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81章 失控的虎啸崖
哨兵被苏衡和郑鹰盯得后背发凉, 藏在心里的事情不由自主地往外倒——
二十三天前,有一名哨兵在守夜时突然起了高热,眼睛很红, 去找军医魏仁看病。
魏仁没搭理。
第二天一大早, 哨兵烧得起不了床, 同袍替他向百夫长请了病假, 然后背着他去医舍请魏仁看病。
魏仁没让他们进医舍,只是简单问了几句,给了两小瓶就打发了。
哨兵吃完药以后,热度退了, 没多久又起了高热, 说胡话,后来怎么都叫不醒,和他同一个营房的哨兵值守回来,发现他已经死了, 急忙去找魏仁。
魏仁心不甘情不愿地去了营房, 说是染了恶疾,让军士拿油布裹了尸体,拿薄棺装了葬在了后山的墓地里。
军士们在营地很长时间, 都见过说不舒服突然死去的, 谁也没当一回事。
可是,到了下午, 医兵也发了高热……十四天里,不断有人发高热、起不来床, 军医魏仁这才重视起来, 可是不管给什么药, 都不见效果。
死了一个两个三个……军医魏仁慌了, 百夫长樊诚也慌了。
百夫长樊诚命令军士除非有值守任务,否则不得离开营房半步。
发高热的军士越来越多,有眼睛变红的,有浑身长红疹的,还有肚子痛的……什么不舒服的有。
军医魏仁在各处营房里奔忙,可是不论他用什么方法,都没有治好任何一个病人。
到这时,大家都认为是疫病,继续留在虎啸崖只有死路一条,就商量着趁夜逃走;没想到,逃走一事被百夫长樊诚知道了,在各处营门上加了锁,连每日操练都取消了。
可既使这样,病人还在不断出现,六名哨兵先后倒下。
这时候,新来营地的王木匠悄悄和大家说,坠鹰峰营地的军医苏衡是很好的军医,比魏仁好十倍百倍,为了活下去,大家伙应该和樊诚对抗到底,让他请苏衡出诊。
毕竟,上次樊诚被抓花了半张脸,还是苏衡来出诊以后才渐渐好转的。
于是,大家就围住了樊诚的营房,以及魏仁的医舍,可是他俩坚决不同意请出诊。
魏仁医术不精治不好,又不愿意请出诊,对军士们来说,就是等死一条路走到底。
军士们趁着夜色,绑了樊诚和魏仁,逼他们拿出银票、写出诊邀请和自愿书……派哨兵送出去以后,把他们各自关押起来。
……
苏衡和郑鹰听完哨兵的话,交换了一下眼色,事态比他们预想得更严重,到了离谱的地步。
“他们怎么敢这样做?”苏衡还是想不明白。
郑鹰冷笑:“得病死,□□死,横竖都是死,在绝境里绝望的人什么都做得出来。”
“走吧,去虎啸崖营地看看。”苏衡说完就进了马车,从背包里拿出一份思维导图,按照哨兵的描述,开始推理和预设。
马车跟着哨兵的马,在狭窄的山路上急驰,另带的三匹马与载车的马定时轮换,保证每匹马都维持在最佳状态。
为了更好地保持体力,苏衡和郑鹰两人轮流赶车,比上次更早地到达了熟悉的三岔路口。
苏衡望着岔路口直叹气,嗯,没错,他又出诊了,希望这是最后一次。
偏偏正在这时,另一个方向也传来马车声。
苏衡和郑鹰立刻警觉起来,这里可以说是人迹罕至的地方,军士们除了日常巡视、不能擅离营地半步,在岔路口遇到的多半是敌人。
三人迅速把马车和马匹隐入林地里,自己爬上树,看着沉重的马车向这边驶来。
苏衡看清来人,颇有些吃惊,赶车的是鹿鸣涧的哨兵石野,车上坐着的是军医赵礼。
这么巧?
郑鹰也惊到了,芝麻掉在针眼里的巧合,也不过如此吧?
更让人想不到的是,马车停在了他们隐藏的大树下,赵礼下车后大声说道:“鹿鸣涧军医赵礼,见过苏军医。”
苏衡躲不过,只能从树上滑下去,有点尴尬:“赵军医。”
“苏军医,”赵礼遇到苏衡,非常高兴,“听到动静立刻隐蔽,处置得稳妥,不失礼。”
高兴地打完招呼,两位军医发现没什么可聊的了,因为出营是军务,不能互相打听,一时间有些尴尬。
赵礼想去马车上搬些采买的东西送给苏衡,可是一想到都是营地军士们急需的,他身为军医不能动一分一毫,只能作罢。
苏衡想了想,低声把虎啸崖的事情,告诉赵礼。
赵礼听得目瞪口呆,怎么会如此严重,疫情如火,不能就此耽搁,立刻抱拳:“苏军医,我尽快回营地准备东西,如果有用得着赵某的地方,尽管开口。”
苏衡点头:“赵军医,在营地附近洒些驱虫药,勤除草,也许能预防一二。”
“赵某记住了。”赵礼一拱手上了马车,很快消失在蜿蜒的山路上。
“赶路。”苏衡此举不是要拉垫背的,而是虎啸崖的事情太出人意料,独木难成林,现在铜钱和赵小胖都不在身边,他极需一个经验丰富的帮手,赵礼就是不二人选。
然而,等他们终于在第四日正午看到虎啸崖营地大门时,才发现哨兵讲述的与现实相比较真是轻描淡写——
虎啸崖营地完全失控了!
炽烈的阳光烧灼着地面的一切,热浪扭曲了营门外的空地,立木上捆着两个被扒了上衣的人,一时间不确定他们是不是还活着。
马车里的苏衡取出远镜,仔细看了又看,才发现一个是樊诚,一个是魏仁,倍受欺凌的军士们暴怒起来,竟然有这样的胆量。
只是,既然樊诚和魏仁被捆成粽子,那出诊银两的自愿书和魏仁的病情汇总又是谁写的?
还是说,在他们赶来的路上,营地又发生了什么,以至于压垮了军士们紧绷的神经?
苏衡知己知彼,问郑鹰:“继续向前?还是先停在这里?”
郑鹰的视野比寻常人宽得多,迅速在苏衡的附近,找到了六个攻击和潜伏点,自己周围也有六处,以他处理□□的经验,今天全身而退的机会为零。
这是个陷阱,把他们诓来治病,能治好还行;治不好就在这里陪葬。
就在郑鹰观察的时候,潜伏的军士包围过来。
“来者何人?”一名军士高声问道。
哨兵立刻亮出自己的腰牌:“奉命请到坠鹰峰军医。”
苏衡出示腰牌:“坠鹰峰军医苏衡,应邀出诊。”
郑鹰亮出腰牌,箭囊里箭羽根根分明,眼神锐利冷静:“坠鹰峰哨兵郑鹰,奉命保护苏军医,擅动者格杀勿论!”
“苏军医,请!”军士一把将哨兵拽下来,自己翻身上马带路。
郑鹰驾着马车跟上,很快就到了虎啸崖营门外,苏衡掀开轿帘,清楚地看到绑在立木上快要脱水的樊诚和魏仁,他们不仅被绑、还被殴打过,与绥城外初见时根本不是同一个人。
魏仁看到马车里的苏衡,立刻呼救:“苏衡救我!”
“苏衡,先救我!”樊诚叫得更大声,脸上非常明显的疤痕,在高温下被汗水浸得发亮,越发显得狰狞可怕。
苏衡没有理睬他们,在马车里边换隔离衣,边看着排在营门外的军士,问:“百夫长和军医都捆在这儿,现在虎啸崖营地,谁说了算?”
军士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他,不明白苏衡什么意思?
苏衡叹了一口气:“你们不会指望我一个人加上马车里这点东西,就能够治好这里所有的病人吧?”
“我需要一个有勇有谋的、粗通一些医理的、聪明机灵的人,告诉我第一个病人是谁,现在是死是活?第二个病人是怎么来的,军医做了什么处置,病人现在什么情形……”
“这个人要有医舍药舍库房的钥匙,会熬药,会照看病人……”
郑鹰看着军士们茫然又绝望的眼神,也只有摇头叹气的份儿,绑了百夫长和军医,打也打了,骂也骂了,恶气也出了,军法也违了,却没留好后路,真是逞一时之勇,最后坑的还是自己。
“有没有?!”苏衡戴着口罩,大声问,“有个能说人话的吗?”
军士们还是互相看,没一个人敢站出来。
“我可以!”魏仁的嗓子哑了,用尽全力喊出来的话,也只是勉强可以听到,“苏衡,这次我有认真诊治!可他们不相信我!”
“我也可以!”樊诚声嘶力竭地喊,“我曾经带兵配合过惠民药局的郎中们。”
“放人,”苏衡没好气地开口,“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别多,捆着自家营地的百夫长和军医,指望我一个出诊军医救全营病人,你们脑子里都装了什么?”
“我只是普通的军医,不是神仙下凡,每人发粒药丸就驱疾避疫。”
军士们一动不动,明显还没反应过来。
郑鹰随手两箭,樊诚和魏仁身上捆的绳索断开了,两人颤抖着挣脱,连滚带爬地向苏衡跑去。
“十步距离!”苏衡看着他俩说不出的心烦意乱,立刻出声制止。
魏仁的声音都在发抖:“我的衣服呢?”
苏衡瞥了一眼魏仁像蘸了酱料的白斩鸡的身材,希望他全是软组织挫伤,别有骨折肌肉拉伤什么的,不然,还要给他治病,就更让人糟心了。
*
作者有话要说:
码字,码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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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82章 毫无头绪
樊诚也是军中百练的汉子, 根本无所谓衣服这种事情,大丈夫能屈能伸,深吸一口气, 把所有的愤怒的痛楚都咽下, 向苏衡一揖到底:“感谢苏军医出诊, 里面请。”
魏仁全身没有一块舒服的地方, 见苏衡入营地,就要跟上。
苏衡伸手拦住:“魏军医,麻烦你先把军士们进行分诊,身体健康的, 都在营地外扎营;可疑染病的, 在营门内;病人全都去医舍。”
“苏衡!他们打我!他们羞辱我!”魏仁愤怒咆哮,“还指望我给他们诊治?我呸!做梦!”
苏衡说话的声音非常冷漠:“你是军医,替他们诊病是军医的职责。”
“你姓魏,一言一行都牵动着魏家颜面, 如果你承认无能又怕死, 不给军士诊治,那就是渎职。自然有军法处置。”
“你……”魏仁被苏衡一番话气得几乎要吐血,布满血丝的双眼恨不能喷火, “你怎么敢?”
“诊治军士, 绑回去,二选一。”苏衡说完, 扔给魏仁一套隔离衣和口罩,“穿上。”
魏仁是庶出, 在魏家就知道“形势比人强”, 本以为离开国都城就能横着走, 可是现实残酷得超出他的想象, 即使在虎啸崖,他也不能为所欲为。
更不能忍的是,刚来的苏衡轻易赢得了军士们的信任,对自己命令加威胁。
苏家的病秧子,算个什么东西?!
凭什么?!
魏仁手里的隔离衣还没扔出去,就看到军士们极为不善的眼神,只能打落门牙和血吞,心不甘情不愿地穿上这身怪异至极的衣服,勉强挡住了满身瘀痕。
军士们在魏仁前面一字排开,挨个等着检查。
苏衡跟着樊诚直奔医舍,里面满满当当的病人,一名军士刚死半个时辰,立刻戴上手套开始检查,检查完发现问题,这……不是蜱虫叮咬导致的死亡。
樊诚紧张不安地看着,发着高热的病人们更加惶惶不安,死亡的阴影笼罩着整个虎啸崖营地,每个人的心头,挥之不去。
苏衡从包袱里取出病历纸,因为时间紧急,病人太多,让樊诚简单粗暴地编了号码,方便他挨个询问和记录。
面对乌泱泱的、病情各异的病人们,有那么一瞬间,苏衡真的很后悔赚出诊费。
魏仁这个混帐东西,不好好当军医,错失了第一手宝贵资料。
现在通过询问和检查身体,归纳总结下来:
患病军士们都是因为寒颤高热住进医舍的,但是,每个人的临床症状却不太相同:
有人双眼充血,眼睛红得像兔子一样,颌下淋巴结肿大;有人表浅淋巴结都肿大;有人触诊脾脏肿大;还有人出血不止……
然而,这么多病人,这么多症状,却找不到任何一个传染病的共通之处。
目前为止,已经七名军士死亡,病危八人,病情严重的六人,刚发高热的四人……这远远超出苏衡一个人所能应对的病人数量。
苏衡在隔离衣里面汗流浃背,这么长时间,连是不是传染病都不能下定论。
实在不行,只能像上次鹿鸣涧出诊一样,去检查尸体了。
可是现在高温又高湿,没有冰冻保存的尸体会肿胀腐烂成什么样子,苏衡只是想想就觉得窒息,急忙转头问:“樊大人,军医那边分诊得怎么样?照顾死去军士的医兵现在如何?”
樊诚再怎么嘴硬,到现在也害怕了:“军医那边还没结束,三名医兵,死了一个。”
苏衡刷地转身,问樊诚和军士们:“他有没有照顾过病人?”
“这……”樊诚犹豫一下,这谁知道?
苏衡想起哨兵说的,死去的医兵是第二个起高热的,详细情形哨兵也不知道。
生病的军士们想了又想,只是摇头。
只有一个人小声地说:“苏军医,医兵和他们都死了以后,我们才生病的,谁也说不清楚。”
苏衡前所未有地想念赵礼军医,他真是一名好军医,清楚所有病患的情况,有问必答。
樊诚注视着苏衡,隔着口罩只能看到他的眼睛和紧锁的眉头,直觉事情比想象得严重太多,急忙巴结地问:“苏军医,还有什么要做的?”
苏衡盯着樊诚:“樊大人,另外开几个木屋作为临时病房,陈设越简单越好,一间医舍最多三名病人,并用屏风隔开,餐具床褥不得共用。”
樊诚扯高嗓门:“来几个人,跟我去打扫木屋。”现在除了苏衡,也没人能指望了。
“我去找魏军医问些事情。””苏衡走出医舍就忍不住叹气,坠鹰峰营地是平坦的,真着急可以骑马,可是虎啸崖不行,上下坡太陡铺了石砖,去哪儿都靠两条腿。
在这里就可以看到魏仁,可要走到他身边,需要不少时间,这种时候能用信鸟该多好?
苏衡琢磨还有没有更省时间的沟通方法,一只蓝嘴长尾雀扑楞楞地飞来,稳稳地落在了他的肩上,亲昵地用嘴啄着他的头发。
“嘿。”苏衡看到熟悉的长尾雀,心情大好,任它站在肩上,见附近有巡逻的军士路过,拦下要求,“麻烦你通知魏军医到医舍来一趟。”
军士应下,飞奔起来。
……
郑鹰按照约定好的,穿上全套隔离衣物,窝在营门外的马车里,防止车里的水粮药材被抢,同时做好随时进去劫走苏衡的准备。
所以,他一直倚在轿窗边,注意着营地内外的动静。
虎啸崖营地的一部分军士,正在营外林地里搭建临时营房,忙得不可开交。
军医魏仁却不同,带着满脸不耐烦和愤怒,检查每个军士的身体状况,说出的话更是简单粗暴:“没病!”
“可疑!”
“起热了!”
军士们好不容易等来了苏衡,没想到先看的还是军医魏仁,本就窝着许多不满,但是考虑到苏衡正在忙医舍,也就暂时忍耐。
只是这忍耐,就像油罐边缘正在燃烧的棉线,烧起来只是眨眼间的事情。
很快,军士们被魏仁恶劣的态度激怒了,瞬间围起来齐声问:“会不会看?!”
魏仁气得七窍生烟:“放肆!”
“啪!”一个响亮的耳光。
魏仁的脸被打偏了过去,脸上火辣辣地疼,鼻子里有什么热热的淌下来,顾不上擦一下,愤怒咆哮:“你们怎么敢?!”
“在我们眼里,能给人治病的才是军医,不能治病的就是瞎子的眼睛,就是聋子的耳朵……我们怎么敢?我们就是敢!你能把我们怎么着?!”一名军士恶声恶气,恨不得吞了魏仁。
“我……”魏仁浑身的瘀伤仍然隐隐作痛,想到之前的那顿殴打,整个人不寒而栗,立刻在军士们的怒目里闭了嘴,不停告诫自己,好汉不吃眼前亏。
受苏衡所托的军士飞奔过来:“魏仁军医,苏军医有事情要问你,麻烦过去一趟。”
“没看我这儿忙着呢!”魏仁正憋着一肚子火没地方发,直接冲军士。
军士抬手就是一巴掌:“如果不是苏军医拜托,你以为我愿意来传信啊?这大热天的!”
魏仁左右两边的脸庞上,都清晰地印着鲜红的手指印,再加上浑身积累的疼痛,第一次体会到了有口难言、喊冤无门的绝望。
然而,愤怒的军士们并不打算放过他:
“还太医院院判家的孙子呢,就这德性?还名医之后?”
“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真羡慕坠鹰峰营地啊,有这么好的军医!”
“王木匠说,选营地没抢过其他人,只能跟到虎啸崖来,悔得肠子都青了!”
“……”
“楞着干嘛?”传信的军士推了魏仁一把,“苏军医在医舍外面等着你呢!还不快去?!”
魏仁为了不再挨打,咬牙切齿地向医舍走去,每一步上下坡道的路,都会牵动满是瘀伤的身体,无处不在的疼痛让他一阵阵地眩晕。
只觉心跳快得难受,呼哧呼哧喘得厉害,身体越来越沉重,还没来由地有些冷。
魏仁抬头看,刺眼的阳光让他立刻闭上眼睛,这样的大热天,怎么可能会冷?从医的经验和身体感受,非常直白地告诉自己,起热了。
他被起热这个念头吓得够呛,努力走得更快,撸起隔离衣的袖子,清晰地看到手臂上一阵阵起来的鸡皮疙瘩,以及后背上越来越多的汗水。
不会的,怎么可能?!
“苏衡,苏衡!”魏仁向着医舍高喊,“你下来!你赶紧下来!”
苏衡站在高高的医舍,隐约能听到魏仁的喊声,却因为高低落差太大,完全听不清楚。直到魏仁手脚并用、以最快的速度走到他面前。
“你总算赶来了,”苏衡正处在焦头烂额的时候,见魏仁来了,急忙开口,“我需要去看一下死去的军士,最好是刚死不久的。”
魏仁忽然笑了,眉开眼笑: “苏衡,你不应该来的!为了区区二百两纹银,值得吗?”
苏衡一脸莫名其妙,完全不愿意搭理魏仁:“带我去墓地和义庄看一看。”
魏仁笑得像夜半出现的厉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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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83章 魏仁高热
苏衡立刻警觉, 不着痕迹地与魏仁保持距离,他这是怎么了?
“走!”魏仁的怪笑突然停止,走在前面, 边走边大声说, “苏衡, 你今天想去哪儿, 我都奉陪,只要我知道的,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苏衡不指望魏仁良心发现, 反而觉得“事出反常必有妖”, 警惕心又多了几分。
虎啸崖的墓地和义庄都远离营地,要走不少山路才能到,苏衡和魏仁都穿着隔离衣,走起来又累又热, 七拐十八弯地走了不少时间, 才到达义庄。
看守义庄的军士怕得厉害,只敢站在门口,不敢跟进去。
苏衡拿出两个口罩给军士们戴好:“有点闷, 但总要保护一下自己。”
苏衡进去以前, 默默往鼻子里塞了棉花,也挡不住扑面而来的尸臭味儿, 死去的军士外露的皮肤布满尸斑,尸体肿胀得非常厉害, 失去了所有可寻的身体线索。
魏仁在一旁干呕得站不起来。
苏衡看着魏仁脸色发青的样子, 直摇头, 和赵礼军医的差别太大了, 走出义庄时嘱咐军士:“盖棺前,用足量生石灰完全覆盖住,一把火烧干净;已经下葬的全部启出,用油布垫底铺生石灰,也要焚烧干净。”
军士们慌了:“真的是疫病吗?我们会不会被传上?”
苏衡又从包里拿出手套和隔离衣给军士们,教他们穿脱的注意事项:“现在还不能确定是不是疫病,只是按疫病的法子处置,注意烧的时候不要碰到,全部焚烧完毕,连这些都烧了。”
“然后,好好的用皂角洗个澡,把衣服也清洗干净。”
军士们不约而同地点头,注视着苏衡离去时挺拔的背影满是敬佩,看着魏仁站都站不直的狼狈身影满是唾弃。
苏衡又累又渴,看着眼前的直上直下的山路整个人阴郁得不行,再这么走下去,没染上疫病也会因为中暑没命的。
“接下来去哪儿?”魏仁双腿发软,硬撑着一口气。
“去医舍。”苏衡边走边琢磨,免不了想到鹿鸣涧的蜱虫,蜱虫体内有立克次体病原,叮咬时病原进入身体,造成身体各处的损害,最后因为全身器官功能衰竭而死。
鹿鸣涧和虎啸崖的总体环境相近,赵礼军医平日注重预防,营地内外都有定期锄草驱虫的习惯,如果不是因为没钱下山购买木料,不得已进入森林伐木,也不会发生蜱虫叮咬的事情。
虎啸崖营地,百夫长樊诚精于钻营,魏仁自视清高,完全不把军士的身体健康放在眼里,这里没有定期锄草驱虫的习惯,军士们的卫生状况和条件都非常差,身体素质也比其他两个营地的差了许多。
相比之下,虎啸崖更容易发生虫子叮咬,而且因为军士的免疫力普通偏低,同样的致病原,可能造成更严重的病情。
苏衡思来想去,还是觉得应该向虫子叮咬的方向考虑,于是加快了步伐。
魏仁在后面跟得气喘吁吁:“你不怕死吗?”因为一直在出汗,现在的身体又觉得轻松一些,所以刚才发热是不是错觉?
苏衡懒得搭理他,越走越快,魏仁一问三不知,还是自己去问比较快,没走多久就把魏仁远远地甩在身后了,心里有了初步的治疗方案,没找到病因,先对症治疗,减少军士们的死亡率。
等他到达医舍时发现,樊诚这个两面三刀的百夫长,多少还有点用,部分营房按要求拓展成简单的医舍,挤得乌泱泱的病患已经全部分散开来,而且为了照看方便,全都在同一个平面层。
樊诚还命令军士们把药舍也用石灰水清洗干净了,看起来整洁多了。
苏衡把药舍当成临时窝,另外要了一个火盆放在门边,把隔离衣口罩手套全都扔进去烧了,用消毒液洗净双手,然后才进入药舍,关上门窗,先一口气喝了三竹筒水,然后又吃了不少东西。
吃饱喝足,苏衡又进了“小憩空间”睡了个冲锋觉,出来后整个人精神倍增,掏出之前记录下的病历,按照病历上的编号和症状,准备药物。
皮下出血和红疹的,给止血药;高热的,温水擦身退热;苏家秘药里的虫咬伤药,效果也不错,之前鹿鸣涧的高热军士也吃了这种药,降低了死亡人数……
万事俱备,苏衡换了一身隔离衣口罩和手套,从左到右进入每个医舍,写病历、查体记录、分发药物,一半病人都没处置完,更大的问题来了,病人太多,这次带的成药不够分。
于是,他不得不去找樊诚,直接了当地要求:“樊大人,麻烦把药舍库房打开,我带来的成药已经发完了。”
樊诚一怔:“苏衡啊,药舍库房的钥匙在魏仁那里,我这儿没有。”
魏仁平日都窝在药舍,既不参加操练,更不愿意累着自己,仍然是肩不能挑手不能扛的公子哥,今天突然走了这么多路,还穿着闷热的怪衣服,觉得半条命都没了。
但是想回药舍休息,只能自己走,就这样有气无力地走在通往药舍的山路上,远远就听到樊诚大喊:“魏仁,快点!库房钥匙!”
魏仁完全不搭理。
樊诚生怕治疗不及时,自己也染上疫病,魏仁的医术完全指望不上,所以这个时候得罪他也是没有法子的法子,急忙跑过去,连拖带拽地拉着他向药舍走去。
苏衡看着推推搡搡地两个人,觉得魏仁不会轻易拿出钥匙,必然会费一番口舌;至于樊诚这个两面三刀的东西,也不会完全信任自己。
这次出诊真是哪儿都不爽,比鹿鸣涧那次糟心得多。
魏仁憋着一肚子火,看到被苏衡占了的药舍,以及布局规格都大变的医舍,脸阴沉得比锅底还要黑,没想到樊诚还问他要库房钥匙,气得快炸了:“苏衡,你出诊都不带药的?”
苏衡不紧不慢地回:“我带了十人份的急救药物,都分发完毕,用光了。魏家药材和成药也是相当好的,趁着病患还能救治,赶紧取药出来发给他们。”
“对了,如果你不放心我用,病历药方都给你,你自己看着发也可以。”
樊诚惊呆了,不管哪个郎中治病的方子都是自留的,生怕别人看去了一星半点,苏衡怎么这样大方?
魏仁一步步走向苏衡,双眼充血:“你知不知道自己是谁?竟敢对我指手划脚?”
