己想法子。

    正在这时, 黑骑右将大步流星地走进来:“苏军医,可算找到你了……清明少侍醒了?!”平和的语调立刻拔高了八度。

    “右将大人, 有事么?”苏衡楞了五秒才反应过来,眼前这位就是刚才的黑骑右将, 细长丹凤眼, 长相也算出众, 只是在铜钱和雅公子的映衬下略显普通, 却更加英气逼人。

    三十不到的样子,这么年轻就是右将了?郑鹰看起来也才三十多,都已经是左将了,啧啧啧,运宝司真是个卧虎藏龙的地方。

    “我来探望清明少侍,”黑骑右将开门见山地说,“顺便问一下采药遇袭的事情,对了,军医,药材还在吗?”

    苏衡下意识看了一眼铜钱,完全忘了还有药材。

    “右将大人,药材在库房,只是耽搁了这么多日,不新鲜了。”铜钱不卑不亢地回答。

    “药材好说,再采就是了。”右将点了点头。

    医舍里忽然安静下来,苏衡立刻向铜钱和赵先机使了眼色:“走,我们去二号医舍查个房。”然后带人开溜,直觉运宝司的事情知道得越少越安全。

    苏衡自己被雅公子盯上无法脱身,下意识就想把铜钱和赵先机护住,别让他们接触太多。

    铜钱还把一号医舍的门窗关上,才跟了出来。

    苏衡见此情形无奈自嘲,铜钱就是雅公子安排进来的,搞不好他知道得比自己还多。

    进了二号医舍,苏衡卡着点给三位伤员喂了抗生素粉末,嘱咐他们多喝水,适当运动。

    三位伤员除了点头,激动得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只是盯着苏衡傻乐,到现在还沉浸在死里逃生的喜悦里,根本控制不住自己的表情。

    “苏军医……那个……”周皮匠望着记录病历的苏衡,声音有些哽咽,但还是想听到他亲口确认,“我们是不是不会死了?”

    “你们按照我的说,不再受伤、不发生其他意外、没有继续感染、皮肤重新长好……”苏衡对待病人这件事情上严谨惯了,“不再起热的话,就表示身体在恢复。”

    三个伤员完全没听懂。

    周皮匠更是一头雾水:“军医,我们在好转是吧?”

    苏衡浅浅笑:“有没有好转,你们自己最清楚,不要胡思乱想。因为治病救人有很多变数,所以我从不做拍着胸膛说包治百病、药到病除的话,敢说这些话的,基本都是骗子。”

    “哎,就是……没错……”周皮匠其实没怎么听懂,却明白了一个理儿,说大话的郎中都不靠谱,像苏军医这样的才是!

    陈牛端着大盆走进医舍,大嗓门嚷嚷:“军医,只剩六块鱼皮了。”

    铜钱立刻接话:“军医,我带人去抓鱼。”

    “我和你一起去!”赵先机马上呼应。

    “不行!”三名伤员急得站起来,“这时候山上很危险,到处都探子,万一撞上可不得了。”

    “嗯,行,那我去吧。”苏衡取下白色罩袍。

    “你去更危险!”铜钱几乎要暴走,衡哥到底想什么呢?

    “怎么了?”刘钊拄着拐杖走进来,难得听到铜钱这么大声说话。

    “他们正是恢复的紧要关头,不能断了鱼皮,”苏衡很平静,“我和铜钱出去一趟,天黑以后一定回来。”

    “不行!”刘钊急了,“你们上次是运气好才能全身而退!不能去!”

    “军医,你们不能去,真的!”两位老军士知道这里的厉害。

    “没有鱼皮他们的病情会恶化,之前的努力就白费了。”苏衡最见不得半路放弃。

    医舍里一片沉寂,三名伤员也不愿放弃,可是如果因为抓鱼而让牺牲兄弟性命,他们会带着愧疚过一辈子,这样的滋味儿更难受。

    郑鹰突然出现在窗户边:“让黑骑去啊。”

    医舍一干人都用“宛如智障”的眼神注视着郑鹰,开什么玩笑?谁敢让黑骑去抓鱼?不要命了嘛?

    “找雅公子说就行了。”郑鹰好心地提醒完,又突然消失在窗口。

    一干人的视线又齐刷刷地落在苏衡身上,对啊,军医救了雅公子的近侍,这点人情总要还一下吧?

    “衡儿,你去试试?”刘钊既没贼心更没贼胆,打死他也开不这个口。

    苏衡默默翻了个白眼,好像……也没有更好的法子。

    ……

    苏衡走进药舍,正好与雅公子的黑眼睛撞个正着,硬着头皮憋出一句话:“我救了你的近侍,有没有什么谢礼啊?诊费啊?药费啊?什么的。”

    窝在书桌旁的雅公子站起来,两三步就把苏衡逼到了药柜角落,拿起便携本垫在他的胸口写下:“我所有的少侍都叫清明,这个没了,再换一个就是,不谢。”然后翻过来给他看。

    苏衡被这个回答楞了足足五秒:“你是不是人啊?”

    “不,”雅公子回了一个字,被苏衡气愤又郁闷的样子逗乐了,又回,“你想要什么谢礼?”

    “鱼皮用完了,让黑骑上山抓鱼回来,”苏衡被雅公子盯得脸上直发烧,颈项上立起一个又一个鸡皮疙瘩,“如果续不上鱼皮,三个烧伤病人会恶化。”

    “我要说话。”雅公子不依不饶。

    *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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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065章 合作(中)

    “公欲善其事, 必先利其器,”苏衡实在没法忽视雅公子的眼神,正面杠不过, 就迂回胡扯, “我缺工具, 缺时间, 还缺人。”

    “还有,就算去医馆也要有先来后到对吧?”

    “先让我把手里的病人处理完,至少让他们情况稳定,就转交给铜钱照料。”

    雅公子的嘴角一弯, 黑亮的眼瞳里波光流转, 在便携本上写:“我们可以谈一笔交易。”

    “……”苏衡一想到上次突然强加的霸王条款,脸色就很难看,特别平静地问:“雅公子,您确定是谈交易?”

    雅公子续写:“大邺、殷离、燕宛……不论在哪里, 想与我做交易的人犹如过江之鲫, 这样勉强又提防的,你还是第一个。”

    “呵。”苏衡冷笑出声,多年的社畜经验非常实用, 人心复杂多变, 眼前的雅公子为了调查戍边营地军饷挪用陷入险境,是大邺第一皇商, 是运宝司黑骑右将拼死要保护的人。

    雅公子有一颗为国为民的心,不代表他不会坑自己, 比如风雪夜的单方面契约, 再比如突然加码的霸王条款, 最重要的是他有一双钟昕的深情眼。

    无论心里多想与他更亲近, 理智都告诉自己,雅公子很危险。

    此时此刻,苏衡智商与理智都在线,决不会轻易谈交易,更别说因为雅公子几个眼神就一口应下。

    “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这是苏衡的行事准则之一,也是苏行远再三告诫的。

    “如果雅公子真心想谈交易,怎么也要一份详尽的文书或契约表示诚意吧?”苏衡尽量让自己放松,可一看到雅公子就有种说不清的紧张和压力。

    雅公子站起身来,走到药舍门边,只是静静站着,黑骑右将像影子一样出现,很快又消失。

    苏衡不错眼珠地盯着,越来越觉得雅公子就是钟昕,错觉,一定是错觉。

    心里还有个声音不断提示:要不要确认?如何确认?如何在不暴露自己身份的前提下,安全确认?

    苏衡觉得头都要炸了。

    雅公子慢慢踱步回来,拿起炭笔继续写:“黑骑已经出发去抓鱼了,不需要你花费任何银两,这样算不算有诚意?”

    苏衡皱着眉头,把话翻来覆去地理解完,又瞥向雅公子,“不需要银两,需要其他的?”

    雅公子的黑眼睛一亮,笑得云淡风轻:“每日一张大字,我满意为止,少写一日,十两白银。”

    “拿我寻开心就这么高兴么?”苏衡差点握草出口,这货的心眼多得让人密恐。

    雅公子特别严肃地点了点头,又写道:“今日开始。”

    苏衡拔腿就走,手还没碰到药舍门,就被猞猁一个飞跃摁趴在地上,咣当好大声:“你搞什么啊?”咝,五体投地的感觉真是糟透了,更糟的是又被带刺舌头舔了颈项。

    “让我起来!”

    便携本出现在眼前:“交易还没谈就敢走,你是第一个。”

    “……”苏衡被猞猁结结实实地摁在地上,视线贴地,勉强从雅公子的鞋面向上,直到看清他没有任何情绪的脸庞,仿若石像般漠然,却带着慑人的无形压力。

    有那么一瞬间,苏衡清楚地意识到,这才是被刘钊敬畏、令黑骑无奈、可以逼退长公主爪牙的“雅公子”,哪怕他先天不足,却没有丝毫影响。

    “知错了?”便携本上戳了两个小窟窿。

    “是,我错了。”苏衡不断深呼吸,努力忘记之前的拥抱、摸头时的亲昵,抹杀掉不该生出的所有情愫。

    雅公子伸出左手,轻轻拍了拍猞猁。

    猞猁松开了爪子,蹭了蹭苏衡的脸颊,然后慢吞吞地躺倒,专心地舔毛。

    苏衡站起来,整理了一下衣襟,垂手站在书案前,肢体语言格外恭敬。

    雅公子隐在宽袖里的左手握得死紧,眼神越发漠然,苏衡就像他刚来大邺时一样,全身上下都带着现代社会的“生而平等”的傲气,即使这样恭敬地站着,仍然扎眼得很。

    戍边营地,刘钊对苏衡视如己出,军士们对他敬重有嘉,只因为他医术精湛,无人在意其他细节。

    在他面前,苏衡怎样他都不会介意,纵容他一次又一次上手、摸头,甚至于拿他开玩笑。

    可苏衡是要重振苏家的人,必须离开戍边营地,去国都城惠民药局当郎中,国都城有更多的病人,不止是平民,还有无数达官显贵。

    去高门深墙诊治是扬名的好机会,也可能因为细枝末节被定为大不敬,轻则声败名裂,重则性命堪忧,更不要说,惠民药局里暗藏的不可告人的勾当,太医院内同僚互相倾轧。

    可是在外人看来,惠民药局和太医院,是国都城最和气的地方,没有之一。

    名利是把双刃剑,苏衡扬名国都城后,可以整治惠民药局,把苏家医术发扬光大,治愈更多的平民百姓;另一面,会让眼红心黑的人蠢蠢欲动,尤其是那些见不得别人好的。

    当年苏行远就是这样,若不是还有些病人心怀感激,他如何能在绥城待十年?

    所以,与其等苏衡去国都城撞得头破血流,不如自己动手先修理他,虽然难免疼痛,至少不会磨掉他内在的傲气。

    只是,雅公子盯着苏衡,有些郁闷,这个笨蛋什么时候才能认出自己来?

    苏衡垂手而立,视线盯着地榻,完全不知道雅公子起伏的内心。

    雅公子随手拿起一支毛笔,敲了敲书案,先从习字开始吧。

    苏衡心不甘情不愿地舔了一下后槽牙:“不是谈交易么?”

    “黑骑去捕鱼,你习字,这是第一桩交易,”雅公子用便携本越发得心应手,“等他们回来以后,再谈其他。”

    苏衡非常生动地诠释了“敢怒不敢言”,幸好原主写的字挺好,凭着记忆磨墨、运笔……终于在半个时辰以后交出了一张让雅公子满意的大字。

    “你在营地诊治病人的病历,用毛笔誊写后交给我。”便携本上又加了一条。

    苏衡腹诽,这万恶的金主爸爸!

    *

    作者有话要说:

    码字……

    第066章 合作(下)

    等苏衡抄完所有的病历记录, 天都黑了,黑骑们举着火把满载而归。

    苏衡查过房以后,走到食堂, 才知道陈牛干了件了不起的大事, 他竟然带着军士们在食堂靠山壁的角落里, 挖出一个小池塘, 蓄满水以后装门用来养鱼。

    黑骑们把大桶小桶的鱼儿倒进池塘以后,陈牛又用库房里的竹子做了一个简易的旋转水车,达到了小池塘增氧泵的效果。

    苏衡惊讶又佩服:“大牛兄弟们,你们老厉害了!”

    陈牛难得被夸, 老脸一红, 在弟兄们的嘿嘿笑中解释:“我以前学过厨子嘛,据说国都城的樊楼就是这样养鱼的。”

    “有了池塘,有机会再引一点山泉水来,大鱼生小鱼, 小鱼长大再生大鱼……什么时候想吃都有, 就不用再冒险上山了,是不是?”

    “行吧,医舍的弟兄们要换鱼皮了, 大牛兄弟, 有劳了。”苏衡拍了拍陈牛的肩膀。

    黑骑右将看着陈牛熟练地选鱼、片皮、仿佛清洗鱼皮以后再泡进水盆里,好奇心大起, 一路跟到了二号医舍,仔细观察了三名伤员, 才知道苏公子竟然用鱼皮治疗烧伤!!!

    这是怎样的鬼神之技?又是什么神医在世?

    难怪雅公子格外器重苏衡公子, 让黑骑做这样杀鸡用牛刀的事情, 右将莫名有些兴奋, 大邺竟然有如此厉害的医术,以后黑骑里有烧伤烫伤,是不是也能这样治疗?

    苏衡查完房,清明的身体正在稳定恢复中,只是“伤筋动骨一百天”,就算他天生体质强健,恢复时间也不会短,不然容易发生意外。

    三名烧伤病患的伤处已经收敛,渗出液少了许多,有些边缘已经收口,新皮正在长出,苏衡长舒了一口气,每五天一份的抗生素,应该是够用了。

    但是,秉持“不滥用抗生素”的原则,苏衡打算再给他们服用两顿就停药,头疼的事情正在过去,更头疼的事情是,黑骑回来了,嗯,他又要去药舍谈交易了。

    这一天天的,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

    苏衡去食堂弄了一锅腌笃鲜,用山泉放凉以后,才端到药舍去,富有层次的香味再次征服了每一个经过的军士,包括黑骑们。

    郑鹰最是自来熟,从树上大猴子似的跳下来:“军医,见者有份么?”

    苏衡挤出大大的假笑:“这是雅公子的晚食,一起尝尝?”

    郑鹰悄无声息地滚了。

    苏衡走进药舍,发现雅公子又坐在屏风后面看书,想到绥城父母还在他的掌控之中,还是忍为上,清了清嗓子,憋出了最恭敬的声音和姿势:“雅公子,晚食到了,先吃?还是继续谈交易?”

    雅公子坐在屏风后一动不动。

    行吧,苏衡盛好、备好碗碟筷勺,放在食盘里,端到屏风后面一看,雅公子手边摆着一份拟好的契文,字迹清隽,笔笔工整,无可挑剔的写法。

    雅公子连视线都没给,把契文推到苏衡面前。

    苏衡怕再被坑,一个字一个字地看,读完三张契文暗暗松了一口气,当戍边军医的同时,再客串运宝司的外聘郎中,报酬也很可观,治愈一名黑骑可得一百两纹银。

    妥妥的赚外快啊!

    下一秒,苏衡又在契文后面还到附了的纸页:“若是治死一名黑骑,赔五百两纹银。”

    “……”

    雅公子这才抬头看了他一眼。

    “雅公子,我不接受这份交易,”苏衡面无表情地拒绝,“我覆行第一份交易已经拼命在做了;第二份也是勉为其难;再加一份,我实在心有余而力不足。”

    要不是有“小憩空间”,他早累死了好不好?

    “按刘大人所说,营地战事迫在眉睫,随时可能发生。我在绥城订的辅料布匹还没来得及去取,事情实在太多,抱歉。”苏衡说的是事实,四名危重病人就把自己搞得这么狼狈,再多一份病人,还怎么活?

    雅公子漠然地收回契文,又安静地注视着苏衡。

    苏衡心领神会,把屏风后的案几收拾干净,把晚食呈上,自觉像一个臊眉搭眼的御膳房公公,哦对了,还要自己先试毒。

    雅公子两辈子都没想过,有一天会受到苏衡这样体贴入微的照顾,感觉非常微妙,只是他的演技还差了一些,老是在说话时盯着人眼睛看,这是不敬。

    算了,看他这几日拼命的份上,慢慢来吧,反正他现在有的是时间。

    苏衡有时间没吃过腌笃鲜这样的美味了,吃得很香,再加上人在压力之下会忍不住多吃,于是,没控制住连吃了两大碗,又没忍住打了一个响亮的饱嗝。

    被雅公子盯了一会儿,就面红耳赤起来。

    雅公子不紧不慢地吃着,心里很怀念腌笃鲜的味道,只是以前怕暴露自己“舶来货”的身份,从不做任何出格的事情,现在……他已经拥有可以掌控的势力,却已不在意吃穿这些小事。

    这突如其来的美味,让他格外珍惜,忽然反应过来,不知苏衡有意还是无意,一直在用钟昕的喜好来对待他,却又仅限于此。

    雅公子想到这里,搁了碗筷,取了便携本续写:“你拿我当钟昕?”

    苏衡吓得筷子掉在地上,手忙脚乱地接住了掉落的碗,受到了一万点惊吓,强作镇定,恭敬地回答:“不敢。”

    雅公子脸上的笑意转朗襥瞬即逝,全大邺的人都可以怕他,但苏衡不用,只是这个笨蛋的反射弧和以前一样长。

    片刻以后,苏衡手边出现了另一份契文,内容更简单:“让雅公子说话,可得一千两纹银,治不好,也可以得一百两纹银。”

    苏衡目瞪口呆地看着雅公子,半晌,觉得契文是认真的,作为苦哈哈的军医,他五行缺钱,契文对他有极大的吸引力。

    “意下如何?”雅公子写道。

    “我同意了。”苏衡高声回答,在契纹上签字画押。

    雅公子垂下眼帘,如果哪天苏衡反应过来他这样逗他玩,不知会有什么反应,会翻脸?还是会一走了之。

    *

    作者有话要说:

    单休,听着喜欢的音乐码字,一只猫趴窗台,一只猫趴脚边,外面有雨,天气凉爽,心情很好。

    第067章 捕鱼有赠品

    与此同时, 坠鹰峰戍边营地的食堂里,黑骑们与军士们分坐两个区域,黑骑们即使卸了重甲不骑黑马, 坐立行走都精神抖擞, 衬得军士们苍老许多。

    开吃的时候, 黑骑们取出自带的吃食、补充体力的秘药和汤药, 吃得悄无声息。

    军士们围着三大盆的沸腾鱼片,就着薄饼和片面汤,边吃边讨论黑骑们的装备和吃食,羡慕常有, 嫉妒眼红倒是没有, 热闹得像绥城集市。

    刘钊拄着拐杖走进食堂,暗暗叹气,本以为自己带的兵不算龙精虎猛,也是纪律严明的军士, 和黑骑一比, 简直像随便凑来的村汉莽夫。

    真是“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

    苏衡提着食盒刚走进食堂,黑骑右将就大步过来要借一步说话, 于是两人到了食堂北面的巨石堆里。

    “苏公子, 雅公子吃过了吗?晚上需要我们巡夜吗?”黑骑右将问得简明扼要。

    “雅公子吃过了,其他什么也没说。”苏衡有些疑惑, 黑骑右将这么怂吗?连巡夜这种事情都要他来传达?

