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叮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吧,众多高冷男神和女神的皮下,大都深藏了一个逗比。
今天第一次尝试防盗章。
*
苏衡填完领用文书, 无视众人吃惊的眼神,穿着整套铠甲向药舍走去,只想知道钟昕有什么表情, 大猞猁亦步亦趋地跟着, 一路上吸引了所有人的视线。
“那是谁?!”
“军医啊!上次那头猞猁就这样跟着军医的!”
“军医?!”
“这套甲好是好, 但沉也是真的沉!军医力气这么大?!”
“你没听小胖说, 军医为了拿回分给我们营地的药材,和虎啸崖百夫长樊诚对峙,一招制胜!”
“真的?假的?”
“不信啊?不信你去问小胖!”
苏衡走进药舍,又给撒娇的猞猁梳了一遍毛, 然后走进空间, 往雅公子面前一站。
雅公子抬眼的刹那,足楞了有十秒钟,喉结上下滚动,张了张嘴, 发出了微弱的气音。
“怎么样?有没有力拔山兮的气魄?”苏衡显摆, 十足的中二少年模样。
雅公子点了点头,内心受到了不小的冲击,有那么一瞬间, 产生了苏衡是百战不折的少年将军的错觉, 事实上,一直是他在暗中保护苏衡不是么?
苏衡冲进卫浴房, 站在全身大镜前面,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感觉小时候看过连环画里的盖世武将们都可以套上这一身!
三百六十度全方位照过镜子以后, 早被摁死的口袋掏手机的动作又出来了, 然而……冷静点, 就这身铠甲穿着都非常费力,更别提上马打战了。
还是脱了吧!
然而,苏衡与铠甲搏斗了一刻钟,只脱了一个头盔和两个护腿,其他的都纹丝不动,无奈之下只能大喊:“钟昕,救命啊,我快被压扁啦……”
钟昕扔下手里的纸笔,难得快走到卫浴房,看着苏衡趴在地上动弹不得、伸出一只手:“钟昕,救命啊……”立刻笑倒,笑得最厉害的时候,发出了一堆奇奇怪怪的音。
“啊……我死了……”苏衡苦中作乐,两眼一僵,伸出的手缓缓垂落,就一动不动了,“我死了以后,你赶紧把我忘掉找到第二春。”
“……”钟昕笑到肚子疼,发出的音更加奇怪。
“死了的”苏衡忽然睁开眼睛,气若游丝地说,“这个惨痛的事实告诉我们,莫装逼,装逼遭雷霹……”
“本以为我有一个前世,是保家卫国、战死沙场的少年将军……”
“现在看来,我可能是个偷铠甲被压死的小偷……”
“不对,我人品这么好,长得这么帅,怎么可能是个贼?!”
钟昕快笑死了。
“钟昕,我的小昕昕,你忍心看为夫死得这么不英雄么……”苏衡真的快撑不住了,“真的要出人命了。”
钟昕熟悉各国铠甲的制造工艺与整合方式,拧开后披甲的内扣,先把后甲拽到一旁,再取下护腰和其他铠甲部件……
苏衡如释重负,长吁一口气,有气无力地感慨:“我好歹也是有氧一小时、俯卧撑能做一百个的好汉,穿个铠甲就被打回原形了。”
下一秒,苏衡被钟昕翻了个身,看着他熟练地解开拆掉前胸甲、腹甲……“小昕昕,我爱你,就像老鼠爱大米……”
钟昕笑得肩膀直抖,暴戳苏衡,努力发出:“谁是你的小昕昕,太恶心了!”一堆乱音。
苏衡非常配合:“哎呀,哎哟,疼啊……谋杀亲夫啦……”好不容易摆脱了铠甲,坐起来,觉得整个人都快散架了,正色道,“小昕昕,这就是帅不过三秒的惨痛现实,我哪儿都疼……”
“怎么会这么疼?”
钟昕笑得更厉害了,燕宛精骑是从小选拔、经过残酷训练的精锐之军,他们从小负重、随着身高体重和训练强度而不断升级,等成年以后,穿上这身少说也有50Kg的铠甲,任何活动都能灵活自如。
燕宛为精骑特别培育了一批耐负重和行军的良马,名叫大燕良马,从不对外出售。
如果不是那夜山风呼啸、大雨倾盆,再加上悬崖路险峻难行,不然黑骑正面对上这些怪物一样的燕宛精骑,即使以死相拼,胜算也不多。
因为黑骑的黑鳞甲不在重、而在坚韧,寻常刀箭剑对上黑鳞甲,都会留下痕迹,却不能轻易刺穿砍断。
黑鳞甲的总重量只有精骑铠甲的三分之一,费力培育的黑马负重也不多,总体性能,奇袭和对战并重。
精骑则不同,一旦出动,有备而来就是座刀枪不入的铠甲阵,遇神杀神,遇佛杀佛,除非事先预备强弩,否则要么逃,要么死。
黑骑雨夜全灭的五百精骑,足够让燕宛国君心疼三五年的了。
“钟昕,想什么呢?”苏衡摆脱铠甲终于活过来了,从背后拥住沉思的钟昕,“对了,你发声没问题,就要努力说话,不管说出来什么样儿,都没关系。”
“和我在一起时尽管说。”
钟昕很努力地说:“西……”
苏衡努力地猜:“行?”