苏衡很想亲手暴揍魏仁一顿,却不想转向樊诚:“樊大人,如果这是疫病,就没人能从虎啸崖活着离开;如果不是疫病,营地平白折损了这么多军士,六名哨兵全灭,百夫长和军医就是渎职之罪。”
“魏仁,你午夜梦回的时候,不怕今日被挫骨扬灰的冤魂们夜夜纠缠么?”
“我……”魏仁的满脑子都是义庄肿胀可怖的尸体,一想起来又忍不住跑到旁边干呕连连。
“魏仁,交出库房钥匙!”樊诚直接伸手,“今日起,钥匙归我保管。”他的前程不能毁在这里,不能毁在魏仁手里。
魏仁用力从颈间拽出钥匙绳,扔给樊诚:“樊大人,记住你这几日做的一切。”
“魏军医,你还是先想想,能不能活过这几日吧,”樊诚接住钥匙,切换面部表情的能力炉火纯青,执勤地招呼,“苏军医,请随我来。”
苏衡跟着樊诚进入药舍库房,按照需要取用架子上的成药,并且在离开时,记了取用清单,交给樊诚,又去医舍分发药物。
其实,在他们三人交涉时,医舍里但凡能动弹的军士病患们都贴着门偷听,个个对魏仁恨之入骨,对苏衡敬佩有加。
当每个病患领到苏衡分发的药瓶,听他耐心讲解吃法用量时,即使他穿的怪异衣服让人心慌,却不由自主地对他心怀希望。
苏衡分发完药物,这才走回药舍,进门却发现魏仁正坐在书案前,呼吸急促、满头大汗,面色潮红得有点怪异,双眼充血得有些明显。
“我魏家的药,送给你做好人,搏美名……苏衡,你才是真正的小人。”魏仁的视野时而清晰,时而模糊,整个人都有些坐不住。
“呵,”苏衡退回门边,不想和魏仁口舌之争,“你完全可以在第一个病人生病时,就认真诊治,及时发药,而不是躲在药舍里扮贵公子。”
“那样,我根本不用出现,美名都是你魏仁的。”
魏仁气得站起来,整个人晃了一下差点摔倒。
苏衡的心里咯噔一下,魏仁的状态不对。
魏仁摸着自己的额头,缓缓浮出一个诡异的微笑,用力撑着书案边缘,一步步向苏衡走去:“苏衡,我也发高热了,怎么办啊?”
苏衡随着他的走近,慢慢退出药舍。
魏仁急走几步,抓住苏衡的手臂,满眼期盼:“苏衡,你救救我,你快救我!”
苏衡下意识伸手摸了一下魏仁的额头,热度惊人。
魏仁突然撸起苏衡的隔离衣和窄袖,对着手臂,张嘴就咬。
第084章 一起逃吧
一切发生得太快太突然!
苏衡挣脱不开, 抬起右手刚要敲魏仁后颈。
“嗷呜……”
“啊!!!”魏仁惨叫一声,不敢相信咬着自己手腕的是一头猞猁,剧烈的疼痛和恐惧都让他眩晕。
苏衡望着被咬破的手腕, 顾不上魏仁, 迅速进入“小憩空间”的卫生间, 不断挤出破口的血, 用流水反复冲洗伤口后,又用消毒液彻底消毒,最后用纱布轻轻绕了一圈。
樊诚听到魏仁的惨叫,从附近的医舍出来, 看到一头绿眼猞猁正狠狠咬着魏仁, 脸上的旧伤顿时疼起来,新仇旧恨涌上心头,冲进自己的营房取了弓箭,迅速瞄准。
一个凌厉的脚风自上而下, 刹那间踢歪樊诚的箭尖, 几乎同时把他踢倒在地。
樊诚猝不及防地摔倒,撑起来一看,一名黑布蒙面、身着黑鳞甲的高大男子手持长剑, 直指咽喉, 吓得脱口而出:“来者何人?竟敢袭击虎啸崖百夫长?!”
高大男子沉声反问,嗓音带着寒意:“区区虎啸崖百夫长, 竟敢偷袭运宝司兽兵?!”
运宝司?!
樊诚浑身打了个寒颤,猞猁是运宝司的兽兵, 好不容易从震惊中回神, 急忙行礼: “虎啸崖百夫长樊诚见过运宝司黑骑大人!”
高大男子收剑, 瞬间消失。
樊诚一下子瘫坐在地上, 看着深深没入墙面的箭尖,寒意笼罩全身,他到底惹上了什么样的大人物?!
苏衡从空间出来,见猞猁还死死地咬着魏仁,急忙过去安慰道:“饿不饿?渴不渴?松开嘴行不行?这人生着病呢,血一点也不干净。”
一边从包袱里取出没有调味的肉干,又拿出水碗倒满水:“乖,吃点东西。”
猞猁这才松了口,慢吞吞地蹭着苏衡。
苏衡赶紧拿水给它清洗口腔,也不知道这莫名其妙的疫病是不是人畜共患的,还是小心为妙。
猞猁不时地甩着落在身上的水珠,拿下巴蹭苏衡的肩膀和腿,愉快地打着小呼噜。
魏仁举着被咬的手腕,紧盯围着猞猁忙的苏衡,视野忽明忽暗,却仍然笑着,笑得令人毛骨悚然:“苏衡,我染上了,我不想死,所以我咬了你……如果我死了,你也一起死吧。”
“……”苏衡第一次见到这样丧心病狂的人,无语又愤怒到了极点,如果没有消毒液和卫浴系统,可能真的会传上。
“苏衡,哈哈哈哈哈……”魏仁笑得越发疯狂,“知道吗?从高热开始,没人能撑过五天,你害怕吗?”
“赶紧想法子啊,不然你也活不过五天的,真的……”
苏衡没好气地冲着樊诚的营房要求:“樊大人,把魏仁军医送到单独的医舍去。我什么时候有时间,再去诊治吧。”
樊诚好不容易回过神来,听到苏衡这一说,整个人又吓懵了,急忙冲出去,要把魏仁扶起来:“苏军医,他的手腕怎么回事?他怎么了?”
“起高热了。”苏衡冷眼注视着魏仁,提醒自己不要低估人性的恶。
“什么?!”樊诚扶住魏仁肩膀的手,像被烫了一样松开,整个人瞬间远离,“魏仁染上了?!”
“不是很确定,”苏衡轻描淡写地回答,“他现在双眼充血,起高热,和起初症状对上了。”
“起来!快!”樊诚满脸厌恶地把魏仁连拖带拽地推进单人医舍,砰的关上医舍门,“苏军医,还有什么需要我做的,尽管开口。”
苏衡从背包里取出一份复合膳食单,把病人的编号写在上面,编号对应着营养餐的方案,递给樊诚:“这是病患的治疗餐,他们要吃得好一些,活下来的机会才能更多一些。”
樊诚看着膳食单满脸震惊:“食堂哪来的鱼?哪来的蛋?精面哪来?还要新鲜的李子和杏子?”
苏衡瞥了他一眼:“没有就下山采买,营地的百夫长是权利也有相应的职责,当然你也可以当作没看见。”
这个虎啸崖营地,他真是一刻都待不下去,可是事已至此,也不能就此离开,眼睁睁地看着营地遍地尸体,他做不到。
……
医舍的病号们,凡是能活动的都在偷听偷看,没有错过樊诚的惊讶,听完以后悄悄议论:“以前哨兵说坠鹰峰营地的伙食好,我们都觉得他骗人。”
“对啊,当时听到我还揍了他一拳,现在听来,他们吃的真的好。”
“还有病患的治疗餐啊?有鱼有蛋有精面还要有鲜李子和杏子,这……吃得也太好啦!”
“不对,我刚才还听到了一桩事情!”
“你又听到了什么?”
“军医魏仁被百夫长拖到一个医舍里关起来了。”
“什么?!为什么?”
“还能为什么?军医也染上了呗!这还不简单?”
“……”医舍里一片寂静,恐惧笼罩着每一个人,军医都染上了,他们该怎么办?
“没事,有苏军医啊!你看,他给我们发了这么多药!比魏仁那个混帐大方太多了!”
“而且,苏军医还很有耐心!既不嫌我们脏,也不嫌我们丑,更不嫌我们话多!”
“不,最重要的是,苏军医没走!他完全可以来一趟装模作样地看一下,然后就算完成任务回自己的营地去!可是,他没有!”
“对!他没走!还让百夫长给我们准备好吃的!”
事实上,营地里偷听的,远不止医舍里的病患,巡逻的军士们和其他人也都在听,军医魏仁染病高热的消息,很快就传遍了整个虎啸崖营地内外。
被魏仁判定健康的军士们,都在营外林地里待命,个个惶惶不安;可疑生病的军士们都在营门边缘;生病的都在营地的最深处和最高处。
营地外的暂时安全,营门边的有危险,医舍里的很危险,再往里面去就是义庄,最后是墓地。
一道高大的营门,像个巨大醒目的单键头分界线,简单粗暴地展示着每个人可能的生命线。
深深的恐惧,悄无声息地袭上每个人的心头,让本就紧绷的神经崩得更紧,引发许多不理智的想法和念头。
营门边缘聚集的军士们待不住了,纷纷要往营外林地跑,被负责巡逻的军士们拦住:“军医有令,不得擅自离开!”
“我们没生病,凭什么不让我们去林地?!”
“留在这儿才容易生病,让我们出去!”
一边使劲闯,一边使劲地拦,从相互推搡,到怒目相向,很快就有人拿出了自己的兵器,明晃晃的兵刃对准了朝夕相处的同袍,这种时刻,没什么比活命更重要。
“巡逻的,听好了,军医魏仁都传上了,我们还是跑吧。”
“对,一起跑,跑到哪里算哪里。”
“戍边当逃兵是家族之耻,违抗军令是要被斩立决的!不行,绝对不能让你们跑了。”巡逻的军士们苦口婆心地劝。
“你们不知道义庄在烧什么?不知道墓地在起棺焚烧吗?”一名军士额头青筋暴跳,“死了的都要挫骨扬灰啊!”
一句话戳中了每个人的心,巡逻的军士们放下了手中的武器。
樊诚正在为食堂的病患餐伤脑筋的时候,又听到营门边的□□,还没赶到营门边又发现巡逻的军士和可疑的军士正一起逃跑,差点一口气上不来,这又是闹哪一出?
这时候,樊诚应该披挂上阵,横刀立马在营门边,凡是敢逃离的军法处置。
可即使这样,他都不敢轻易去营门边,因为半夜被军士们活捉绑到营门外的立木上,那一顿又顿的拳打脚踢和羞辱刁难,这辈子都忘不了。
本来营门外林地里的军士们还比较放心,看到营门边的军士和巡逻军士们一起跑来的时候,他们立刻就慌了神。
“站住!谁让你们过来的?!”军士们一字排开。
“军医魏仁传上了!横竖都是个死,大家伙儿一起逃啊!”
“真的,魏仁被樊诚扔到单人医舍去了!他也染上了!”
“大家快逃啊……”
“快跑!趁百夫长没追出来!”
“……”
一下子,连在林地里的军士们都动摇了,逃兵说的没错,魏仁传上都被关进医舍了,继续留在这里就是等死,逃是死,留下也是死,还不如逃走。
“还楞着做什么?跑啊!”
不知道谁高喊了一声,所有军士都跑了起来,每个人都只恨没把自己的战马带出来,两条腿跑起来真快不起来。
一群人跑过山路的三个弯道,冲在最前面的军士忽然停下伸手拦人,后面的人躲避不及,好些人撞在一起。
三名蒙着黑布、穿着黑鳞甲、骑着纯黑战马的军士,制造精良的黑鳞甲在阳光下闪耀彩晕,腰间的精钢重剑,背上的玄铁箭簇……三柄乌黑□□,截住了下山的路。
“你们身为虎啸崖营地的军士,擅自脱逃,置大邺边陲安危于不顾,视为不忠。”
“一人逃兵,全家声誉尽毁,任人耻笑唾骂,视为不孝。”
“同袍重病在身,不前去照料,视为不仁。”
“你们舍弃多年同袍,独自逃命,不顾兄弟情谊,视为不义。”
“此等不忠不孝不仁不义的东西,不佩称为大邺军士,留着性命何用?!”
*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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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85章 苏衡呢
不忠不孝不仁不义, 对于格外注重名誉的大邺人来说,是最致命的打击。
外逃的军士们面面相觑,本就疲惫的身体, 仿佛突然被抽干了力气, 再也迈不出一步。
“给你们一次回去的机会!”一名黑骑高声劝说。
他们正是先行一步的黑骑探子, 已经把虎啸崖营地都摸了一遍, 搜集到了百夫长和军医渎职的证据,因为出发前受到了苏衡严格的疫区活动训练,并不像他们这样惊慌。
“你们是谁?”一名不起眼的军士,鼓起勇气问。
“大邺运宝司黑骑, 有没有听说过不重要, 只问一句,回不回?”黑骑们的耐心不多。
运宝司黑骑?!
军士们根本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和耳朵,那是大邺的传说之一,就这样突然在自己眼前?看他们的装备!看他们凌厉的杀意和气场!
一时间, 军士们慌乱得相互张望, 黑骑啊!
军士中一个略尖细的嗓音响起:“回个屁回!那营地是人待的地方吗?我们成天吃的什么喝的什么?生病了完全靠命大,百夫长和军医天天好吃好喝的,囤着那么多药都不给我们!”
“对, 大邺戍边军士为守边关, 万死不辞!可是我们的苦痛又有谁看得见?”军士虽然不起眼,说起话来却句句戳心。
“既然大邺上峰不管我们死活, 全靠着命大硬撑,个个身上有病, 人人带伤, 戍边十年眼看着快熬完了, 我们对得起大邺, 却对不起家人!”
黑骑记下了这个唇枪舌剑的不起眼军士,一语戳破:“坠鹰峰军医苏衡听到消息,星夜赶路来虎啸崖,从早到晚滴水未进,他是为了谁?不就是为了你们可以家人团聚吗?”
“我呸!要不是我们从百夫长和军医身上抢了两张一百两的银票,他会来?!他不会!他就是为了赚出诊费才来的!”
“住口!” 一名黑骑翻身下马,一把揪出“不起眼军士”,怒斥:“鹿鸣涧求救,苏衡军医出诊的时候可没有银票,还倒贴了苏家秘药!”
“哼!他走时得了鹿鸣涧的医彰书!啊……”不起眼的军士突然被泼了一脸热水,惨叫起来,“烫死人啦!”
黑骑一脚将他蹦翻在地,对着外逃的军士们高声说道:“你们看清楚了!”说完,随手一抄,从不起眼的军士脸上扒下一层皮来,在众人面前抖了几抖。
逃出的军士们吓得后退了几步,这……
不起眼的军士的样貌突然显眼起来,笔挺的鹰钩鼻,深邃的眼睛,分明不是大邺人惯有的样子。
“你不是殷离的探子,就是燕宛的奸细,”黑骑面无表情地继续揭穿,“在虎啸崖营地,知道苏军医收了二百两纹银的出诊费,还知道他收到鹿鸣涧军士们为了感谢救命之恩的医彰书……”
“虎啸崖营地的寻常军士哪有你这等能耐?”
“不是,我没有……”军士刚要辩解,又被一脚踹得几乎疼晕过去,满头汗水不断滑落。
“想来,怂恿军士们夜袭百夫长和军医,一大早把他们捆在营地外立木上的,让大家痛揍他们一顿出口恶气的,也是你吧?”
“出主意的是你,动手的却是被蒙骗的军士们,真是栽赃嫁祸的一把好手!”
“若是上官来追究,都是大家的错,你早溜得不见踪影。”
黑骑弯腰拽走奸细的腰牌,对其他军士们:“这腰牌是假的,人也是假的,你们被骗得棺材本儿都没了。”
逃出的军士们倒吸一口凉气,这可怎么办?
黑骑的眼神没有半点波动:“都楞着做什么?还不赶紧回虎啸崖?!”
军士们如梦初醒。
“可是,魏仁染上了都没法子。”一名老军士双腿发软地问。
“魏仁能和苏军医相提并论么?”黑骑掉转马头,“快回营!我只当没见过你们!”
军士们迟疑片刻,忽然就想通了,“是!”
三名黑骑分前、中、后,和军士们一起向虎啸崖进发。
……
日暮时分,陈牛坐在营门边左顾右盼,脖子都伸长了,也没看到山路上有半个人影,失望开口:“刘大人,没回来。”
刘钊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叹了一口气,向食堂走去。
铜钱和赵先机忙得连三餐都是军士送的,偶尔有点时间,立刻跑到营门边看一看。
“五天了,牛哥。”赵先机眼巴巴地望着陈牛。
陈牛叹了口气:“满打满算,五天半快六天了,郑鹰也不知道传个信回来,也不知道他有没有保护好军医。”
铜钱玩着手指头,忽然抬头:“小胖,你照顾清明吧,我再准备些东西,去虎啸崖给衡哥搭把手。”
赵先机听了连连摆手:“我,我不行,照顾清明你最在行了。”
“哎,哎,哎!”陈牛一拍大腿,“有人上山来了!”
“谁啊?!”铜钱和赵先机两人凑过去看,等看清来人时,又惊又喜,“苏伯,白姨!”
“谁?”陈牛使劲扒拉铜钱,“你喊他们什么?”
赵先机立刻打开营门冲出去:“苏伯,白姨,你们怎么来了?!”
“年纪轻一点的就是苏太医,年纪大一点的是苏阿伯,很美丽的就是白姨!”铜钱介绍完,兴奋得冲出去。
陈牛一拍脑袋,坏菜了,急忙冲去食堂:“刘大人,大人,军医的父母来了!”
刘钊一时没反应过来:“你说什么?”
“军医,哎呀,苏衡的父母来了,苏太医和夫人啊,铜钱和赵小胖像看到亲爹娘一样扑过去迎接了,”陈牛急着拽刘钊起来,“他们坐马车来的,应该到营门边了。”
刘钊手忙脚乱地拄拐杖:“扶我一下,快点!”
陈牛立刻扶刘钊起来,帮他撑好拐杖:“刘大人,军医出诊去了,怎么办?”
刘钊喜形于色的脸庞立刻僵住了,这……不管了,先出去再说。
陈牛想了想:“弟兄们,军医的父母来了,就是以前的苏太医一家来了,该怎么欢迎都有数吗?”
军士们一听,立刻热闹起来:“知道啊!”
留守的黑骑们互看一眼,也站起来:“走,去迎接军医的双亲。”
……
刘钊拄着拐杖站在最前面,正色道:“坠鹰峰营地百夫长刘钊,见过行远兄,见过嫂子,见过苏伯。”
“坠鹰峰营地军士,见过苏伯父、苏伯母、苏阿伯!”军士们整齐划一地致敬、行礼。
苏行远、白霜落和苏伯怎么也没想到,会受到坠鹰峰营地所有军士的列队欢迎,一时有些手足无措。
铜钱和赵先机一左一右地站着,笑得合不拢嘴。
“苏行远见过各位营地壮士,诸位辛苦了。”苏行远见过许多场面,这些,还是能应付的。
“谢各位壮士,多谢你们照顾我家衡儿。”白霜落笑意盈盈福了一下。
苏伯开心极了,什么都不说,从马车里背出两个特别大的包袱。
白霜落补充:“这是绥城城主和瑞和布庄掌柜的一起,号召全城百姓做的,感谢大家驻守边关。每人一双夏履,一双冬靴。”
军士们又惊又喜,但还是很克制地道了谢,在深山老林里这么多年,忽然意识到自己也是被牵挂被感激的,这种感觉很微妙又很开心。
“行远兄,里面请,”刘钊拉着苏行远的手,“我带你去看看军医的药舍和医舍,这孩子真是太能干了。”
“哎,好!好!”苏行远跟着刘钊往里走,白霜落和苏伯好奇地一路打量。
刘钊像显摆自家孩子似的,不时指出这里是苏衡让改进的,那里是苏衡的主意……
苏行远听得特别专心,生怕遗漏了一点苏衡的消息,知道他这样专注又认真地在营地当军医,既心慰又自豪。
刘钊在药舍里招待苏家人坐下,亲自烹茶,既开心又惭愧地说起自己逼苏衡保腿的事情:“行远兄,这是我的不对,以茶代酒,向你赔不是。”
苏行远听过以后更高兴:“哪里,哪里,医者父母心,应该的。”
白霜落跟着铜钱参观医舍,听赵先机解说,打量着他俩,忽然意识到一件事情:“铜钱啊,你是不是长高了呀?个子蹿得好快。”
铜钱一怔:“有吗?”
赵先机赶紧移到铜钱身边,站得笔直,转头一看:“铜钱,你过分了啊,怎么比我都高了?!”
白霜落摸了摸了铜钱的头和肩膀:“不止长高了,还壮实很多,现在不像姑娘家了。”
“真的吗?”铜钱开心极了。
“真的,没骗你,好好吃饭,说不定以后比衡儿还高呢,”白霜落看着他俩,心里别提多高兴了,“对了,衡儿呢?”
铜钱和赵先机的笑意僵在脸上,怎么办?说实话吗?
铜钱立刻转移话题:“白姨,我们去药舍里坐坐吧,看看小胖新做的屋中屋,可厉害了。”
“也行。”白霜落心思如发,察觉到了异样。
等他们走进药舍时,刚好听到苏行远问:“衡儿人呢?他去哪儿了?”
刘钊的笑意凝在脸上,注意到铜钱和赵先机拼命使出的眼色,一咬牙回答:“军医接到虎啸崖营地的求救,出诊去了。”
“什么?”苏行远一怔,“出诊?”
*
作者有话要说:
码字,码字。啊,好想追剧啊。
第086章 从新病人开始
虎啸崖营地, 苏衡在医舍外的悬崖边站着,蓝嘴长尾雀还站在他的肩膀上,大猞猁蹲在他的腿侧, 一起欣赏着夕阳余晖将整个无当山染得一片绯红, 高低错落的山峦, 美得令人眩晕。
只是, 鼻翼边充斥着山风吹不净的尸臭味儿,耳畔听到的是医舍里病患痛苦的呻/吟,还有樊诚气急败坏地无能咆哮,有那么一瞬间, 他真想就此离开。
在营地里转了大半日, 什么线索也没找到,却看到魏仁高热还想拉着自己一起死,以至于现在有任何人靠近,都会控制不住地慌张。
原来, 上下五千年, 古今中外,人性这玩意儿就没变过。
苏衡长叹一口气,脑海里小红人和小蓝人又斗得不可开交, 离开还是再坚持一下?这已经不是简单的问题, 而是留在这里时间越长,他染上疾病的可能性越大, 最后,会不会连自己都赔在这里?
“喂, 军医, ”郑鹰穿着全套防护装备, 从大树上倒挂下来, 效果堪比灵异片,“发什么呆呢?雅公子还在等我们的消息。”
“离我远点,”苏衡觉是今天的神经得到了超负荷的锻炼,已经麻木了,竟然没被郑鹰吓到,“滚回马车上去监视那些军士。”
“哈哈哈……那个,他们都跑光了,”郑鹰有些幸灾乐祸,“连林地里的那些军士一起,往山下跑了。”
“……”苏衡觉得自己已经木了,“樊诚干什么吃的?当初鹿鸣涧营地,陆百川一人独守营门的!”
“切,樊诚能和陆百川比?能和刘钊比啊?”郑鹰安慰想要拍一下苏衡的肩膀,手快碰到前,又缩了回去,雅公子的眼神……他不想看到第二次。
“陆百川可没被军士们捆在立木上,扒了衣服,揍得浑身是伤。刘钊半死不活地得在医舍躺半个月,营地的军士们还是一切如常。”
“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郑鹰毒舌起来毫不留情,知道樊诚能听见也一样。
樊诚听得清清楚楚,只觉得脸很疼,越来越疼,因为他清楚地看到绿眼猞猁一直蹲在苏衡腿边,蹭他的手,完全不看郑鹰。
这一刻,樊诚满脑子都是“区区虎啸崖百夫长竟敢偷袭运宝司兽兵?”像一道道晴天霹雳,震得他只想找块石头撞死。
运宝司啊,守护大邺户部钱财进出的神秘所在,还执掌着传说中精锐黑骑。
猞猁是兽兵,那苏衡是……
在运宝司前面,只是正六品的太医院院判又算什么东西呢?院判家庶出三公子魏仁又算上哪根野草?
樊诚双腿一软差点摔下山崖,他到底有眼无珠地惹上了什么样的人物?
“军医,上次你不是写写画画,就有主意了吗?”郑鹰觉得苏衡难得这么消沉,有些奇怪。
“我本来以为是鹿鸣涧一样,是蜱虫咬伤,但是检查下来不是。又不能确切是不是疫病,”苏衡一个头两个大,“现在只能对症治疗,找不到病源,就算库房里堆满了药,也有用完的时候。”
“军医,”郑鹰眼尖地发现苏衡手腕上的纱布,“你的手怎么了?”之前苏衡训练黑骑时,明确说了,在疫区受伤是很危险的事情。
“没什么。”苏衡瞥了一眼纱布,已经彻底消过毒了。
“我看看,”郑鹰一把抓过苏衡的手腕,“你受伤了?”