    “苏公子,左将大人现在何处?”右将又问。

    苏衡停顿三秒才反应过来左将大人就是郑鹰, 有些无奈地回答:“他不在哨位, 就在医舍, 都不在的话, 可能在哪棵大树上睡觉。”

    “知我者,军医也,”郑鹰又一次像大马猴似的从树上跳下来,拍了拍手,“找我什么事?”

    “上山捕鱼时未发现敌军,但是在一些树上和石块上发现了敌军的联络暗号,有人认出来,这是坠鹰峰营地与殷离相通的暗号。”右将觉得刘钊也不能排除嫌疑。

    苏衡纳闷了,李风不是关在石牢吗?怎么还能与外面联系?

    “暗号传递了什么?”郑鹰盯着右将,这种事情都要来禀报,长了脑子和四肢是干什么使的?

    “活捉军医和雅公子,”黑骑右将如实相告,“暗号很多,范围很广,对坠鹰峰营地呈包围之势,许多树木损毁。”

    “已派出一部分黑骑探子,只怕防不胜防,左将大人请看。”右将取出一张坠鹰峰舆图,点出有暗号的地方。

    “你确定是殷离的暗号?”郑鹰平时就严肃的脸绷到了极点,“这分明是燕宛的鱼网八方阵,八个方位呈对角规划,先用……哎,军医,你去哪儿?”

    “我保护雅公子,你们不用担心。”苏衡边跑边回答,好嘛,只是让黑骑帮忙抓个鱼而已,竟然附送了这么大一个赠品。

    “这晚风势很大,你会用什么方式进攻?”郑鹰问右将。

    “火油不畏水,火借风势,风助火威,鱼网八方阵围住营地所有出口。”黑骑右将话音刚落,直接吹出奇特的唿哨声。

    食堂里的黑骑们以迅雷之势冲进营房,全体披挂。

    郑鹰立刻跳上大树,几次腾挪上下,冲到哨位,吹响了迎敌号角“呜……”然后披挂上阵,全力迎敌。

    五分钟后,坠鹰峰营地灯火通明。

    黑骑右将手持腰牌站在校场大声宣布:“今日之战非同小可,黑骑右将暂代百夫长行使指挥权,令行禁止,违令者斩!”

    “临阵脱逃者斩!”

    “擅离职守者斩!”

    “……”

    对营地军士们来说,能和运宝司黑骑并肩作战,这是足以自豪地吹一辈子牛皮的事情。

    “是!”军士们和黑骑们齐声回应,包括刘钊和陈牛。

    “水龙出动,将库房药舍医舍马棚的外墙屋顶淋透!”

    “是!”按放在营地各个方位的水龙从地下冒出,很快把整个营地都浇透了。

    “全体都有,按预先布署藏身就位,全力护住药舍医舍!”

    “是!”

    “熄灭所有火把!”

    “是!”

    一刻钟后,坠鹰峰营地陷入黑暗之中,只有哨位、医舍和药舍像往常一样挂着防风灯笼,看起来与平日完全相同,连营房里的鼾声都没什么不同。

    黑夜的山风越来越大,呜呜有声。

    黑骑们带着全套装备,按插进军士之中,留意着黑暗中最微小的动静,保护好雅公子和苏公子是最重要的事。

    ……

    苏衡冲到药舍前突然止步,默数到一百,特别平静地走进去:“赵先机,啊,就是赵小胖刚才告诉我说,药舍有个屋中屋,营地遇袭的时候可以进去暂避,同时也能保护药材和成药。”

    雅公子坐在书案前,抬头看了一眼,又低头。

    苏衡皱了一下眉头:“刘大人说,这几日战事随时可能发生,晚上你都要睡在屋中屋里。”说完,就开始把药柜里的药材和成药,往“小憩空间”里搬。

    等全部搬完,累出一身汗。

    “走吧,去屋中屋看看?”苏衡招呼着。

    雅公子一动不动。

    苏衡想了想,换上更恭敬的嗓音和肢体语音:“雅公子,请去屋中屋休息。”

    雅公子的视线在苏衡和书案上转了一圈,才站起身来。

    苏衡把书案上的卷轴都收拾好,佯装在前面带路,伸手就把雅公子带进了“小憩空间”,指着竹榻说:“雅公子,今晚就在这里歇下吧。”

    雅公子进入“小憩空间”就觉得比外面凉快许多,再看着比之前药舍多了许多的箱笼、药材和成药,很有些秘密库房的意思。

    让他觉得诧异的是,这里没有烛火也能视野清晰良好,看起来堆了许多东西,没门没窗的,却不觉得憋闷,这不科学。

    苏衡从各个方位进入“小憩空间”,一趟又一趟,把药舍里雅公子常用物品,都搬了进来,一不小心又与他对视,莫名心虚地移开视线。

    搬完以后又佯装整理,心里七上八下的,也不知道外面有没有遇袭?

    火攻也分很多种,单纯的火可能还行,苏衡最怕的是火油,水浇油火只会燃得更旺,这个时空没有泡沫灭火器,如果是火油与上次的燃箭搭配,整个营地烧成废墟完全没难度。

    火攻带来的就是烧伤病患,苏衡知道抗生素所剩无几,辅料因为勤换药的关系,剩下的也不多了,下山采买的日子更是遥遥无期,鱼皮也不可能大量使用,真是越来越棘手了。

    *

    作者有话要说:

    某南是兼职写文,拿上手机的时间不一定,看到评论会回复,也找到了“加精”的操作位置。感谢在2021-07-04 11:13:21~2021-07-05 21:25:5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洛知晓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068章 奇袭火马阵

    坠鹰峰营地, 子时刚过,夜风越来越大,营地内外的树影摇得像发了疯, 医舍药舍里的烛火都熄了, 挂在哨位的灯笼直接被吹破了, 至此, 营地笼罩在疯狂摇晃的黑暗之中。

    此时此刻,黑骑的探子已经奔出去数十里,八个方位潜伏完毕。出发前,左将发布的命令是:“拦劫火油, 不能让营地起火。”

    一群夜鸟从森林里惊叫而起, 在乌云密布的夜空里盘旋了一圈又一圈,过不少时间才安静下来。

    正北方的树林里,三匹无人马在林地里,马鞍上挂着两个散发着油味儿的酒坛, 浑身浸子乌藤油的马匹在林地里走走停停, 再转过一个山路弯道就是坠鹰峰营地。

    黑骑探子互相交换消息,不止正北方,八个方位全都有浸了油的马匹在靠近坠鹰峰营地, 驱使马匹前进的是隐藏在林地里煮得喷香的黑豆。

    另外, 无人马的双眼都红肿充血、竖起的双耳不停甩动、行走状态非常亢备,颠得马鞍上酒坛叮当作响, 探子们一眼就看出这些马被人喂了下作的药。

    这个消息很快传回营地,黑骑右将拿着舆图比对后发现:

    八个方位, 三个方位有山泉, 另外两个有小溪, 水往低处走, 一小半汇集成坠鹰峰的水源;另外一大半顺着山势而下,最后流入锦澜江。

    右将寻思着,近期多雨,如果命令探子就地斩杀无人马,马尸马血包括马身上的乌藤油落在林地里,在雨水的冲刷下会污染方圆百里的水源;更重要的是,现在正值盛夏,百姓们喝了这些水,谁也不知道会生什么病。

    可是,如果不及时斩杀,任由无人马进入营地,到时几支燃箭就能马匹着火受惊满营地乱蹿,就是燕宛国有名的“火马阵”。

    虽说“兵者诡道也”,可是这样拿良马当替死鬼、毁坏水源的招数,实在是下三滥得很。

    按照“火马阵”的部署,一定会有敌军军士跟踪无人马,甚至潜入营地,以便射出燃箭,让无人马变成火马。

    所以,抓住并控制这些潜藏的敌军军士,是更为关键的一环,可这些人不到营地不会现身,让他们靠近营地一分,就多几分危险。

    毕竟苏衡说会保护雅公子,可是他一个病秧子军医,在大战之际能如何自保还不知道,更别说保护别人了。

    右将在大邺、殷离和燕宛三大国和其他小国都居住过不少时间,真正的见多识广、身经百战,很快就有了主意,并把消息传了出去。

    两刻钟后,离营地最近的正北方的三匹无人马突然调头,一路狂奔着原路返回;几乎同一时间,其他方位的无人马也调转方向,在林地里奔跑得一匹比一匹快。

    这些突然调头的马匹,彻底打破了敌军周密的布署,在它们惊起一群又一群夜鸟时,越来越靠近敌军的藏身之处,

    为了让马匹重返正途,潜藏的敌军纷纷现身,还没来得及控制马匹,就被追踪而来的黑骑探子们抓了个正着、还堵了嘴。

    接下来的一幕,不仅是惊吓过度的敌军,就连黑骑暗探们也吃惊不小,八个方位的无人马在调转方向以后,渐渐脱离原有的方位,最后汇聚在一起,向着无当山的另一边狂奔。

    暗探们清楚地知道,那个方向直指殷离国的边防营地,既然知道了敌军的身份和目的,就别怪他们心狠手辣。

    对敌人仁慈,就是对己方残忍。

    暗探们分成两队,一队押解俘虏,另一队驱赶无人马,好让它们“老马识途”,更快地冲回殷离的戍边营地。

    暗探们奋起直追,最后在边关界碑前停止,目送着无人马阵进入殷离境内,并在它们靠近营地的时候,突然向夜空抛了一枚磷棒,绚丽的光亮骤起,无人马受惊了,疯了一样冲进营地。

    殷离的营地内外都有火把,一匹无人马的马尾上溅了一点火星,顿时烧了起来,烧着的马匹受惊后横冲直撞,很快把其他无人马都引燃了,更多的马匹在营地里疯跑疯跳。

    营地里的帐篷、粮草和辎重很快被无人马点燃,山风一阵猛过一阵,不到一刻钟的时间,到处都是火光和浓烟,混合着马嘶、人的惨叫、噼啪作响的燃烧声。

    殷离的戍边营地陷入一片火海。

    暗探们居高临下,目睹了这一切,就带着俘虏返回坠鹰峰营地。

    ……

    营地里,刘钊和陈牛还保持着埋伏的姿势,他俩分到的职责是控制营门外的地陷机关,需要全神贯注,三两个时辰了,敌军的影子没看到,倒是快被猛烈的山风吹傻了。

    陈牛又一次耳朵贴地听了又听,然后小声问:“怎么还没来?”

    刘钊轻轻摇头,这谁能回答?

    隐在附近的黑骑,纹丝不动,仿佛都是假人。

    刘钊看了一眼陈牛,又一次深刻体会到了营地军士和黑骑的巨大差别。

    正在这时,营地里响起悠长的鸣金声,郑鹰所在的哨位挂上了新灯笼,深重的黑暗里有了一点光亮。

    黑骑右将提着灯笼出现在刘钊面前:“刘大人,敌军奇袭失败,大家回去歇下吧,天亮时就能见分晓。”

    “是!”刘钊拄着拐杖硬撑起来,轻揉伤处,心里有疑问,却没问出口。

    陈牛瞬间跳起来:“怎么回事?今晚不奇袭营地了?”

    “奇袭结束,各自回营房休息。”黑骑右将高声宣布。

    哨位的郑鹰配合着旗语,宣告战事解除。

    很快,整个营地各处都挂上了灯笼,黑暗之中的光亮越来越多,军士们离开各自的岗位,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交头接耳。

    虽说谁都不喜欢迎战,可是能和黑骑并肩作战是多么引以为傲的事情,可谁能想到这还没打就结束了。

    “难道是密报出错,敌军没来?”有个军士悄声议论。

    “你少在这里胡说八道!黑骑的密报还能出错?!”

    “哎,我也就是这么一说。”军士立刻改口。

    不然,还能有什么解释?

    第069章 黑骑的实力

    “小憩空间”里, 苏衡守着雅公子,还在琢磨着营地遇袭、再有军士烫伤烧伤,该如何高效地救治他们。

    雅公子第三次打量这个处处带着怪异的“屋中屋”, 没门没窗的, 还带恒温功能, 心里笃定, 这多半就是小说里的“空间”,没想到苏衡还带着这么好玩的东西。

    还“屋中屋”?

    切!骗人骗得这么拙劣。

    但是看在苏衡量浑身上下写满紧张、守着他的样子,算了。

    苏衡一见雅公子琢磨事情的样子,就忍不住头疼, 生怕他再折腾什么妖蛾子。

    雅公子拿着便携本, 写:“营地又遇袭了?”

    “……”苏衡差点没控制住自己的表情,眼前这货是九尾狐狸吧?

    雅公子的眼神里闪过一抹得意。

    现在知道苏衡为什么对着病人总是戴口罩了,没了口罩的遮掩,脸上的表情直白得像个憨憨;一戴上口罩, 再配上金属细框眼镜, 黑白分明又有些锐利的眼睛,就沉稳冷静得让人安心。

    “出去看看,猁儿还在外面。”雅公子继续写。

    苏衡强行把雅公子摁倒在竹榻上:“好好休息, 我出去看!”

    雅公子觉得此人蹬鼻子上脸的本领太强, 没多久以前还被猁儿教训过,现在不仅上手没半点恭敬, 还能把他摁倒,真是……胆大妄为!

    苏衡看穿了雅公子的不悦, 慢条斯理地回击:“这里是我的地盘, 猁儿不在就乖乖听话, 不然我对你做点什么, 你都喊不出来。”

    “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就是你现在的样子。”说完,苏衡快步出了“小憩空间”。

    “……”雅公子从没被这样威胁过,顺着苏衡说的想了一下,以前恐惧的事情,在他面前反而显得有趣,还有些期待是怎么回事?

    事实上,苏衡走出药舍时闭着眼睛,脑海里飞逝而过的是上次营地遇袭的凄凉惨状,伤员的痛苦面容、烧焦了的屋舍和弥漫着焦臭味的空气。

    这次……什么味道都没有,奇怪。

    睁开眼睛一看,天刚蒙蒙亮,营地安然无恙,连根木头都没掉。???

    黑骑右将说好的那个特别恐怖的什么阵来着?

    苏衡眨了眨眼睛,睁开眼睛,视野里还是完好无损的坠鹰峰营地,难道是密报或者判断出错,敌军没来?

    不会吧?

    黑骑看起来那么厉害的样子!

    苏衡从药舍走到食堂,一个人影都没看见,只听到营房里传出的此起彼伏的鼾声,不对,平日这个时候,陈牛已经带着军士们去校场出早操了,怎么现在都在睡觉?

    食堂后厨的炉灶里,柴灰还带着余温,昨晚还加餐了?

    思来想去,只有一个可能,昨晚大战过了,但是战场不在营地,在其他地方,总这,军士们没事,就是最让人高兴的事。

    苏衡哼着小调,开始做雅公子的早食,用蛋、鱼汤和面粉和面,做了六张薄薄的蛋饼,卷了肉酱还放了点野果,又去马场挤了些马奶,装进食盒提回药舍。

    打开药舍大门,就看到猞猁坐得端端正正,一脸“此路是我开,此树是我开,要想过此路,留下肉干来。”

    苏衡搁下食盒,给这个傲娇货拿了肉干,又加满了清水,才算把它哄好,趁它吃喝的时候,趁机从头到尾巴撸了好几个来回。

    就在他准备进空间的时候,药舍的门打开了,郑鹰不请自来,还特别自来熟地问:“军医,见者有份么?”

    苏衡一想到他黑骑左将的身份,感觉就有些微妙,此前他不仅把左将当哨兵带去出诊,还把他当医舍助手用,这算不算大不敬?

    有句老话说得好“不知者不罪。”

    这根本不能怪他好么?!

    想归想,苏衡还是打开食盒,让郑鹰随便拿。

    郑鹰很高兴,拿着卷蛋饼低声说:“昨晚右将派出的探子伏击成功,不仅抓到了殷离潜入大邺境内的军士,还以牙还牙,以眼还眼,追到了界碑旁,顺便烧了殷离的戍边营地。”

    “那些殷离军士不知道听了谁的馊主意,竟然用燕宛的火马阵,真活该!啊,军医,马奶茶有没有我一份?”郑鹰边说边给自己谋福利。

    苏衡震惊了,黑骑的实力这么强?!

    “算算时间,他们该回来了,”郑鹰边说边吃卷饼,一点都不耽误说话,还说得很清楚,“军医,要不要跟我去瞧瞧?”

    “不了,”苏衡从震惊中回神,“我一会儿还要去医舍查房。”

    “军医,马奶茶。”郑鹰好不容易逮到一个苏衡松口的机会,当然要紧紧抓住。

    苏衡立刻反应过来,现在看来,和实力超强的黑骑们搞好关系,十分必要。于是没有半点迟疑,煮起马奶茶来。

    虽然吧,可能看起来有些狗腿,但是……郑鹰还比较对胃口,说不定以后能帮上更大的忙。

    这绝对不是谄媚,也不是巴结拍马,朋友嘛,偶尔准备个早食奶茶什么的,也是人之常情。

    郑鹰自然看出了苏衡的转变,但是并不在意,毕竟知道他身份以后,还能这样平常心对待的,苏衡还是第一个。

    不愧是傲骨闻名的苏行远的独子。

    ……

    殷离戍边营地的大火在天光大亮时才勉强被扑灭,放眼望去全是废墟,侥幸逃脱的军士们望着烧光的粮草,欲哭无泪。

    没有粮草和辎重,这边关如何守?

    被无人马踢伤撞伤的军士不少,连人带马,烧伤烫伤的非常多,甚至于整个营地,没有受伤的军士屈指可数,包括营地头人。

    “头领,驱马人一个都没回来!”有个拄着拐杖、勉强可以行动的哨兵一步步地挪来报告。

    营地头人顶着无数绺细辫子,身上横七竖八地胡乱包扎了,站在营地里阴恻恻地冷笑,“等着,过不了几日,山那边就会死人,不停地死人,戍边营地死光了,就会轮到绥城……”

    大邺蠢货们最喜欢抓俘虏,他们以为把马赶回来就没事了?