“魏仁高热想拖着我一起死,下嘴咬我,我躲得快,猞猁冲出来咬了他,咬破了一点皮。”苏衡轻描淡写地说完。
“魏仁在哪儿?”郑鹰很久没气得成这样了,急着把魏仁大卸八块,不行,不能这么便宜他,必须让他见识一下运宝司黑骑的手段!
“关医舍呢,郑鹰,听我说,”苏衡忽然有了想法,“先冷静。”
“冷静个屁啊!”郑鹰急红了眼,“那个下三滥,什么狗屎玩意儿?!还咬人!他要拉着你一起死,你还让我冷静?!”
苏衡突然提高嗓门,“听我说。”
郑鹰第一次见到这样严肃又令人敬畏的苏衡,一时忘了回嘴。
“我们来晚了,看不到病人最初的样子和进展,义庄的尸体和墓地里的尸体都腐败得太快,什么线索都没有。现在最好最有效的法子,就是找一个新病人,从里到外仔细观察。”
“有什么症状,用什么药,就拿他试。也许能找到线索,”苏衡说出想法,“不是为了魏仁,是为了整个营地的军士们。”
“你是说检查魏仁?”郑鹰听懂了,仍然憋着一肚子火,“说吧,要让我怎么着他。”
苏衡想了想:“我觉得虎啸崖营地,比鹿鸣涧更容易发生虫叮咬染病的事情,因为这里不修剪野草,不喷洒驱虫药,军士们不常清洗,机会更多。”
“你还是要找虫咬伤?”郑鹰上次虽然没全程陪,但观察得很仔细。
“对,所以,”苏衡略有些恶劣地想,“我们先去扒了魏仁,看他身上有没有虫咬的痕迹,盘问他最近去过哪里,再去对比医舍那些病了数日的军士,也许能发现什么。”
“走!”郑鹰迈出一大步,又停住,盯着苏衡,“魏仁在哪儿?”
“不准杀他。”苏衡回盯他。
“揍一顿。”
苏衡刚想点头,又摇头:“不行,身上有瘀青,影响我判断。”
“……”郑鹰哼了一声,他想揍想整的人,还从没失手过。
苏衡带着郑鹰走进魏仁所在的医舍,见里面收拾得很干净,门窗封闭效果也不错,一张简易床铺,魏仁正缩在床头的角落里,满身戒备又带着些许得意的盯着他们。
事实证明,郑鹰不杀人不揍人,也能凭一己之力让魏仁觉得屈辱想一头撞死。
苏衡看着魏仁毫无抵抗力地被郑鹰扒掉所有衣服,四肢缠了绳子被绑在床榻上,还被堵了嘴防止再咬人,看到魏仁惊惧恐慌得像掉进陷阱等死的猎物,差点笑出声来。
“行了,军医,”郑鹰拍了拍手套,大功告成,只花了五分钟,“你先,还是我先?”
魏仁因为高热而潮红的脸色,瞬间苍白,听了只想咬舌自尽,可是嘴被堵得严严实实。
“咳咳……”苏衡看清了郑鹰腹黑记仇热衷报复的本质,“你真是够了,只是检查虫咬伤,说的什么混话?”
魏仁剧烈挣扎的身体,忽然一僵。
“我怀疑这不是疫病,还是虫咬伤造成的,”苏衡面对魏仁,一个字都不愿意多说,“所以,现在检查全身,我问,你点头或者摇头来回答。”
魏仁警觉地盯着苏衡。
苏衡摸到魏仁滚烫的额头,嘱咐郑鹰:“去找盆干净的热水,给他擦身降温,免得熬不了多久,烧成个傻子。”
“行。”郑鹰到门口,突然转身,冲着魏仁做了一个抹脖子的手势,警告他。
魏仁吓得一动都不敢动。
“你好好回忆,十四日以内,有没有被什么咬过?有点疼的那种。”苏衡边问,边从额头开始检查,颈侧、颈后、肩膀……
魏仁“呜呜”有声。
“有就点头,没有就摇头,呜什么呜?”苏衡没好气地开口。
“呜呜……”魏仁努力示意。
苏衡伸手扯掉堵在他嘴里的破布,眼神阴森:“干什么?”
“这里大虫小虫很多,哪天不被咬啊?”魏仁一口气吼完,被苏衡盯得立刻闭嘴。
“明知道虫子多,也不组织军士锄草驱虫,等着挨咬,什么玩意儿,”苏衡继续检查,见到可疑的红肿,伸手摁一下。
“啊……”魏仁疼得忍不住,“那不是虫咬的,那是被打的。”
“仔细想想,哪里被咬过,节省我问诊的时间。”苏衡边问,脑海里掠过临床上遇到的、所有能造成损伤的毒虫种类,会留下比较特别的皮肤形状的。
魏仁从来没这么难堪地摊开在旁人面前,连自己父母面前都不曾有过,只盼着苏衡赶紧查完,所以格外配合。
苏衡很快检查完了,全身没有虫咬的痕迹,又开始检查体表淋巴结的变化,先在魏仁的颌下摸到了淋巴结,又触到了腋下淋巴结。
“啊,疼!”魏仁惊呼。
“淋巴结肿大,当然疼。”苏衡不以为然。
“不是,那里好像有个地方破了的。”魏仁大叫。
“破了?”苏衡仔细盯着右侧腋下,发现一个小圆坑形的疤,如果不是知道大邺没有纸烟,差点以为是烟头烫的,“烫的?”
“不是,前几日觉得那儿有点疼,抓了几下,后来就没管了。”魏仁急着解释。
“什么虫子咬完以后会留坑疤?”苏衡看了又看,确定是虫咬的。
“一开始是血泡,又疼又痒的,然后泡瘪了,就留了坑。”魏仁努力回忆。
“那么多地方不咬,会什么在大汗腺的地方咬?”苏衡脑海里瞬间掠过蚊子、毒蛛、蜱虫等一系列小虫子。
什么虫子喜欢去大汗腺的地方?
忽然,有什么念头电光火石般闪过!
郑鹰端着一盆泡了干净布巾的热水走进来:“军医,把他解开,让他自己擦。有我在这儿看着,量他也不敢擅动!”
“你去医舍,检查所有病患的腋下和腹股沟,有没有这种小圆形的疤坑。”苏衡让郑鹰靠近观察。
“知道了!”郑鹰大步流星地离开。
*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某南在医院时,也被病人带血的针头扎过手指,及时挤血消毒处理,运气还行,没染上什么。
医护人员在上班时,破手的机会挺多的。
第087章 来了,都来了
郑鹰出去没多久又回来:“军医, 我照着坠鹰峰的习惯,在每个医舍外编了号,三号医舍12号在吐血, 四号医舍的17号浑身长满了疙瘩, 五号医舍的20号喊头疼……”
“郑鹰, 把他解开吧, 检查完了,”苏衡无奈闭上眼睛,又睁开,“魏仁, 自己温水擦身降温, 病人太多,你自求多福吧。”
郑鹰掏出随身匕首,割断绳索,眼神凶恶地盯着魏仁:“你再敢动什么歪脑筋, 我敲掉你满嘴牙。”
魏仁瑟缩了一下, 慌乱地搬起热水盆,躲到屏风后面擦浴降温。
苏衡走到门边问:“腋下和腹股沟都查了吗?”
“还没呢,太多重病人了。”郑鹰难得无奈, 看看清明和烧伤病患的照顾手段, 要照顾虎啸崖这么多病患,起码要二三十个帮手, 现在呢?只有苏衡一个!
魏仁边擦边问:“都是危重病患,就算成药暂时管够, 你既没有人手, 也没有时间。这么多病人, 你打算怎么治?”
“不然咧?一起治?”苏衡没好气地白了魏仁一眼, “你记着,他们本可以不生病的!是你的失职才造成了今日这样的局面!”
魏仁在屏风上的身影停顿了一下,又继续擦身。
正在这时,守在门外的郑鹰忽然开口:“军医,逃走的军士们又回来了!咦?那些健康的军士们怎么也进了营地?他们要做什么?”
“逃走了还能回来?郑鹰,你脚程快,去看看怎么回事?”苏衡觉得,从医舍到营门跑个来回,就可以原地去世了。
“行,你等着。”郑鹰从来只做高效的事情,攀上了最近的大树,像只长臂猿似的,在树上荡来跳去,很快就到了下面的跑马场。
苏衡真心羡慕这货的速度。
郑鹰回程更快,带回的消息更加惊人:“军医,你绝对想不到,这里面混进了奸细,煽动军士外逃,没想到被黑骑探子们逮了个正着,现在又都回来了。”
“握草!”苏衡暴躁地踢了一下医舍门,“这么多病人不知道能救活几个,又冒出奸细来!靠的,难不成还要像上次一样奇袭营地?!”
郑鹰突然沉默,伸手摘下苏衡肩上的蓝嘴长尾雀:“借用一下。”从内裳里取出一个小东西,绑在了长尾雀的脚踝上,用力向天空一抛。
“……”苏衡目瞪口呆,这一天过得实在太刺激了,连心脏病都忘了发,“你们运宝司的人和动物关系都这么好吗?”
郑鹰难得看到苏衡呆:“它本来就是运宝司的兽兵,我以为你知道。”
知道个屁!
苏衡头也不回地往医舍走去,却看到一波军士正往这里来,问:“这里是医舍,你们来做什么?”
“我们回来照看同袍!”领头的军士向苏衡行礼,黑骑说得对,请来的军医还在拼命,营地的军士却外逃,真是虎啸崖之耻,“谢苏军医出诊之恩!”
苏衡向他们简单扼要地说明了照顾病患的注意事项,并嘱咐他们,一定要保护好自己,才能更好地照顾病人。
军士们行完礼,纷纷走进医舍,一对一照顾病患。
有些军士赶去食堂当伙头军,百夫长樊诚终于没了平日的刻薄傲慢,指派军士们给医舍送水送吃食……
苏衡觉得压在肩头的重担,瞬间被分走了一大半,立刻在多个医舍里穿梭来回,和郑鹰一起检查病患腋下和腹股沟有没有圆形疤坑。
天很快就黑透了,虎啸崖各处都挂上了防风灯笼,错落有致的光亮,给山色增添了许多生机。
苏衡和郑鹰走到药舍门口,脱掉全套防疫服扔进火盆,又消毒了双手,才走进药舍,拿出厚厚的病历,核实圆形疤坑的数量和部位。
“我检查的十三个人里,十个人有疤坑,”郑鹰像从水里捞出来一样,边说边往嘴里塞吃的喝的,“据说一开始就是疼,然后有血泡或者水泡,因为营地虫子猖狂,每天都会被咬,所以没在意。”
“一样,十个人里,八个有疤坑。”苏衡点头,浑身都湿透了,一口气喝完了一罐熟水,才有点胃口吃预备的干粮,恨不得原地躺平,“他们都是被咬以后,七日以内发高热的。”
“所以,军医发现了什么?”郑鹰又连喝了两罐水,这才有了活过来的感觉,忽然发现穿疫区服,比起运宝司的训练,是不一样的辛苦。
苏衡一边嚼着干粮,一边记录病历,然后在纸上画了一个极小的虫子,“我怀疑是这种特别小的虫子咬的,可是,不论晚上还是白天,都不容易找到。”
“然后呢?”郑鹰说完,啃了一大口干粮,鼓着腮帮子。
“我们必须先找到虫子在哪里,封死它们,这样就不会再有新病人。所以,我们还要排查他们去过的地方,包括营地外,找虫子。”
“行,”郑鹰摸了摸鼓起来的肚子,“可是,你已经忙成这样了,谁去找虫子?我?”
苏衡想了又想:“不行,你要随时传递消息,进医舍已经是计划外的事情,不能再让你去冒险。”
郑鹰嗤笑一声:“军医,瞧你这话说的,除了我,你还能用谁?樊诚?魏仁?”
苏衡丢了个眼神过去,让他自己体会。
“唉,军医,你现在肯定很后悔,没直接请鹿鸣涧的赵军医来帮忙。”郑鹰瞎说大实话。
“你不说话会死啊?”苏衡扔了一句。
“军医你知道吗?”郑鹰完全不在意,“你生气的样子比较有人味儿。”
“你走开!”苏衡彻底垮了脸,一想到这么多重病人、这么多事情,头都要炸了。
药舍门被敲响了:“苏军医,老夫刚到就让我走开,这……我是进还是不进呢?”
苏衡和郑鹰两人诧异极了,立刻奔去开门:“赵军医?!”
从岔路口到鹿鸣涧要两天两夜,鹿鸣涧到虎啸崖至少也要两三日,这才多久啊?赵军医就出现了?这怎么可能?!
赵礼戴着口罩和手套,眼睛笑出了卧蚕:“苏军医,老夫来得还算及时吗?”
苏衡望着赵礼,像陷在泥潭不断下陷的人,突然看到了救命绳索一样,激动得眼泪都快掉下来了,急忙把眼泪眨回去:“赵军医,里面请!”
“辛苦了,苏军医,”赵礼拍了拍苏衡的肩膀,“几日不见,清减了。”
苏衡和郑鹰把赵礼请进药舍,分享各自的干粮和水以后,很快就开始病例讨论,结合鹿鸣涧对症治疗的经验,初步确定,目前的治疗方案没问题,总体来说,苏家秘药比魏家药起效更快,服用量更小一些。
“苏军医,这样,所有病人,我们平分,遇上疑难杂症一起治疗,如何?”赵礼看着倦容明显的苏衡,不由想到,在鹿鸣涧时,他也是这样全力以赴,稳定军心的。
“多谢赵军医,医舍现在是军士们一对一照料,有任何紧急情况,都会来找我们,危重病人和高热病人很多,今晚大概率是没法睡了。”苏衡毫不隐瞒。
“走吧,去医舍看看。”赵礼边说,边换上苏衡递来的隔离衣,这衣服穿起来一回生两回熟,但是这么热的天,还真是辛苦得很。
苏衡照顾赵礼年纪大,分给他离药舍最近的几个医舍,自己选了离得比较远的。
医舍的军士们知道苏衡是坠鹰峰的军医,听说鹿鸣涧的军医也带着药赶来治病,感动得说不出话来,原本消沉的重病人,楞是从两位军医坚定沉着的眼神里看到了一线希望。
于是,整个晚上,苏衡和赵礼在各个医舍里来回穿梭,处理病人的紧急状况,安排病号餐,交流治疗方案……一直忙到天光大亮,所有病人都暂时平稳了,才拖着沉重的步子回到药舍。
两人脱了隔离衣,吃着干粮、喝着水,保持着这个姿势就睡着了。
巡逻了整晚的郑鹰回到药舍,看着睡死的两人,又悄悄退了出去,关上了药舍门。
樊诚也忙,忙着安排整个营地的三餐、整理巡逻军士的名单、出操人数……不得不承认,苏衡和赵礼才是令人心安的好军医,胜过十个魏仁。
正在这时,在哨位值守的军士传来消息,坠鹰峰营地军士赶来增援苏衡军医,一行六人已经驾着马车,到达营门外。
樊诚立刻赶去,心里还有些纳闷,坠鹰峰只有一名军医,怎么还能派出人手来支持苏衡?这是怎么回事?
营门外的马车上,赵先机一脸敬佩地望着苏伯:“阿伯,你怎么这条近路啊?刘大人都不知道。”
苏伯笑出了满脸褶:“我年轻时在无当山采过草药,一待好几年,山路熟得很。”再加上有黑骑开路,速度又比之前快了许多。
樊诚隔着营门问道:“坠鹰峰营地来者何人,出示腰牌。”
赵先机跳下马车亮出腰牌:“坠鹰峰机关师赵先机,军医苏衡的家人,带着药材和辅料,前来相助。”
樊诚以为自己听错了:“军医苏衡的家人?”
苏行远、白霜落从马车上下来,向樊诚行礼:“我是坠鹰峰军医苏衡的父亲,苏行远,这位是我夫人,马夫是当年苏记药铺的掌柜苏安。”
近在营门的军士们先是傻眼然后只剩激动,鹿鸣涧的赵军医来了,苏行远太医也来了!
*
作者有话要说:
某南得了“存稿超过一万就会生病”的病,第一次急性喉炎,第二次又去医院挂急诊,第三次是中暑,嗯,昨天不知道怎么的肠痉挛……简直不敢相信,每次的结果都是存稿耗光,嗯,再也不显摆有存稿了。(日常讨厌去医院啊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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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88章 姜是老的辣
苏衡其实没能睡多久, 就因为梦里全是钟昕吓醒了,睁眼看到苏行远和白霜落,被恶梦吓成一团浆糊的脑子, 像CPU坏了的罢工电脑, 伸手摇了摇另一个没醒的人:“赵军医, 你还好吗?饿吗?”
赵礼也累得发懵, 眼睛半睁半闭:“我不太好,有点饿。”
“赵军医,我累得都看到阿爹阿娘了,是不是该找点药吃?”苏衡费力地睁着眼睛, 努力想看清楚一些, “嗯,还挺真实的,正看着我笑。”
赵礼闭着眼睛笑了不少时间:“行吧,一会儿给你熬点安神汤药。”
“还是算了, 药太苦了, ”苏衡一脸嫌弃,眼神有些涣散,“赵军医, 你不知道, 我阿娘灌药特别有一手,这辈子我都不想喝药了。”
赵礼总算清醒一些, 睁开眼睛,眨了眨, 又眨了眨:“不对啊, 苏军医, 咱俩做梦做串了?我怎么也看到苏太医和夫人了?”
“做梦做串?”苏衡还是不太清醒, “完了,我阿娘哭了,梦里怎么哄?”
赵礼附和道:“我也看到苏夫人哭了。”
“衡儿,”白霜落既自豪又心疼,拿帕子抹了眼泪,“瘦多了。”
“臭小子,睁着眼睛说梦话,真有你的!”苏行远心疼得不行,嘴上却不显,用力拍了一下苏衡的手背,“快起来,泼点凉水,醒醒!”
药舍内一片空静,两人突然跳起来。
赵礼慌忙行礼,撞了膝盖:“赵礼见过苏太医苏夫人!”
苏衡倍受惊吓:“阿爹阿娘,你们怎么来了?!”
“你个傻孩子,快去洗脸,”白霜落非常自然地替苏衡擦去了大眼屎,“我们带了吃食来,快去。”
赵先机在药舍门外激动又兴奋:“衡哥!我也来啦!要做什么,尽管开口!”
苏伯看着身体越来越结实的苏衡,心里说不出的高兴。
苏衡赶紧找清水洗漱,冷水泼了一会脸,才算彻底清醒,立刻冲回药舍:“阿爹阿娘你们快回去吧,这个营地有恙虫,那些军士们被恙虫叮咬以后才会生病。”
“恙虫很小,目前还没找到,患病军士们的活动路线还没来得及问完,营地现在很不安全,你们快回去。”
下一秒,苏衡又被苏行远打了手,“啊!”
“上阵父子兵,儿子在这里拼命,哪有老子看了就走的?”苏行远难得说话这么粗俗,“别让我说第二遍。”
“阿爹,这么多人看着呢,”苏衡听到至少七八处的偷笑声,他不要面子的呀,可是看到苏行远凌厉的视线后秒怂,“阿爹,儿子错了,我们回药舍商议对策。”
“哈哈哈……”郑鹰巡逻回来,不早不晚该看的一点没漏,这才是十八少年郎该有的样子!
苏衡磨着后槽牙,假装没听到,把苏行远请进药舍,开始分享不知道是哪一顿的吃食。
郑鹰毫无顾忌地赖在药舍门边,向苏行远和赵礼恭敬行礼:“苏太医,赵军医,我也没吃呢。”
“啊,这位就是刘钊大人派出来保护你的哨兵吧?”白霜落招呼着,“进来,快进来,一起吃。”
“是的,我叫郑鹰。”郑鹰完全无视苏衡的白眼,就近坐下,吃得飞快。
等大家都吃完,白霜落收拾好碗碟,郑鹰抢过去拎走,边走边说:“伯母,我在营地也经常替苏军医洗碗的,不碍事。”
“衡儿这孩子,怎么能让你洗碗呢?”白霜落诧异地转头看了一眼苏衡。
苏衡简直不敢相信,郑鹰这货抢吃的不算,还当面打小报告、和他抢娘吗?!要不要脸?!
生气归生气,还是很快和苏行远赵礼一起,先去医舍查房,把所有病患都瞧了一遍。
苏行远半生救人无数,大邺几次大疫病流行,都参与到救治前沿,自问,即使是自己,对付这样突发的病情,也不可能比苏衡处理得更好。
听到赵礼兴致勃勃地细说完鹿鸣涧蜱虫的虫咬病以后,欣慰之余,难免有些困惑。
苏衡从小足不出户,最远也就是院子里走两步,除去国都城搬至绥城这一趟,到戍边营地是生平第一次自己出远门。
行医是需要一天天动手实践和扎实积累的行当,苏衡检查病人也好,处理吐血、呕血这些突发情形的手段也好,出手快狠准,比惠民药局郎中们都要见多识广。
这怎么可能呢?
苏行远日常陪白霜落礼佛诵经,多少有些唯心,所以他只能与自己和解,认定苏衡天生是当郎中的料,再加上他自小看医书,只怕也学了不少。
查完房,三人回到药舍,苏行远也是第一次见到如此复杂多变的疫病,所以,也更倾向于苏衡的虫咬病。
“衡儿,你为何认定不是疫病呢?”虽然比较相信,但是苏行远仍然希望苏衡说服自己。
“我小时候看医书上说,大邺多见的疫病都有各自鲜明的特点,比如白喉百日咳都是咳嗽不止,麻疹和天花都是全身红疹,霍乱和痢疾是上吐下泻,后续可能因为失液过多引发全身抽搐……。”
“这些疫病都会高热,但是病症和病程都有规律可循,都有普遍而共同的特性。”
“但是,虎啸崖却不同,军士高热以后,有所有疫病的症状,没有哪个疫病如此特别,能让人防不胜防到这种地步。再结合虎啸崖的地势和环境特点,所以我倾向于虫咬病。”
苏行远听了连连点头:“既然是虫咬,一定会在皮肤上留有痕迹。”
“是的,昨晚我和郑鹰分工合作,找到了军士们腋下几乎都有虫咬留下的小圆疤坑,就更加确定是虫咬病。”
“我们原本打算找到小虫子灭掉,以免有新病人出现,就可以专心治疗目前的病人。可是,恙虫很小,大多藏在野草地里,难抓而且不容易发现,很是棘手。”苏衡一想到这个,就头疼得厉害。
一直安静地注视着苏衡的苏伯,忽然笑了:“这事不难。”
苏衡、郑鹰和赵礼视线齐刷刷盯着苏伯,明明很难的好吗?
苏伯不紧不慢地说:“既然是极小的虫咬,虫嘴也小,那就让军士们巡逻时扎紧裤腿和袖口,山上虫子虽多,但是万物相生相克,一物降一物,虎啸崖附近的草药也非常多,有些草药就有驱虫效果。”
“这里的小门道,上山打猎的猎户、采药的药农都知道,他们上山前就准备好了,不然哪有命继续讨生活?”
“别看我年纪大,找草药还是很快的,你们等着。”苏伯说完,就起身离开药舍。
不到半个时辰,苏伯就背着装满的药篓回到药舍前,招呼道:“把这些草药都分给军士们,再让他们扎紧袖口和裤腿,领口上多系点草药。”
苏衡立刻奔出药舍,找到樊诚,如此这般那样地细说了一遍。
樊诚不禁喜出望外,立刻把草药分给军士们。
……
与此同时,殷离高山大部落头人们齐聚冷嘎尔山头的土堡,围坐在木长桌上,享受着美人的敲肩捶背,每个头人都在指责、推诿:
“不知道被什么风吹坏了脑壳子,用那样的计策,下那样的血本……营地烧成那样,辖地头人要负全责,你部要承担重建的所有花销!”
“最可气的是,大邺连个毛都没损失!”
“就是,大邺有句话说,偷鸡不成折把米,我们这次连鸡毛都没捞着,折了殷离一半的米!”
“冷嘎尔头人,你以为不说话就完了?那么多勇士,那么多马,你拿什么来赔我们?”
冷嘎尔头人咣当踢开了一名女奴,双手一撑桌子站起来:“那些勇士都是冷嘎尔出的,那些马我们也出了大头,就因为冷嘎尔的地盘离大邺最近,最危险!”
“出钱出力的时候,叽叽歪歪得不像个男人!”
“事情办砸了就来找我算帐,没这个道理!”
“告诉你们,我准备的计谋多了去了,坠鹰峰营地破不了,不代表其他营地破不了,现在,对,就是现在,虎啸崖营地已经乱了!大乱特乱!”
“你又花了我们多少银钱?又去布置了什么计谋?”
“对付大邺,怎么能只靠我们出钱出力出人?虎啸崖营地离燕宛最近,而且坠鹰峰、鹿鸣涧和虎啸崖之间有一条鲜为人知的近路,可以一夕贯穿三个营地,是天赐的奇袭之路。”
“虎啸崖已经乱透了,趁乱夺下这个营地,同时奇袭两个营地,一箭三雕,何乐不为?!”
“呵,你做什么白日梦?大邺三个营地之间有信鸟传递消息,互相守望,哪有这么容易攻下?”
“一根绳子看似牢固,一定有容易断的地方,虎啸崖就是那个地方,因为百夫长和军医都不是什么好东西,自私贪婪又无知。”
“三个营地构成大邺天堑,一夫当关,万夫莫开。虎啸崖又是三个中地势最高、最易守难攻的,只要拿下这里,居高临下奇袭另外两个营地,如同探囊取物一般。”
“燕宛的五百精骑已潜入大邺的虎啸崖地界,白日潜伏,夜晚奇袭,必定一击即中!”
*
作者有话要说:
恙虫更像迷你形小蜘蛛,体形比蜱虫小许多,携带病原微生物,比如立克次体之类的,常见于草丛和野外,小区绿化带里也会有
再次提醒,夏季是虫咬病的多变季节(也是物管和绿化部门定期修剪灌木丛和草坪,定期喷洒药物的原因),又因为天气炎热,虫子的活性增加,所以大家日常小心。
虫咬病其实是概率问题,取决于去的野外有没有这些虫子,有没有做好防护,会不会被咬,咬人的虫子是不是携带致病原,当时的抵抗力是不是够强,被咬以后有没有及时和处理……
毕竟,全世界各地都有护林员、野生动物保育员等等,需要深入野外活动的职业,并不是每个人都会被咬,也不是每个被咬的人都会发病。
第089章 奇袭?埋伏?
虎啸崖营地的夜晚, 苏伯锄草驱虫的法子一提出来,樊诚就照单全收,健康的军士们扎紧袖口和裤腿, 颈间挂着草药结, 举着火把锄草洒驱虫药, 忙得不亦乐乎。
医舍里, 危重病人服用了苏衡和赵礼的药以后,在同营军士的细致照料下,病情趋于稳定;起高热的军士们暂时退了热,病情并没有恶化。
作为重点观察和实验依据的新病人魏仁, 被苏衡、赵礼和苏行远三人, 不断检查、诊脉和观察,成为试药的主要对象,积累了非常厚的一本病历。
因为起病早、对症治疗及时,魏仁的病情并没有恶化, 只是面对苏衡的时候, 眼神既戒备又惊惧。
苏衡本质是个“白切黑”,被咬这件事情绝对不会轻易过去,所以面对惊慌、却强作镇定的魏仁, 他有一百种方法让他崩溃。
魏仁每天都过得胆战心惊, 尤其是被苏衡、苏行远和赵礼三个人轮流或者一起检查的时候,每分每秒都是煎熬, 他不信苏衡会这么好心,又担心趁机报复, 就算他们去诊治其他病患, 也不能安宁。
半夜, 苏衡三人一行进了魏仁的医舍, 又是一通全身检查。
魏仁已经在自我恐吓和脑补里吓麻了,任凭摆布。
苏衡又在病历上写了密密麻麻一张纸,递给苏行远和赵礼,等他们看完以后才开口:“ 魏仁的吃穿用度比较挑剔,所以他的身体更健壮一些,按照他的病程作为参考。可以与大多数病患的病程起始对上。”
“为何每个人的症状不同,是因为虎啸崖军士多半有慢性疾病,恙虫毒加重了这些疾病的症状,所以原本有胃疾的加重以后变成呕吐和呕血,肠道不适的加重后变成腹泻和血便,本就有皮肤病的浑身皮下出血点……”
苏衡继续:“所以,现在最重要的是病患加餐,对症治疗帮助他们度过危险期,之后,就看他们自身恢复的速度。”
“原有胃肠重疾的,因为功能损伤严重,药物损伤肠胃,服药很可能加重病情,这些病人可能撑不过去。”苏衡明知自己已经竭尽所能,却还是觉得很沮丧,如果有现代医疗水平支撑。
苏行远点了点头,表示同意。
赵礼也同意苏衡的观点。
苏行远看出了苏衡的沮丧,拍了拍他的肩膀:“行了,你和赵军医都去休息一下再去医舍,记着,保住自己才能救更多人。”
苏衡硬撑着眼皮,点了点头,找个隐蔽的地方进入空间,倒头就睡。
赵礼躺在药舍的床榻上,闭眼就睡着了。
夜深人静,医舍里静悄悄,控制住病情的病患们都入睡了,照顾他们的军士们睡在地铺上。
苏行远穿着防护套装,提着灯笼,定时去医舍查房巡夜,赵先机不放心一直跟着,抢着提灯笼和诊箱。
苏行远把赵先机当儿子看,打趣道:“你不怕?”
赵先机一抬下巴:“衡哥在,我什么都不怕;您是衡哥的阿爹,我就更加不怕了。”
苏行远笑了,也许可以收赵先机当义子。
等他们巡查完,离开医舍才发现,下雨了,雨点还挺大,没多久,虎啸崖的地势落差成就了大大小小的瀑布,远远看去,像隐藏水中一样。
雨越下越大,虎啸崖营地铺了路石的山路变得湿滑,土路泥泞不堪,夜间巡逻的军士们穿着蓑衣,也会时不时踉跄一下,有几个还滑倒了。
窝在哨位的郑鹰提着灯笼环顾四周,锐利的视线在明暗之间,仿佛不似凡人:“月黑杀人夜,风高放火天,这场大风大雨来得可真及时啊。”
……
苏衡在“小憩空间”里睡饱了,赶紧出去看了一眼,发现大雨倾盆,不禁怀疑是不是还没睡醒,因为他依稀记得睡前走出医舍时,夜空里还有星星和月亮,怎么忽然下这么大?
睡足的大脑立刻反应出一件事:糟了,雅公子有没有吃饭?!
苏衡瞬间紧绷,下意识慌乱地要找食盒,又反应过来这是虎啸崖营地,雅公子在黑骑的保护下潜伏在隐蔽的地方,出发前准备了足够的吃食和水。
只是,也不知道那个挑剔怪有没有好好吃饭睡觉休息?
外面风大雨大,也不知道林地里什么样子?有没有淋雨?驱虫防虫措施有没有做好,会不会被虫子咬?万一被咬了,有没有处理得当……
一连串的问题从脑海里呼啸而过,一个比一个紧急,苏衡恨不得插上翅膀飞到林地里,亲眼看到他好好的,才能真正放下心来。
毕竟,不论雅公子承认还是否认,苏衡都认定他是钟昕,决不改变。
因为到现在,当初没能救活钟昕这件事情都是他的心魔,所以不管钟昕要做什么,他都硬不下心来拒绝。穿越到大邺已经是意外,奋力向前的时候有钟昕在,已经是比美梦更美好的事情,像海市蜃楼一样不可思议。
这样的意外,对苏衡来说,不管钟昕是不是愿意认他,或者他不再爱自己,只要他好好的,一切都无所谓。
“哟,军医,”郑鹰巡视完毕,又溜到苏衡身旁打趣,“三更半夜不睡觉,一脸荡漾的想谁呢?”
“滚!”苏衡连视线都没移开。
“哎。”郑鹰佯装要滚。
“等一下!”苏衡突然出声。
“军医,我好歹也是黑骑左将,你不能这么招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吧?”郑鹰嘴上这么说,脸上的表情完全没这个意思。
“那什么……”苏衡问得有些迟疑,“有雅公子的消息么?”
“哟……”郑鹰追逐着苏衡四处游移的视线,“这话说的,黑骑保护雅公子天经地义,当然有啦。”
“能不能一下说完?”苏衡被盯得老脸一红,“他……”
“雅公子现在很好,有吃有喝,有黑骑保护,保证他连一点雨都淋不到,”郑鹰瞥了苏衡一眼,“你这个问题是对黑骑最大的羞辱,有我们这些人在,他能掉一根头发?”
“对不住。”苏衡带着歉意向郑鹰微一点头,提着心稍稍放下一些。
“没事,我这么大度的人,对吧?”郑鹰刻意挺了一下原本就挺直的胸膛,明示自己宰相肚里能撑船。
“嗯,我再去睡一会儿。”苏衡装模作样地打了个呵欠。
郑鹰突然伸手:“你的精神好得很,装什么困啊?”
“靠之!”苏衡暗暗磨牙,“我好歹是有名的病秧子,忙得脚打后脑勺,都不能困一下的啊?”
郑鹰双手环胸,一脸鄙视,“你要是病秧子,我就是痨病鬼!”
还能不能愉快地聊天了?!
苏衡怒目相向:“你平日高冷得一个字都不说,现在话痨似的,合适吗?”
“合适啊,”郑鹰无所谓,也不知道是他太聪明,还是其他太笨,偶尔聊一下根本没人跟得上他的思路,“话不投机半句多。”
“谢谢啊,”苏衡知道郑鹰不会轻易放他走,与其这样贫嘴,不如聊点有用的,“你用长尾雀放了什么消息出去?”
“你提醒的呀,警示袭营啊。”郑鹰一脸无所谓。
苏衡一想到坠鹰峰遇袭的那几次,瞬间头大,虎啸崖五分之一的军士都是病人了,再遇上袭营还得了?可是郑鹰的态度有些奇怪,问:“你不担心?袭营的话,营地和林地都有危险!”
“本来是捏着一把汗的,但是突然下雨,就不担心了,”郑鹰勾起一侧嘴角,眼神里充斥着狠戾,“这种天气袭营,那是自寻死路。”
黑骑探子们已经布署完毕,只等着他们出动了。
“……”苏衡一怔,看着快成水帘洞的虎啸崖营地,忽然就明白了。
……
与此同时,离开潜伏地的五百燕宛精骑,行进在只能行走一匹马的山路上,被突如其来的狂风骤雨打了个措手不及,每个人每匹马都湿透了,豆大的雨点打得眼睛都睁不开,狂风刮过,带来一阵阵透骨的冷意。
突然一匹马嘶鸣着,连人带马在山路上滑倒,摔得四仰八叉的良马,滑撞了前面的马,马匹受惊撅起前蹄,在雨幕中狂奔,一路上撞树打枝,最后冲下山崖,马嘶人叫的声音淹没在倾盆大雨之中。
“撤!”精骑领队大喝一声,所有的人马原地调头,在厚重的雨幕中向潜伏地行进。
雨点越来越大,风越刮越猛,琉璃灯一个接一个被吹灭,漆黑的雨夜,精骑们寸步难行,无奈之下只能改用火把,很快,绝壁间的山路上有了光亮。
光亮,对夜行的精骑们是必须的,对潜藏在暗处的黑骑们也是必须的,约等于发光的活靶子。
哗哗的雨声淹没了硬弓强弩射出的声音。
忽然,一列精骑,连人带马,齐刷刷翻下山崖,只有离得最近的精骑看到了他们身上的重箭和马身上的强弩。
“有埋伏!”精骑大喊警告,话音刚落,被一箭射落。
“撤!快撤!”
“嗖!嗖!嗖!”硬弓强弩无一虚发。
一波又一波燕宛精骑中箭坠落。
*
作者有话要说:
所谓奇袭,就是悄无声息地兵行险招;如果被发现,再作好准备,那就是“自寻死路”了。感谢在2021-07-24 14:15:46~2021-07-29 10:43:0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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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90章 借刀杀人
大雨来得快, 去得并不慢,下了整整一夜。
清晨,虎啸崖附近最茂盛的树林里, 隐藏着一个绵延的油布雨棚, 棚中有极大的马车、数十匹骏马和列队整齐的黑骑们。
雅公子斜倚在帷裳卷起的车窗边, 听黑将右骑禀报:
“雅公子, 昨夜奇袭收获颇丰,燕宛五百精骑只留了哨兵,好让他回去报丧。”
“射落精骑的山崖下还有一条小路,弟兄们已经出发, 赶去清理洒扫。按苏军医的建议, 尸体洒满生石灰后就地深埋,衣物全部焚烧,所获装备都会清洗干净后曝晒,所得将悉数交给三个戍边营地, 扩充军备。”
“方才又收到左将大人的雀信, 苏军医已经确定虎啸崖营地没有发生疫病,军士高热是因为恙虫咬伤导致,现在整个营地病人共有二十九名, 治疗颇为不易。幸好鹿鸣涧营地的赵礼军医, 苏行远太医赶去相助。”
“苏军医请雅公子留在原地耐心等待,等确定驱虫治虫有显著效果, 再前往营地不迟。”
“雅公子……”黑骑右将的声音,在看到马车帷裳放下后, 自动闭嘴, 实在不明白雅公子到底怎么想的, 留在坠鹰峰营地等消息不好么?
黑骑右将无语望苍天, 苏衡军医不在,清明少侍重病卧床,他宁愿去燕宛去殷离当潜伏探子,也不愿意整日面对雅公子。
马车里,雅公子坐在书案前翻看书卷,原本两刻钟就能记住的内容,硬是看了半夜,脑子里全是苏衡是不是真的安全,烦躁地敲了敲马车厢。
“噔!噔!噔!”
黑骑右将听到马车传出的敲击声,立刻恭身站好:“雅公子,属下在。”双手接过车窗里递出的纸条。
……
与此同时,燕宛边境喀塔戍边营地建在无当山南面的山峦之上,蓝天白云,营地上各色旌旗翻飞,盛装打扮的燕宛少女们在草地和马场上载歌载舞,彩裙飘飘,舞姿动人,笑意嫣嫣。
三个烤架正滋滋响地烤着全羊和乳猪,空气里弥漫着诱人的烤肉香。
营地的大帐篷里,燕宛六皇子正倨傲地坐在首位,旁边站着营地头领和副头领,三个人脸色各异。
六皇子满脸不悦:“不是说,五百精骑所向披靡么?为何到现在都没有消息?”
头领立刻行礼:“回六皇子的话,昨夜风雨交加,怕是拖延了脚程。”
“嗯,”六皇子哼了一声,“三个时辰前你就是这么说的。”
“六皇子是信不过燕宛精骑么?”副头领就是精骑出身,自信得很。
六皇子从座位上起来,不紧不慢地踱步到副头领身旁,突然出手,三个回合,指尖就掐住了副头领的咽喉,脸色如常:“精骑也不过如此。”
副头领的整张脸都憋得通红,却不敢对皇族使者下手。
“六皇子,副头领素来只有力气没有脑子的,您别和他一般计较。”头领急忙赶来解围,伸脚就是一记狠踢。
副头领毫无防备地挨了一记重踢,只觉得膝盖都碎了,整个人疼得跪倒在地,却不敢吱一声。
头领躬身请六皇子上座,经过副头领身边时警告:“还不滚出去!”
副头领拖着受伤的膝盖,连滚带爬地出了大帐。
没多时,一位像从泥潭里爬出来的人,手软腿软地跪倒在大帐外:“哨兵回禀!”
“还不速速报来?!”头领厉声喝道。
“回头领……昨夜……”哨兵根本不敢进帐。
头领立刻意识到不对劲,原地弹起直奔帐外,看到狼狈不堪的哨兵,远远向营外看了一眼,没有归营的马匹、没有精骑,不由地一阵心慌,急忙追问:“昨夜怎么了?”
营外草原上等着迎接凯旋精骑的少女们,纷纷停了脚步,或远或近地关注着大帐外的情形,乐师们也停止演奏。
“头领,我们昨夜……遇袭……全灭……”哨兵艰难地说完,血气翻涌的瞬间,呕出一口鲜血,“只有我没死啊……”
头领毫不留情地一巴掌拍过去:“把话说清楚再死!只有我们奇袭大邺的份!”
“昨夜大雨大风,山路难行,不知道哪来的重箭强弩,他们都死了,都死啦……”哨兵说着说着放声大哭,狠狠扇了自己一巴掌止了哭,“我们遇袭了!那么粗的强弩!那么硬的重箭!”
“头领,燕宛精骑是最厉害的……”哨兵忽然又笑了,眼神呆滞而空洞,“却被伏击了,那么大的风,那么大的雨,每个人都是活靶子……人人都命中要害,坠下山崖,粉身碎骨……”
皇族使者从大帐冲出来,听得清清楚楚,不愿相信又不得不信。
“头领,我想跟着跳下去的,可是我死了,谁回来送信啊……”哨兵在自己的腰间摸出一把匕首,“信,我送到了,头领,给英雄们报仇!”话音未落,直接抹了脖子,鲜血溅出几步远。
“奇袭败了?”头领还是不敢相信,“怎么可能?”
“懦夫!自尽的都是懦夫!”皇族使者一脚踢向哨兵的尸体,骂道,“废物!”
不远处的副头领冲过来,紧紧拉着头领的袍袖:“五百燕宛精骑!足以踏平一座城池!不可能的!”
“人人都命中要害!头领,大邺什么时候有这么厉害的军士?不可能的!怎么会?!”
头领无论如何都不敢相信:“对,燕宛精骑是最强的!”
六皇子的脸色阴晴不定,片刻以后操起马鞭,跑向马场,连跑边怒道:“头领,还楞着做什么?!挂黑幡!”
很快,营地翻飞的彩旗都换成了黑幡,乐师们换成了沉重悲痛的《殇》,满心期待盼望情郎归来的少女们掩面而泣,痛不欲生。
三个偌大的烤架没了翻架子的奴仆,很快就烤焦了,油脂滴在炭火上,不时发出滋滋声。
天空中不知何时飘来一些乌云,挡住了白云,还挡住了蓝天。
……
六皇子策马飞奔了两日,回到燕宛的盛夏行宫,脸色奇差地跪地行礼:“父皇,五百精骑奇袭大邺虎啸崖营地,半路遇袭,全军覆没!”
白发苍苍的燕宛国君面沉如水,随手扔给儿子一份密奏:“殷离的连环毒计败了,没能损伤大邺分毫,戍边营地还烧了个精光。”
“父皇,五百精骑被强弩重箭所杀,个个命中,大邺何时有如此强悍的精锐?”
“看来,他们遇上的不是寻常戍边军士,是大邺运宝司的黑骑,”燕宛国君摩梭着手指上的蓝宝石戒指,“黑骑为何会在虎啸崖?”
“对啊,黑骑运送财宝,为何会出现在边境?”六皇子听到大邺黑骑,就没那么意难平,更多的是诧异。
“也就是说,前些日子,我们在殷离戍边营地的探子送回的消息是真的,执掌运宝司的雅公子在大邺营地。”燕宛国君说得极为平淡。
“为什么?”六皇子一时拐不过弯来,“雅公子是大邺的机密,怎会随意传递他的行踪?”
燕宛国君皱纹纵横的脸庞上显出一个奇怪的笑容,没有直接回答:“殷离倾尽全力却吃了一个大亏,暂时没力气对付大邺,就转手卖给我们一个消息,一个不完整的消息。”
“告诉我们大邺三个戍边营地外暗藏的奇袭近路,诱使我们的五百精骑出动,却没告诉我们那里有黑骑,也没告诉我们雅公子在营地。这是为什么?”
六皇子听得有些懵:“父皇,孩儿迟钝。”
“有人想借燕宛的刀除掉雅公子,掀起一场前所未有的战争,坐收渔翁之利。”燕宛国君气定神闲地回答。
六皇子想通了一些关节:“父皇,会不会还有人想借殷离的刀除掉雅公子?他到底得罪了多少人?”
燕宛国君微微点头:“嗯,聪明一些了。说,接下来该怎么办?”
“不管用什么法子,也要把雅公子抢过来,他做生意实在太厉害了。”六皇子和雅公子打过好多次交道,既有结交之心,又有极深的戒备,暗中却非常希望有这么聪明的好友。”
燕宛国君略带失望地摇了摇头:“六儿子,有人故意泄露了雅公子的踪迹,他始终没事,就说明他身边有了不起的人,否则无法解释他至今都安然无恙,即使是本王也觉得殷离的连环计天衣无缝。”
“儿臣立刻派人去查。”六皇子应下。
国君更失望了,如果可以选择,他宁愿用六孩子去换雅公子。
不论殷离还是燕宛,都恨不得把雅公子抢过来,当成稀世珍宝保存起来。
大邺倒好,不当成稀世珍宝也就算了,还时不时想动手杀他,真是暴殄天物,一定要找个机会,把雅公子抓到燕宛来。
六皇子又一次翻身上马,驰过池塘草地,放飞了数只信鸟,即使安排得如此周详,五百精骑说没就没;唯一没料到的就是突然下雨。
殷离这样暗算燕宛,他又该如何应对?
又或者像父皇说的那样,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想征服大邺,必须从了解大邺开始。
*
作者有话要说:
某南特别悠哉地给这一章定了时,嗯,定时定错了,OR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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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91章 犒赏
虎啸崖营地, 连轴转的苏衡、苏行远和赵礼三人,在救治病患和照顾自己身体之间找到了平衡点,与营地的医兵、身体健康的军士们组合成了“医舍三班倒”。
每日十二个时辰, 年龄最大、经验最丰富的苏行远、白霜落、苏伯和医兵一起, 白天在医舍内巡回治疗四个时辰, 称为早班;赵礼、医兵和军士们一起, 接替苏行远,称为午班;苏衡、赵先机和军士们,值守“夜班”。
同时,苏衡坚持自己最年轻、体力最好, 同时也是备班, 在早班和午班忙不过来的时候,随叫随到。
于是,久别重逢的一行人,只能在交接班时才能遇到, 等密密麻麻的病历交接完毕, 下班的已经累得不行,能闲聊的时间基本没有。
虎啸崖最高处的医舍像无声的战场,苏衡、苏行远和赵礼都发挥自己最大的能力, 把重病人一个一个从鬼门关拽回来。
百夫长樊诚不论苏衡提任何要求, 都全力支持,仓库的药材要多少给多少, 没有带点含糊;食堂的伙食越来越好,病患们的营养餐也供上了。
亲眼看着朝夕相处的兄弟们好转, 负责照顾的军士们更加有干劲, 又因为军医愿意指点他们, 学得更快、用得更好, 以后离开营地也能照顾家人,实在是极为难得的学习机会。
生病的军士们躺在床榻上,眼神里全是感激和敬佩,至于真正的军医魏仁,只剩鄙夷和唾弃。
五天五夜后,死了五名本就疾病缠身的军士,其他病患都脱离了危险期,包括军医魏仁,更重要的是,这几日并没有新增的高热、腑下有小圆坑疤的军士。
这一切都意味着,苏衡之前的预判完全正确,着虎啸崖这次“疫病”确实是虫咬病,苏伯提出的锄草驱虫的法子行之有效。
医者找到病因,治标又治本,病人得救,皆大欢喜。
整个营地,心情最复杂的是樊诚,高兴的是,自己渎职一事并没有发展到不可收拾的地步,好好孝敬上官,应该就能顺利隐瞒;烦恼的是,他与军医苏衡数次对抗,完全撕破了脸,该如何转还?
至于军医魏仁?又算是什么东西?
……
苏衡这几日星夜值守时,郑鹰就会像长臂猿一样挂在树上,每次必问:“军医,现在可以通知雅公子了吧?”
“不行!”苏衡拒绝得非常干脆。
然后郑鹰就会悄无声息地滚。
直到第七日深夜,郑鹰好像金鱼一样继续问:“军医,现在可以通知雅公子了吧?”
苏衡认真思考一下才点头,心里非常纳闷,雅公子这么听话还真的不太适应。
郑鹰愉快地发信去了。
第八日清晨,苏衡和苏行远床前交班还没结束,就听到樊诚的惊叫:“什么?运宝司黑骑?!”
三秒后,听到樊诚从陡峭的坡路上滚落的声音。
苏衡又一次鄙夷,樊诚和刘钊比起来,真的差太多了,刘钊拄着拐杖迎接雅公子也没摔跤。
苏行远以前对待病秧子儿子苏衡,真是“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心怕摔了”,倒不是有多溺爱,实在是他的身子骨太软,风一吹就倒,着一点凉就会起高热,不得不小心翼翼。
可是现在,病秧子已经长成小树、还在向参天大树发展,儿子既聪明又结实,苏行远真是开心极了,但是面上不显,具体表现就是想把“教训儿子”的乐趣找回来,抬手就打了苏衡手心,特别严肃:“你走神了。”
“咝,”苏衡闭了一下眼睛,实在不太明白,这么沉稳又有风度的中年美形大叔,怎么这么喜欢打人手心,只能干巴巴地抱怨,“苏郎中,手下留情,作为擅长刀针科的我,双手很金贵的。”
苏行远和白霜落互看一眼,眼底的笑意非常明显,孩子皮实了真好啊。
白霜落趁人不注意,悄悄踩了苏行远一脚,老大不小的人了,怎么还这么淘?
苏行远交班完毕,拍了拍苏衡的肩膀,又拍了拍赵先机:“行了,快去休息吧,小胖你也是,几天磨下来都瘦了,早食吃饱了再休息。”
“谢苏伯伯,谢白姨,我会的。”赵先机觉得能被苏太医喜欢,是件很值得开心的事情。
“谢谢阿爹,谢谢阿娘,衡儿滚去睡觉了。”苏衡在医舍外面皮一下很开心,拖着脚步往药舍走去。
赵先机和苏衡一起伸着大懒腰,眼神还是下意识地看向营门外看,一看就激动起来了:“衡哥!衡哥!你快看!”