    为了筹划这次奇袭,遇水不灭的火油、二十四匹上等良驹、八名驱马人、还有许许多多的东西……耗尽了营地和领地里最有价值的东西。

    怎么可能这样轻易化解?

    *

    作者有话要说:

    卡文卡了好几天,发现只剩一章存稿了,赶紧码两章压压惊。

    第070章 用心险恶

    苏衡把食盒带进空间, 意外看到雅公子睡得正香,怕空间偏凉,又轻轻给他盖好毡毯, 轻轻搁下食盒, 一时拿不定主意, 是让他继续睡, 还是现在抓起来吃早食。

    “苏公子?苏军医?在药舍里吗?”黑骑右将的声音传来。

    苏衡怔住,“小憩空间”升级部分不止带人?以前外面的动静很模糊,现在却能听得很清晰!

    说不定是以前一进来就睡得太死听不到。

    不对,苏衡回忆往空间里搬东西的日子, 那时候他忙进忙出, 一进空间就与外界的声音响动隔绝,好几次白霜落喊他吃饭,他都没听见,为此被苏行远数落了好几次。

    所以, 这个特别的升级内容, 要好好利用起来。

    虽然一时没想到能用来做什么,但是有总比没有好。

    于是,苏衡放弃了叫雅公子起床的打算, 转身离开空间, 完全不知道,雅公子因为眼睫毛特别浓密又长的关系, 垂着眼帘很容易被误认为在睡觉。

    ……

    苏衡大步走出药舍,看到黑骑右将还穿着黑鳞甲, 问:“右将大人, 不热么?”

    黑骑右将想了想:“有件事情想请教苏公子。”

    “请进。”苏衡把人迎进药舍, 把晾凉的马奶茶递过去。

    黑骑右将忙活了整晚, 确实又累又渴,接过茶一口气喝完,觉得这茶味道真不错。

    “再来点?”苏衡对黑骑应对营地奇袭的危机,充满敬佩和感激,耐心增加不少。

    “不了,多谢。”右将抹了一下嘴,把火马阵的布署和俘虏的事情细说一遍。

    苏衡越听越后怕、越听越窝火,皱紧的浓眉可以夹死一只蚊子,从书中读到战争的残酷是一回事,身临其境又是别样的惊惧。

    如果不是黑骑发现奇袭的线索,探子没能阻止那些无人马,又在关键时刻成功调转马头,否则被大火吞噬的就是坠鹰峰营地了。

    “大人,有事尽管开口,苏衡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右将立刻提出心中困惑:“苏公子,每一名黑骑都要知道粗浅的医术和毒药之术,受伤或者执行任务时会用到。探子传来一些蹊跷的消息,无人马身上的味道,俘虏身上也有。”

    “有个探子鼻子很灵,他说无人马身上不止有乌藤油的味道,还有很淡的臭味儿,不是马粪味儿,不是汗馊味儿,是他形容不出的气味儿。”

    “……”苏衡的大脑飞快转动着,“你们的意思是,殷离用的不止火马阵,是火人马阵?而且,可能不止火,还有可能用他们下毒?”

    右将的疑虑被苏衡一针见血地指出来,真是畅快极了:“对,对,就是这个意思。”

    “同时,你觉得殷离没必要花这样的血本?”苏衡看过历史小故事里的“火牛阵”,两相比较之下,火马已经足够,何必搭上驱马人?

    能把良马控制得这么好的驱马人,其他营地不知道,至少坠鹰峰营地的马夫里没有。

    “是,也不是,”右将烦躁地抓了抓头,“雅公子在这里,殷离用什么法子都不过分,但是他们这次付出的代价太昂贵了。”

    “你怀疑他们这样下血本,还有其他目的,在犹豫要不要让探子们带着俘虏回营地?或者说,要不要把探子和俘虏一起灭了?”苏衡说着这些话,觉得牙齿都有寒意。

    “……”黑骑右将难得多眨了几次凤眼,这种心里所想被抖落出来的滋味儿真不好受,尤其是他刚起了一点念头而已,可大敌当前,不得不点头同意。

    人命关天,苏衡的思维发散起来,把战争题材的电视电影都过了一遍,还真想到了一桩:

    成吉思汗率领蒙古大军出征前,都会让人把箭尖泡在马粪里,凡是受了箭伤的欧洲军士都在红肿热痛的重度感染中死去。

    蒙古人原理是因为马粪里有太多肉眼看不见的致病菌,却知道受了带马粪箭伤无药可医,必死无疑。

    近代战争中,用飞机空投携带致命细菌的玩具、衣物和食物等方法,大打细菌战,造成大量无辜平民染病而死。

    战争很残酷,大小战事都经过深思熟虑,多余的消耗和损失都是浪费,按照殷离付出的如此高昂的成本,所图的一定不止坠鹰峰营地和雅公子。

    他们还要什么呢?

    右将焦躁地注视着思考中的苏衡,事关营地、一起出生入死的兄弟和雅公子的安危,内心天人交战了不知道多少个回合。

    苏衡脱口而出:“俘虏穿了什么衣服?厚的还是薄的?新的还是旧的?他们有没有带口粮和水?”

    “苏公子,稍等,我去去就来。”右将夺门而出。

    “大人,请与他们保持二十步距离,戴上这个,”苏衡说着,从药柜里取出了口罩和布手套,“有些闷,请忍耐。”

    右将按苏衡说的穿戴好,听完注意事项,火速离开。

    一刻钟以后,右将又这样站在了距离药舍十步的距离:“从里到外全是半新旧的、蓄了棉花的衣服,有些不合身,有些是女子衣裳,马靴也是厚款的,没带口粮,也没带水。”

    “右将大人,不能让俘虏靠近营地。”苏衡沉着脸,生死关头,凡事往坏处想总没错。

    “苏公子此话怎讲?”右将右将深吸一口气。

    “这样强悍的驱马人,黑骑之中有几个?”苏衡调整着呼吸。

    “两个。”

    “这样的精锐,无论是大邺还是殷离,一定会给极好的礼遇,最起码,衣食住行合宜。”

    “现在是夏季,他们还穿厚款衣物,在我看来,那些不合身的和女子的衣服,都是从死人身上扒下来的,那些衣物原来的主人多半死于疫病。”

    “殷离去年秋冬时节,是否有疫病发生?”

    右将的双眼开始泛红:“是!”

    “知道是什么疫病么?”

    “殷离经常发疫病,打听需要时间。”

    “那算了。”

    “苏公子,探子们呢?”

    “让他们聚集在营地外一里的林地,我准备些东西赶过去。”苏衡边说边取出库存的消毒液、成套的隔离衣和仅有的辅料。

    右将拦在苏衡面前:“苏公子,你要做什么?”

    “救他们!一起去么?”苏衡整理好大背包,提起来就走。

    “去!”右将紧随其后。

    *

    作者有话要说:

    注1:蒙古大军确实这样做过。

    注2:细菌战的这些操作也是真的,大家应该知道某南说的是哪个国家干的吧?

    最后,其实我们的岁月静好,是因为有人为我们负重前行。

    第071章 凡事做最坏的打算

    刘钊和陈牛刚走出营房, 就看到苏衡和黑骑右将直奔马场,没多久就策马而来。

    “刘大人,我跟着右将大人出去一趟, 还要一辆马车, 很快就回来, ”苏衡想到所剩无几的辅料, 又把贴身放的五十两银票递给刘钊,“有时间,找人下山去绥城的瑞和布庄取剩下的布匹。”

    “往返需要不少时间,再不去, 我就没辅料可用了!”

    “行, 去吧。”刘钊话音刚落,只见苏衡和右将已经驰出两个马身的距离,不由担心起来,苏衡越来越忙累病了可怎么办?

    揉着惺松睡眼的赵先机, 站在跑马道旁刚伸了个大懒腰, 就看到苏衡风驰电掣地驰过,追着大喊:“衡哥,你去哪儿?不带我一起吗?”

    苏衡提溜马头回转, 抛给他一张喉镜和额镜的草图:“有时间琢磨一下这个。”

    “好咧!”赵先机立刻喜滋滋地收好。

    两刻钟后, 苏衡和黑骑右将赶到了预定的林地,八名黑骑探子正焦躁地看向他们。

    “见过右将大人!”探子们整齐行礼。

    黑骑右将与他们保持了距离, 打量着捆得结实的俘虏们,探子们回报的消息没错, 衣服不是大就是小, 还有女子衣物, 每个人都有一双视死如归的眼睛, 这些是死士。

    右将取出一大卷防水的油布,高声下令:“把他们捆进油布里,扔上马车送回殷离境内。”

    “是!”探子们齐声应下,开始动手。

    苏衡补充道:“各位大人,不要让他们的眼泪鲜血和其他液体沾到自己身上。”

    俘虏们怎么也没想到大邺军士竟然不审问,直接下令原路送回,堵了的嘴不断呜呜有声,却说不出话,不约而同地暴睁了双眼,一个个都活着却像死不暝目。

    “右将大人,有没有弃车留马的法子?”苏衡求助,营地太穷了,损失减到最低才好。

    黑骑右将沉默片刻,才出声:“护送马车到边境,把马车的锁套割开,让马车自己入境,车马分离,马自会回来。”

    苏衡不放心地补充:“注意,整个过程都不要用手揉眼睛,不要碰自己身体的任何部位。不管他们在车里闹出什么样的动静都不要理睬。”

    右将还是不放心:“驾车人看清殷离营地如何处置他们,速来回报。”

    黑骑探子们的视线先都落在右将身上,后来又转而困惑地打量着特别年青英俊的苏衡。

    “行动!”黑骑右将一声令下。

    “是!”一名探子驾驶马车,在兄弟们的互送下急驰而去。

    黑骑右将将信将疑地求证:“苏公子,探子们……”

    “他们应该不会有事。”苏衡仍然不说满话,原主从小看医书长大,不止大邺的,其他国家的译本也看,并没看到像埃博拉这样的烈性传染病。

    等待的时间特别漫长,苏衡向右将解讲应急消毒的方法和注意事项,拿爱马大花当示范举例,什么是消毒死角和不要来回擦拭。

    右将聚精会神地听,学习速度非常惊人。

    苏衡暗自感慨,运宝司太会招览人才了。

    一个时辰后,负责护送的探子们骑马回来了。

    右将问苏衡要不要立刻开始消毒程序。

    苏衡秉持着节药原则,示意等驾车人回来再说。

    又等了一个多时辰,驾车人骑着马飞驰而至,翻身下马行礼:

    “右将大人,殷离营地一片废墟,人马伤亡严重,头人从马车窗外看了一眼,叫人往马车上泼油,一把火连人带马车都烧尽了。”

    驾车人再怎么见多识广,亲眼所见,亲耳所闻,也瘆得慌。

    探子们脸色瞬间惨白,六神无主,他们也要活活烧死吗?

    一瞬间,所有的视线都集中在右将和苏衡身上。

    两相之下,苏衡却如释重负,所有的应对措施都正确,果然如他所想:“右将大人,开始吧。黑鳞甲擦拭干净,放在阳光下曝晒,其他衣服都烧掉。”

    黑骑右将下令:“卸甲!除去所有衣物!”

    探子们执行力很强,虽然惊恐还是把黑鳞甲都卸了,又开始脱衣服,黑鳞甲和衣服在指定的区域堆放。

    提前处理过的空地上,苏衡直接往衣服堆上扔了一根火折子,然后指向油布搭成的消毒房:“各位大人,请每人隔六步距离,排队进入清洗。”

    第一个探子进了消毒房。

    苏衡把消毒液和纱布都交给了右将:“有劳右将大人了。”

    黑骑右将微一点头,就钻进消毒房,开始给第一个兄弟全身消毒。

    苏衡暗暗庆幸,消毒液自带清凉属性,现在正是炎热的时候,涂抹身体并不会让人着凉,要是寒冬这样折腾,探子大人们估计都要染一场小风寒。

    黑骑右将第一次做这样的事情,紧张得有些手抖,但是保护下属的职责使然,严格按照苏衡教的、一丝不苛地完成。

    每个全身消毒完毕的黑骑,都穿上了苏衡预备的全新隔离衣,这紧身窄袖又束腰的款式,让他们觉得很新奇。

    全身消毒费时费力还费消毒液,苏衡看着右将打开一瓶又一瓶消毒液,心疼得要滴血,系统限量给的,有钱也买不到啊!

    等右将消毒完最后一个探子时,太阳已经西斜到山峦边缘,空气里充斥着消毒液的味道。

    苏衡凡事喜欢做最坏的打算,思来想去还是决定开口当恶人:“右将大人,还请探子大人们在林地里先住上七日,如果没有什么不舒服,再回坠鹰峰营地如何?”

    黑骑右将考虑片刻:“原地待命七日。”

    “是!”探子们齐声应下。

    “各位大人,按理说,你们守护了营地,作为军医的我理应守在旁边,但营地还有重病人,我已经离开一整日了,必须尽快赶回去。”苏衡有些歉意,但也实在没办法。

    黑骑右将向苏衡抱拳:“多谢苏公子。”按照以往的惯例处置,探子兄弟们就和俘虏一起处死烧化了。

    苏衡笑着摆手:“右将大人太客气了,各位大人如果有任何不舒服,传信到营地,我立刻赶来。”说完,对探子们抱拳,然后翻身上马向营地驰去。

    *

    作者有话要说:

    码字,码字!

    古代发生烈性疫病的处置措施,远比我们想象得惨烈。

    第072章 夜同人不同

    右将把提前准备的吃食和水都分给探子们, 嘱咐道:“我每日都会来送吃食和水,不要担心。”

    探子们后怕不已,本来还为出色完成任务抓到俘虏而高兴, 急着把他们带回营地请功领赏, 要不是右将大人和苏衡足智多谋, 现在他们会怎样?营地又会怎么样?

    就算右将大人和殷离营地头人一样把他们烧了, 也是权宜之计,无可指责。

    或者说,没有苏衡军医的指点和帮助,右将大人再不愿意也必须把他们处理干净。

    “大人, 能不能把苏公子招进运宝司啊?”一名探子哑了嗓子。

    右将瞥了他一眼:“你以为我不想?”那也要雅公子同意才行, 但不知为何,他总觉得苏衡也不见得会听雅公子的。

    错觉,一定是错觉,大邺除了陛下, 无论男女, 都没人能拒绝雅公子。

    “大人,我们真的没事了?”另一名探子还是不放心。

    “苏公子不是说了吗?原地待命七日,”右将随手砸了个小石头过去, “有吃的还堵不住你的嘴?”

    “哎哟, 大人,我也只是说说嘛, 谁不想好好的?”被砸的探子还是嘻皮笑脸。

    右将忽然想起和苏衡一起等人时说的话,“凡事做最坏的打算, 万全之策仍然出了事, 竭尽全力了, 就能少一些遗憾。”

    这哪是少年郎能说的话?分明是历经世事无常、悲欢离合以后, 才能有的积淀和沉稳。

    ……

    苏衡上马回营地时,天黑得快看不清山路了,好在坠鹰峰营地够亮,爱马大花聪明又机灵,总算安全抵达。

    刘钊和陈牛早早守在营门边,看到苏衡回来,暗暗长舒一口气。

    “军医苏衡见过刘大人。”苏衡翻身下马出示腰牌,膝盖软了一下。

    陈牛眼急手快地扶了一把:“怎么了?”

    “没事,”苏衡收好腰牌,“医舍病人吃药时间到了,大牛兄弟,能帮我牵一下大花吗?”

    “成,你赶紧去医舍。”陈牛接过大花的缰绳。

    苏衡向医舍飞奔而去。

    刘钊一句“衡儿饿不饿”还没开口,人影都不见了,寻思着他出去时大包袱塞得满满当当,现在已经瘪了,应该带了吃食和水吧?

    陈牛把大花送回马厩就直奔食堂,让厨子赶紧做过凉片面汤,忙活了一整天,肯定饿坏了,就算吃过了也一样。

    苏衡飞奔到医舍,把发药、查房、换鱼皮等等事情都忙完,四个病人都只是低热状态,而且低热持续的时间都不长,精神状态肉眼可见地好转。

    清明被拔掉的指甲已经重新长出了一点点,因为全身多处骨折,暂时不能活动,但是为了防止坠积性肺炎(注1)、下肢静脉血栓(注2)和褥疮(注3)等并发症,需要尽快开始床上活动。

    苏衡又画了一张草图交给赵小胖,是可以安装在床榻上的运动辅助支架。

    赵小胖做过刘钊使用的四点式辅助行走支架,原理相同,一点就通,立刻颠颠地去营地木工折腾去了。

    安装完工以后,清明就可以床上活动了。

    三名烧伤病人的伤处已经结出厚厚的血痂,因为抗生素使用得当的关系,没有发生痂下感染(注4),不出意外的话,等血痂脱落就能痊愈,但留疤是一定的。

    周皮匠听了,乐呵呵地回答:“军医,留疤算什么?大老爷们没点疤都不好意思出门的,弟兄们,是不是?”

    两名老军士连连点头。

    苏衡笑了笑,脚步轻快地走出医舍,坐在拴马围栏上活动酸痛的四肢和僵硬的肩颈,不期然抬头望了一眼星光璀璨的夜空,内心很充实。

    奔波整日,为营地和绥城百姓避免了一场足以灭顶的瘟疫,不知道名医系统又会给什么奖励?

    医舍里的四名重病人正在稳定恢复,过了今晚,就可以把他们交给铜钱和陈牛照顾了。

    接下来的事情,嗯……就有点棘手,雅公子这个傲娇次方,倔得太厉害,不说话就不离开,分明是讹上他了。

    赵小胖收着那么多草图,不知道猴年马月才能把额镜和喉镜做出来,没有这两样东西,连检查都做不了,更别提治疗了。

    唉……

    苏衡忙完以后,就会处于脑袋空空的状态,胡思乱想地放空一会儿,才能慢慢恢复,今日分明已经圆满了,可还是觉得有什么事情没做。

    还有什么事呢?

    “咕……”苏衡听到了五脏庙愤怒的抗议声,好饿……

    忙着处置俘虏的应对时,有一阵确实很饿,但是忘了带吃食,等到忙开了以后就忘了饿……现在,疲惫、用脑过度和饥饿一起席卷而来,破坏力极强。

    尚存的理智在强大的冲击之下,终于想到什么事情没做了。

    他饿了一整天,被他带进空间保护起来的雅公子也饿了一整天。

    要命了!

    苏衡从围栏上跳下来,直奔食堂,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赶紧的,雅公子本来就有胃病,再多饿几次搞不好会胃出血,现在的他绝对救不了胃出血的病人。

    陈牛提着食盒正要送到药舍去,和狂奔的苏衡打了个照面:“军医,这里有吃的,赶紧带回药舍去。”

    苏衡接过食盒就往药舍跑去。

    ……

    与此同时,同一片夜空下的殷离营地刚开始清理废墟,头人的伤势在烧了马车以后突然加重了,麻烦越积越多:

    这里虽然与坠鹰峰营地只隔了几个山头,但是一天的温差很大,中午最热,夜晚很冷,没有帐篷和木炭,能活活冻死人。

    营地里太多病人,连大夫也被烧伤了,躺在草地上奄奄一息;根本无法另寻藏身的地方,更别说转移了。

    营地里到处都是痛苦的□□,没有药材,没有人手。

    虽然求援信深夜已经发现,可是山路遥遥,最近的营地赶来这里也需要十日……

    头人站在高处俯视着整个营地,被寒冷的夜风吹得浑身冰透,也想不明白,他这个天衣无缝的闯关计划,到底是哪里出了纰漏,被毁得一点不剩还反噬在自己的营地。

    越不明白,越想明白。

    事实上,不论他能不能想明白,都见不到明日的太阳了 ,因为失败的计划和人,都没有继续的必要。

    *

    作者有话要说:

    注1、注2和注3都是长期卧床才会有的疾病,也是长期卧床病人的主要死亡原因。

    注4 痂下感染:我们平日破皮出血,只要伤口不大不深,简单消毒处理以后,慢慢就会形成血痂,等血痂脱落伤口也就长好了。

    但是烧伤病人,常常会因为创面太大、皮肤功能被严重破坏,更容易发生感染,勉强有血痂形成,感染继续在血痂下面发展,越来越严重,引起严重后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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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073章 闭眼恶梦

    苏衡提着食盒, 先进药舍再进空间,就对上了雅公子满含怒意的黑亮眼瞳,抱歉的话登时梗在喉咙口, 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雅公子一步步走向苏衡, 即使猞猁不在身旁, 也不减他半点威慑之气。

    苏衡累得连争辩解释的话都没力气说, 少一句好一句,只要让他赶紧吃完睡觉,做什么都可以:“雅公子,请用夜宵。”火速摆开碗碟筷勺。

    雅公子只一眼就看出苏衡的疲惫, 就像余电2%的手机, 随时可能像上次一样硬撑到突然睡过去,这种时候再逗他就过分了,于是接过碗筷吃起来。

    苏衡吃东西本来就快,饿狠了吃起来更快, 三五口吃完一份饭是手术室常态, 没一会儿就连汤带水都吃得干干净净。

    雅公子牢记着苏衡说的“得了胃病要细嚼慢咽”,吃得还是一样慢。

    苏衡残存的理智还记得要收碗,于是硬扛着窝在书案旁, 三十秒都没扛住就睡着了。

    然而, 没进空间就躺平,对苏衡来说是件非常危险的事情, 一场又一场梦境就此开始,每个梦境都与钟昕有关:

    那是一个普通的周日下午, 难得同一天休息, 他俩走在繁华的步行街上, 和所有逛街的情侣、出行的一家三口一起闲逛, 买小吃和饮料,在手机上买电影票准备去看。

    苏衡清楚记得他们的对话,一字不差——

    “晚饭想吃什么?”

    “吃鱼啊。”

    “又吃鱼?你不怕卡鱼刺了?”

    “没关系,你会取鱼刺。”

    “钟昕,想要什么生日礼物?”

    “我买好了,你收下就行,这是我的生日愿望。”

    “……钟大奸商,你最近赚了多少钱这么大方?”

    “你猜……”钟昕笑出一口白牙。

    一切发生得太快太突然。

    一辆正常行驶的车突然失控冲进人群,男女老少像玩具一样被撞飞,惨叫声哭喊声不绝于耳,步行街瞬间变成地狱。

    钟昕在车头撞来的瞬间推开苏衡,自己被撞飞,落下时又撞在金属的休息椅背上,骨头裂开的声音一声声扎进苏衡的耳朵。

    苏衡却只来得及奔过去,轻轻扶住钟昕,脑子里一片空白。

    钟昕吐着血沫,嘴巴开合着:“不怕,我有你。”

    苏衡肾上腺素飙升到了高值,粗暴地把所有不良情绪都抛到脑后,第一个拿起手机报警再拨打120,冷静地评估钟昕的伤,跑出去拦住一辆出租车直接送去医院。

    接下来的事情,苏衡都记不太清了,不记得怎么用推车带钟昕做全身核磁共振,只记得检查结果是全身多处骨折、肋骨断端插进左肺叶、插抵心脏包膜……

    骨科、心胸外科和普外科三科联合手术,钟昕心跳骤停了三次都抢救回来了,可是第四次没能救回来。

    他在手术室坚决不放弃,听不进所有人的劝阻和警告,双眼通红状似疯魔,最后麻醉科主任亲自拿了镇定剂给他注射了一针。

    大家把他搬到推车上,他还紧握着钟昕的手不放开。

    苏衡再次醒来,已经是三天以后,院长找他谈话,他才知道钟昕签过器官捐赠志愿书,因为外伤太严重,只有□□是完好的,眼科的一个病人因此恢复光明。

    可钟昕还在医院的太平间里,因为警方联系不上他的父母,只能暂时放着。

    别人不知道,但苏衡知道,父母在钟昕很小的时候就离异了,离异后都出国打拼,现在都是手握科研项目的大拿,手机里有他们的号码,却从没拨过。

    钟昕是外公外婆一手带大的,但是前两年,老人家先后离世,国内没有其他亲人。

    所以,警方还在努力联系他的父母。

    苏衡征得院长同意去了太平间,可最后,他在门外站了一天一夜,都没敢走进去,他不敢见他,因为躺在里面的本应是自己,而那天是钟昕的生日。

    苏衡被李主任强行送回家,取了指定他本人签收的快件,包装盒不大,打开后是包装精美的深蓝色饰品盒,打开看时,蓝丝绒的盒底承着两只铂金情侣素戒。

    里面还有一封极简的手书信,是钟昕清隽有力的字迹:“致最爱的苏衡,收下礼物,这是我的生日愿望,我们交往吧。”

    苏衡哭得声嘶力竭,世界也随之崩塌。

    从此,向来倒头就睡的他开始失眠,偶尔入睡很快又被恶梦惊醒,进不了手术室,穿不了绿色的手术衣,听到救护车的笛声都会慌乱不已……

    医院里关于他大闹手术室的事情传得沸沸扬扬,主攻心理学的副院长观察了苏衡几天,直接把他拉去了心理门诊,开启线上联合诊断。

    一系列咨询问卷以后,副院长把多人署名的报告摆在苏衡面前:“创伤后应激障碍PTSD,建议尽快开始心理干预治疗。”

    “苏衡,留下的最痛苦,但是情绪可以转移,记忆可以遗忘……我已经申请将你加入心理治疗对照组,免除所有的心理咨询和药物。”

    苏衡抬起黑眼圈浓重、瘦得脱相的脸庞,失神许久,点了点头:“我要重新开始。”

    一个月后,心理医生团队发现苏衡看似非常配合,其实处处戒备,极少说心里话,与副院长多次沟通后确定,消除戒备最好的方法是观念相同:

    “先说说你自己,再谈一下钟昕。”

    苏衡想了想,才回答:“我爸妈也是外科医生,我小时候曾经很恨他们,因为所有的病人都比我重要,但是同学们很羡慕我。后来慢慢知道成人的无奈,也就和解了。”

    “我自小就是电视儿童,喜欢看《动物世界》,叛逆期非常明显,做了许多中二的事情,爸妈一起被班主任叫去了。”

    “回来时,没有打骂,只是放学后一起散步回家,路上遇到一只小流浪猫和一只小流浪狗蜷缩在同一个箱子里,大冬天的瑟瑟发抖。”

    “我说,带回家吧。他们同意了,现场签了一份宠物约定。”

    心理医生笑了:“我家也有一只猫。”

    苏衡不以为然,成人养猫为的是陪伴,孩子有猫有狗那是同伴,在心理位置上是不同的:“养小奶狗和小奶猫并不容易,我课余时间都在找资料、喂猫喂狗和照顾它们。”

    “狐朋狗友叫了一次两次不去,也就散了,叛逆期就这样过去了。”

    *

    作者有话要说:

    码字小伙伴提醒,晋江预收制度必须放在心上,某南最擅长的是古言医术文和探案文,于是放了本古言妇产科。(喜欢医术文的小可爱们,不要错过。)

    某南喜欢写旗鼓相当、双向奔赴的感情,无所谓性别,毕竟在纷扰多变的现实里,谁不想拥有一份真挚的感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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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TSD,创伤后应激障碍,是严重的心理创伤,常伴有严重的自杀倾向。(某南经常在弹幕里看到,XXX PTSD了,XXX看得太多次PTSD了……)

    最多只是膈应而已,离PTSD远着呢,就不要挂在嘴边了吧。

    第074章 睁眼仍是恶梦

    “我把它们养大, 可我长大了它们却老了。钟昕去过我家,猫和狗都很喜欢他,我给了他家里的备用钥匙。他会在我没空的时候去遛狗, 也会在自己有空的时候去撸猫撸狗。”

    “猫走的那天, 钟昕打电话给我, 猫走的时候, 他和狗一起陪着。”

    “猫走了以后,狗的状况越来越差,那时候我已经是轮转医生了,每天医院和家两头跑, 那天狗的情况很不好, 科室打电话过来,我是当天的备班。”

    “我没办法,只好打电话给钟昕,他出远差刚到家, 接到电话就赶过来, 开车把狗送去了宠物医院。”

    “等我手术结束赶到的时候,钟昕戴着蓝牙开着本本,一边开会, 一边摸着狗头, 一边看着输液瓶。”

    “我们轮流守着狗,一个星期没回过家, 狗还挺争气的,又好了起来。”

    “半年后狗还是走了, 走的那天我俩都陪着它。”

    苏衡停下了, 天生孤独的人毕竟少数, 天生能扛的人也是少数, 他是少数中的少数,可即便这样,也有需要人陪伴安慰的时候。

    神奇的是,屈指可数的几次,全世界到处飞的钟昕刚好在国内,在同一座城市。

    因此,苏衡对钟昕像戴了美好滤镜似的无限容忍,完全没下限。

    钟昕在国外,外公外婆突然生病,送去医院、陪在床边的也是苏衡,为此用掉了所有年假,也是因为那些日子,他才明白哪有刚好有时间的事情,不过是哪个更重要而已。

    生老病死是给每个人的考验,在那些时刻,人的远近亲疏显示得格外精准。

    苏衡先是陪着钟昕送走了外婆,后来又一起送走了外公,离开墓地的时候,他们沿着空旷的公路走了很久,发现他俩的手一直握在一起,没有松开过。

    那天晚上,苏衡住在钟昕家陪他,两人躺在各自的床上困得眼睛都睁不开了,还是不舍得睡,彻夜长谈。

    那是苏衡第一次了解钟昕,那个脱掉“小太阳”外壳的真实的钟昕,心里住着一个渴望父母陪伴的小孩,所以他总是想方设法从基金会申请拨款,帮助医院里贫困家庭的孩子。

    他俩第一次见面,著名的“拔牙出血半碗”事件,就是因为钟昕在等企业家的拨款电话,听到手机响,根本什么都顾不了。

    两天后,肝胆外科的6号床小病人,爸爸从早到晚送外卖,妈妈白天守在病房、晚上等孩子睡了就去夜市摆摊,帐户上突然有了一笔可以动手术的巨款。

    小病人出院那天,钟昕站在苏衡办公室窗边,一直看着他们走远。

    钟昕的外公外婆相信,吃鱼的孩子聪明,在他小时候连哄带骗喂了很多鱼,他们走了以后,每当他回国想念外公外婆的时候,就会去吃鱼。

    为了能安心吃鱼,他总会拉着苏衡一起去,这样就算卡到鱼刺,也没有后顾之忧。

    真是个小机灵鬼。

    也是那天,打定主意不婚的他,觉得如果此生一定要找个伴侣,钟昕再适合不过了。

    ……

    心理医生团队报废了十几稿治疗方案,苏衡吃成了药罐子,收效仍然不明显。

    副院长亲自出马和苏衡谈:“佛经有句话,无挂碍故,无有恐怖。”

    “你失去了最爱的人,也就失去了挂碍,还有什么可害怕的?”

    一语惊醒梦中人,苏衡这才明白,自己害怕的根源是什么。

    让他没想到的是,父母亲看到副院长发去的鉴定和治疗报告以后,放下手里的病人赶来了,望着苍老了许多的父母亲,人生第一次,他当着众人的面放声大哭,把深埋心底的委屈、愧疚和痛苦,释放干净。

    苏衡的父母表达了最开明的态度,只要他愿意,无论男女,还是不婚,都支持他,因为这是他自己的人生。

    此后,苏衡才放下内心的抵触,完全信赖心理治疗团队,濒临崩溃的身体和心理状态,有了明显改善。

    在他完全康复的那天,父母才告诉他:警方在半个月后终于联系上了钟昕的父母,他们立刻起程回国,按相关法规办理了所有手续,火化并安葬了钟昕,和他的外公外婆在同一个墓地。

    给钟昕整理遗物的时候,发现与苏衡有关的东西,都放在一个纸箱里亲自开车送到了他家门口,刚好苏衡父母都在,四位爸妈相对无语,所有感慨无奈都变成“珍重”。

    苏衡回到家,打开了用胶带缠得很仔细的纸箱,取出了钟昕的随笔,里面记录了他俩初次见面和之后的所有点滴,以及最后一句话:“生日愿望,如果能和苏衡一起度过此生,那就再好不过了。”

    他的眼泪落在纸页上,晕了“苏衡”两个字,心里没来由地空了一下。

    除了随笔,还有钟昕外公家族的一块银虎玉牌,据说分阴阳两块,因为夹在随笔本的刻槽里,就被钟昕父母当成送他的礼物。

    苏衡给玉牌串了个绳子,挂在了脖子上。

    第二天,就递交了支边志愿医生申请,很快就获批了,出发前的一天,同一时间,他再次去了步行街,然后莫名其妙地穿越了。

    ……

    苏衡睁开眼睛,感觉脑子变成了一锅粥,混沌得厉害,看到了古式箱笼和端坐的雅公子,只觉得睁眼仍是恶梦。

    猞猁围着苏衡走来走去,偶尔还调皮地踩他两脚。

    有那么一瞬间,苏衡看懂了雅公子眼中的情绪,那是钟昕式的小机灵鬼的调皮,再打量他的坐姿,又回忆起雅公子的字迹,那习惯性地顿笔……

    眼前的种种与记忆深处的逐一对应,最重要的是,以雅公子心眼怪似的观察力,进入不合常理的“小憩空间”没有半点慌乱和抵触,反而是好奇居多。

    有个大胆的想法,在苏衡的脑海里盘桓不去,雅公子会不会就是钟昕?

    苏衡这样想着,慢吞吞起身收拾碗碟,假装转身离去的瞬间,突然回头,又从雅公子眼中看到了似曾相识的调皮。

    不对,钟昕虽然皮,但是没皮到这种程度。

    *

    作者有话要说:

    钟昕和苏衡前世是双向暗恋,只牵了手,其他事情都没做,却给了彼此最强大的支持;这一世双向奔赴,开始正式恋爱。(某南应该算交待得很清楚了吧?)

    仰天长啸:感情好难写啊!!!(某南吭哧吭哧码了六个小时,中间删了一千多字,才有了三章存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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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重要通知:2021.7.16(本周五)将从第36章—第75章倒V,请大家不要囤文,赶紧看完。

    感谢大家一直以来的支持(留言、2分好评和那么多灌溉液),流云南只能继续好好码字来答谢。

    入V以后,请大家继续支持原创,码字不易。

    第075章 李风逃了(倒V结束)

    视线交汇, 雅公子感觉到了苏衡的试探,觉得他一觉醒来有了变化,却说不出哪里变了。

    苏衡若无其事地提起食盒, 大步离开药舍, 边走边琢磨, 回忆着穿越以来, 他们相处的所有细节:

    雅公子天生“冰山”,谁见了都想退避三舍;钟昕天生“小太阳”,和谁都能愉快相处。除了相同的黑眼睛外,没有其他相似之处。

    要不要试探一下?

    “咚!”琢磨得太专注的苏衡笔直地撞在了拴马栏上, 咝。

    “哈哈哈……”郑鹰像个大马猴从树上倒挂下来, 看着苏衡捂着撞疼的脑门儿,“军医,你这是打算和拴马栏比谁硬?”

    苏衡懒得理他,继续往食堂走, 忽然想到了什么:“今日刘大人派谁下山取布匹了?”

    “没有啊, 你不在营地,铜钱、赵先机和陈牛在医舍里忙得团团转,根本脱不开身。”郑鹰也替刘钊无奈, 百夫长再厉害, 手下水准太次,有力也使不出。

    苏衡有些抓狂:“换药用物快用完了!”

    “主要是营地里还出了一桩事情, ”郑鹰凑近了一些,“毁铜钱名声的李风, 那个哨兵你还记得么?”

    苏衡诧异地放下手。

    “跑了。”郑鹰也很意外。

    苏衡愕然, 坠鹰峰营地出色的军士不算多, 问题是运宝司的黑骑们在呀, 李风挨了陈牛结结实实的二十军棍,只剩半条命,别说走路,爬都是问题,怎么可能?!

    灯下黑?

    “你怎么想?”郑鹰今天把营地翻了个底朝天,楞是没找到一点蛛丝马迹。

    “左将大人,您问我啊?”苏衡宛如看到个智障,“我只是军医。”

    “你在鹿鸣涧阻止兵乱寻找病根,和我在营地找李风,思路是一样的,触类旁通嘛。”郑鹰李风出逃、没能在半个时辰内找到,就是耻辱。

    “自己想。”苏衡没好气地回答,先是处理恶意传播疫病、接着查房换药调整治疗方案、伺候雅公子、累得睡过去还被恶梦毒打……这一天过得比十天还长,谁受得了。

    “军医,”郑鹰完全不在意苏衡的不耐烦,“给点思路?”

    “没有。”苏衡走进食堂,把食盒里的餐具取出来,准备清洗干净。

    “军医,放着我来,”郑鹰抢过去,“一点也行。”他琢磨一整天,觉得自己钻进了死胡同,需要有个让他放心的人,从其他角度考虑事情。

    苏衡叹气,看在郑鹰主动洗碗的份上:“你和探子打过交道么?”