苏衡正处于每走一步都更困的状态,被赵先机一嗓子喊醒,顺着他的指向看去,吓得瞌睡虫跑光,那么大的马车、黑马黑鳞甲……不对,马车和马队后面,还跟着好几辆敞蓬马车,车上堆满了闪着银光的东西,隔着太远看不太清楚。
随后的念头更吓人,那么宽敞的马车除了雅公子不作其他人想,再加上黑骑们扎眼的标配,这后面拖的是什么?
咝,雅公子不乖乖地在林地里待着,不对,他跑哪儿采购了?
难道他这些日子都没待在林地里,而是不顾危险到处跑了?
苏衡越想越不安,越想越来气,乖乖听话会死吗?
“衡哥,”赵先机从没见过这样阴森的苏衡,阳光下都冒着寒气,“你怎么了?”
“没什么,回药舍。”苏衡气得拔腿就走,还因为走得太快,撞了两次树根。
等他俩走到药舍里,意外发现郑鹰正坐在里面,老神在在地吃着军士们送上来的早食,完全不当自己是外人,边吃边招呼:“快来,今天的早食味道不错。”
“你不是很晚才传信出去吗?”苏衡盯着郑鹰,这么点时间,不管是长尾雀还是什么信鸟,应该刚飞到营地才对。
“是啊。”郑鹰喝着汤。
“雅公子怎么这么快就来了?”苏衡伸手要抢郑鹰的吃食。
“雅公子嘛,自在惯了,什么时候来都不奇怪。”郑鹰不愧是黑骑左将,边躲边吃,连食物碎屑都没掉一片,还吃得飞快。
“……”苏衡的脸色更加难看,也就是说,雅公子完全无视出发前的约定,自说自话地就这么来了,气得拿起早食薄面饼就往嘴里塞,一口又一口。
赵先机总觉得苏衡的表情不太对劲,好像此时此刻吃的不是面饼,而是人/肉,衡哥今天早晨怎么这么凶残?
郑鹰无视苏衡,吃得非常自在。
赵先机决定不招惹苏衡,转而请教郑鹰:“鹰哥,雅公子车队后面带了什么呀?好亮的一大堆。”
郑鹰懒洋洋地回答:“前几日,燕宛五百精骑深夜潜入大邺,走的就是你们抄近路的那条小路……”
赵先机的眼睛瞪得滴溜圆:“燕宛精骑来袭营吗?他们很凶残的,来袭哪个营?大家都还好吗?”
“目标是这里,”郑鹰慢条斯理地回答,“被黑骑发现,本来要拼命的。”
赵先机吓得够呛:“我们对上燕宛精骑有胜算吗?”
“天助大邺,一场大雨,黑骑设伏,他们全军覆没,那些亮闪闪的就是他们的装备,都被捡回来,按照苏军医要求的清洗消毒曝晒过了。”郑鹰很满意地看到赵先机惊吓过度的样子。
这孩子真是,圆脸嘴甜,聪明又机灵,到哪儿都招人喜欢。
“太厉害了!”赵先机激动得呼吸都乱了,兴奋得脸涨得通红,“大邺黑骑名不虚传,太厉害了!”
“可是,鹰哥,你怎么知道这些的?”
郑鹰面不改色:“因为我暂代虎啸崖营地的哨兵,当然知道。”
苏衡飞快吃完早食,扔下一句:“我去隔间休息,不用叫我。”然后进入空间,冲进去洗漱完毕,倒头就睡,睡醒了才有心力精神和钟昕这个混蛋斗智斗勇。
赵先机看着苏衡离开时的愤怒背影:“鹰哥,我觉腩罚得军医生气了。”
郑鹰笑而不语,等雅公子进了药舍,才是好戏开始的时候,现在才到哪儿啊?
“鹰哥,你为什么笑成这样?”赵先机左看右看,实在不太明白,郑鹰和苏衡这是怎么了。
“小鬼,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吃完把食盒洗了,我去哨位了。”郑鹰瞬间消失。
“非礼?”赵先机一头雾水,分明是再平常不过的交谈,哪里非礼?怎么就非礼了呢?
正在这时,整个虎啸崖营地军士们兴奋的呼喊声,惊天动地,一直传到最高处的药舍,这么好的装备还是第一次见到,而且每一位军士都有一整套,还有比这个更让人高兴的事情吗?
即使勉强算得上见多识广的樊诚都惊呆了,燕宛精骑的装备啊,每人一套,真的是做梦都要笑醒了!
“虎啸崖营地百夫长樊诚,谢过运宝司雅公子!”
“谢雅公子!”军士们发自肺腑地感激,一遍又一遍高呼雅公子的名字。
阳光穿透清晨的薄雾,照得虎啸崖闪闪发亮,对于整个营地的军士们来说,“否极泰来”才最振奋人心。
*
作者有话要说:
修了好几遍,更晚了,不好意思哈。
第092章 小别重逢
连续几天的高强度救治, 苏衡在“小憩空间”里的睡眠时间越来越长,这一睡竟然睡了三个半时辰,好不容易醒了, 又去卫浴里冲了个澡才算完全清醒。
在空间里又做了一系列的运动, 这才走出空间, 迅速盘算哪些病患要做什么检查, 哪些治疗方案要调整,在心里打完一遍底稿,推开隔间门,正襟危坐的雅公子正盯着自己。
“……”苏衡呆了三秒, 移开视线的同时又把门关上, 实在不明白自己是怎么了。
“……”雅公子看着开了又关上的木门,一脸愕然,苏衡这是什么反应?
苏衡倚在木门上,心跳又快得像跑马, 不对, 不遵守约定的是雅公子,为什么紧张的反而是自己?这样想着,他一把拉开木门, 气势汹汹地冲到雅公子面前, 深吸一口气,恭敬行礼:“见过雅公子。”
雅公子微一点头。
“雅公子派给我的差事, 您看,我完成得如何?可还满意?”苏衡问得咬牙切齿。
雅公子又点头。
“雅公子满意就好, ”苏衡皮笑肉不笑, “现在, 我可以畅所欲言了吧?”
雅公子还是点头。
苏衡抓着雅公子的手腕一把拽起来, 嗓音陡然高了八度,“不是说好了收到郑鹰的通知才能进入营地吗?你为什么不遵守约定?你知不知道这样冒然进入有多危险?”
“……”雅公子从衣袖里摸出郑鹰发的通知,递到苏衡面前,一脸无辜。
苏衡气得磨牙:“你别以为我不知道,这是半路收的!”
雅公子又从衣袖里取出一张纸,上面很直白的三个字“担心你。”
“……”苏衡注视着这三个字,心底最柔软的地方,仿佛被什么扎了一下,又酸又疼,那么多担心愤怒和不舍就这样消弥无形,取而代之的是雅公子含着笑意的黑眼睛。
下一秒,雅公子就着被抓手腕的姿势,紧紧抱住苏衡的腰,亲眼确认他没事真是太好了。
苏衡垂着双手瞬间僵成柱子,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雅公子,不是,钟昕抱着他,这是不是说,他承认自己是钟昕了?一时间,心跳呼吸快得胸膛隐隐作痛,喃喃道:“钟昕,是你吗?”
雅公子没想到苏衡会直接到这种地步,犹豫着怎么回答。
苏衡缓缓抬起紧张得有些僵硬的手臂。
“衡哥!去医舍啦!”赵先机站在药舍外一声吼。
两人瞬间退开,两人的视线四处游移,始终不敢看对方。
苏衡清了清嗓子,干巴巴地开口:“雅公子……我去值夜班了。”话音未落,就逃也似的离开药舍。
雅公子白晰的脸庞平静如常,被鬓边黑发遮了大半的耳缘却红得厉害,慢慢坐回书案旁,听到外面传来的声音:“衡哥,你的脸好红啊?你怎么了?”
“衡哥,你的耳朵都红了,这么热的吗?”
“赵军医,衡哥的颈子都红了,……您快来看一看……”
“闭嘴!”苏衡气急败坏地瞪赵小胖。
赵小胖一脸无辜,衡哥这是怎么了?
军医赵礼听到赵小胖的声音,立刻冲出医舍,一溜小跑到苏衡面前,满脸担忧:“苏军医,你这怎么了?是不是最近累着了?要不要喊苏太医?”
苏衡硬生生咽下一堆脏话,强行挤出笑意:“赵军医,不用了,就是刚才喝水喝得太急呛到了,我没事。”说完,还假模假样地咳了一下。
赵礼不放心,甩了手套,摸了一下苏衡的额头,只有汗没有热度,这才放下心来。
“赵军医,我们去医舍交班吧。”苏衡佯装镇定,恶狠狠地瞪了一眼赵小胖。
赵小胖吓得打了个哆嗦,清晨衡哥吃早食像要吃人,现在看着想吃的是自己,天爷啊,衡哥好吓人啊!
医舍的病人情形日趋稳定,如果没有意外状况发生,苏衡的夜班会相对轻松一些。
赵礼床边交班完毕,还是不太放心,问:“苏军医,要不,你回去休息一下,夜班还是我来?”
“赵军医,我没事,真的。”苏衡正色道,眼神沉着又冷静。
“行,有事叫我。”赵礼在医舍外脱了隔离衣这些的烧了,这才回自己的小木屋休息。
“多谢赵军医。”苏衡穿上隔离衣的瞬间,就把所有无关的情绪“关门”在外,坐在医舍里,调整病人的三餐、治疗方案和康复计划。
忙碌的夜晚又开始了。
……
与此同时,隐在药舍附近暗中保护的郑鹰笑得差点从树上掉下来,赵小胖真不愧是招人疼爱第一人,要换成是别人,只怕已经被苏衡打死了。
赵小胖这一吼怎么那么及时的呢?
郑鹰好不容易从闷笑中缓过来,向药舍外的山路上一看,笑意凝在脸上,这樊诚大晚上鬼鬼祟祟的做什么?以他的官阶地位,知道运宝司黑骑已经算是消息灵通的了,不可能知道雅公子的真实身份。
眼看着樊诚就要摸到药舍门边,同样隐在暗处的黑骑右将拦住他的去路,一脸厉色:“做什么?”
樊诚提着食盒,吓得双手一哆嗦,差点把盒子打翻:“运宝司雅公子送来精钢铠甲,虎啸崖百夫长樊诚无以回报,只能让食堂做了一些吃食,也不知道对不对雅公子胃口?”
“不用了,拿回去,未经放可,不得靠近药舍百步以内。”黑骑右将一步步把樊诚逼到百步以外。
“哎,是!黑骑大人,您呢?”樊诚打定主意要攀上运宝司,见不到雅公子,这位黑骑大人也不错。
“不用,拿回去!”右将陡然提高嗓音,觉得这百夫长真没眼力见。
“是,是,是……”樊诚落荒而逃。
黑骑右将怕这百夫长贼心不死,几声特别的哨声后,通往药舍的山路上隐藏了两名黑骑,然后自己又隐入夜幕之中。
樊诚想了想,又提着食盒去了苏行远和白霜落暂住的小木屋,满脸堆笑地小声敲门:“苏太医,苏夫人,歇下了吗?”
“……”屋子里静悄悄,也没点蜡烛。
苏行远和白霜落在坠鹰峰营地时,刘钊已经把樊诚刻意为难苏衡的事情抖落干净,并且提醒过他们,樊诚是怎样的小人肚肠。
所以,到达虎啸崖营地以后,他俩就避着樊诚,除了取药需要物资以外,非必要没有任何交集。
这么晚找上门来,肯定没什么好事,所以他俩保持安静,等他自讨没趣后走开。
樊诚又敲了两次门,等了好半天也没人来开门,只能讪讪走开,军医赵礼不在他眼里,也不是他想攀附的人,食盒就算扔了,也不会送给他。
军医魏仁的身体稳定以后,就每日蹲在医舍的窗户往外看,今天刚好看了一出好戏,打开医舍门招呼:“哟,樊大人,这黑漆漆的,提着食盒送人情啊?”
樊诚径直从医舍门边经过,别说头了,连视线都没移一下。
魏仁错愕地盯着把自己当空气的樊诚,很快就明白了樊诚的用意,魏家在他眼里已经没有利用价值了,可是运宝司的人是那样容易攀上的吗?
毕竟运宝司的人连太医院院判都不放在眼里,魏家多次想私下结交,都没有半点回应。
这一刻,魏仁觉得樊诚的脑子装在食盒里了。
没想到过了一会儿,樊诚又折回来。
“哟,樊大人,您这耳力还真是奇特。”魏仁阴恻恻地讽刺。
樊诚充满鄙夷地上下打量魏仁:“今儿早晨,几位郎中说了,等军士们病情稳定,他们就要离开虎啸崖营地,到时候,照看医舍病患的事情全是你的。”
“你身为营地军医,必须担起军医的职责来。”
“……”魏仁简直不敢相信,樊诚能臭不要脸到这种地步,“我还住在医舍,一日三餐吃药呢,我还是个病人!”
“哼,”樊诚的眼神阴森起来,“你首先是个军医,只要有一口气在,就要照顾军士。别忘了,你之前都做了什么事情,我这儿可记得清清楚楚!”
“你收了我家那么多好处……唔唔唔……”魏仁的话被捂住,整个人被强行拖进医舍,摔在地上。
樊诚一把掐住魏仁的咽喉,贴近他的耳朵,阴恻恻地提醒:“我收了魏家好处,替你抹平了上山路上害死同行的事情;收了魏家好处,坐视你每天蹲在药舍无所事事;收了魏家好处,忍了你这个窝囊废。”
“离开国都城时,魏家好处到现在,也用完了,你好自为之。”
魏仁因为缺氧眼冒金星,脸涨成紫红色,双手用力想掰开樊诚的手,却越来越无力,只能听着樊诚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还有,你在营地被扒了衣服绑在立木上,被人揍得浑身是伤,这事如果传回国都城……你还想娶妻生子吗?哪家姑娘会愿意嫁给你?”
“还有,太医院院判魏大人知道了,他那么爱面子的一个人,你猜他会如何处置你?”
魏仁眼前一阵阵地发黑,身体越来越冷,直到不省人事。
樊诚这才松开手,厌恶地呸了一声,乱踢了魏仁好几脚,如果不是魏仁,不是魏家,自己哪会这样被动?
*
作者有话要说:
没错,樊诚就是这样欺软怕强、凡事都是别人过错的小人。感谢在2021-07-31 15:17:46~2021-08-01 14:38:2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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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93章 药舍库房的秘密
明月高挂, 星光漫天,夜晚的山风带着凉意,拂过营地树林, 声浪一浪接着一浪, 草地里不时有虫吟。
苏衡和赵先机提着灯笼在医舍里巡夜, 赵礼军医估错了, 即使军士们的病情趋于稳定,但是因为他们之前的身体太差,也不时会有突发情况,两个时辰抢救了三名病患, 忙到天蒙蒙亮才能坐下来喘口气。
“衡哥, 喝点水吧?”赵小胖学苏衡的样子,站在医舍门外。
苏衡摇了摇头,就算排除了疫病,日常接触病患的血液污物, 也有造成感染的机会, 还是小心为好。
苏衡每每遇到这样的病人就会想,如果营地的住宿条件、饮食和四季衣物都能改良一些,或者能有黑骑的配备, 现在医舍里能少掉四分之三的病人。
忽然就明白雅公子执意而来的原因, 也了解他内心深处的愤怒——
军防最费钱财,他处心积虑地与各国周旋谈成大宗交易订单赚大钱, 为戍边营地的装备和配置操心,结果本该花费在营地的银两被克扣私吞, 军士们过得苦不堪言。
大邺皆知戍边苦, 可是, 本不必如此!
钟昕在神秘的运宝司磨去了温暖的笑容和眼神, 却没被磨掉“小太阳”的内心,还是他,没有任何改变。
“衡哥,你笑了?”赵小胖看到苏衡口罩外的眼尾笑纹,“好难得。”
苏衡扭头进了医舍。
“衡哥今天是怎么了?”赵小胖下意识挠头,伸手又放下来,衡哥说了,穿着隔离衣不准有这些小动作。
……
医舍的烛火很亮,药舍的烛火也一样,雅公子一刻都没闲着,伸手在药舍的窗户上敲出一阵响动,片刻以后,郑鹰应声而来:“雅公子,有何吩咐?”
雅公子站起身,拿出运宝司的特制钥匙,打开了一墙之隔,药舍库房门。
郑鹰立刻举着烛架跟上,跟着雅公子的脚步走过一排又一排架子,比起坠鹰峰曾经的药舍库房,这里的库存算是非常充足了,成药按照药物属性的不同,分装在不同颜色的瓷瓶里,摆放得整齐有序。
看来军医魏仁虽然哪儿都讨人嫌,库房药品摆放还是用了不少心思。
雅公子从衣袖里取出一个浅绿色的小瓷瓶,打开软塞,自己闻了一下,又让郑鹰闻了一下。
郑鹰立刻回答:“这是大邺戍边营地药目第一位的金创药,出血初期可以止血,遇到青紫内伤也可以活血,现由魏家药铺主制,其实是以前苏行远太医研制的配比,不得出售。”
雅公子把小瓷瓶转了个身,又递给郑鹰。
郑鹰清晰地看到瓷瓶上的殷离皇族标记,不由怔住。
雅公子又取出一个小瓷瓶,给郑鹰看。
郑鹰看到燕宛标记时,后颈一阵凉意,有人私吞戍边营地的军饷,还有人倒卖营地的成药?!这层层盘剥的手段,实在让人心寒。
雅公子随机抽查各种颜色的瓷瓶和药柜,闻一闻味道,看一看性状,走过大半个库房,经过一段空地,发现后面的货架和药瓶药罐都蒙了灰。
“雅公子,您看,这货架的位置被人改变过,前面和后面的木架故意放得比较挤,空地是特意留的。”郑鹰举着烛架,木架药瓶上的灰尘看得特别清楚,这前后差距也太大了。
雅公子走到后面的木架旁,广袖拂过的地方掀起一阵灰尘。
郑鹰立刻闭气护住雅公子。
雅公子随意取了一个红色小瓷瓶,红色代表成药有轻微的毒性,需要辨证预判,确定利大于弊才能使用,揭开木塞在鼻翼处晃了晃,又递给郑鹰。
郑鹰直接被薰了个趔趄,强忍着不舒服,把木架上各种颜色的药瓶都挨个闻过,觉得已经在鬼门关走了好几个来回:“雅公子,这些成药都是假的?”
雅公子左手拿袖子里的瓷瓶,右手拿木架瓷瓶,双手同时掂量一下,又扔给郑鹰。
郑鹰左右手掂量过后,发现两个瓷瓶的重量一样,这是确凿的偷换药物、应对抽查的法子。如果瓷瓶是空的容易漏馅,重量一样的话,避过日常抽查的概率就能大许多。
雅公子取出便携本,把木架上完好无误的成药数量,以及假成药的数量都记录下来。
“我这就去把魏仁抓来!”郑鹰拔腿往外走,却被拦住,“不抓?”
雅公子率先离开库房,赵鹰举着烛架跟出去才发现他竟然打算离开药舍,立刻拦住:“公子,不管去哪儿,都等天亮以后再说吧。”
雅公子的脚步连停顿都没有,径直向医舍走去。
郑鹰吓得搁下烛架,立刻跟出去。
苏衡和赵先机刚结束一个危重病人的抢救,正站在五号医舍门前喘气,忽然瞥见远处有个人影走近,下意识地问:“谁在那儿?”
人影没有回答,继续走近。
苏衡立刻意识到是雅公子,这人半夜不睡觉扮鬼整什么妖蛾子?就不能安稳点?不知怎么的,忽然想到了夜班他抱着他、抱得很紧……
不对,不能细想!
苏衡一抬眼又看到一个人影,得,不是郑鹰就是右将大人。
雅公子走到苏衡面前,只是注视着他,然后用指尖在他胳膊上写了一个“魏”。
苏衡立刻回答:“九号医舍,最右手边的那一间。”
雅公子拍了拍苏衡的胳膊,向九号医舍走去。
郑鹰有些着急,奔到苏衡面前,焦急地问:“你不拦一下啊?”这时候能阻止雅公子的,除了苏衡不作第二人想。
“他知道怎么保护自己,不用担心,”苏衡说完又补充,“我教过他。”
郑鹰克制着想吐血的冲动,又急忙提着灯笼跟过去,这两人都不是善类。
雅公子走到九号医舍时,发现烛火还亮着,门大开着,魏仁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紧随其后的郑鹰看到后,立刻拦住雅公子,自己先进去探了鼻息,发现魏仁还活着,才把他搬到床榻上,问:“要不要请苏军医来看看?”
雅公子在门边戴上口罩和手套,点了点头。
很快,苏衡跟着郑鹰跑进医舍,多点了两根蜡烛,发现魏仁的咽喉处有红痕,有些纳闷:“我半个时辰前巡查医舍的时候,他还好好的。”
郑鹰找到隐在暗处的黑骑右将细问一遍,走回医舍:“苏军医巡查医舍以后,只有百夫长樊诚进过医舍,很快就离开了。”
苏衡从诊箱里拿出两根金针,在烛火上烧灼后,插进两个疼痛大穴,轻捻慢提。
“啊!”魏仁惨叫着疼醒,看到三个人吓得连连后退到床角,看清有一个是苏衡,立刻质问,“苏衡,你们要做什么?”
“你被樊诚掐晕了,怎么回事?”苏衡盯着他。
魏仁的眼神微妙起来,并未回答,只是移开视线。
郑鹰长手一伸,一把揪住魏仁的前襟:“药舍库房积灰的木架和药瓶是怎么回事?我耐心不好,又能看出你是不是撒谎,为了少吃苦头,长话短说!”
魏仁被郑鹰绑过,留下了此生难忘的心理阴影,吓得连连摆手:“不是我!我没有!”
郑鹰一眯眼睛。
“库房里可以用的成药都是我带来的……”魏仁沙哑着嗓子,“我进库房的时候里面全是灰,一瓶可以用的成药都没有,药柜里也没有药材……”
“我来第一天就告诉樊诚了,他让我做好自己的事情。”
“我不知道药舍库房为什么是这样的,因为军士们成天盯着药舍,我不敢也不放心叫人打扫,库房干净的那一部分,都是我一点点打扫出来的!”
“木架又高又沉,药瓶很多,我花了一个多月的时间,好不容易才收拾成现在这样,你们看,我手指上划伤的疤、扎了木刺的疤都在……还有,你们看我这根手指是变形的,是搬木架的时候压到了手。”
魏仁不提还好,一提就满腹委屈:“要不是我看库房这么紧,药早被人抢光了。”
雅公子听完,看了一眼苏衡。
苏衡停顿一下:“我去坠鹰峰营地的第一日,那里的药舍和军医都被山顶滚落的巨石砸中了,军医死了,现在的药舍是新造的,里面的药材和成药一小部分是我自带的,其他都是国都城发来的。”
“但是陈牛修新药舍搬木头的时候说过,药舍有和没有一个样儿,药早就用完了。那时候百夫长刘钊躺在床榻上,退热全靠捂,差点出事。”
“你们若是不信,库房最里面的木箱里有清理出来的瓷瓶。”
雅公子在便携本上写得飞快。
郑鹰强忍着掏耳朵的冲动,雅公子明明没说话,可苏军医怎么知道他要问什么呢?还有刚才雅公子同样没说话,苏军医就知道他要找魏仁。
他自然没胆量问雅公子,于是眼神锐利地盯着魏仁。
魏仁后背抵着墙面,恨不得整个人可以缩到墙里去,结巴地回答:“我知道的只有这么多了,真的,只有这么多了……”
雅公子收好便携本转身离开。
郑鹰盯着魏仁,明显没有就此放过他的意思:“你是魏家的人,为什么樊诚敢对你下手?”
*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实在太忙了,没时间逐一回复评论区的小可爱们,抱歉。
第094章 运宝司的诱惑
魏仁盯着郑鹰, 嘴巴闭得死紧,双手护着衣襟,生怕再被扒衣服。
郑鹰毒舌得很:“找个镜子照照, 哦不, 外面去方便一下照照也行。我们坠鹰峰长得好看的多了去了, 上次要不是找虫咬伤, 谁稀得看你一眼啊?真是癞□□上灯台。”
魏仁虽然是庶出,被魏家祖父看中的先是医术,然后就是样貌,他是家中兄弟里模样最好的, 立刻被郑鹰被气得噎住了。
“再问你一次, 魏诚为什么和你翻脸?”郑鹰耐心尽失,“是不是和药舍库房有关?!”
魏仁这一晚经历的事情实在太多,一件比一件让他崩溃,樊诚翻脸不认人、让他接手所有病患、把他往死里掐还威胁他、现在又被郑鹰威逼, 精神高压不堪重负, 直接破罐子破摔:“我就不说,你能把我怎么样?”
“你杀了我啊,你来呀!”
魏仁在戍边营地吃不好睡不好, 一会儿虫咬, 一会儿袭营,樊诚突然撕破脸, 必定不会再用心维护,有没有命活着回国都城都不知道, 就算回去了, 自己在营地发生的事情被抖漏出去, 他在魏家也就毁了。
樊诚掐他咽喉时的威胁言犹在耳, 被魏家祖父知道这些事情,铁定家法伺候乱棍打死。
在这儿被拿捏死,回去也是死,横竖都是个死,还有什么好怕的?!