    “那是自然,还不少。”郑鹰用老丝瓜络刷碗盘,动作老道。

    “如果探子也分三六九等,李风这样的算哪一等?”苏衡毫无形象地打了个大呵欠。

    “侦察、追踪和操练,都是一等一的,他与军士同吃同住,一句抱怨也没有,也没有私下开小灶,对吃穿住行这些都看得很淡。怎么算,也该是二等探子。”郑鹰评估着。

    “二等?他这么厉害?”苏衡有些意外。

    “二等探子不做无谓的事,出手快狠准,一言一行都有目的,”郑鹰的思路忽然大开,“铜钱来这里快两年了,李风是今年才缠上他的。”

    “营地里长得柔弱的男子有好几个,李风来了三五年都没闹过这一出,怎么忽然缠上铜钱?事出反常必有妖,有些蹊跷。”苏衡不紧不慢地回答。

    “不,他不是缠上铜钱,他是盯上了铜钱和你,”郑鹰见过太多双眼睛,李风虽然说爱慕铜钱,但也只是说说,“反而是恶意造谣你们俩,目的是毁了你们。”

    “上次就说过了,所以才挨了二十军棍嘛。”苏衡给了郑鹰一个“你是不是傻”的眼神。

    “不是,他传递消息给虎啸崖的樊诚,不知道又收了谁的钱要毁你俩,还有,雅公子到营地才几个时辰,就有银甲军追来……他是个多头探子。”郑鹰理清了打结的思路。

    “你的意思是,李风可能还与殷离有联系?”苏衡疲惫到极点的时候,思维发散得特别厉害,什么都能联系起来。

    “李风知道殷离会发动什么样的进攻,知道其中的厉害,所以才铤而走险逃离。”郑鹰早就从右将那里知道了所有的消息。

    “除非他的棍伤是假的,不然怎么逃?”苏衡没好气地又打了一个呵欠,“除非他能隐身!”

    “军医,隐身是什么?”郑鹰很执着。

    “兵法有云,擅动者,动于九天之上;擅匿者,匿于九地之下。他能看到我们,我们看不到他,不就是隐身了么?”苏衡忽然想到了什么。

    “要么,他脱逃术特别厉害,这个可能性不大,陈牛那天没放水,他能活着算是运气了;要么,就是他躲起来,让人误以为他逃走了。”

    “哎……”苏衡说完,没听到反应,再环顾四周,郑鹰人影都没了,“老是神出鬼没的。”

    好歹把碗碟都刷干净了的,算了。

    苏衡慢吞吞地往药舍走,边走边想,这每天无数危机的日子,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不行,他要赶紧回小憩空间补觉。

    没想到,他刚走到药舍外,郑鹰又突然出现,压抑着兴奋和惊喜:“找到李风了!”

    “???”苏衡简直不敢相信。

    “军医,真有你的!”郑鹰用力一拍苏衡肩膀。

    毫无防备的苏衡一头栽倒在草地上,摔了个五体投地。

    偏偏这时,药舍门开着,雅公子和猞猁正盯着郑鹰和苏衡。

    猞猁嗷一声,冲出药舍,扑向郑鹰。

    “雅公子,我真不是故意的!”郑鹰吓得脸都白了,左右躲闪着,把苏衡扶起来,“军医,军医,你醒醒。”

    “毛绒绒,你别咬着他了,咬伤了还要我来治。”苏衡慢慢睁开眼睛,揉着酸疼的胳膊和腿。

    猞猁停住了,冲郑鹰咧出一嘴尖牙,嗷呜声不停。

    雅公子走出药舍,摄人的眼瞳盯住了郑鹰,一步又一步,眼神比猞猁还吓人。

    “请雅公子责罚!”郑鹰立刻屈膝行礼。

    苏衡有些懵,郑鹰只是拍了他一下,至于到自请责罚的地步么?

    *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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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想替星星说晚安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076章 霍乱来袭

    刘钊拄着拐杖, 见郑鹰自请责罚,急忙走来解围:“见过雅公子,不知郑鹰闯了什么祸事……”

    “呜……”猞猁一步步走过去, 威胁刘钊。

    苏衡立刻向刘钊比手势, 赶紧走。

    刘钊犹豫片刻, 还是觉得有必要维护一下郑鹰:“雅公子, 郑鹰刚找到李风,现在还需要他去审问……啊,没有其他事了。”

    雅公子连个眼神都没给刘钊,转而盯着苏衡。

    苏衡清晰地感受到雅公子的不满甚至有些愤怒, 更懵了, 又哪儿招惹他了?这生气的样子,和钟昕也有点像。

    “雅公子,李风极有可能是潜入锒枎坠鹰峰营地的探子,事关大邺边境安危, 军医机智过人, 属下想请他去听审,以便发现什么蛛丝马迹。”郑鹰行礼的姿势极为标准,堪称营地典范。

    雅公子上下打量苏衡, 有些奇怪, 为何每次睡在药舍,醒来后都是一副身心重创的样子, 是不是天气太热又太忙累病了?

    于是,雅公子一手摸自己额头, 一手搭住了苏衡的额头, 并没有热度。

    郑鹰惊得下巴差点掉在地上, 从来不让人近身、冷漠无情的雅公子, 竟然……竟然……主动摸了苏衡的额头……这……这……

    苏衡下意识拉开雅公子的手,指尖触到掌心的瞬间,脑袋有一瞬间的空白,急忙解释:“我没生病,只是有点累,刚才又走神了一下。”

    郑鹰差点一头栽倒,雅公子竟然关心军医有没有生病???怎么可能?!他是不是种了什么不知名的毒药?

    雅公子的视线扫过郑鹰,意思再明显不过,还不滚?

    郑鹰立刻溜得无影无踪。

    雅公子回到药舍,拿出便携本写着:“郑鹰为何找你?”

    苏衡就把李风逃跑的事情详说了一遍:“他找到李风太激动了,拍了我一下,我刚好正走神就摔倒了。”

    雅公子没有温度的眼神柔和起来,没错,苏衡忙完很累的时候,看起来还是沉稳,其实整个人都是放空的,之前也被他拍倒过好几次。

    “我去石牢旁听审问,你好好休息。”

    苏衡看着便携本上的字,眨了眨眼睛,这位超级难伺候的金主爸爸,竟然会让人好好休息……明天营地会不会地震?不,瞎想什么呢?

    “雅公子,您去听审?”

    “有些事情,我必须知道。”雅公子很坚持。

    “我去屋中屋睡一觉,睡醒了陪你一起去,有我在,沟通起来比较方便。”苏衡不知道自己为何不放心。

    “一起。”雅公子放下便携本。

    两人一起进了“小憩空间”,苏衡躺在地铺上,看着雅公子躺倒在榻上,说不出的安心感觉,在奔波的疲惫和恶梦的两重压力之下,很快入睡。

    雅公子轻轻翻身,凝望着眼窝微青的苏衡,他比以前俊美英挺许多,除此以外一点没变,还是喜欢侧躺、膝盖下压个什么,同时双脚垫高,显得特别宽肩窄腰且腿长。

    事实上,苏衡在身旁,他就能轻易放松下来。

    ……

    苏衡一觉醒来神清气爽,觉得再治疗三五个重病人没有问题。

    不得不再次感叹“小憩空间”太好用了,同时又起了贪心,要是有个现代卫生间该多好!想什么时候冲凉洗澡都可以,不用去食堂提热水。

    理智小人嘲笑:白日做梦。

    苏衡转过身,发现雅公子已经醒了,问:“郑鹰来过吗?”

    雅公子摇了摇指尖,缓缓伸手。

    苏衡怔了一下,以为雅公子要拉他起来,连忙摆手:“我自己起来,不敢劳烦雅公子。”

    雅公子还是伸着手。

    “……”苏衡眨了眨眼睛,迅速把自己对雅公子的承诺细数一遍,立刻想起来,还欠着一张大字没写,“雅公子,您看,我忙成这样忘记交大字也是人之常情,对不对?”

    “我马上补,行不行?”

    雅公子瞥了苏衡一眼,事有轻重缓急,逗他玩的事儿先放一边,顺便指了指外面。

    苏衡带雅公子离开空间,走进药舍才发现,外面已经大亮,打开药舍大门才发现,外面的黑骑右将已经等候多时。

    “右将大人?”

    “见过苏军医,见过雅公子。”黑骑右将立刻行礼。

    雅公子伸手示意免礼。

    “苏军医,弟兄们在林地里都挺好的,没人起热,也没人起红疹。”黑骑右将守了整夜,兴冲冲地回来报信。

    “辛苦大人了。”苏衡稍稍放心了一些。

    “还有,今日一早我去边境探查,殷离的边境营地伤亡惨重,军士死的死,伤的伤,头人已经自尽身亡。”右将一想到殷离的歹毒,就有带人屠营的冲动。

    “短时间内,殷离边境不会再生事端了吧?”苏衡迫切想知道。

    “殷离是高山之国,这几年,各部落的头人不和,殷离与大邺边境线上的戍边营地,分属不同部落,相隔甚远。就算收到求援书赶去,也需要十几日的时间。”

    “这个营地的设置配备都是最好的,清理废墟和重建的花销都很大,各部落一定会为了出资多少胡互扯皮推诿,再加上殷离最近疫病不断,更加不知道何时能开始重建。”

    “长则两年,短则一年,殷离不会来招惹大邺边境了。”黑骑右将信心满满,以一个营地之力,弄不出这么大的阵仗。

    殷离这次奇袭惨败,一定知道坠鹰峰有了不起的人物在,哪还敢轻易来招惹?

    “太好了。”苏衡又舒了一口气。

    雅公子的嘴角,不易察觉地上扬。

    “雅公子,属下回林地去了,再观察几日,一有消息,立刻来报。”黑骑右将行礼后离开。

    没想到,一刻钟没到,外面又传来郑鹰的声音:“求见雅公子。”

    苏衡闭了一下眼睛,听郑鹰的语气就知道审问不顺利。

    “雅公子,李风伤势很重,不能用大刑,只能小敲小打,可即使这样,一晚上也昏过去了几次,属下无能。”郑鹰垂着眼帘,满脸羞愧。

    雅公子拿起便携本示意。

    苏衡充当临时唇舌:“那我们去瞧瞧。”

    ……………………

    石牢和苏衡设想的不能说完全相同,只能说一模一样,昏暗潮湿阴冷而且臭气弥漫,还没走近就想掉头回去,可形势不由人。

    郑鹰在最前面带路,苏衡第二个,猞猁第三个,雅公子第四个,刘钊第五个,按这样的顺序走到了石牢最里面的囚室。

    奄奄一息的李风,已经没了平日的模样,大睁着空洞的眼睛,进气少出气多,一副再上刑老子就死给你们看的凄惨样儿。

    苏衡看过影视剧里的刑讯场面,这样的真实场景迎面而来,只觉得后背一阵阵地发凉。

    不得不再次提醒自己,这里是戍边营地,战争永远是最残酷直接的。

    让他意外的反而是雅公子,这个与血腥刑讯半点不搭边的娇贵金主爸爸,站在肮脏腥臭的石牢里,没有任何不适的表情,甚至连眉头都没皱一下,仿佛习以为常。

    “雅公子,您小心脚下。”刘钊忍不住出声提醒,像雅公子这样书画里走出来的人儿,带他走进石牢,实在罪过。

    苏衡不得不再次提醒自己,钟昕是个再心软不过的人,雅公子不是钟昕,可理智这样提醒着,但人从来都不太理智。

    毕竟那么多次心理咨询以后,苏衡还知道,当周围的人事物非常残酷时,再心软的人受过多次身心创伤后为了自保,也会被磨砺得冷酷无情。

    两厢比较之下,苏衡宁可认定钟昕不是雅公子,也不愿意看到钟昕被伤害成这样。

    可是,世事哪能如人所料?

    雅公子盯着李风观察了一会儿,转而走到了银甲军士的牢笼前,他们的银甲已经被强卸了挂在牢栏外面,都只着内裳,强壮的体魄极为明显,这是严格的日常训练和良好的饮食条件才能养成的军士。

    雅公子用指节轻叩银甲,银甲发出悦耳的响声,又检查了银甲内里的搭链和衬皮,这套银甲的选材和做工的要求都非常高。

    大邺近几年战事频繁,兵部开销庞大,守护国都城的羽卫和虎卫、各州郡驻军、边境的戍边营地驻军、运宝司的黑骑……所有军种都有严格的等级。

    能配备如此精良且合身的银甲,有如此高大健壮的体魄,还清一色的样貌中等以上,能使用新进的燃箭……这样的配备已经足以媲美守护国都城的羽卫了,或许就是。

    除了苏衡,刘钊和郑鹰都关注着雅公子。

    雅公子取下一个银甲头盔扔到刘钊怀里,眼神示意。

    刘钊接住头盔的时候有些慌,不知道是什么用意。

    郑鹰小声提醒:“雅公子的意思是,这些银甲都归我们了。”

    “真的吗?”刘钊根本不敢相信,捧着头盔走到牢门外叫人,一群军士鱼贯而入,个个眉开眼笑地把银甲搬空了。

    牢笼里的被俘军士,个个面如土色,双眼满是愤怒,却也只是一瞬间的事情,很快又一副视死如归的脸。

    雅公子摆了示意郑鹰去牢笼的衣服堆里好好检收一下。

    郑鹰立刻照做,从衣服堆里淘出了细线缝住的书信、饰物、零嘴……“雅公子,他们突然接到命令出发,走得很急,连个人物品都没来得及收好。”

    “只有少量的水和吃食,他们的出发地离营地不太远,往返预计四日至六日之间。”

    雅公子的脸越来越阴沉,指了一下搁在牢笼外的水碗。

    郑鹰拿起水碗,泼在了一名被俘军士的脸上,观察着最细微的变化,等了片刻,又泼了一碗水,然后拽下了一张薄薄的脸皮,露出原本的脸庞。

    苏衡知道现代侦察兵也有化妆和改扮的训练,方便潜伏和探查消息,明知这是伪装却还是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原本没有半点表情的被俘军士,终于显出一点慌张来,其他没被泼水的军士,不是动着手指,就是小幅地搓着双脚。

    雅公子在便携本上写下:“已知,银甲马匹悉数归入营地库房。”

    苏衡怎么也没想到,雅公子竟然有这样出色的观察力,可是,本来要审李风,却这样问出银甲的来源,这算意外之喜,还是临时凑数?

    正在这时,雅公子重新走到李风的牢笼外,示意郑鹰搜身、全身泼水……

    李风空洞涣散的眼神,从看到雅公子的瞬间,就有了些微的变化,见郑鹰走进牢笼时,不由自主地瑟缩了一下。

    苏衡觉得,李风认识雅公子,还知道郑鹰是黑骑左将的身份。

    很快,李风沾满血污的衣服被冲洗得斑驳污黄,还因为虚弱的身体突然遇到凉水,忍不住地微微颤抖,与刘钊陈牛对峙时完全不同。

    郑鹰开口:“除了卖消息给樊诚和殷离,毁掉军医和铜钱,还收了什么黑心钱准备做什么?”

    “最新消息,殷离营地已经烧光了,军士死的死,伤的伤,头人自尽了。”

    李风听得整个人都僵住了,双眼震惊得快要暴出眼眶,自言自语:“怎么可能呢?分明是天衣无缝的计划,不会的……你们休想骗我!”

    “不会的,我很快就能回殷离了,不会的……”

    “你们肯定把殷离的俘虏关在其他地方了,你们很快就会死掉,一个都逃不掉!”

    郑鹰不屑地瞥了一眼李风:“人外有人,营地厉害的人多了去了!看破你们那点雕虫小技根本不费吹灰之力!”

    “放屁!”李风轻蔑地咯咯笑着,像夜晚才出现的野生动物,“这个破营地我待了整整三年,这里有几个厉害的,我会不知道?”

    “殷离人,”郑鹰看到李风的脸颊上滑落两块薄薄的脸皮,整个人变得不同了,“虽然我早知道营地里有探子,却没想到你是殷离人。”

    “殷离人怎么了?”李风笑得更厉害了,“探路脱险全靠我,大邺蠢货们,你们有什么好得意的?想骗我,下辈子再做梦吧!”

    苏衡忽然捂住口鼻,装出一副很想吐的样子。

    “军医,你怎么了?”郑鹰楞了一下,刚才还好好的,看到苏衡使来的眼色时,立时会意,更加紧张了,“哪里不舒服吗?想吐吗?”

    “不是,我要上茅房!”苏衡表现得可急了。

    李风的愤怒立刻变成喜悦,无比幸灾乐祸:“军医啊,好汉也架不住三泡稀,你会一趟一趟去茅房,再一趟一趟地回来,你很快就会起不来床,最后变成一具臭哄哄、皱巴巴的尸体,连爹娘都认不出来。”

    “……”苏衡一个字都来不及说,拧着双腿,一溜烟地跑了出去。

    “呵呵哈哈哈……”李风笑得像个鬼魅,“我知道了,看穿这些的是苏衡,除了他没有其他人可以做到,但是,又怎么样呢?他还不是快死了?”

    “他救了很多人没错,可他救不了自己,就是你们大邺说的医不自医,呵呵哈哈哈……”

    雅公子用看死人的视线盯着李风,猞猁感应到了主人的怒意,呜呜有声,声声惊人。

    苏衡冲出石牢,坐在外面的石头上,大口大口地呼吸着新鲜空气,琢磨“变成一具臭哄哄、皱巴巴的尸体”,再结合李风刚才大事将成的喜悦,脑海里飞快地掠过《传染病学》里相关的病例。

    靠,霍乱!

    原来殷离的奇袭用的疫病是霍乱,太特么无耻了!

    霍乱是由霍乱弧菌引起传染病,传染性极强,潜伏期短、发病迅速,手口消化道传播,病人表现为剧烈呕吐腹泻,米泔水样便,如果不能及时有效地补水补液,很快就会身体脱水休克,最后变成一具干巴巴的尸体。

    大邺的村庄州郡,大多是直接取河里井里的水,喝生水,如果病人污物污染了水源,就会暴发大规模流行。

    短则两三日,多则五六日,就能灭掉一村庄的百姓。

    不过好在,霍乱弧菌不耐热、也不耐酸碱,通常只在医疗卫生水平比较差的地区流行,知道病症,对症处理虽然繁琐,却行之有效。

    “陈牛!”苏衡大喊一声。

    “军医怎么了?”陈牛第一次看到苏衡这么焦灼。

    “让食堂停止准备吃食,所有大锅改烧开水,把所有的餐具全都在熟水里煮透两刻钟;给军士们分发皂角,每个人洗搓手五分钟以上。自今日起,所有吃食必须烧熟煮透。”

    “是,军医!”

    “再派一队人,捂住口鼻去李风住的营房,用长棍把他所有的私人物品都搜集在油布上,包括枕头床褥,放在阳光下烧掉,如果有金银饰物也烧一遍。有密信文书的话,单独包住留着。”

    苏衡见陈牛无意识地抹汗,觉得让这个大老粗去做“靠近可疑疫源”的事情太危险,又改了主意:“带我去,我教你们怎么做。”

    “哎,行!”陈牛根本记不住这么多,听苏衡说要去,顿时如释重负。

    苏衡回到药舍,戴上口罩和手套,跟着陈牛和另外两名军士,走进李风原来的六人营房。

    营房里因为苏衡几个月前的清洁整顿,收拾得很干净,李风的床铺物品摆放整齐。

    苏衡让陈牛把大油布铺在地上,然后依次把床褥衣物等等扔在油布上,拉开床榻的存放格架,把翻出的不能焚烧消毒的东西扔进大布袋……又拿出消毒液,把营房内的柜子床榻擦拭了一遍。

    “把这些拿出去烧了。”

    “是!”陈牛对苏衡有盲目的信任,立刻照做。

    没多久,校场空地上就腾起火烟,烧得干干净净,意外发现,李风在床褥里还藏了不少金银器物,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苏衡看着所有物品处置到位,不由感叹,不知道自己哪来的狗屎运,竟然能破除这个构思巧妙、堪称天衣无缝的奇袭计划,像闭着眼睛走过横在悬崖两端钢丝绳,睁眼才看到一路走来的险境,后背又沁出细密的冷汗。

    李风这样的混帐东西,不能就这么轻易放过。

    苏衡去医舍找来铜钱,凑到耳边嘱咐一翻。

    铜钱一点就通,跑到石牢外大喊:“刘大人,军医上吐下泻得好厉害,我现在就求鹿鸣涧的赵礼军医出诊。”

    刘钊拄着拐杖的手握得死紧,声音颤抖,步伐慌乱地走出去:“他刚才还好好的!”

    郑鹰收到了铜钱的眼色,立刻心领神会:“雅公子,还是回药舍吧,这里……不安全。”

    雅公子纹丝不动。

    李风脸上的喜色越发明显,眼睛肿胀得像蛙眼,咯咯呵呵地笑着,一扯到伤口还会突然停住,缓过来以后继续笑:“快去求援,不然你们的军医活不过今晚。”

    “你们以为把马匹和俘虏送回去就万无一失了吗?不,只要触碰到,没有人能逃得掉。军医是第一个,然后就会有越来越多人,不去求援的话,整个营地的人都会死光的……”

    郑鹰忽然一夹双腿,努力保持声音不变却又破绽百出的样子:“雅公子,我……不太舒服。”

    雅公子缓缓转过头,盯着郑鹰看了一会儿,这才摆了摆手。

    郑鹰如蒙大赦地溜出去。

    正在这时,陈牛像暴怒的蛮牛冲进来,指着李风大骂:“你这个混帐东西到底对军医做了什么?!你干了什么你说啊!不然老子今天把你片成鱼脍!”

    李风更得意了:“哟,军医病了呀?很难受吧?胆汁都要吐出来了吧?哎哟,太可怜了。”

    刘钊的声音从石牢外传进来:“陈牛,快,你和铜钱分成两路向鹿鸣涧和虎啸崖求援,快去!求他们一定要赶来救苏衡。”

    “是!”陈牛愤怒地暴捶木栏,两眼血红,“李风,你等着,我回来一定活剐了你!”

    在石牢里都能听到外面慌乱的脚步声和混杂了许多动静的嘈杂,越来越多的军士进出牢房,越是这样,李风越得意,甚至哼起了小曲。

    几个牢门之隔的银甲兵们,脸上的镇定也渐渐崩裂,这是怎么回事?说好的,只要对坠鹰峰营地发动奇袭,回去以后就能官升一级。

    可是这眼下的情形,别说回去了,就连活着回去都难了。

    转眼间,雅公子的身边只剩下猞猁和一名刚换上银甲的军士,以及拄着拐杖的刘钊。

    “雅公子,你害怕么?”李风态度倨傲起来,“有没有哪里不舒服?想不想吐啊?”

    “刘大人,不好啦,”一名军士冲进来,边跑边捂着嘴,“十几名军士上吐下泻……”

    “开始了,哈哈哈……好戏开始了,”李风的眼神带着七分得意三分疯狂……“刘大人,今年十月,你的戍边期就到了吧?就可以回国都城了吧?”

    “苏衡保住了你的腿又怎么样呢?霍乱等着你呢!嘿嘿嘿……想不到吧?”

    “霍乱?!”刘钊拄着拐杖也没能撑住身体,一下子重重撞在牢门上,“你竟然在营地里传播霍乱?!”

    李风呵呵笑着,眯着眼睛,满脸春风得意,仿佛不是被绑在刑架上的囚犯,而是坐在八抬大轿上、锦衣还乡的达官显贵,眼神里透着无限的疯狂。

    “疫病就像一把火,营地满是干草,一点就着;你们一定会去其他营地求援,那些军医们但凡有些良心都会赶来,就这样,一传十,十传百,百传千……”

    “营地支撑不住,就会去绥城医馆找良医,最有名的良医是谁呢?苏行远啊……”李风说得比街市上的说书先生还要绘声绘色。

    “霍乱一旦传起来,不死不休,苏行远死了,绥城的百姓还能活吗?”

    “你,你,你……”刘钊又急又气,浑身发抖。

    “哦,对了,还有雅公子,没了这位天降的财神,大邺的国运会受多大的影响,谁知道呢?”李风笑得像个疯子。

    雅公子的眼神锐利似刀,猞猁从呜呜有声转成咆哮。

    “知道这个天衣无缝的计划是谁定的吗?”

    “是我……对,我就是天外有天的天,人外有人的人……”李风的眼神在雅公子身上来来回回,却失望地没看到一丝一毫的惊慌。

    雅公子面对任何险境都是这样的表情,可事到如今,也确实慌了,苏衡没有治霍乱的抗生素,没有输液需要的一切条件,真的染上,苏衡必死无疑。

    大邺漫漫,好不容易再见到苏衡,如果他就这样死了,那他该如何活下去?

    正在有时,仿佛心有灵犀,有人的指尖轻点他的后背,写下:“我没事。”

    雅公子呼吸一滞,敢在他后背上写字的,除了苏衡不作第二人想,只是没想到他竟然带着全营的人演了这样一场大戏。

    苏衡其实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这样笃定,仿佛不论自己做什么,雅公子都会配合。

    刘钊强作镇定,一字一顿地反问:“哼,你现在得逞了又怎么样?铜钱和陈牛确实出营去求援了,我还有信鸟,宁可坠鹰峰营地全灭,也不会拖累鹿鸣涧和虎啸崖。”

    “就算信鸟来不及,我可以在营门外挂上大幅纸页,告知他们一切。”

    “大邺戍边军士为保边境安全,万死不辞!”

    李风的脸色像毫无预兆挨了两个耳光那样难看:“每个人都是怕死的,你能忍得住,能保证每个军士都能忍得住?”

    “鹿鸣涧那次如果不是你们赶去,不就兵变了吗?”

    “刘钊啊刘钊,生死关头,百夫长又算什么东西?”

    至此,李风的计划已经全盘托出。

    刘钊被狠狠地噎住了,李风说的是事实,如果不是苏衡把所有的危险都拦在了营门外,这一切都会变成事实。

    苏衡隐在银甲里又闷又热又沉,两辈子都没见过李风这样歹毒的人,很想对他做些违背医生守则的事情。

    李风很得意,可是这不够,他要看雅公子崩溃,要看所有人惊慌失措。

    雅公子的嘴角微微扬起,露出戏谑的讥笑,然后当着李风的面,揭了苏衡的银甲头盔,顺势轻轻拍了拍他的脸颊,七分宠溺三分责备。

    “哎……君子动口不动手,”苏衡有些无奈,哪有当众拍脸的?“李风,我挺好的。”

    李风的得意僵在脸上。

    “黑骑们的确抓了殷离的俘虏,”苏衡停顿了一下,“右将大人发现一些疑点,然后我们把俘虏们用马车送回去了。”

    “你们营地的头人,一把火连马车带人都烧了。”

    “然后呢,我没让黑骑们回营,用了些措施,他们现在林地里休假。你说是霍乱的话,现在就可以通知回营了,本来我要让他们待够七日才回来。”

    “你这个计划确实天衣无缝,可是还有一句话,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你作下如此恶毒的事情,哪能随便得逞?”

    “各位弟兄们,大家辛苦啦,”苏衡笑得云淡风轻,“这石牢里怪臭的,我们出去吧。”

    “不可能!不可能的!”李风愤怒地挣扎,把铁链挣得哗哗作响,“我的计谋万无一失,怎么可能被你识破?!我是会在殷离流芳千古的人!”

    “军医,你什么时候去医舍查房?”铜钱大步走进来,若无其事地问。

    “军医,午时的病号餐要准备些什么?”陈牛仗着嗓门大,直接在石牢外问。

    李风疯狂起来,视线散乱极了:“不会的,这不是真的……我的奇袭谋一定会流芳千古,殷离所有人都会敬仰我!”

    苏衡慢条斯理地回答:“成功了,才叫奇袭谋略;你这招不仅失败了,还搭上了殷离最强的营地、良驹和死士,这是殷离的奇耻大辱。”

    “死士的家人们会昼夜唾骂你,殷离各部头人会痛骂你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你会很有名,骂名远扬!

    “我不!”李风拼命挣扎,竟然挣脱了刑架,扑到牢门外,突然张开嘴巴。

    苏衡的身体反应更快,突然揽紧雅公子,两人瞬间进入“小憩空间”,还因为用力过猛,两人没站住,互相搂紧了又晃了几下才勉强站住。

    “……”苏衡吓得好一会儿说不出话来。

    雅公子的右手掌刚好贴在苏衡的左肩下方,隔着衣料都能感觉到剧烈乱拍的心跳。

    苏衡的双手揽紧了雅公子的腰,无比庆幸自己在系统里选择了“带人进入”功能,不然,刚才死的不是自己就是雅公子。

    太危险了!又太幸运了!

    雅公子拉过苏衡的手,在他掌心写下:“你以为是什么?”

    “我怕那个疯子吃了被霍乱弧菌污染的食物,打算用呕吐物当自爆武器。”苏衡连续深呼吸几次,才觉得心跳有些平缓。

    雅公子无声地笑,用袖子掖去了苏衡额头颈侧的汗水,忽然又觉得太过亲昵,后退了两步。

    两人出去一看,刚才站立位置的石墙上,一根舌吹箭插进石面,李风七窍流血卡在围栏中央,死相可怖。

    以刚才吹箭的力度和角度,绝对是一箭双人的下场。

    苏衡后怕地看向雅公子,发现他淡定得好像那是一支假箭,要不要这样非人?

    刘钊、铜钱和郑鹰三人像三只大鹅,盯着突然消失又出现的苏衡和雅公子,都觉得自己眼花,好半晌才一口气缓过来,躲开就好!

    郑鹰只怕夜长梦多:“军医,你和雅公子尽快离开这里,我们会按疫病而死的人来处置李风,放心,最近我新学会的。”

    “有劳了,”苏衡实在受不了石牢的气味,急着把雅公子送回药舍,又嘱咐,“地牢面和墙面都用火烤过,尸体用油布包裹烧了吧,然后整个石牢都用生石灰刷洗干净,免得留下后患。”

    郑鹰立刻接话,掏出随身放的口罩和手套:“好,我会连李风藏身的地方都清扫干净的。”

    苏衡只觉得处处有危险,让人防不胜防,有那么一会儿,特别想把雅公子关在“小憩空间”里,随时能看到,不用再提心吊胆。

    雅公子却一点都不着急,慢条斯理地经过银甲军士的牢笼前,视线与每个人交汇又移开,然后负着双手走出石牢。

    “早食,哦,不对,快午时了,”苏衡被刺激得都不知道饿了,看了看天色,雅公子有胃病不能饿着,“你想吃什么,我去食堂做一些。”

    刚走两步又折回来,苏衡叹气,“啊,不对,食堂里所有的锅都在烧开水煮餐具……没法做。”

    雅公子看了苏衡一副操碎了心的样子,觉得饿一顿也没什么,至于愁成这样?径直走进药舍,坐到书案前。

    苏衡前脚跟进去,后脚就想离开,刚死里逃生五分钟,整个人还处于肾上腺素消耗过度的倦怠期,雅公子倒好,已经把大字作业铺开了。

    这万恶又非人的金主爸爸!

    雅公子在“屋中屋”里休息了两次,觉得以前说不清楚的身体沉重感和隐隐的钝痛消减了许多,而且在里面待着看书也不容易累,手里要处理的事情太多,就拿起便携本写道:“去屋中屋。”

    正中苏衡下怀!

    “行,你平日就待在屋中屋里,我给你烹茶,然后去医舍查房,”苏衡在空间里忙活完,又翻出之前的零食盒子,“你先随便吃点垫垫。”

    雅公子拿着毛笔,用笔尖点了一下宣纸。

    “知道了,我查完房就回来补作业。”苏衡转身就出了空间,觉得这样放心多了,咝,怎么有种“金屋藏娇”的错觉?

    不对,空间没有金屋奢侈,至于娇嘛,雅公子不仅娇还脾气不好,啧啧啧……

    ……

    苏衡进了医舍,就看到赵先机正扶着半靠的清明,一点点地给他喝水喝。

    清明一见苏衡立刻想起来,被赵先机一把摁住:“你别动啊!”

    “雅公子这些日子过得好吗?吃了什么?喝了什么?有没有瘦?”清明急着询问,“赵先机说,这些日子都是苏公子在照顾。”

    “还活着呢,先顾好你自己吧,”苏衡没好气地回答,“赶紧好起来,我就能轻松点儿。”

    “多谢苏公子救命之恩。”清明浑身上下也只有头颈和背可以动,想抱拳都不行。

    “不用谢,还是那句话,尽快康复才好。”苏衡打量着清明,大邺没有石膏,所以为了固定骨折部位缠了很多弹力绷带,约等于大半个木乃伊。

    “是,苏公子,”清明一直注视着苏衡,好半晌才开口,“我能见雅公子吗?”

    苏衡楞了一下,离开医舍回到空间,见雅公子正在写着什么,下笔如飞:“雅公子,清明醒了,他想见你,你有没有什么要问的?”

    雅公子头都没抬。

    苏衡回到医舍,望着清明充满期待的眼睛:“雅公子想见你,自然会来见,想问你,也自然会来问你,旁的你就不用操心了。”

    “多谢苏公子。”清明又靠回床头,默默喝水。

    苏衡完全不了解清明,所以也无法评价什么,只是觉得刚才那番话,好像夺去了清明一部分生命力,要他操心的事情实在太多,懒得管。

    赵先机喂完水,把清明放回床榻上,跟着苏衡走出医舍,急忙问:“衡哥,刚才发生了什么事情?整个营地都慌乱得很。”

    “没事,都已经解决了,”苏衡不打算费口舌讲这件让人心寒的事情,“清明现在的情况算比较稳定,你和铜钱要抓紧时间休息。”

    “知道了,”赵先机忙着料理清明,还琢磨着怀里的草图,“衡哥,这两个东西是干嘛用的能说一下吗?你说清楚了,我做起来更快。”

    苏衡拿着草图解释:“有人吃鱼卡了鱼刺,用醋硬吞,或者咽饭团吞;运气好的,鱼刺就落下来,运气不好的,就卡进肉里。”

    “这是喉镜,可以看清咽喉深处有没有鱼刺,有的话,用镊子一夹就取走了。”

    “哦……”赵先机恍然大悟,“那这个呢?”

    “这是戴在额头上的,这边点个蜡烛,光线就能折射出去,大人小孩的耳朵里有时候会进虫子,或者其他东西,用这个就能看清楚,然后想法子弄出来。”苏衡边讲解边比划。

    “知道啦!”赵先机不仅一点就通,还能举一反三,“我再做几把小小的镊子,就能给孩子用了对吧?”

    “聪明。”苏衡微笑着,赵小胖照着现在继续发展,成为大邺第一外科器械师不是梦想。

    “嘿嘿,”赵小胖不好意思地直挠头,“衡哥,我做了这么多东西,有没有奖励啊?”

    “奖励?”苏衡皮笑肉不笑,“你衡哥的荷包比脸都干净,穷光蛋一个。”

    “下山取布带我去呗,”赵小胖当然知道苏衡没钱,“衡哥……”

    “行吧。”苏衡笑着摇头,拿赵小胖没招。

    “衡哥,辅料快用光了,”铜钱满头大汗地跑过来,“什么时候能下山拿布匹?”

    *

    作者有话要说:

    一万字更新,算爆更了吧。

    某南说,入V以后要加更的,当然说话算话,以后两千字章改成三千字章。

    第077章 消暑凉面

    苏衡瞥了一眼医舍, 叹气:“两个医舍不能断人,赵小胖有许多东西要做,我们三个都脱不开身。”

    “……”赵先机撅了个小猪猪嘴, 好想念白姨做的吃食啊。

    铜钱更急了:“那怎么办?就算布匹拿回来还要花不少时间做了才有得用。”

    苏衡琢磨一会儿:“刘钊大人不能离开营地, 只能让陈牛去。”

    铜钱和赵先机一脸好想下山的表情, 可是下山往返最快也要四天四夜, 还要天气晴好,营地确实没办法让他们离开这么久。

    郑鹰大树上跳下来,刚好落在苏衡身旁,“我去。”

    “咦!”铜钱和赵先机被他吓了一跳。

    苏衡已经习惯郑鹰的神出鬼没:“绥城的瑞和布庄, 掌柜的是位大美人儿, 名叫洛秋娘,你去刘大人那里拿银票和买契,她会给你的。”

    “什么样的布匹,有什么要求?”郑鹰做事很细致。

    “九匹粗布四匹细软布都是订制的, 织成以后要煮沸洗晒干净, 装进布袋里。一匹布送一竹筒茶叶,共计十三筒,这是约好的。出发前, 去食堂库房取些菌菇干包好带上。”苏衡交待清楚。

    “嗯, ”郑鹰微眯起眼睛,“知道了。”

    两刻钟以后, 郑鹰就驾着马车、还另带了两匹好马,驰出了营地大门。

    苏衡拍了拍铜钱的肩膀:“等伤员们都好了, 我们再一起下山。”

    “好。”铜钱点头。

    接下来, 苏衡又开始了查房、换药、调整治疗方案的循环, 忙完以后, 又去食堂检查餐具消毒大工程的进展,确认营地安全无虞以后,又去了马厩。

    刘钊在马厩前拦住苏衡:“衡儿,你又要去哪儿?”