郑鹰挑了一下浓眉,没想到这个弱鸡小子是真的求死,决定换个问法:“你来这里以前,知不知道药舍库房的手段?有没有人让你暗中做什么交易?”
“不知道!”魏仁无所畏惧。
郑鹰毒舌又擅长攻心:“魏院判家看似和和气气一大家子,关起门来的嫡庶脏事也不少,你虽是庶出却受重视本就不易,想来也是费了不少心思和手段。”
“你能离开国都城到这里来当军医,还能在这里坚持下来,是个明白通透的人。”
“我甚至可以告诉你,樊诚和你撕破脸也攀不上运宝司,但是你可以……运宝司只给非常有用的人一个机会,你要不要?”
魏仁眼睛都直了,这比天上掉馅饼还要难得,不假思索地回答:“要!让我做什么都可以。”
郑鹰垂下眼帘:“话只说一次,听好。”
魏仁听得聚精会神。
……
苏衡把雅公子送回药舍,看他坐回书案前,凝望着他。
雅公子眼角一弯,绽出轻浅的笑意。
苏衡浑身一僵,心跳又快得离谱,太多话想说又咽回去,最后还是什么也没说出来。
雅公子站起身,一步又一步走到苏衡面前。
苏衡担心他再做点什么出格的事情,可内心隐隐又有些期待。
“衡哥,五号病人又吐血了!”赵小胖提着灯笼远远地喊了一声,急得直挥手。
“有病人!”苏衡如释重负又长叹一口气,在临出门的时候想揽一下雅公子的肩膀,可是一想到没换衣服没洗手,又收回了双手,逃也似的离开了。
不急,离天亮还有一段时间,等忙完以后过来也来得及。
可惜天不遂人愿,苏衡赵小胖和军士们通力合作,接连抢救了三个病人,忙得连喝口水的时间都没有。
“衡哥,你还行吗?”赵小胖累得恨不得就地躺平。
“还活着……”苏衡隔离衣里面的衣服都湿透了,粘乎乎地紧贴在身上,让人觉得束手束脚,连呼吸都有点沉重。
“衡哥,一会儿还巡夜吗?”赵小胖努力撑着沉重的眼皮,以前总觉得郎中没有机关师辛苦,现在觉得郎中更辛苦,机关做坏了还能重做,人死了就死了,没有第二次机会。
“巡啊……”苏衡是越混乱越冷静的性子,“走吧,我们去其他医舍瞧瞧,有没有其他的突发状况。”
“哎,”赵小胖用力一掐自己的大腿肉,疼得眼泪都出来了,人又清醒了,看到医舍外站着的人,人,忍不住藏到苏衡身后,“哎……”
苏衡也怔住了,魏仁来做什么?
魏仁深深向赵先机一揖到底:“赵公子,出国都城以后多有得罪,要打要罚我都认。”
“不,不,不用了……”赵先机忍不住怀疑魏仁是不是半夜鬼上身?
“干嘛不用?”苏衡没好气地怼回去,“你想让他吃点苦头,就揍他一顿;如果想让他肉疼,就讹他一张大银票,魏家有的是钱,是不是?”
赵先机本想拒绝,可是想到铜钱说过的,人都是欺软怕硬的,以德报怨,何以报直?你大度不愿意计较,在恶人看来,不过是你软弱可欺罢了,别指着他们会心怀感激。
所以,赵小胖想了又想,鼓足勇气要求:“我要五十两银票!”
苏衡被他逗乐了:“五十两会不会少了点儿?”
“衡哥,你说的那些东西,坠鹰峰库房里没有现成的材料,要去绥城集市上买,我之前见到过,上好的玄铁石五十两一大块,省着点用,可以打造好些东西。”赵先机认真解释,他可是要当衡哥左臂右膀的人!
“请稍等,我去拿一下。”魏仁满怀歉意地走了。
赵先机浑身汗毛都倒竖起来,伸着胳膊给苏衡看一手臂的鸡皮疙瘩:“衡哥,他是魏仁吗?怎么变化这么大?会不会是中邪了?”
苏衡当然知道,郑鹰肯定对魏仁做了什么,不然不会这样。
很快,魏仁一溜小跑着过来,双手捧着五十两银票,恭敬地递给赵先机。
赵先机拿银票的手抖得像中风了一样。
“苏军医,明晚,我能不能和你一起当值?”魏仁极为诚恳地问。
“……”苏衡忽然就明白了赵先机的感觉,郑鹰不会把魏仁给问傻了吧?不对,魏仁有一双目的明确的眼睛,暗藏着不小的野心,“你确定能当一名好军医?”
魏仁立刻举起左手发誓:“我魏仁以魏家之名起誓,如果不能当虎啸崖的好军医,就戍边一生永不回国都城。”
这誓发得够绝够狠,苏衡吃惊不小,虽然本能地想拒绝,却还是点头同意,缺帮手是最残酷的现实。
更何况这些病人最后都会落到魏仁的手里,趁现在先熟悉起来,还可以暗中观察他到底想做什么,回答:“明晚你和我们一起当值,人命关天,病患无小事,希望你记得。”
“记下了,告辞。”魏仁说完,往自己的医舍走去。
“衡哥,他说得这么有诚意,怎么不今天就开始值夜?”赵小胖嘟囔着。
“他的身体还没完全恢复,强行值夜可能撑不了几天,不如让他调理好再来值夜。”苏衡没对魏仁抱什么希望,但他毕竟是坠鹰峰的军医,而且清明还在医舍里等他回去修改复健方案。
心有余而力不足,就是现在这个样子。
“苏军医,十三号腹痛得厉害……”一名军士从医舍里冲出来禀报。
“走!”苏衡立刻跟了过去。
赵先机紧随其后。
今晚注定是个劳心劳力的奔忙不眠夜。
直到苏行远和白霜落带着早班的众人来接班,苏衡和赵先机才能稍微松一口气,鬼知道他俩整晚忙了多少事情,楞是连水都没能喝上一口。
“衡儿这几日越发清减了,”白霜落看着意气风发的儿子苏衡,既高兴又担心,“想吃什么,阿娘给你做。”
苏衡不假思索地回答:“阿爹阿娘和苏伯这几日也格外辛苦,还是吃食堂吧,别太累了。食堂的军士们也很有诚意地准备吃食和宵夜的。”
等床边交班结束,苏衡和赵小胖勾着肩膀往药舍走,清楚地感觉到所剩无几的体力。
“衡哥,等回了坠鹰峰营地,我一定要大睡三天!每天都好累好困啊。”赵先机边走边说,说到最后眼睛都睁不开了。
“滚去睡觉!”苏衡故意阴森森地给了赵先机一个爆栗子,“小胖不胖了,可怎么办才好?”
赵先机立刻去了药舍的左边隔间。
苏衡脱了隔离衣扔进火盆里,湿透的里衣紧贴着身体,粘乎乎的非常不舒服,消毒了双手和外露皮肤以后,才放心走进药舍里,发现雅公子躺在竹榻上睡着了,和以前一样喜欢双手交叠在腹部的端正睡姿。
大概知道雅公子最近为什么而奔忙,身心疲惫的苏衡蹑手蹑脚地走进隔间,右手突然被握住,怔忡之间把雅公子一起带进了“小憩空间”。
“小憩空间”是整个大邺唯一能让苏衡自在的地方,进入的瞬间脱口而出:“钟昕,我去洗澡了。”然后头也不回地冲进卫浴房,很快就传出哗哗的水声。
雅公子一脸错愕,又很快释然,傍晚冲动之下的拥抱,足以证明自己就是钟昕了,自以为忍得住,到头来忍出了笑话。
苏衡洗了个冲锋澡出来,嫌弃得看着换洗的长里衣和里裤,特别怀念套头T恤和短裤,还是无可奈何地穿上了,自己不是裁缝也没想过要学,只能忍着。
打开卫浴房门,就看到了一脸思量的雅公子,苏衡累得连隐藏的念头都没有,直接招呼:“救人的奖励,系统送的,你也进来冲一下?可方便了。”
雅公子不假思索地走进去,这样的好事他怎么碰不到呢?
*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生日,实在想不出有什么可以庆祝的,就二更吧。
没错,某南就是这么无趣又无聊的人。
第095章 钟昕
苏衡躺在地铺上, 尽管眼皮像粘了胶一样,四肢很沉,可是等钟昕洗完出来好好聊一下的念头却异常活跃, 还有……钟昕今天抱了他, 每每想起来整个人就像飘在云端一样不真实。
等他出来……
不能睡着, 要等……
事实上, 摆脱雅公子束缚的钟昕在久违的现代卫浴里洗得根本不想出来……好不容易理智回归,依依不舍地走出来时,苏衡已经睡得不省人事……大约是为了等他,还把地铺换了个方向, 脸正对着卫浴房。
雅公子把自己的地铺搁在苏衡身旁, 悄悄躺下,轻轻握住了他的手,暗想着,苏衡最近到处奔波, 晒黑了不少, 两人的手色差有点大。
苏衡睡得迷迷糊糊的,感觉到有什么握了自己的手,睁眼就对上了钟昕才有的黑眼瞳, 又安心地闭上眼睛, 同时收紧了手指。
雅公子有些挑剔地打量苏衡,消毒液用得有点多, 烧得手上好些地方脱了皮。
因为他离开绥城就一直在各处奔波,阳光和山风磨去了略显病态的苍白肤色, 有了健康的麦色, 整个人褪去了少年的青涩, 显出了历经风霜的成熟和坚毅。
即使现在睡着了, 也让人觉得可以托付信任。
雅公子凝望着苏衡,觉得怎么也看不够,慢慢地凑过去,在他的额头轻轻一吻,做个好梦。
睡着了的苏衡像感应到了,眼尾嘴角微弯,笑了。
雅公子也笑了。
苏衡,成为与我并肩而立的男人。
……
苏衡醒了,被近在脸侧的雅公子吓得往后让了一些,这才发现他俩的手还握在一起,就像以前的某个清晨,阳光很好,天空很蓝,什么都没发生,什么都没改变。
雅公子只穿了一件薄软轻透的亵衣,侧躺着,衣尾的系带松了,露出了大片颈侧和肩窝,宽肩窄腰的线条隐约可见,平日隐藏在广袖华服的肩膀,肌肉线条流畅而有力度。
“咕咚……”苏衡被自己咽口水的声音,急忙闭上眼睛,想轻轻抽回自己的手。
雅公子忽然睁开眼睛,似笑非笑地坐起来。
苏衡又一次看呆了,与钟昕的点滴过往又山呼海啸地从脑海里掀起,再一次觉得不真实,不由地又握紧他的手,好半晌,才声如蚊呐地问:“钟昕?”
雅公子点了点头,整个大邺知道这个名字,也只有苏衡了。
苏衡的手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视线渐渐模糊,下了壮士断腕的决心,才开口:“对不起,我没能救活你。”
雅公子叹了口气,虽然预感苏衡笨蛋一定会这么说,可是,真的听到,却有说不出的凄凉和悲伤。
不知什么缘故,苏衡没能救活自己、大闹手术室、站在太平间外整晚、没法再做手术、听到救护车的声音就会应激、日复一日地看心理门诊、吃各种各样的药……这些他死后不该知道的事情,他都一清二楚。
他更清楚的是,对于崩溃的苏衡,他也只能眼睁睁看着,就像苏衡眼睁睁看着他死去一样,无能为力。
“钟昕……”苏衡胡乱抹了一下眼泪,却看到了雅公子眼中的泪光,不由怔住。
雅公子勾住苏衡的颈项,近乎虔诚地贴上苏衡的嘴唇,闭上眼睛默念,对不起,我没能活着。
苏衡僵住了,先是因为钟昕没有怪他而狂喜不已,然后意识到这是钟昕第一次亲他,因为睡眠充足理智满格,顺势抱起钟昕冲进卫浴房,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不能在没刷牙的时候亲第一次!
卫浴房的门关上后不少时间,苏衡才牵着钟昕的手出来,两人的脸都很红,都有些喘……嘴唇都有些肿,但都衣裳整齐,玉树临风。
面红耳赤、心跳狂乱的苏衡努力平复自己的情绪,可是看到雅公子连眼尾都泛着红,心跳得更快了,可整个人因为钟昕的原谅而轻松无比。
不拉紧钟昕的手,苏衡觉得自己可能会像汽球一样飞走。
钟昕也没想到,自己主动一下,差点擦枪走火被苏衡给吃了,垂着浓密的眼睫,不去看他。
“那个……嗯……我们去药舍吧。”苏衡觉得再待下去,可能会发生更失控的事情。
两人出了空间,进入药舍的瞬间,都很快恢复了平日的冷静自制。
“衡哥,在吗?”赵先机敲响药舍的门。
苏衡清了清嗓子,整理并不乱的衣物,这才打开药舍门:“在呢。”
赵先机本打算进药舍,可是一见雅公子在,又退了出去:“衡哥,今儿有点早,还有一个时辰才到交班时间。我去食堂看看,有什么好吃的?”
苏衡点了点头,彻底平复心情才关上药舍门转身,就看到钟昕完全回到雅公子的状态,黑眼瞳里透着精明,就知道,他又打了什么主意,还不小。
雅公子从书案的最下面,抽出一个极厚的信封,打开后把信纸推到苏衡眼前。
苏衡只一眼就看到“契文”两个字,很是哭笑不得,钟昕这个大奸商!
虽然,心里虽然没了抵触,但面子上不能这样放过他,极为认真地看完聘他当运宝司秘医的契文,还真是条款清晰、赏罚分明,推回到雅公子面前,皮笑肉不笑地问:“你这是美男计?”
雅公子浅浅一笑,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
苏衡磨了磨后槽牙,“我要验货!”
雅公子翻出便携本,面不改色地写下:“刚验过,还付了定金。”
“你竟然是这样的……”苏衡该有的警觉一点不少,压低嗓音,“钟昕,你怎么这么皮?”
“一直如此,没打算改。”雅公子写得飞快。
“行,别说去运宝司当秘医,你变成女娲要拿我炼石补天,我连眉头都不皱一下。”苏衡隐约能知道雅公子的打算,迅速在契文上签字画押。
雅公子封装好契文,又拿出一个木箱,里面有不少信封,递给苏衡。
苏衡失笑,钟昕喜欢用颜色作标记的习惯一点没变,迅速整理完思绪,开始看着一封又一封书信和资料。看完以后长叹一口气,古今中外,贪污腐败比比皆是,但是大邺近几年尤为厉害。
更让他担心的是,揭穿贪腐案的人没有全身而退的。
“这件事情很危险。”雅公子在纸上如实相告。
“要做什么、怎么做,你告诉我就行,”苏衡停顿一下,直视雅公子的眼睛,“不准自己犯险,我的医术没打折扣,但是设备人手什么都缺,在大邺,我更怕救不了你。”
“不准把自己赔进去知道么?”
苏衡动作奇快地把所有资料原样收好,还给雅公子:“我要去交班了,等我们回坠鹰峰再好好商量。”
雅公子比了个知道的手势,在纸上刷刷写道:“等你回来一起睡。”确定苏衡看清楚了,把纸撕下来烧了,眼角弯弯,笑意轻浅。
苏衡头皮都麻了,披着雅公子的皮捣着钟昕的乱,真是越来越皮了,不行,必须好好教训一下,立刻撸起袖子。
偏偏正在这时,魏仁的声音在药舍外响起:“苏军医,我觉得今晚可以一起轮值了。”
“你把他招进运宝司了?”苏衡愤愤地放下袖子。
“大有用处。”雅公子又在纸上写。
苏衡点了点头,头也不回地走出药舍,知道钟昕正目送他,脚步格外轻快。
“衡哥。”赵先机准时出现,看到魏仁,又收敛了笑意。
“小胖,教魏军医把这些都穿好。”苏衡穿脱速度都非常快,已经进了医舍。
赵先机虽然心不甘情不愿,但教得认真,好歹一大早收了五十两银票。
“多谢机关师。”魏仁在昨晚的剧变中认清了自己,彻底端正了态度。
进了医舍,魏仁又向军医赵礼打招呼:“赵军医,请多包涵。”
军医赵礼足足楞了十秒才缓过神来,被魏仁天上地下的转变折腾得一头雾水。
同样震惊的是每个医舍的病患、和陪护在旁边的军士,他们嘴上不说,心里直打鼓,但是情绪里更多的是愤怒,一名脱离危险的重病患脱口而出:“哟,军医魏仁长这样啊?弟兄们,你们谁认得?”
“呵,我们虎啸崖的军医魏仁,那可比做月子的娘们还娇贵,从来不出药舍的,也不让人进,你们谁认识啊?反正我不认识。”
“就是啊,魏军医是大家之后,给我们这些腌臜货治病,不怕脏了手吗?”
“那可不?毕竟我们都是贱命一条,死了就死了,魏军医的手可不能脏。”
“出去吧,在这儿干嘛?”
军士们个个都是死里逃生的,完全没有顾忌,你一言我一语,根本不给魏仁留情面。
苏衡知道魏仁为运宝司做事,也不影响讨厌他的情绪,没有出声阻止,只是想看看魏仁是真心当好军医,还是阳奉阴违做表面文章。
估计军士们再说一会儿,魏仁就会被气走了。
“赵军医,交班结束,您赶紧回营房歇息吧。”苏衡一进医舍,就开启了“病人最大”模式。
“辛苦了。”赵礼拍了拍苏衡的肩膀。
*
作者有话要说:
二更完毕,甜么?肉麻么?
第096章 医彰书
“赵军医, 辛苦了。”魏仁送赵礼出了医舍,又转身回来,没有半点要离开的意思。
苏衡和赵先机互看一眼, 魏仁不会真的半夜鬼附身了吧?这变化也太大了。
“各位军士, 以前是魏仁的错, 我认。但是, 从今日开始,我会像苏军医赵军医那样,尽心尽力为大家诊治的,以后大家有任何不舒服, 都可以去药舍。”魏仁说完, 深深一揖。
医舍里的军士们惊到了,这……
但也有人很快反应过来:“你一句轻飘飘的对不住,那些死去的军士就能活过来吗?”
魏仁沉默片刻,坦然回答:“我没法回到过去, 但从现在开始, 我会尽量保住大家。”
吵闹的军士们一下子楞住了,魏仁这是怎么了?
苏衡默默在心里给魏仁的演技点了个赞,然后把一些很繁琐的事情都交给他, 反正以后都是他做, 早做晚做都是做,不如现在开始。
出人意料的是, 面对苏衡的指派,魏仁也不挑捡, 让做什么就做, 而且做得不错, 抢救病人时被吐了一身, 只是飞快冲到医舍外更衣再冲回来继续;军士们恶言相向,也只当没听见,该干嘛干嘛。
整个夜班五个病人有突发情况要抢救,苏衡分身乏术的时候,魏仁展现出与魏家名声相符的实力,与赵小胖和军士们一起,把他们又一次从鬼门关拽回来。
清早,苏行远和白霜落两人来接班时,看到重病人病榻旁的病历上,增加了陌生的笔迹,再看到又忙又累、热得直喘的魏仁,惊讶的表情连口罩都没挡住。
床边交班完毕,苏衡赵小胖走出医舍,脱隔离衣一并烧了,魏仁有样学样,学得非常到位。
苏衡和赵小胖并排走着,表情很微妙。
“苏军医,赵机关师,我的医术还行么?”魏仁整个人像从水里捞出来一样,拦在他俩面前,眼神有些急切。
苏衡累到放空,耐心也没了,完全不搭理。
“那我今日的药还需要调整么?”魏仁又问。
“不用,回去吃喝休息。”苏衡能少说一个字都是好的。
“苏军医,晚上再一起值夜吧。”魏仁不等苏衡回答,径直走回医舍。
苏衡脚步没停,眼睛眯成一条缝向前走,顺便拎住赵先机的衣领。
闭着眼睛走路的赵小胖被勒得吓一跳,睁眼看到一块巨石又被吓一跳:“啊,衡哥!”
“把眼皮撑起来!”苏衡松开手,嫌弃地闻一下手,觉得两人都泡馊了,“赶紧的,回去洗漱。”
“衡哥,”赵小胖歪着头,“你有什么高兴的事?”
“上夜班有什么值得高兴的?”苏衡满脸问号。
“不,衡哥,我觉得你心情很好,”赵小胖神补刀,“以前下班的时候,你看起来都像要吃人,今天没有。”就像某种凶残的猛兽,忽然被什么安抚以后,变得温驯又有耐心。
苏衡皮笑肉不笑,给了赵小胖一个爆栗子,不顾他在后面哇哇抱怨,飞一般冲进药舍。
“衡哥,你竟然不等我!”赵小胖委屈巴巴的。
苏衡从卫浴房出来就复活了一半,从堆放着的药柜里找到一把剪刀,对着亵衣亵裤一通剪,终于有了自己梦想中的宽松T恤和短款睡裤,走了两圈,真是太舒服了,顺势躺倒在地铺上。
好像少了点什么?
“啊!完蛋了!”
没带钟昕进空间。
苏衡臊眉搭眼地出了空间,就看到雅公子负手而立,站在窗边眺望,缕缕晨光投在他的侧脸上,衬得白晰如玉,眉眼似画,俊美得不似凡人:“雅公子……”
雅公子一动不动。
“钟昕……”
钟昕正在生气,他听到苏衡回来的脚步声,立刻放下手里的书卷,微笑起身迎接,怎么也想不到,这个笨蛋就这样冲了过去,完全把他当空气。
知道苏衡忙活了整晚又累又傻又笨,可是他好歹这么个大活人呢!
苏衡等了一会儿,就蹑手蹑脚地走到钟昕背后,突然伸手圈住他,顺势带进“小憩空间”。
雅公子弯起嘴角,反手用力捏了一下苏衡的腰侧。
“啊!”苏衡捂着腰怪叫一声,“谋杀亲夫啊!”
钟昕这才看到苏衡牌T恤短裤,很是怀念,然后又不爽了,怎么不是双人份的?又瞪了苏衡一眼。
苏衡急忙喊冤:“我的衣服已经不便宜了,你的衣服贵得吓死人啊,我哪敢随便剪你的?万一你再让我几倍赔偿呢?”
钟昕眉毛微微一扬,悄无声息地踩了苏衡一脚。
“哎哟!”苏衡欲哭无泪,“行,把你最不喜欢的亵衣拿来,我给你剪。”
很快,钟昕也穿上了糙版T恤短裤,和苏衡并排躺着拉着手,两人的长发铺满地,完美实现了“等你回来一起睡”的承诺。
这样忙碌又充实的日子,又过了两天,天气越发炎热,营地从早到晚虫鸣声不断,晚上还有蛙鸣。
医舍的病患们都处在最后的恢复期里,魏仁用自己的行动证明,他也可以当一个好军医,从苏行远、赵礼和苏衡手中接过了所有的病历,正式承担起虎啸崖营地军医的重责。
樊诚想巴结雅公子,却连医舍都无法靠近,更别说见人了,好歹也算保住了“营地百夫长”的职位,里面的辛苦心酸只有自己知道。
离开前一天正午,樊诚正式邀请赶来相助的所有人,去食堂参加感谢宴,被苏衡和赵礼谢绝。
樊诚觉得脸上挂不住:“二位军医,是嫌弃虎啸崖食堂怠慢么?”
苏衡直截了当地回答:“樊大人,还是把设宴的花销用来改善军士们的伙食吧,您只要信守承诺就行了。”说完,直接伸手,意思再明显不过了,医彰书拿来。
樊诚命军士取来医彰书,交给苏衡。
苏衡认真看过,确定里面没有暗坑才收下,然后又伸手。
樊诚楞住了:“苏军医,出诊费早就给了,这次的药材和成药绝大多数用的是虎啸崖药舍的,你还要什么?”
“鹿鸣涧赵礼军医的医彰书呢?”苏衡看樊诚宛如智障。
“出发前,我问过坠鹰峰百夫长刘钊刘大人,医彰书的源由和条件。”
“按戍边律法,任职期间,尽心尽力为军士们诊治疾病、缓解病痛的军医,都可以得到营地百夫长和军士们签署的医彰书。”
“戍边营地相当守望相助,凡是帮助其他营地治病救人的军医,都可以得到该营地的医彰书。”
“任职期满,多一份医彰书可以得到双倍俸银,可以任意挑选离家最近的州郡府的惠民药局任郎中;有两份,除了可以得到三倍俸银外,还可以成为国都城惠民药局的候补郎中。”
“樊大人,您身为虎啸崖营地百夫长,不会不知道吧?”苏衡没有给樊诚留半点面子。
赵礼怔住了,他是来还苏衡人情的,完全没想过医彰书的事。
樊诚脸上的疤痕很醒目,此时此刻显得格外狰狞,刚要发作,就看到突然现身的黑骑右将,立刻深吸一口气,硬挤出一个笑脸:“是樊某的疏忽,赵礼军医,请稍等,我立刻去准备。”
半个时辰以后,赵礼拿着虎啸崖的医彰书,还是觉得不可思议,太意外了。
正在这时,黑骑右将拿来一份文书,递给樊诚:“这是虎啸崖营地接收运宝司精钢铠甲的文书凭证,签字画押,如果这些铠甲出现在别处,你的脑袋就保不住了。”
“是!”樊诚被右将吓得一个激灵,赶紧取出营地百夫长的印信,盖章画押完,才小心翼翼地把文书递过去。
军医赵礼看着文书凭证,毫不掩饰羡慕的眼神,如果鹿鸣涧的军士们也能每人一套精钢铠甲该多好?有这样的武器备配,两军交战时,军士们可以少受很多伤。
不行,身为鹿鸣涧的军医,一定要为营地的军士们争取一下。
“苏军医,”赵礼凑到苏衡身旁,“你和运宝司的雅公子很熟吧?”
“???”
苏衡简直不敢相信,为什么每个人都觉得他和雅公子关系很好?虽然他俩确实很好,但是在空间以外的场合,他俩都控制得非常好。
“雅公子一直在药舍里不出来,你是唯一能进药舍的人,我就想着……”赵礼认为自己刚才的话太有歧义了,赶紧解释。
“赵军医,你想见雅公子做什么?”苏衡能猜个大概。
“我……我想问一下,运宝司给营地发精钢铠甲有什么要求?鹿鸣涧军士的铠甲和武器都是修修补补,凑合用的,我就想……”赵礼第一次知道运宝司,只看着他们入营的阵势,就知道高不可攀。
更何况,赵礼亲眼看到,百夫长樊诚被黑骑拦住碰一鼻子灰,自己只是一名没有品级、卑微如草芥的军医,根本不敢奢望能见雅公子:“苏军医,帮我问一下也行。”
苏衡去了药舍又出来,面对满怀期盼的赵礼,问:“雅公子说,舍弃医彰书、余生在鹿鸣涧度过,可以考虑。”
赵礼楞住了。
*
作者有话要说:
昨晚,爸妈做了很好吃的晚饭,某南没控制住吃撑了,晚上没码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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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97章 回营
苏衡实在不明白, 钟昕为什么要给赵礼出这样的难题,尤其是把他调查清楚以后。
赵礼的军医任期是五年,还有半年, 准确来说, 还有五个月就任满可以离开鹿鸣涧了, 他来戍边时, 上有父母,中有兄弟姐妹和妻子,下有儿女。
可是四年多的时间,家中还有老母亲、断了一条腿的弟弟、体弱的妻子和儿女, 全家都盼着他任满回乡, 带着俸银,哪儿都好好的回去。
尤其是多了一份医彰书以后,赵礼可以选择离家最近的平湖郡惠民药局,一家团聚。
如果赵礼放弃医彰书、在鹿鸣涧留到老死, 对自己和家人都太残忍了;能得到制作精良的铠甲对鹿鸣涧的军士们却是天大的好消息。
左边是孝义, 右边是忠良,自古忠孝难两全,这让赵礼怎么选?
“苏军医, 如果是你会怎么选?”赵礼的脸没了血色, 忽然就衰老了。
苏衡想了想,如果让他在钟昕和大邺之间选, 毫无疑问,他一定选钟昕, 但是这话说不得, 只能摇头:“我不知道。”
“需要立刻回答?”赵礼喃喃地问, 自问也是问人。
“是。”苏衡自认比较了解钟昕, 五百精骑的装备足够三个营地分,钟昕能无偿给虎啸崖,另外两个营地也会给,为何要这样刁难赵礼?
“苏公子,我……”赵礼左右为难,父母有养育之恩,兄长妻儿都是人世情分;可是这几年,营地的军士们每每遇到战事,都会先护住他,为了保护他受伤的军士超过两位数,同袍情义又该如何报答?
“能让我见一下雅公子吗?”赵礼的脑子里乱糟糟。
“不见。”苏衡看着焦灼的赵礼,有些于心不忍。
赵礼整个人都蔫了,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在苏衡的注视下,喃喃地自语:“如果没问该多好,可是我……不为军士们争取一下,实在过意不去。”
正在这时,神出鬼没的郑鹰又从树上挂下来,“赵军医,借一步说话。”
赵礼不由自主地跟去了,片刻之后又回来,对苏衡微一点头:“苏军医,我去收拾东西了。”
苏衡注视着赵礼离去时失魂落魄的样子,就知道郑鹰没干好事,然后就被近到贴脸、倒挂着的郑鹰吓了一大跳:“握草!把我吓死了,你好继承我的诊箱啊?”
“哈哈哈……”郑鹰大笑着凌空翻身,没了身影。
第二天,虎啸崖的营门大开,军士们站在营房门口、哨位、营门入口等各处,医舍门口站着六名勉强能撑住送行的患病军士,目送救命恩人们离开。
一列黑骑在前面开路,苏衡驾着马车率先驶出营门,赵先机驾着马车紧随其后,赵礼第三,雅公子的大马车在黑骑的簇拥下,最后面是八辆用毡布完全包住的马拉车。
“送!”百夫长樊诚高声下令。
军士们整齐划一地行曲膝礼。
军医魏仁穿着医袍,站在医舍旁高高的崖边,暗下决心,总有一日,也会有人这样心怀感激目送他离开。
苏衡,你是我魏仁此生的目标和对手!
……
苏衡觉得在山间赶路这个事情,并不比抢救病人轻松多少,连赶了两天一夜的山路以后,又回到了命运般的岔路口。
“赵军医,一路保重。”苏行远和苏衡微笑着挥手。
“苏太医,苏军医,就此别过,有缘再聚!”军医赵礼和哨兵石野深深一揖,然后翻身上马,一列黑骑连同四辆沉重的马拉车一起,径直向鹿鸣涧营地驰去。
苏衡在马车上目送浩浩荡荡的车队消失在山路拐角,所以,军医赵礼最后还是选择了成全同袍之义、舍弃了家人?一时间,百感交集,心情沉重。
更沉重的是,还要面对别离,昨晚苏行远不顾苏衡的劝阻,执意要在岔路口直接下山回绥城,说是离开太长时间,绥城医馆还有几个病人等着复诊。
白霜落和苏伯同样不舍,原本计划十日往返,现在……都十八日了。
苏家搬到绥城以后,还没离开这么久过,房前屋后的花草树木要照料,苏伯还有六亩药田要打理,都有各自的事情要忙,必须回去了。
“阿爹,阿娘,苏伯,有时间我就会回去看你们的。”苏衡再不舍,也要舍得。
“阿伯,白姨,苏伯伯,小胖会想你们的。”赵小胖坐在马车上,眼泪止不住地掉,被白霜落捏了捏脸,又不好意思地笑了。
苏衡再次挨个和家人拥抱。
赵小胖趁机走到郑鹰身旁:“郑鹰,有件事情能不能麻烦你?”
郑鹰一挑眉头:“说。”
赵小胖把五十两银票塞给郑鹰,一边比划:“绥城东南有个矿石集市,最好的玄铁矿石五十两一块,这么大,这么长,挺沉一块,你能不能顺路帮我买回来?”
郑鹰收下银票点头,也从来不吃亏:“我有几个小玩意儿要整修一下……”
赵小胖可开心了:“鹰哥,你放心,包在我身上!”
郑鹰和苏衡换了马车:“苏军医,有我在,你尽管放心,我会把苏太医安全护送回绥城的。”说完,一甩马鞭驾车冲了出去。
“一路小心!”苏衡不停地挥手,半仰着头,努力把眼泪眨回去。
“衡哥,我们走吧,”赵小胖上了马车,“刘大人和大牛哥他们肯定等急了。”
苏衡下意识回头,看到雅公子的大马车,纷乱和不舍的情绪很快消弥。
这次出诊确实是以命相搏的高风险,但是收获也很喜人,医彰书到手,自己没染病,身体又得到了更强的训练。
看病上阵父子兵,掌握了苏式中医的调理方子,苏行远也接收了更多疫病防护的措施,一家人共同进步,救下这么多人,即使分别也很快乐。
重要的是,钟昕,他的钟昕失而复到,真的是太久违的快乐了!
一想到这些,苏衡就觉得自己要飘起来了。
“走!回坠鹰峰!”苏衡翻身上马,率先冲到前面,不知道这一次系统又会给什么样的奖励,很期待呢!
……
坠鹰峰营地,刘钊拄着拐杖站在营门边,抬头问:“看到人了吗?”
“没!”陈牛站在哨位上左看右看,山路上还是什么都没有,奇怪,前两天就收到郑鹰的信,说一切顺利已经启程回来了。
不止刘钊和陈牛,全营地的军士们像伸长了脖子的鹅群,盼着军医和小胖回来,从日出等到日落,等得脖子都酸了。
军士们都知道,天黑以后,通往坠鹰峰的山路就变得非常危险,只能夜宿在林地里,所以,只能希望明天能看到军医他们回来了。
天彻底黑了,军士们一个个都垂头丧气,像霜打了的茄子。
蹲守哨位的陈牛也放弃了,啃着军士们送来的晚食,喝着解暑的梅子水,还是觉得乏味。
只有刘钊还拄着拐杖,在营地门前来回踱步,说是锻炼腿力,转了第二十四圈的时候,忽然看到山路上有若隐若现的火光,立刻招呼:“陈牛!陈牛!快出去看看!”
铜钱刚从食堂出来,也看到了火光,从拴马桩上就近抢了一匹马,举着火把,箭一般的驰出营地:“刘大人,我去看看!”
“小心!”刘钊只来得及嘱咐这个。
“刘大人,我们也去看看!”先后有五名军士手举火把骑马冲出营地。
片刻以后,有军士边骑回来边大喊:“军医他们回来啦!”
一刻钟不到的时间,苏衡驾着马车停在营门边,掏出腰牌:“刘大人,军医苏衡幸不辱命,现在回营!”
“大开营门!”刘钊高悬了这么多天的心,终于安稳地回到原位,“回来就好!”
越来越多的军士们听到消息,冲到营门边等着。
“刘大人,机关师赵先机幸不辱命,现在回营!”赵先机翻身下马,出示腰牌。
“好!回来就好!”
没多久,刘钊就看到了雅公子的大马车,立刻率领军士们列队出迎,意外的是,大马车后面竟然还跟着四辆包裹严实的马拉车。
黑骑右将高声宣布:“七月初六,运宝司调集精钢铠甲和装备,运送至坠鹰峰营地,每位军士各有一套,望悉心爱护!”
刘钊和军士们呆若木鸡,都觉得自己幻听。
“坠鹰峰营地百夫长刘钊,出列清点铠甲和装备,签文书凭证。”黑骑右将高声提醒。
“是!”刘钊如梦初醒,赶紧拄着拐杖接过文书凭证。
四名黑骑同时出手,扯落马拉车上的毡布,露出了燕宛精骑才有的精钢铠甲和装备,即使四周只有灯笼和火把,营地军士们都有被闪瞎眼的错觉。
刘钊颤抖着双手,感受着精钢铠甲冰凉的触感,又轻响一下,清脆的精钢声响非常动人,喉头滚动几下,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坠鹰峰营地百夫长刘钊,接收运宝司调集的精钢铠甲和装备。”
陈牛大嗓门一吼:“谢运宝司!谢雅公子!”
“谢运宝司!谢雅公子!”营地的军士们热血沸腾。
军士们笑着跳着簇拥着马拉车进入营地库房,每个人都不知道该有什么表情,做梦都没这么美过!
第098章 铜钱矿主
苏衡趁军士们痴迷铠甲的时候, 驾着马车一溜烟去了马房,卸车卸马头,给大花好好地洗了个澡, 喂了不少好吃的, 然后悄悄提着药箱诊箱和背包, 抄小路冲进药舍。
窝在药舍的窗口, 看赵小胖被“人形沙包”的欢迎阵仗往营房送,给自己点了个赞,多么聪明又机智。
他倒不担心钟昕,因为雅公子身份显赫, 还有黑骑明里暗里保护, 上到刘钊下到军士们,借他们十个胆子也没人敢把雅公子从马车里抠出来,更别说一路“人形沙包”送到药舍了。
“衡哥!弟兄们都在找你,”铜钱突然凑到药舍窗外, “你果然在这里!”
苏衡一脸无辜:“军医不在药舍就在医舍, 还能在哪儿?走吧,去看看清明。”
“好咧!”铜钱正急着向苏衡显摆自己的进步,赶紧带路, “烧伤的三个都已经掉痂了, 嫩肉长得很好,就是总喊着痒, 我照你说的吓唬他们,他们都没敢抓挠伤口。”
苏衡提着诊箱走在后面, 刚进医舍, 就听到清明恭敬地招呼:“有劳矿主了。”
铜钱连连摆手:“清明少侍, 你太客气了。”???
苏衡有点想挠耳朵, 还是忍住了,打趣道:“铜钱,框猪,况住,矿主?你这么有钱的吗?”
铜钱一脸囧样儿,竟然也不减他的好看:“是清明少侍客气,我真的不是什么矿主……不是……那个矿虽然是我家的……但是……”
苏衡捂着胸口,郑鹰是黑骑左将,铜钱家里有矿,搞半天只有他一个穷人?!但是人吧,总是在受了刺激不死心之余,还喜欢追根刨底,好半晌还是要问:“你家有什么矿啊?”
“铜矿……”铜钱很不好意思地回答。
苏衡差点喷出一口老血,大邺金矿少,铜与金相通,家有铜矿等同于家有金山啊,瞬间受了一万点伤害。
“衡哥,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铜钱第一次见到苏衡这么明显的挂脸,以为他生气了,赶紧解释,“就是……说来话长……等查完清明少侍,我慢慢和你说行吗?”
苏衡理智回归,发现铜钱的异样,回忆起刘钊陈牛提起的铜钱过去的种种,再想起当初第一眼看见的“小绿豆芽儿”少女,这背后的事情不简单。
铜钱岔开话题:“清明少侍这几日床上锻炼的时间很长,新指甲也长出来了,吃喝都比以前多,脸色也在好转,但是他总说疼,每处伤口都疼。”总担心是不是自己照看得不好。
苏衡戴上口罩,开始给清明做全身检查,两刻钟以后,摘了口罩:“铜钱,就算是我守在这里,也不能照看得更好了。”
“清明,因为当初你伤得太重,营地条件有限,首要的是保命,然后才是完全康复。”
清明立刻出声:“我那时没想过能活,多谢苏公子,多谢矿主。”虽然浑身都疼,但从未对任何人说过,是铜钱照看时发现的。
“清明,我这几日实在太忙太累,这里有些转不过来,”苏衡指着自己的脑袋,“等我休息好,再来想法子。”
清明想硬撑着起来,坚持把话说完:“运宝司有大邺最好也最不知名的秘医,即使是他们,也不会比苏公子做得更好。苏公子,您军医任满以后来运宝司当秘医吧?”
“运宝司的能工巧匠非常多,你想做什么都可以。”
苏衡给了清明一个谜之微笑:“疼痛这个还只是开始,以后还有更辛苦漫长的复健,但是为了能活蹦乱跳、健健康康的,一切都值得,是不是?”
“是!”清明高声回答。
“行了,时间不早了,早些休息,适当锻炼可以促进恢复,过度了会伤上加伤,明日开始锻炼减量。”苏衡嘱咐病人时,向来说一不二。
走出医舍以后,苏衡对铜钱说:“你做得非常好,想要什么奖励?有什么愿望?呃……”就他现在只有名声却身无分文的穷光蛋,能给铜钱什么呢?
铜钱想了想:“衡哥,我能不能先留着愿望?”
“可以。”苏衡毫无形象可言的伸了个大懒腰,打了个大呵欠,向药舍走去,这时候,雅公子应该在药舍里了。
走进药舍却发现没人,突然后肩一沉,苏衡就知道调皮鬼又使坏,就着这姿势背进“小憩空间”,冲进卫浴房。
哗哗的水声响了不少时间,他俩才穿着自制家居服出来,脸色如常,只是嘴唇有点肿。
苏衡就地躺倒,胳膊枕在脑后:“这时候来份烤串,再来点啤酒,该多好。”
雅公子无声地笑了,挨着苏衡躺下,双腿顺势挂在他身上,这几日马车坐下来,膝盖以下的腿都是肿的。
苏衡很享受彼此的肌肤相贴,只觉得就这样静静躺着,伸手就能够到钟昕,什么疫病、虫咬伤、各种明争暗斗就可以抛得远远的,内心平静又充实。
“今晚早点休息,明日一早我们好好看个日出?然后在这里吃个没人催的三餐,虚度一日如何?”
雅公子握住苏衡的手,算是同意了。
来大邺这么多年,最让他有安全感和归属感的,就是苏衡和他的空间,似乎每天只要有这样简单的宁静时刻,前路上再多的腥风血雨、权势争斗都不足为惧。
“钟昕……”
雅公子抬头发现,苏衡又秒睡了,可是他还不困,做些什么呢?当然是毫不客气地上下其手啦。
苏衡做了一个奇怪的梦:
好几日不见的绿眼睛大猞猁回来了,直接扑倒他下狠劲舔,他既逃不掉又动不了,奇怪的是,原本带着倒刺和腥味的大舌头,既没腥味,也没倒刺,舔着还有点痒,又有些说不出的舒服。
而且大猞猁有点奇怪,哪儿哪儿都舔,最后他实在受不了直接把它抱紧摁住,这才安稳不捣乱。
……
苏衡清早醒来,悄悄去卫浴洗漱,然后更换衣服,到食堂自己动手做了早食,提着食盒回到药舍,进入空间时,刚刚好,钟昕也醒了:“早啊。”
钟昕眯起眼睛,绽出一个心满意足的笑,像只慵懒的猫伸了一个大懒腰。
“起来吧,别饿着。”苏衡在钟昕额头印下早安吻。
钟昕慢吞吞爬起来,如墨长发散乱地垂至腰侧,在素白柔软的亵衣衬托下,愈发的眉眼如画,笑意浅浅。
苏衡悄悄移开视线,大清早的就这么勾人,嘴上半点不显:“我做的软煎薄饼,配甜李酱,还有调制马奶。别磨蹭了。”
钟昕洗漱完毕,和苏衡一起盘腿坐着,享受美味的早食。
苏衡又从药舍往空间里搬各种大小物件,搬完又烹清茶,保证大忙人雅公子可以舒服地处理大小事物,一切安排妥当,这才重新坐回去。
没多久,雅公子托着茶盏,在书案上推了张纸,上面写着:“没什么要问?”
苏衡答简单:“你想说就说,不勉强。”
“这么信任我?”雅公子笑着续写。
“虽然,我觉得你刻意为难赵军医,但你在调查贪腐案,一定有你的理由。”苏衡很平静,他俩一个是医生,一个专注搞贸易,各有所长,也因为所处环境不同,自然有不同的想法,这很正常。
不会向他解释医学处置,钟昕也没必要事事向他汇报,尤其是难得的相处时间,不论是以前还是现在,不谈工作是他俩的共识。
“哎,”苏衡想到一桩事情,“我昨晚听到清明叫铜钱矿主,是怎么回事?矿主家儿子,还要这么千锤百炼么?”
雅公子从一堆纸卷里抽出一卷,递给苏衡。
苏衡看到纸卷口涂成了蓝色,打开一看是购买铜矿的契文,这份契文非常厚实,条款繁多,最后附了一张写得密密麻麻的纸。
塔尔木金是殷离国最大的私矿主,祖上是殷离皇族的远房分支,最擅长探矿,购买荒山荒地从不失手。生性蛮横无礼,得罪权贵而不自知。
塔尔木金到大邺靖远县采买时,遇到瑞和布庄靖远县分号的绣娘钱采莲,见她貌美温柔、绣工极好,在离开时强行掳走霸占。
钱采莲外柔内刚,自杀数次不成,绝食未遂,发现有了身孕,后生下一个男婴。
同一天,塔尔木金探到一个铜矿,有卦师说,此子携矿而生,会成为塔尔木家族最厉害的孩子。
塔尔木金大喜,同时对钱采莲刮目相看,取名为塔尔木·铜钱,还把那座铜矿的矿契地契都给了钱采莲。
塔尔木金在殷离有三个大老婆四个小老婆,个个按礼娶回家的,而且都有些家世。
钱采莲是大邺卑微的绣娘,没名没分,还是强占的,只因为生了个儿子,就得了一座铜矿,还因此参加了族中祭祀。
塔尔木家的七个大小老婆气坏了,暗中派人追杀钱氏母子俩,塔尔木金听了卦师的话,加派人手保护钱氏母子俩,钱采莲和铜钱一次次被追杀,又一次次在机缘巧合下逃脱,整个家族因此闹得鸡犬不宁。
如果铜钱长成塔尔木金那样的大汉,还能护着娘亲钱采莲,偏偏他天生瘦弱又长像娘亲,还喜欢刺绣,常被误认成少女,一直是塔尔木家族的耻辱,铜钱打小就被同父异母的兄弟姐妹欺负,天天带伤。
塔尔木金因为长期酗酒、纵欲无度,身体掏空成了花架子,终于一病不起,大小老婆们都不闻不问,只等着他死了分家产,只有钱采莲在一旁照看他。
塔尔木金病倒以后,以往被人争相巴结、阿谀奉承的日子一去不复返,脾气更坏,动不动就打骂母子俩。
塔尔木金大老婆的手下,抓住子钱氏母子俩,把他们打得半死也没能问出铜矿契书和地契的下落,大老婆一怒之下把他们卖到了冬市的夜市任人处置。
说明附页以后还有一张契文,非常简单:“若大邺雅公子能保护钱采莲安全,格尔木·铜钱愿听候差遣,决不反悔。”末尾有签字画押和手指印。
苏衡看完以后把文书卷回原样,递给雅公子,想来,应该是钱采莲和铜钱把铜矿契书藏起来了。
雅公子买下钱采莲和铜钱,顺便得到了铜矿契书,因为塔尔木家族都是私有矿主,有权把铜矿买卖给殷离境内或境外的任何人。
“你买钱采莲和铜钱,花了多少钱?”苏衡总觉得这笔开销不会小。
雅公子伸出右手手指堵了苏衡的嘴,只是笑,左手拿笔继续写:“拿到铜矿契文还能赚不少。”只是想到铜钱,嘴角就下意识抿紧。
当他收到消息赶到夜市时,装在货柜里的钱采莲和铜钱被折磨得没了人样儿,还清醒得活着,人性的残忍让他三观尽碎,只一眼,他就决定,不管能不能得到矿契,都要买下他们。
因为夜市买卖双方并不见面,卖家又开出了天价,拉锯般的谈判漫长又焦灼。
雅公子作了两手准备,让黑骑把运宝司三名秘医直接送到殷离边境待命;还密令黑骑,如果买卖不成就直接射杀他们,免得再活受罪。幸好多方斡旋之下,这笔交易还是谈成了。
救出钱氏母子的那一刻,他问:“你们想死还是想活?”
万万没想到,他俩异口同声又气息微弱地回答:“活!”
于是,等候许久的秘医们立刻为他俩治伤,花了将近三个月的时间,他俩才完全康复。
康复后,钱采莲只要求和铜钱一起回大邺,他同意了,然后钱采莲告诉他一个地址和取东西的标志,铜矿契文就在那里。
黑骑按照地址潜入殷离,万万没想到是塔尔木金家的羊圈,每天仆人和羊群进进出出的地方。
钱采莲把绣娘的细致缜密发挥到了极致,契文装进皮制珠宝盒里,珠宝盒外面又裹了毡布和油布,用碎石块围在最外面,再用泥土层层覆盖,最后放上羊的食槽和水槽,连铜钱都没告诉……
钱采莲用矿契赎回了自己和铜钱的自由。
可是,母子俩回到大邺遇到了新问题,钱采莲失踪太久,早被靖远县衙销了户籍;用运宝司的能力,把他俩名正言顺地安排回去也可以,只是流言蜚语会追缠他们的余生。
这一点,钱采莲和铜钱都很清楚。
令他惊讶的是铜钱,主动找来愿意为他所用,做任何事情都可以,只求保护阿娘钱采莲。
铜钱的多能多变和少年老成,让他惊讶,所以就把铜钱安排去了坠鹰峰营地,为以后的大计做准备。
苏衡看着陷入沉思的雅公子,浓密而长的睫毛盖住了大半眼睛,不由想到昨晚铜钱欲言又止的愿望,小声问:“钟昕,铜钱的阿娘还活着吗?”
雅公子笑而不语,黑亮的眼睛里像有隐藏的钩子,随着忽闪的睫毛,扇呀钩呀。
苏衡最受不了这样的眼神,每次被这样看着,脑子里就一片空白,然后就忘了自己想做的事情,不行,不能这样,赶紧另寻话题:“铜钱的阿娘是不是在绥城?”
雅公子又取出一个信封,上面有四个字“瑞和布庄”。
苏衡惊呆:“就是我们下山采买去的绥城瑞和布庄?”
雅公子微微点头。
“铜钱在营地的表现很值得奖励,我昨晚问他有什么愿望,他欲言又止。”苏衡想到了给铜钱的绝好礼物,凑到雅公子的耳畔低语,顺便调戏回去。
不出所料,雅公子的耳缘红起来,连颈项和肩窝都泛着极浅的粉。
“行,就这么定了。”苏衡很满意,没错,钟昕有个致命弱点,就是怕痒,而且是全身怕痒的那种,哪哪儿都敏感,所以他平日总是离人有点远。
雅公子继续处理手中的事情,一件又一桩,效率极高。
苏衡看着看着就呆了,这世上的人都是“人靠衣着,佛靠金装”,但雅公子不是,即使穿着随心乱剪版T恤短裤,处理起事务来都带着杀伐决断的强大气场,还不减分毫美貌。
“钟昕,你要不要把衣服换好啊?哎哟,你怎么又踩我?”