    “我骑马去看一下隔离在林地里的黑骑们,很快就回来。”苏衡每次醒来,都会把必须做的事情列出清单,以免遗忘。

    “……”刘钊默默让开,之前让苏衡下山采买也是存了私心的,就是让他可以回家看看父母,没想到这次,他却让郑鹰下山,下次再采买就不知道什么时候了。

    烈日当空,苏衡戴上帷帽遮阳,吸取了上次的教训,带了吃食和熟水,骑着大花出了营地,很快就到了做了隔离标记的林地里。

    黑骑右将非常意外:“军医,你怎么来了?”

    探子们一看苏衡来,纷纷起来迎接。

    “各位有没有哪里不舒服?想吐或者想拉肚子的?”苏衡开门见山地问。

    探子们摇了摇头,都表示吃得下睡得着。

    “营地石牢审讯出来了,殷离这次用的疫病是霍乱,”苏衡据实相告,“霍乱的潜伏期长短不一,短的可能几个时辰,长的可能要七日。”

    “现在营地的食堂和营房都已经消毒完毕,没有一位军士得病。大家待够七日,没有不舒服,就可以回营地了。”

    “另外,大家每次吃东西前都要洗手,不要吃生冷食物喝生水,全都要煮透才可以吃。霍乱基本无法可治,所以预防尤为重要。”

    “哦,还有,黑骑们的装备都挺好的,我这里有个建议,”苏衡想来想去还是要说,“建议以后各位不论去哪儿,自带餐具,不喝生水,吃前用后都清洗干净,再配合洗手。”

    “至少能防掉一多半的疫病。”

    “记下了。”黑骑右将见过的郎中不计其数,这样平和又尽心尽力的军医,实在不多见。

    “还是那句话,有哪里不舒服,尽管传信来,我立刻赶来,”苏衡陪着探子们闲聊的间隙,顺便把肚子填饱了,“各位告辞。”

    “多谢军医!”黑骑们异口同声,目送苏衡消失在山路拐角处。

    “右将大人,我一点都不怕了。”

    “我也是!”

    “本来觉得苏军医少年郎,肯定没有老大夫行。”

    “现在看来,他比惠民药局的老家伙们都靠得住。”

    “对啊,那群老家伙们,说话必带之乎者也,咕噜咕噜说半天,咱也听不懂。苏军医就不一样了,三两名话,什么都说得透透的。”

    “右将大人,把苏军医招进运宝司吧。”

    “对啊,大人,想想办法嘛。”

    “……”

    至此,闲得无聊的探子们,开始讨论怎样才能把苏衡从营地挖到运宝司,讨论得特别热烈,有说明抢的,有谈暗抢的……把黑骑们的狠辣凌厉彰显无疑。

    黑骑右将笑而不语,换成平日早就训斥了,现在,好不容易死里逃生,就随他们去吧。

    ……

    苏衡骑马赶回营地时,食堂和营房的消杀已经完成,陈牛正汗流浃背地准备晚了不少时间的早食和午食。

    “军医,想吃什么,尽管开口。”

    苏衡看着忙了好几日的军士们,都因为天气炎热,没什么胃口的样子,忽然有了主意:“大牛兄,取点腌菜出来呗,再来点干椒。”

    陈牛不明所以地眨了眨眼睛:“军医,你不是最讨厌腌菜了么?”

    “偶尔吃一下也没关系,反正鱼这么多,”苏衡把酸菜鱼的做法,详细地告诉陈牛,“天气太热,出汗多,伙头军要按四季变化而变通的嘛。”

    大半个时辰以后,陈牛扯着嗓子喊:“酸菜鱼过水凉面,大家赶紧到食堂来取,每个人都有。”

    五分钟后食堂爆满,军士们以为吃腻了腌菜,怎么也没想到,腌菜鱼和干椒一起烧会这么好吃,一时间吃得没人抬头。

    食堂的另一边,是留守在营地的另一半黑骑,看军士们吃得这样香,忽然觉得手里的吃食不香了。

    有一名黑骑小声说:“要不,去和他们换着吃?”

    其他黑骑眼神来去,还在犹豫。

    陈牛大嗓门招呼:“黑骑大人们,来尝尝么?军医亲自指导做的,说是能生津止渴,防止中暑。看,大家伙儿吃得多香啊。”

    “有点酸,还有点辣,味道可好了。”

    “真的,这两日热得够呛,真的没什么胃口。”

    黑骑们齐刷刷地站起来,有一个先开口:“那就,大家一起吃?”

    “来!大家一起吃!”营地军士们感激黑骑的守护,招呼起来可热情了。

    很快,壁垒分明的两支军队,就这样破壁了,黑骑们才能吃的肉干、馍饼和果干,和酸菜鱼过水凉面,组成了夏天最难忘的美食。

    食堂里热闹得像过年一样。

    ……

    与此同时,“小憩空间”里,苏衡正在给雅公子盛面装碗盘,心里天人交战得厉害:

    小红人说直接问啊,问清楚就行了。

    小蓝人说,不行,那样会暴露身份。

    小红人又说,不问就错过了。

    小蓝人回击,雅公子神秘又危险,不能随便开口。

    然后,苏衡若无其事地把他们给摁扁了,仔细观察雅公子。

    雅公子不经意抬头,就与苏衡炽热的视线撞上,特别大方地任他打量,接过碗筷,开始吃酸辣鲜凉的面条,味道真的不错,不用问,也知道是谁的主意。

    苏衡吃东西依然很快,不过因为不用急着照看病人,速度略有下降,但还是比雅公子快了不少。吃完以后,等收碗筷的时候,就老老实实地写大字。

    雅公子细嚼慢咽,平日清淡惯了,偶尔重口,凉面实在好吃,觉得苏衡以后就算不当军医或者郎中,也能当个好厨子,毕竟以前就算不出去吃鱼,也是苏衡在家给他做好吃的。

    苏衡写完一份大字,摊在书案上晾干,转身收拾碗筷,问:“雅公子,你是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还是偶尔能有些声音?”

    雅公子拿来便携本,写道:“印象里没发出过声音。”

    “什么叫印象里?”苏衡觉得雅公子这么精明的人,不可能允许自己有不确定的记忆。

    雅公子笑得有些苦涩,搁下纸笔,除了想起苏衡,还有许多记忆是模糊的。

    苏衡追问:“突然受到惊吓,会惊呼出声么?”

    雅公子瞥了他一眼,觉得苏衡变笨了。

    苏衡觉得趁现在有时间,还是应该确认一下,是先天失声,还是后天的,如果能发出一点声音,最起码可以确定声带和咽喉结构正常。

    再者,看雅公子动不动写写写,确实替他累得慌。

    苏衡皱着眉头,下意识地问:“你怕痒痒吗?”

    雅公子警惕地看了他一眼,眼神锐利。

    苏衡这才意识到自己失礼,就算雅公子怕痒痒,他能上手去挠么?更何况,除了钟昕,他还没上手挠过谁痒痒:“雅公子,是我失礼了。”

    叹一口气,继续写大字,边写边琢磨,普通人会在紧急状况(剧烈的疼痛、痒感、受到惊吓……)大叫出声,但是有些人受过训练,在任何情况下都会保持镇定,比如探子、医护人员。

    雅公子这些日子表现出来的、异于常人的镇定从容,让苏衡从侧面了解到一件事情,他长大的环境也许不是普通的恶劣。

    运宝司是个什么样的地方?

    雅公子以前说,长公主是皇权神授,而自己只是意外。

    还有李风口不择言:“哦,对了,还有雅公子,没了这位天降的财神,大邺的国运会受多大的影响,谁知道呢?”

    天降的财神又是什么意思?

    苏衡边写边琢磨的后果,就是连续写废了三张大字,叹了口气,开始第四张。

    所以,想知道雅公子是不是先天失声,只能靠额镜和喉镜了,至少这种正常的检查,显得比较恭敬有礼。

    赵小胖,未来的机关大师,看你的了!

    *

    作者有话要说:

    三千字章(写起来还真有点不习惯。)

    感谢在2021-07-14 13:35:33~2021-07-15 16:36:3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不诉离殇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078章 免责文书

    雅公子看着苏衡写坏一张换一张, 写到第四张才有了专注的眼神,知道他一定是在琢磨事情,和自己不能说话脱不了干系。

    苏衡写坏第四张, 又写坏了第五张, 要拿第六张纸的时候, 纸被压住了, 诧异地抬头:“怎么了?”

    雅公子在便携本上写:“写坏一张纸五百文。”

    苏衡被雅公子的善变惹急了,手中的毛笔扔得老远,蹭地站起来,居高临下:“雅公子, 我救治着病人, 照顾你的饮食起居、保护你安全,您毕竟保护着我爹娘的安全,就算是回报,没问题, 我心甘情愿。”

    “身为营地军医好几个月了, 我一点银两都没拿到,就连药舍辅料的钱,都是我出诊赚的, 完全倒贴。黑骑来了, 因为袭营的事情,我连他们都照顾到了, 每天忙进忙出累得像条狗一样。”

    “不对,狗没我这么累!”

    苏衡气急败坏地盯着雅公子, “笑, 你还笑?”

    “你心血来潮, 想一出是一出, 说治不好就不走,我也同意了,抓紧一切时间琢磨病情;又要每天交一张大字,我还是同意了,写之前你有说写坏一张五百文吗?”

    “五张纸两千五百文,您看我像有这么多钱的人吗?”

    雅公子脸上的笑容越发明显。

    “你这个周扒皮一样的家伙,你怎么笑得出来?!”苏衡气得两手叉腰,这万恶的金主爸爸,就不怕把他气出个好歹来,没人替他卖命吗?

    “哦,不对,你不知道周扒皮。”

    雅公子伏在书案上,肩膀微微颤抖,欺负苏衡太有趣了。

    苏衡的火发完了,人也冷静下来了,罪魁祸首却笑得趴到书案上,这太反常了,不对,他分明是听懂了“狗其实没你这么累”和“周扒皮”的梗,他不是钟昕还能是谁?!

    于是,苏衡“怒从心中起,恶向胆边生”,仗着空间是自己的地盘,魔爪伸向雅公子腰侧,威胁:“你是不是钟昕?”

    雅公子的笑容有一瞬间的僵硬,怎么也没想到,苏衡竟然上手威胁,盛夏的衣料轻薄柔软,真的上手,后果不堪设想。

    “是不是?”苏衡脑海里所有的疑点都串联起来,指向越来越清晰,就连现在雅公子的表情都让他越发肯定。

    雅公子的手指紧握着书案的边缘,打算撑起来逃开,偏偏被苏衡的双臂困住逃不掉,不断提醒自己“燃箭”袭击营地的事情不解决,就不能和苏衡相认。

    苏衡几乎把雅公子扣在怀里,继续威胁。

    双方僵持不下的关心,突然传来刘钊的声音:“衡儿,在吗?”

    苏衡立刻松手,佯装无事整了整衣服,提着食盒出了空间,进了药舍打开大门:“刘大人,有何吩咐?”

    刘钊打量苏衡:“你的脸怎么这么红?是不是赶来赶去的太热了?”

    “我没事,就是刚才凉面吃得太快,呛到了。”苏衡胡绉了一个理由。

    “营地穷,一连几个月都没发薪俸,刘叔也没其他的可以给你,”刘钊叹了口气,“等医舍伤员都好了,给你十日长假回绥城。”

    “真的?”苏衡有些不敢相信。

    “刘叔何时骗过你,老脸还要不要了?”刘钊重重拍了一下苏衡,拄着拐杖走了。

    十天长假啊,苏衡提着食盒愉快地去了食堂,清洗餐具然后搁在架子上晾干,又到后厨转了一圈,不由地感慨,“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经过一次又一次整顿,这里越来越有现代化食堂的干净整洁了。

    这样做的好处就是,消化道传染病的发生概率会大大降低。

    毕竟在医疗卫生条件极度落后的大邺,尤其是一穷二白的坠鹰峰营地,预防措施才是最值得投入的事情。

    苏衡回到药舍,犹豫着要不要进空间,一进去又要面对万恶的金主爸爸,尤其是刚才还冒犯了他,以这货小心眼又记仇的性子,指不定想出什么阴招等着他呢。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早死晚死都是死,就……早死早超生吧。”

    进了空间,苏衡惊讶地发现雅公子躺在竹榻上,这货作妖他头疼,不作妖他紧张,简单来说,只要在他面前,就心神不宁得厉害。

    坐到书案旁,他发现了一封短信,内容极为简单粗暴:“戍边军医任期一年内,拿到虎啸崖百夫长、军医和所有军士联名签署的医术彰书,就免除废纸的两千五百文,不追究冒犯之罪。”

    多么宽宏大量……个屁的免责文书啊!

    苏衡强忍住掀桌的冲动,深吸一口气,看在突如其来的十天长假大惊喜的份上,努力恭敬又平和地问:“雅公子,我有鹿鸣涧的医彰书,坠鹰峰就更别提了,为何还要虎啸崖的?”

    刚问完就发现,短信纸页的下面好像还有一张写了字的纸,拿出来一看:“想要重振苏家,第一步先赢过魏仁,夺取进入惠民药局郎中的机会。”

    “……”苏衡冷笑,“雅公子,樊诚收了魏家许多好处,医彰书明显就是给魏仁订制的,难道让我冲进虎啸崖暴力逼他写么?那是多大的罪名?”

    雅公子浓密的眼睫轻颤一下。

    苏衡注意到了,蹲到榻前仔细看,赫然发现他根本没睡,又被耍了。

    雅公子眼角一弯,翻了个身,背对苏衡,就要这样钓着他。

    苏衡气得磨牙,但也没胆再做上手的事情,毕竟穿越第一晚就领教了权势的威力;而且现下有更要紧的事情,药舍里的辅料要见底了。

    只能盼望着郑鹰出发的四天四夜里不下雨,不然困在山路上不说,洗晒干净的布匹还会因此受潮,就算取回来,也要重新洗晒,费时费力毫无效率。

    出人意料的是,郑鹰在三日后的清晨就赶着马车回到了营地,带回了余下的布匹和茶叶,瑞和布庄把物品装得非常稳妥,把苏衡和铜钱高兴坏了。

    “佩服!”苏衡夸人向来直接而且真诚。

    “那是当然,”郑鹰对苏衡和铜钱的夸奖照单全收,“军医,有没有什么好吃的?”不过这次他没敢对苏衡动手,实在是雅公子那晚的眼神太吓人了。

    苏衡微笑:“食堂里有酸辣凉面,管够,还有晾凉的米糊。”

    “多谢军医。”郑鹰把马车马匹交给苏衡,就上树蹿去食堂了。

    苏衡和铜钱把马车赶到药舍外,赵先机赶来帮忙,往里面搬布匹和茶叶,搬完以后发现,车上还有新鲜的乌梅、黄杏和酸李子,还有鸡蛋鸭蛋。

    赵先机惊呆了:“鹰哥自己买的?”

    “不是,”铜钱从竹篓里抽出一封书信,“你们看,是瑞和布庄掌柜的写给军医的信。”

    苏衡一怔,把信拆开很快看完,真是“有心栽花花不发,无心插柳柳成荫”,摇着头笑。

    铜钱显出调皮的一面:“衡哥,是不是洛秋娘看上你了?”

    “真的吗?我也觉得衡哥和掌柜的好登对。”赵小胖起哄。

    “你俩真是够了,”苏衡毫不客气爆栗子过去,“我们上次不是送了菌菇干吗?掌柜的炖汤喝,觉得特别鲜美,说以后如果还有,可以送去绥城的樊楼,掌柜的包圆了。”

    “以物易物,银钱收购都可以。这些水果和蛋类,就是樊楼掌柜收到郑鹰送去的菌菇包,换回来的。”

    苏衡让赵小胖把水果留在医舍里,把蛋类送到食堂的库房去,然后和铜钱一起赶制纱布和绷带,吃完凉面的郑鹰把黑骑军士里心灵手巧的都叫来帮忙。

    从清晨忙到黄昏,药舍里辅料用品装得满满当当,不论是谁看了,都觉得很有安全感。

    天气很热,苏衡把水果分给每个人,然后嘱咐他们留着果核,从军士里找来擅长种植的,由他们选择营地附近合适的林地逐一种下。

    苏衡把信交给刘钊。

    刘钊把军士们聚集在校场,宣布每日巡逻的军士们多了一项采摘菌类的差事。

    陈牛大力拍着苏衡的肩膀:“军医,真是好样的!”

    苏衡不着痕迹地躲开大力牛掌,宣布一桩大事:“各位弟兄们,现在可以告诉大家,烧伤的三名伤员已经脱离危险期和意外发生期,正在恢复中,很快就可以离开医舍,回营房去了。”

    军士们发出最大最整齐的喊声:

    “军医!”

    “军医!”

    “谢军医!”

    苏衡连连摆手,刚要开溜,就被陈牛、铜钱和赵先机三个围住,再一次开始了“天眩地转沙包扔”,军士们自动接力。

    最开始只扔了苏衡,随后,铜钱和赵先机也被大家扔上了天:

    “铜钱!”

    “小胖!”

    “铜钱!”

    “小胖!”