雅公子瞪了苏衡一眼,好不容易有个彻底放松的地方,还有穿着最舒服的苏衡版家居服,这么难得的轻松时刻,这个笨蛋就知道煞风景。
“好,不换就不换,”这样风华无限的雅公子是他的钟昕,让苏衡骄傲又自豪,“我下山采买的时候,能不能带铜钱去见一下他阿娘?”
雅公子给了苏衡一个自己体会的眼神。
“……”苏衡瞬间反应过来,“不会已经见过了吧?我记得……当时铜钱离开前一直走神,还一直盯着洛秋娘捧出来的针线筐和样布看……”
“呃,当时我以为他少年心动……哎哟……别再踩了啊,再踩我翻脸啊……”
“小憩空间”经过两次功能提升,现在恒温恒湿、有现代卫浴房和自洁功能,所以他俩都光着脚丫子到处走,相对的,踩脚丫子也格外方便。
雅公子无声开口:“笨蛋。”
两世的默契让苏衡秒懂:“哎,过分了啊,我好歹也是玉树立风的美男子,名扬三营地的名医,哪里笨?明明是你九尾妖狐转世,心眼怪投胎。”
雅公子笑弯了眼角,随手把处理完的卷轴塞到另一边,抽出下一份。
苏衡观察了好一会儿,忍不住开口:“哎,你这样边玩边做事,真不会出错吗?”
雅公子注视着卷轴上的文字,向苏衡伸手。
苏衡把晾凉的茶盏搁在他的手上,不由地感叹,两人的默契度实在是太好了,只是……他怎么看起来这么像伺候的小厮,小厮就小厮吧。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正好弥补一下他俩少得可怜的相聚时光。
于是,雅公子渴了还没伸手,茶盏已经递到嘴边;肚子有点空,小零食塞到了嘴里……于是,他的效率更高了,还没到正午时分,手边的事情已经处理完毕。
“中午吃什锦凉面、炸拌鱼皮、清炒蔬菜,再配米糊,怎么样?”苏衡闲得琢磨出了午饭,“你等着,我去去就来。”
雅公子眉眼俱笑地站起来,在空间里活动颈肩和四肢,自从进入这里以后,以前经常发作的头疼已经很少发生了,而且视野越来越清晰,四肢的力量比以前有了不少进步,最重要的是睡眠质量有了极大的改善。
有时间一定要抓着苏衡问个底朝天。
三刻钟以后,苏衡也高效地完成查房和厨师指导的工作,提着食盒、带着巡逻军士们从山上采摘的浆果,回到空间里。
雅公子坐在书案旁,看着苏衡布菜摆碗碟筷子,上扬而不自知的嘴角就没放下过。
“来尝尝,我负责指导监督、陈牛做的,营养均衡夏日限量美味午餐,还有之前收的浆果和山核桃,补脑补眼睛。”苏衡逐一介绍。
一顿美味清凉的午餐下去,雅公子的眉眼都舒展开来,又蹭了一下苏衡的脚丫子。
“这还不满意啊?”苏衡收拾碗筷还回踩了一脚,“再随便动手动脚,就饿你三顿,看你还挑不挑?”
雅公子取了一封书信,递给苏衡。
苏衡不明所以地接过,看到书信上的黑色边,双手一顿:“我记得没错的话,黑色边封的是密信吧?我能看?”
雅公子挑了一下眉,拍了一下苏衡的手。
“好,我看,”苏衡取出里面的信,打开后一目十行,看完以后惊呆了,“你每天都布这么大的局吗?你就不怕用脑过度年纪大了阿尔兹海默症么?”
“啊,呸!呸!呸!我瞎说的。”
苏衡盯着信纸,这一份是绥城瑞和布庄掌柜洛秋娘定期发来的书信,铜钱的娘亲钱采莲确实在布庄,因为之前手指被人砸伤过,不能再拿绣针做精细的活儿,改学了比较简单的织布,洛秋娘还定期安排钱氏去苏家复诊。
不得不说,这确实是“小太阳”钟昕会做的事情,说到做到,细致又温柔。
“这信稀疏平常,为什么是机密呢?”苏衡有些困惑。
雅公子在便携本上刷刷写:“殷离塔尔木家族后悔了,派了不少探子潜入大邺追查钱氏母子的下落,他俩是我藏起来的,并抹掉了他们在大邺的所有痕迹。”
“厉害啊。”苏衡惊到了。
“谋定而后动,”雅公子又写道,“不想问赵礼的事情么?”
“想啊,但是我怕知道的机密太多,不安全。”苏衡的回答很直白。
雅公子觉得苏衡来大邺以后变笨了,写道:“苏家三人熟悉山路、经验丰富,我为何偏偏安排了郑鹰护送他们下山去?”
“……”苏衡一脸懵,他怎么没想到?
郑鹰是坠鹰峰唯一的哨兵,还是黑骑左将,做护送这种事情,根本是杀鸡用牛刀,为什么?
“钟昕,不会安排郑鹰带着我阿爹阿娘去做其他事情了吧?”
雅公子笑而不语,还顺手吃了点苏衡的豆腐,摸了一下腰腹。
苏衡无语望空间,钟昕到底是怎么顶着雅公子为国为民的庄重从容,说着筹谋布局的大事,还理所当然地做着这种下流小动作的?
真是从大清早醒来就玩火,各种招惹他,玩得不知死活。
“哎,你知不知道,这里是我的地盘,真把我惹得那什么了,你叫破喉咙也没人听到的!”苏衡郑重其事地警告他。
雅公子带着钟昕的皮皮笑容,毫不在意地耸了耸肩,来呀,怕你不成?!
他的确安排郑鹰带着苏氏夫妇去执行任务了,但是不知道能否成功,所以不打算现在告诉苏衡量,毕竟他给赵礼安排了那样危险的事情,就必定要保护安顿好他的家人。
目前为止,能让赵礼家人无条件信任的人,只有苏氏夫妇,曾经的苏行远太医。
不管怎么说,他想藏想保护的人,从来没失手过。
*
作者有话要说:
少年铜钱会越来越好的,嗯。
第099章 天降财神
在苏衡心里, 苏氏夫妇和苏伯是这里真正的家人,所有的心思都变成一个:“他们会不会有危险?”
“赵礼会。”雅公子沙沙写着,所以要防患于未然。
苏衡相信钟昕, 还是有些纳闷:“你何时与苏家谈判的?”
雅公子回了一个谜之微笑, 继续处理手中的事情。
苏衡的性子并不纠结, 有郑鹰保护苏家, 他没什么不放心的。
转而观察雅公子右手边成堆的纸卷,上面标注着机密程度的各色封贴,搜集着回忆里的点滴,每次见他都在看纸卷或者计算着什么, 隔几日见到, 纸卷就会换成一批新的。
没有病人的时候,他还可以无聊发呆,琢磨三餐。
可雅公子,即使在空间里也有处理不完的事情, 似乎只有睡觉才是属于他自己的时间。
苏衡莫名有些酸楚和心疼, 把雅公子揽进怀里,想说很多,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只能轻拍着他的后背。
雅公子的下巴搁在苏衡的肩窝, 虽然不知道他这是怎么了,但是他这个飘荡在大邺的孤魂野鬼自此有了心之归处。
“嗷……”
“嗷……”有什么猛兽的低沉吼声穿过药舍透进空间里。
雅公子拍了拍苏衡的背, 猁儿回来了。
苏衡叹了口气,认命地提前食盒出去, 打开药舍门, 就看到绿眼睛大猞猁顺着门缝溜进来, 背着一个靛蓝色的包袱, “呵,你还会送信啊?来吧,进来。”
十分钟以后,苏衡不死心地试好几次,猞猁进不了空间,只能在药舍摆了干净的水盆、肉干等等东西,解下颇有些份量的包袱带进空间,自言自语:
“救了这么多人,差点连命都赔进去,这破系统怎么还没给奖励?”
雅公子看到苏衡手中的包袱,把书案上的其他东西都收进箱笼里,然后接过包袱放在书案上,小心地拉开系带,几乎一瞬间,书案上就堆满了各种纸卷。
苏衡目瞪口呆,有那么一瞬间,觉得钟昕那儿应该也有个什么系统或者空间,不然这几倍大的储藏物该怎么解释?好奇心就这样被勾起来:“钟昕,你这是什么?”
“说一下!”苏衡挪过去看了一下包袱,大小尺寸都没有变化,这些到底是怎么塞进去的?
雅公子傲娇地移开视线。
苏衡叹了一口气,躺倒,脑海里飞一般掠过长尾蓝嘴雀、猞猁、藏身柜还有雅公子吹响的召来金雕的……不知道什么东西,再加上眼前这个超储存包袱,运宝司真是个神奇的地方。
“钟昕,你之前号令金雕抓信鸟的是什么?”
雅公子的眼睛盯着右手上的纸卷,左手在便携本刷刷写:“集鸟吟,是一种哨子。”
苏衡随手抓来一张纸,在上面画下口腔剖面图,吹哨子是利用口腔鼻腔中的气流震动哨芯发出声音,吹口哨是空气在口腔中的震动发出的,声带只参与并不发声。
钟昕能吹响集鸟吟,并不代表他的发声系统是完好的。
苏衡挠了挠头,又问:“钟昕,你从小到大一点声音都没有吗?”
钟昕沉思片刻,又写:“我来大邺时雅公子才十岁,以前的记忆为零,来以后就全靠自己了。”
“你家人呢?”苏衡寻思可以找雅公子的家人了解一下。
“孤儿,醒来时就在运宝司,身边的人不停地更换,找不到可以询问的人。”钟昕微微皱眉。
“……”苏衡怔住,“上次说长公主皇权神授,你自己是运宝司的意外,是什么意思?”
“铜钱因为铜矿巧合和卦师一言,成为塔尔木家最厉害的孩子。原主,据说是应了大邺钦天监的天降财神的生辰八字,”钟昕又愤愤地写下,“鬼扯!”
“我醒来,身旁的清明就说,雅公子您醒了,您口不能言,有什么事请尽管指示。三日后,这个清明就换了一个人。”
“二号清明,始终低着头,我写什么,他做什么,七日后换了三号清明……”钟昕越写越潦草,“换掉是因为二号清明在茶里下毒,我没喝,同院另一个孩子喝了……”
“那个院里的孩子生辰八字都一样,都叫雅公子,我不知道有多少个院子多少个雅公子,反正现在执掌运宝司的雅公子只有我一个,”钟昕平静地搁下笔,“独处时最安全。”
苏衡听得汗毛倒竖,不由地握住了钟昕的手,一个字都不忍心再问。
钟昕放下右手的纸卷,按苏衡的提示仔细回忆了这些年,受到极致的惊吓也只是浑身僵住,不会发出任何声音,哪怕一点点……不对,最近有过一点点点的声音,只是……是早晨在卫浴房的时候……
苏衡望着沉思中的钟昕,无意识摩梭着他的手掌,有些诧异地注视着他耳缘红了,有些困惑,“你……想到什么了?”
不问还好,一问,钟昕的脸颊红了,连颈项都带着浅粉色。
苏衡正在琢磨正事的脑子,陡然歪到了某些不可言说的区域,眨了眨眼睛,这……虽然很正常,但是……不对,清了清嗓子,故作镇定,“聊正事呢,你瞎想什么。”
钟昕挣开苏衡的手,在空间里转了一圈又一圈,最后又回到书案边坐下,在便携本上刷刷地写:“发出过声音,就在今天早晨。”说完,眼神无意识地瞥向卫浴房。
苏衡有着极为敏锐的观察力,视线在钟昕、便携本和卫浴房三个地方往返数次,脑海里电光火石般闪过好几个念头,忽然要求:“钟昕,乖,张嘴给我看看。”
钟昕有些跟不上苏衡的思路,为何要张嘴?
“嘴巴张得像我这么大,啊……”苏衡自己示范。
钟昕看着嘴巴大张的苏衡,运宝司多年的言行举止规范已经刻骨铭心,这样张大嘴非常失礼,可是看了两眼又有些想笑。
“笑什么笑?还想不想说话了?说正事呢!”苏衡瞬间垮脸,这病人真是太不配合了。
钟昕难得不好意思地笑了。
“你还笑?还笑?!”苏衡想了又想,“不张嘴也可以,你把舌头伸出来,能伸多长是多长。这样总行了吧?一个大男人还怕张嘴?真是服了你了。”
钟昕的脸又浮现出可疑的绯色,好像内心激烈挣扎以后,极慢的……伸出一点舌尖,又收了回去。
苏衡的耐心就这么耗完了,蹭的跳起来:“你一个大男人为什么怕张嘴啊?抱都抱过了,亲都亲过了,你还害羞个什么劲儿?”
钟昕的脸色一沉,完全不搭理苏衡,又着手处理刚才搁下的纸卷。
愉快融洽的空间里,第一次气氛这么诡异,仿佛暗流涌动。
苏衡脱了家居服,换上常服径直出了空间,在药舍陪猁儿玩到了天黑。
陈牛从食堂过来,问:“军医,后厨已经得闲了,你想做些什么?”
苏衡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生了这么大的气,而且气到现在还没消,索性回:“我自己去看看。”
“行。”陈牛应下,跟着苏衡回到食堂,预留的食材都很新鲜,而且按照之前约定的,品种也不少。
苏衡晃了一圈,每样食材都取了一些,“大牛兄,帮我和点面,晚上我想吃扁食。”说完,撸起袖子操起菜刀就一通剁。
陈牛立刻取了面粉,和水揉面,被苏衡愤怒的刀功给惊到了。他还是第一次看到这样凶残的苏衡,颇有些紧张:“军医,你今儿不高兴啊?不对,正午还好好的呀。”
苏衡剁完肉馅,又开始剁新鲜的蔬菜,把砧板剁得哒哒声响……没花多少时间,所有的食材都剁完了,又开始拌炒馅料,最后得了两大碗馅料。
陈牛帮着包扁食,下水煮开,两人忙活了一个时辰,出锅了两大盘热气腾腾的扁食。
剁完馅料,苏衡就舒服多了,扁食出锅以后装进食盒时,火气已经完全没了,提着食盒往药舍走的路上,铜钱凑过来:“衡哥,你今天不太高兴啊。”
过了一会儿,赵小胖也凑过来:“衡哥,气消了吧?”
“……”苏衡一脸懵,自认表情管理还挺好的,怎么这么容易被人看出来?身为军医,喜怒形于色可不是件好事。
快到药舍时,铜钱拉住赵小胖:“衡哥,我和小胖去医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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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衡应了一声,提着食盒进了空间:“我做了扁食。”
雅公子坐在书案边拿着纸卷、连姿势都没换过,听到他进来,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苏衡拽过另一张书案,取出扁食和调料,摆盘摆碗碟,等了一会儿雅公子还是不动,蹭的起来,夺了他手里的纸卷和批笔,强行拽起来:“饿着肚子怎么能处理好事情呢?”
“乖,快吃吧,我剁的馅。”
雅公子慢条斯理地挟起一个扁食搁进嘴里,嚼得极慢,吃得也极慢。
苏衡吃着自己的,却紧盯着雅公子张嘴的瞬间,恨不得拿个高亮手电直接照过去。
雅公子冷漠地瞥了一眼苏衡,带着警告的意味。
苏衡突然捏住雅公子的下巴,吻了过去。
第100章 舌系带过短
一吻罢了。
雅公子面红耳赤, 带着三分不满六分羞涩一分生气的眼神,恶狠狠地盯了片刻,又愤愤地扭过头去。
苏衡一脸无辜:“哎, 是你坚持要说话的, 还不配合, 我就勉为其难地牺牲一下。你还咬我!”边说边抢先一步躲开踩脚, 却没躲过狠毒掐腰手,“哎哟。”
“钟昕,行了,转过来, 说正事。”
“刚才, 我很确定,你发出了声音,”苏衡清了清嗓子,“因为我有个外号叫苏耳朵, 听力特别好。”这次被钟昕踩脚, 没有躲开,还拉着他的手拽回来一些。
“你看,”苏衡先自己张嘴, 做了一个标准又规范的舌尖卷起抵住上腭的动作, “看到舌头下面正中间那条半透明的带状组织了吗?两边有静脉动脉和神经。”
雅公子点头。
苏衡迅速在纸上画了一个舌面卷起的正面视图:“这个叫舌系带,是用来辅助固定舌头活动的, 因为舌头的功能很多,包括但不限于辅助发音、咀嚼吞咽等等。”
“这是你的舌下系带明显过短, 属于先天发育不足, 你平日吃东西这么慢, 是因为吃快了容易呛是吧?”
雅公子难得眼神一滞, 原来是这样,难怪刚才苏衡亲吻他的时候,感觉像变态,耳缘又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了起来。
“是我不对,我误会了,”苏衡一想到之前发的无名火,脸上就隐隐发烫,顺势拍了拍他的手,“来吧,打不还手,骂不还口。”
雅公子斜了苏衡一眼,扯开他的衣襟,在锁骨上狠咬了一口。
“咝……啊,轻点啊……”苏衡一脸懵,但还是抱紧了钟昕,说不出的心疼和尴尬,“好啦,是我的错……我们好不容易才遇到,又好不容易才重新认识……就这样你还不相信我……我就有点生气……”
“行了吧,解气了吧?”
“乖,我们谈正事。”
雅公子既不松手也不松口。
苏衡对钟昕的底线又一次毫无原则地下调,轻拍着他的后背解释:“舌系带本身没有血管和神经,就是薄薄一层,所以,等我找到合适的工具,稍微剪开一些就算正常了。”
“舌系带过短会影响发音的准确,按常理说,你完全可以正常发声。但是,你从十岁开始到现在,经历许多事情都一声不发,应该还有其他原因,比如心理上的。”
雅公子紧绷了多年的担心终于解开,钟昕一听到心理原因居多,就彻底放松下来,有苏衡在,就意识着他可以正常说话的日子不会太远了。
真是太好了!
欢呼雀跃的内心立刻投射到了钟昕的行动上,具体表现为对苏衡动手动脚外加动嘴。
“咝,你咬就算了,还舔……你再舔,后果自负啊……”苏衡强忍着冲动,拉开动不动就使坏的钟昕,果不其然看到他满脸坏笑,“真的是……枉我这么心疼你……”
“说正事呢,严肃点儿。”
“等我有了称手的手术工具,帮你把舌系带修整到正常长度以后,就可以开始做说话训练了。还有……”
钟昕偏不,被雅公子的壳憋了这么些年的的皮皮个性,像被摇晃很久的碳酸饮料突然开盖,超量发作,对着苏衡又亲又抱。
以至于苏衡怕自己失控伤到他,在空间里边跑边躲:“哎,差不多了啊,我可一直让着你呢!”
“你别过来!不准再抱了!”
“嘿!我这暴脾气……信不信我今天就办了你!”
“……”
苏衡拿钟昕毫无办法,只能拿自己当人形锁链锁住调皮鬼,抽出一只手,把舌下带修整术的大概过程画在纸上,边画边向他说明。
好不容易把手术注意事项说清楚了,苏衡被撩拨得心浮气躁,直接去卫浴房冲了澡才算冷静下来,逃出空间进了药舍。
倒不是他不愿意和钟昕那啥,而是现在危机四伏的,不稳定因素实在太多;而且,他俩从相认到现在,发展得太快,运宝司处处透着诡异,让他非常不安。
生怕自己一不小心,就因为某些没注意的细节,让钟昕受伤。
苏衡一边撸大猞猁,一边平复心情,知道雅公子身体的先天不足,也想好了处置对策,接下来就好办得多,心里仿佛高悬的巨石落了地,整个人轻松了许多。
能在钟昕需要的时候,能及时给予帮忙和支持,真是再好不过了。
大约是宠物随正主,今天钟昕像脱疆的野马,大猞猁也特别粘人,先是要求被撸个不停,然后还要求梳毛,苏衡忙活得手都酸了:“可以了吧?”
“呜呜呜……”猞猁把自己扭成□□花,滚来滚去,不让停。
“你俩真是够了,一个比一个过分,我真的手酸……手快断了啊喂……”
“呜……”猞猁猛一抬头,和苏衡的脑袋撞了个正着。
苏衡猝不及防被撞翻在地,又挨了一通带刺的舔……“你梦里舔我,现在还舔个没完,我翻脸啊,真的翻脸了啊……”
“衡哥,今日还查房么?”药舍外传来铜钱的声音。
“查!”苏衡不假思索地回答,顺便推开大猞猁,真是谢天谢地。
猞猁猛地被推开,就地一滚站起来,坚定地、悄无声息地跟在了苏衡身后。
苏衡走进医舍时,清明刚做完一组床上锻炼,浑身是汗,正艰难又笨拙地给自己更衣。
苏衡打量着清明大小伤疤不少的上身,这是个常年高强度习武的身体,如果不是身体素质够强,他也救不回来,见他这样努力地自我锻炼,不禁有些感慨。
可是一想到之前钟昕所说的,这是记不清多少号的清明少侍,眼神就复杂起来,对于雅公子来说是敌是友?或是仅限于职责范围里的忠诚?
以钟昕的性子,清明为了保护他扛住刑讯,哪怕只是尽忠职守,也会有所表示。而不是像之前那样,只过来匆匆看一眼。
苏衡觉得自己像个不知天高地厚的野孩子,独自闯进幽暗的森林,见过一些独特而诡异的景像,越走越害怕,越走越不安,却还是按捺不住爆棚的好奇心,不仅不想退出,反而想走得更近。
清明总算换好了衣服,倚在床头微喘,见苏衡不说话,问:“苏公子,我的身体有……问题吗?何时才能开始你说的康复锻炼?”
“伤筋动骨一百日,你先躺着吧,康复锻炼要用到许多东西,赵先机正在准备,等他全部做好就可以开始了。”苏衡收敛了探究的眼神,这不是他能操心的。
“有劳苏公子了,”清明垂着眼睫,“那……呃……雅公子一点也不想见我,不想问我什么吗?”
“……”苏衡有一瞬间觉得,这位清明并不知道雅同哑的事情,这样说起来,钟昕一直都隐藏得很好,又放下心来,“雅公子像往常一样,手边有看不完的纸卷。”
“是清明多嘴了,请苏公子见谅,”清明看了看自身难保的泥菩萨样子,现在什么都做不了,瞎操什么心呢,“苏公子不用传话,清明什么都没说。”
苏衡微一点头,迅速做完全身检查,再次感叹这孩子的身体素质实在太强了。
“衡哥!”赵小胖在医舍窗边兴奋地打招呼。
苏衡出了医舍,差点和赵小胖撞上:“小胖,遇上什么大好事了,激动成这样?”
赵小胖扒着苏衡凑近小声说话:“我把银票给了鹰哥,他答应我去绥城的时候顺便买玄铁矿石,等他回来,我就可以开始做你的物件了。”
“你这么放心郑鹰么?”苏衡故意逗他,“开收条了么?”
“给鹰哥还要收条?”赵小胖有点不可思议,“衡哥,你又逗我玩儿呢?”
苏衡笑而不语,也不知道郑鹰带着阿爹阿娘去了哪里,远不远,可能没有一个月回不来。
赵小胖有得等了。
计划赶不上变化,苏衡决定先让钟昕开始发音训练。
“衡哥,对了,刘大人让你去库房。”赵小胖终于想到了正事。
“我有什么可以领的?”苏衡不太明白,从来只有他往药舍里攒东西,刘大人从来没给发过什么。
“精钢铠甲,每人一套,刘大人说,你也有!”赵小胖一想到自己领的铠甲,就眉飞色舞完全控制不住,“衡哥,你平日就惹眼,穿上铠甲肯定更加好看。”
“走,快走。”
“我穿铠甲干嘛?”苏衡有些莫名其妙,但刘钊一直要求他参加日常操练,想来军医军医,先军后医,让他领一套铠甲,也算正常。
“刘大人,苏军医来啦,”赵小胖开始向苏衡显摆,“衡哥,这套铠甲我特意给你调过了,保证穿得刚刚好!你快穿!”
“苏衡见过刘大人。”苏衡打着招呼、被赵小胖推到到陈列架前,望着锃亮的、照得出人影的铠甲,忍不住伸出手轻敲了一下“叮”。
等苏衡在赵小胖的帮助下穿上整套铠甲时,刘钊和陈牛惊呆了,这真的是平日温文沉默惯了的苏衡军医么?
赵小胖惊得下巴都掉了,戏文里英气逼人的少年将军就是衡哥这样的吧?
*
作者有话要说:
原本可以定时更新的,但是某南被拉出去吃午饭了,等人的时候拿出本本码字,硬是在三点的时候差了两百字。
今天吃了不少好吃的,后果就是……不知道要月半多少斤???
祝大家周末愉快。感谢在2021-08-07 18:31:40~2021-08-08 15:42:3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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