    三人就这样被军士们送回了药舍和医舍。

    黑骑们围观了全过程,感触良多,这真是他们见过的最团结的戍边营地了。

    苏衡推开药舍门,双腿依然有些发软,脑袋还被晃得有点懵,进入空间后,就看到雅公子坐在书案旁,眼神冷凛地盯着自己。

    记忆力极好的他,瞬间就想起了上次的“药舍社死”脱裤子事件,急忙看了一下自己,没有任何失礼的地方,嗯,挺好。

    *

    作者有话要说:

    7.19因为特殊原因,晚上十一点更新;7.20恢复每天下午三点定时发布,早睡早起的小可爱们可以7.20一起看。

    说好入V后要加更,所以两千字章改成三千字章。八月看看能不能更新更多,反正这半个月也没全勤,就尽量多囤点稿子。感谢在2021-07-15 16:36:35~2021-07-16 15:17:1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从此周五不再期待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079章 虎啸崖告急

    苏衡径直向雅公子走去, 笃定他就是钟昕,长得比以前更加引人注目,比以前更调皮, 一双深藏着太多秘密的黑潭似的眼瞳, 深吸一口气, 最终强行咽下了所有的话。

    默默坐到书案前, 继续写第六张大字,边写边告诉自己,雅公子不坦白钟昕的身份,一定有他的顾虑, 好不容易再次相遇, 不着急。

    很快,苏衡交了欠下的大字,恭敬地递到雅公子面前。

    雅公子收好,然后拿起便携本写道:“惠民药局的郎中们, 个个都写得一手好字, 想要重振苏家,就要处处超过他们。写字只是第一步。”

    苏衡怔住了,这……早说不好么?忽然就想到钟昕也是这样, 不论为他付出多少做了什么都只是笑笑不说, 日常招惹他,一不高兴还动手动脚。

    还真是一点没变。

    “多谢, 雅公子。”苏衡格外深情地凝望着他,什么都不说是吧?行, 看谁先忍不住。

    雅公子移开视线, 准备上呈的密奏。

    两人谁也不说话, 只是安静地做自己的事情, 各自心安。

    ……

    苏衡药舍里的各项库存都很充足,之前的担心也就消散无形。

    赵小胖的床上运动辅助支架已经安装在清明的床榻上,清明可以借助支架做些简单的床上活动,虽然一动就会出汗,但是血运不畅的脸庞渐渐有了一丝血色。

    就像苏衡说的,三名烧伤病号的创面全都结痂完毕,已经不再需要每日换药,可以回到营房休养,只得厚厚的血痂自己脱落,就能最大程度的痊愈。

    营外林地里的黑骑们,留观期七日已满,苏衡去给每个人做了一次全身检查,意外发现他们或多或少都有骨骼外伤的病根,就从空间里取出苏家的伤药,分给他们,嘱咐平日操练的注意事项,免得不小心就伤上加伤。

    黑骑探子们和苏衡一起回到营地时,不由大吃一惊,这才十日不到,双方军士已经相处得非常融洽了,尤其是在食堂的时候,分享吃食是保留节目,一起清洗碗筷都是自然而然的事情。

    黑骑右将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相对的,百夫长刘钊也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传闻中“以一敌百”的黑骑怎么能这样没架子。

    总之,苏衡只要照看清明一个病人,轻松了太多,有时间就练字,同时等赵小胖的喉镜和额镜,顺便惦记名医系统的奖励。

    事实上,只要苏衡想做成的事情,基本都能成,比如练大字,几日恶补下来,已经不会再浪费纸张,一写而就,不仅有模有样,还很有风骨。

    雅公子收到第十二张大字后表示,不用再练了。

    苏衡如释重负,又马不停蹄地开始教军士们,如何判断局部骨折和及时止血的方法,军士们对他的盲目信任使然,个个学得认真,连黑骑们也会来旁听。

    如果营地每天都这样该多好,苏衡坐在马场的木栏上,仰望着蓝天白云。

    “军医好雅兴!”郑鹰突然出现,单手单脚撑着树,手长脚长地像蜘蛛猴。

    “砰!”苏衡从木栏上摔下来,五体投地,这货也皮得可以。

    “军医,我觉得吧,你有时候也不是很聪明。”郑鹰把苏衡拽起来,打趣道。

    “哪能和黑骑左将大人相提并论是不是?”苏衡拍掉掌心的泥土,“不过,我刚才听到树枝断裂的声音,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最近食堂伙食不错,吃得有点多,”郑鹰脸皮厚不怕损,转身又上了树,忽然发现有哨兵骑马急驰,在山路上时隐时现,“军医,有情况!”

    苏衡像在病房接到抢救大厅的会诊电话一样,迅速向药舍奔去。

    郑鹰飞快回到哨位,向远处打起哨兵旗语,转而大声告诉陈牛:“通知刘大人,虎啸崖哨兵急件!”

    陈牛立刻赶去通传。

    哨兵在营门外勒马停住的时候,刘钊已经走到营门边。

    哨兵出示腰牌,双手递上急信:“刘大人,虎啸营告急,请苏衡军医立刻出诊!”

    刘钊接过略显厚实的信封,里面有两百两银票、出诊费自愿书和一封短信,信上说:“近日虎啸崖营地出现高热军士,起病迅速、病情暴烈,目前已有六人病死,八名军士高热之中,怀疑是未知的疫病。魏仁敬上。”

    哨兵望着刘钊的视线堪称炽烈,只盼他点头同意。

    “烦请转告贵营地百夫长,军医苏衡为救治病患劳累过度,现在药舍养病,不能出诊。”刘钊毫不留情地拒绝了。

    坠鹰峰营地刚恢复平静,雅公子这尊大佛还没走,黑骑们也在,好不容易破了奇袭霍乱连环计,整个营地都为此忙翻了天,刘钊不能让苏衡去冒这个险。

    “樊诚百夫长说,只要苏衡军医能出诊,还愿意再送半车药材和成药。”哨兵急得快跪下了。

    “还有,魏仁军医交待,只要苏衡军医能出诊,他想要什么都可以。”

    刘钊算不上老狐狸,但也不笨,只听这两人开出的诱人条件就知道,这未知的疫病比信上所说的更严重。

    其实苏衡从药舍取了出诊箱和出诊包袱以后,就跑到营门边,躲进“小憩空间”里,把他们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

    六月末七月初,天热得很,谁都不想动。

    苏衡也是如此,每天只想窝在空间里不想像上次穿着隔离衣走遍鹿鸣涧营地,尤其是虎啸崖营地,山路直上直下,走起来特别费力。很有可能只走了一半,就中暑或者直接累死了。

    正在这时,雅公子递来便推本,上面三个字“医彰书。”

    苏衡没好气地回头:“医彰书重要,还是我的小命重要?”

    “医彰书,”三个字一动不动,还增加了四个字,“免责文书。”

    “雅公子,你就不怕我死在那里?”苏衡特别认真地问。

    “我们一起。”雅公子写得特别干脆。

    “不行!”苏衡不假思索地拒绝,“我照顾病人,还要伺候你?你别添乱了行不行?”

    “叮,你有新的系统奖励,请查收。苏衡有效防止了一场霍乱大流行,支线奖励再次开启,小憩空间拓展功能,三选一。”

    苏衡立刻恭敬开口:“雅公子,你老是窝在屋中屋不活动,容易血运不畅,还是去药舍外面走走,稍微活动一下。”

    虽然觉得钟昕已经知道空间的事情,但也不想透露得太多,先把他哄出去,领完奖励再说。

    雅公子站起身,取了猞猁的项圈,任由苏衡把自己送入药舍。

    苏衡奔向空间的角落,功能“三选一”在哪儿呢?

    “小憩空间拓展功能,一,无限循环现代卫浴;二,三倍容量;三,增加一个动物进入名额。”

    苏衡每个功能都想要,却只能“三选一”,思来想去还是选了现代卫浴,选择完毕,在方形空间的尽头出现了一扇门。

    打开门,冲淋房、镜子、抽水马桶……现代卫浴设施一应俱全。

    苏衡在空间里欢呼雀跃了好半天,才想起来,雅公子那边该怎么解释?转念一想,双方的身份已经是心照不宣的事情,有什么可解释的?

    于是,苏衡关上卫浴门,若无其事地出了空间,却意外发现雅公子不在;三秒后觉得大事不妙,他看到雅公子正站在刘钊身旁。

    刘钊难得看到雅公子出药舍,简直像见到神仙下凡,没想到他手里还拿着一张纸,纸上写着三个字“医彰书”。

    “雅公子,您请放心,军医苏衡为坠鹰峰营地尽心尽力,我身为百夫长一定会为他出具医彰书。”

    雅公子连眼神都没给一下,而是把“医彰书”三个字放在哨兵面前。

    哨兵怔住足足三十秒,才问:“您的意思是,书信里的除外,还要一份虎啸崖的医彰书?”

    雅公子眨了一下眼睛,算是认可。

    “可是,可是,”哨兵只看了雅公子一眼,就开始结巴,“医彰书不是小的能拿主意的,苏军医能否随我同行,亲自向百夫长和军医大人讲清要求?”

    刘钊不知道雅公子的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又不敢随便插话,只好把苏衡拽过来,悄声问:“怎么回事?我已经明说你不能去了!”

    雅公子只是微微摇头。

    哨兵磕嗑巴巴地解释了好几次,最后一咬牙:“那我回营地一趟,再回来给答复!”说完,拿起信封、装好里面所有的物品,再次上马赶回营地报信。

    两日后,坠鹰峰营地飞来一只信鸟,带来的消息也很简单:“只要苏衡军医能医治虎啸崖军士,医彰书随时可以给。”并附上魏仁的亲笔保证书信。

    苏衡收下书信,看向空间里的雅公子,开口:“雅公子,要我去虎啸崖营地也可以,你不能一起去。”虎啸崖实在太危险,从军士之心到悬崖峭壁,处处都带着诡异。

    雅公子深深凝望苏衡,郑重其事地摇头,在便携本上书写:“我去查证一些事情,不需要你的同意”。

    这只是原因之一,最重要的是,樊诚要苏衡的命,不得不防。

    *

    作者有话要说:

    码字,码字。

    某南的唠叨,最近普遍高温,小可爱们出门记得撑伞或者戴帽子,出汗多可以喝运动饮料,防止中暑。

    又折腾了一个古耽医术文《不死医馆》,相爱相杀的感人故事,挂预收。

    第080章 不能不去

    “不行!”苏衡拒绝地很强硬, “上次我去鹿鸣涧出诊,那里发生兵乱,如果没有及时找到高热至死是因为蜱虫叮咬引起的, 百夫长陆百川和军医赵礼就被他们杀了。”

    “百夫长陆百川和军医赵礼, 是真正为军士着想的上官, 尚且如此危险。”

    “虎啸崖的军医魏仁, 离开国都城一路上霸凌赵先机,要不是我在,他就被自己娘亲做的枣泥糕给噎死了;还因为他磨磨唧唧摆公子作派,装满药材的牛车和车夫坠落崖底。”

    “樊诚一路上纵容巴结魏仁, 当着众人的面就敢私吞坠鹰峰营地的药材和成药;他被猞猁抓伤, 不听魏仁建议,动不动拿军士撒气。”

    “他们肯出二百两纹银的出诊费,还愿意给医彰书,很明显的, 事态已经很严重了。军士们戍边艰苦已经不容易了, 还要受他们的坑害,这样的怒火一起,根本没人能控制得了。”

    “阿爹常说, 穷则独善其身, 达者兼济天下。我现在能顾好坠鹰峰的军士们,还能分出一点心力给黑骑们, 已是竭尽全力。这是我不想去的原因之一。”

    “虎啸崖事态危急,后果难料, 这是我不想去的原因之二。这些也是刘钊大人拒绝出诊的原因。”

    “为了医彰书, 为了惠民药局郎中的名额, 我要重振苏家, 这些风险我可以独自承担。因为我有自保能力、有医术傍身。”

    “可是你呢?”苏衡很少一下子说这么多话,觉得有些口渴,“哪里难受都说不出来,被人抓了连救命都喊不出来,你想调查什么派黑骑去就行了!添什么乱?”

    雅公子第一次被人这么抢白,感觉新鲜又有趣,同时又觉得有必要刷新一下苏衡对自己的成见,直视他的眼睛站起来,脱掉飘逸的长外袍,拍了拍他的肩膀突然用力。

    “咣当!”

    苏衡完全没反应过来就被摔倒在地,后肩的疼痛提醒他,这不是幻觉,惊讶地脱口而出,“你习武?”

    雅公子灿然一笑,想在运宝司活下来,光靠脑子是不行的,藏身柜不过是懒得和人动手时用的。

    苏衡立刻来了兴致,脱掉长袍:“你能赢我,就可以一起去。”

    一刻钟以后,苏衡第十一次被摔在地上,这才明白,现代社会的拳道课内容有多“绣花枕头”,多么痛的领悟!

    完全没意识到,交手的关键时刻,视线交汇,看到雅公子旺盛的胜负欲时,露出了多少破绽。

    雅公子心情更好,第十二次伸手拉苏衡起来,满脸跃跃欲试。

    “不来了,不来了,我吃不消你,”苏衡一骨噜爬起来,揉着酸疼的老腰,老脸一红,“行吧,我去准备东西。”

    “有什么吃什么,不准挑食。”

    雅公子望着苏衡离去的背影,脑海不知道怎么的浮出“软萌易推倒”,脸上带着不自知的谜之微笑。

    苏衡出了空间,不顾刘钊和陈牛的反对,收下了虎啸崖哨兵带着厚度的书信,里面还附着魏仁写的病情记录,一目十行看完,全是内邪外毒、五行失常等一堆废话,被描述得不像是生病,更像是中毒,一点有用的线索都没有。

    哨兵也是个二百五,问什么都答不上来。

    苏衡默默叹气,觉得哨兵大概是吓傻了,不及郑鹰的百分之一。

    “苏衡,不准去!”刘钊急了,“你敢去,按擅自出营的军法处置。”

    “刘大人,两百两纹银可以做很多事情,给军士们多买点肉也好呀,”苏衡深知一文钱逼死英雄汉,“我去那里看一眼,如果超出我的能力范围,立刻返回。”

    “……”刘钊眼神有些黯然,如果军饷充足,哪用得着苏衡这样出去冒险?

    “刘大人,”苏衡凑过去低语,“我需要虎啸崖的医彰书,但会量力而行。”然后默默念了一句,大不了再遇上一次兵变。

    人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有些事情即使不愿意也会去做,因为机会稍纵即逝。

    陈牛怒捶营门的木栏,他们被军令困在营地,半步都不能离开。

    郑鹰又从大树上跳下来:“刘大人,我护送军医去,关键时刻还能搭把手。”

    刘钊点头准了。

    “牛大兄弟,帮我十日的干粮和熟水,”苏衡拍了拍陈牛的肩膀,“三人份的。”

    “包在我身上!”陈牛向食堂跑去。

    刘钊毕竟是经验老道的百夫长,把哨兵安置在营门边,从食堂取了吃食给他,没有让他进入营地。

    毫无准备,冒然进入“疑似疫区”的虎啸崖营地,是非常危险的。

    所以,苏衡去医舍找铜钱,准备隔离衣、口罩和手套这些东西,消毒液上次被黑骑探子用光了,这几日好不容易又囤一些,必须全部带上。

    积极报名跟随的铜钱和赵先机被留在营地,铜钱要照看清明,赵先机要抓紧一切时间赶制额镜和喉镜,仍然脱不开身,生闷气也没用。

    因为有了意外的二百两纹银,苏衡开出了一张新的采购清单交给刘钊。

    黑骑右将从不会对雅公子说半个不字,并和苏衡私下讨论过,与他一起对黑骑们进行了疫区行动培训,并为此做了极为详细的布署。

    右将还派出了黑骑探子,先行一步去虎啸崖。

    ……

    正午时分,苏衡和郑鹰驾着马车,另带了三匹好马,车上放着充足的防疫物品、吃食和水罐等等用品。

    一个时辰以后,雅公子坐上极为宽敞的马车,在黑骑们的护送下,也离开了营地。

    苏衡熟悉虎啸崖的地理位置和沿途环境,因为有了鹿鸣涧的出诊经历,再联系传染病三要素,觉得这次还是虫类叮咬的可能性比较大。

    只是不太明白,带路的哨兵和鹿鸣涧的完全不同,用郑鹰的话来说,虎啸崖的哨兵这样废物,整个营地都好不到哪里去。

    苏衡掀开马车的轿帘,望着哨兵骑马都慌乱的背影,问郑鹰:“一个营地有几个哨兵?这个和之前来信的哨兵差别有点大。”

    郑鹰眯着眼睛,扯了根路旁的小树枝,随手甩出去,

    哨兵被小树枝吓得差点从马背上摔下去。

    “停下!”郑鹰突然出声。

    哨兵扒在马背上,死命地往前跑。

    “前面的!虎啸崖的哨兵停下!”郑鹰提高嗓音,语气凌厉异常。

    “嚯嚯嚯!”哨兵的马突然撂起前腿,后腿站立。

    郑鹰瞬间停下马车,在哨兵被马甩到地上以前,一把接住,又嫌弃地推到路边,戴上口罩,问:“你不是哨兵,到底是谁?”

    “我是,我真的!”哨兵急得脸红脖子粗,最多三十不到的样子。

    “这马不是你的,这哨马服也不是你的!”郑鹰突然上手,“不说实话,我立刻打断你的腿!”

    “我,我……”哨兵还没反应过来,哨兵服就被扒了一半,露出全是伤痕的肩颈。

    苏衡皱紧眉头,这是什么状况?

    郑鹰人高马大,比哨兵高了整整一个头,直接把他摁在路旁的树干上:“虎啸崖六名哨兵,个个身手矫捷,只有他们暴揍别人的份,你这个弱鸡也敢冒充哨兵?”

    苏衡听刘钊说过,三个营地,坠鹰峰地盘最大,人数最少,只有一名军医,连医兵都没有;鹿鸣涧地盘人数都居中,有一名军医,两名医兵;虎啸崖地盘最小,人数最多。

    “我什么都不会说的!有本事你杀了我!杀其他营的哨兵是重罪!连你们的百夫长都会跟着受挂落!”哨兵愤愤地瞪着郑鹰,声势不弱。

    “郑鹰,放了他,”苏衡满脑子思路被打断,脸色很不好看,“我们回去。”

    郑鹰跳上马车,一挥马鞭,调转车头。

    “你们收了出诊费的!”哨兵不要命似的拉住马匹的辔头,螳臂挡车似的勇敢,“不能回去!”

    “我之前问你营地军士的病情,一问三不知,现在被我们看出破绽,又拿命挡车。你们付了出诊费没错,我也可以把出诊费还过去。”苏衡脸色渐冷。

    “没一句实话,走了。”郑鹰凌空一鞭子,马车继续调头。

    “从我尸体上辗过去。”哨兵往地上一躺,紧闭的双眼控制不住地颤抖,两个拳头握得死死的,像具局部不受控制的僵尸。

    苏衡耐心所剩无几,突然提高嗓音:“那就起来说实话!”

    哨兵浑身一哆嗦。

    “你不说清楚营地的真实情况,我不会出诊,因为我是坠鹰峰的军医。疫情如火,如果营地你拖的时间越长,死的人越多,耽搁时间太久,就算我去了也无能为力。”苏衡盯着哨兵。

    郑鹰的严肃脸显得更加冷峻,语气冰冷:“我不管你之前在营地做什么,既然穿上哨兵服,骑着哨兵马,就要担起哨兵以命传信的职责。”

    “哨兵传信不明,隐瞒不服,是营地重罪!”

    哨兵一骨噜爬起来,视线在苏衡和郑鹰两个人身上来回,忽然就掉下泪来:“王铁匠说,苏军医是个好人,也是个好郎中……”

    “说重点!”苏衡暴躁打断。

    *

    作者有话要说:

    上了夹子,评论多了起来,某南就不能逐一回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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