钟昕点头,在苏衡身边确实无所顾忌,张开嘴努力地伸舌头,却伸不出。
舌系带过短,太影响发音了。
“和我在一起,没关系,说吧。”苏衡凝望着钟昕的黑亮眼瞳,隐隐又有些心疼,钟昕自小好强,天生骄傲,偏偏要在这时候开始像个呀呀学语的宝宝,知道他一定脸上挂不住。
“拼音表什么的,我都可以画,你这么聪明的人,一学就会,很快的。”
钟昕垂着眼睫,又发出一点声音。
苏衡揽着他的肩膀,继续给他减压:“照你说的,殷离的戍边营地已经毁透了,五百精骑全灭,燕宛损失不小,短时间内他们不太可能再发动进攻,我四月份到这里,转眼间八月快到了,接下来在营地也不太会有大事。”
“有很多时间可以陪着你,欲速则不达,慢慢来不着急。”
“说实话,一直以来,都是你为我安排筹谋,现在能为你做些事情,我很高兴。”
钟昕歪着头看苏衡,黑亮的眼瞳里像装着漫天星光。
苏衡的心突然就漏跳了一拍,这个妖孽,真的是不放过任何一个考验他理智的机会,整个人不由自主地靠近钟昕。
突然,苏衡脑海里突然响起:“叮,你有新的系统奖励请查收。”
“苏衡在虎啸崖营地,诊断恙虫病,促使营地进行除草驱虫的事务,避免更多军士染病。奖励选项如下:新增进入空间的名额,一个人或者一个动物。”
苏衡纠结了一阵,才回答:“我选动物名额。”阿爹阿娘苏伯短时间根本见不到,只要救的人足够多,进入空间名额可以再增加的。腩鮄
“名医行正方圆,以一己之力推动更多治病救人的事件发生,苏衡诊断救治恙虫病人二十六人,其中病死六人,有十人已痊愈,达到领取奖励标准。”
“现有系统奖励二选一。第一,外科手术缝合针线组合,所有型号的缝合用针,所有型号的低敏性缝合线。”
“我选针线组合!”苏衡都不用听第二个选项了,太好了!
钟昕看着突然安静的苏衡,没一会儿就看到空间里浮着一个包裹,他像捡到天上掉馅饼的孩子,坐在地上拆包裹。
苏衡拆开包裹,就看到了六个针盒和八个线包,系统没骗人,这些针线足够让他缝遍所有年龄层的外伤病人了!欧耶!
他迟迟动不了的原因之一,就是缺针线,虽然军医赵礼和苏行远都提过,家中针线煮沸后也可以用来缝合,但是作为现代医学培养出来的外科医生,还是见到熟悉的消毒标记,和熟悉的针线组合,更放心一些。
苏家诊箱的最下面一层,就是苏行远使用的刀针,有一柄锋利的薄刀很适合用来做这个手术。
这样一来就只缺手术用的辅料和手术衣了。
“钟昕,你等着,很快就可以给你做手术了。”
钟昕看着两眼放光的苏衡,隐隐有些紧张,更多的是期待。
……
接下来的几日,苏衡做完营地操练、查房等日常事务,就窝在药舍清点药材,和铜钱一起,准备舌系带手术要用的辅料和手术衣。
然后,选了一个最高处的医舍作为手术室,找了木匠皮匠,做了手术床和手术绑带,一有时间就在里面打扫清洗,还找赵小胖做了手术室的供水和排污系统。
这样,不仅能给钟昕做手术,还能兼顾营地的军士们做外科手术,聪明机灵的铜钱理所当然成为了最可靠的助手。
所以,铜钱听说苏衡要做手术,让他当助手时,还挺高兴,可听说给雅公子做手术时,吓得差点撞在屏风上。
“我,我……”铜钱不仅手软,腿还有点软,“不敢,雅公子这么尊贵的人。”
苏衡对铜钱威逼利诱,软硬兼施,终于说服他,并且每天抽时间告诉他手术配合的要点。
苏衡在忙完所有的事情以后,就回到空间,在钟昕处理事情时、陪他练习说话。
“从早食有什么,午食想吃什么……”到说出空间里有什么,药舍里有什么……真万物皆可说。
在他的鼓励之下,钟昕的进步很快,发音的音量提高不少,音准也有显著改变。
第102章 榆木疙瘩
苏衡对第一次外科手术非常重视, 病人还是钟昕,他平日手术都“事不关己高高挂起”,这次颇有点“关己则乱”的意思, 手术时间一推再推。
前期手术室的硬件设备, 就和赵先机木匠皮匠一起, 狠狠折腾了五日;然后是手术室清扫和消毒、环境布置又是三日。
终于在七月二十六早晨, 苏衡在五号医舍外墙写了“手术”两个大字,同时告诉营地军士们,以后凡是外伤严重、需要缝合的病患,一律在手术医舍里处理, 然后转普通医舍。
营地军士们的感激之情溢于言表, 具体表现为,每天轮值打扫各个医舍,保证清扫消毒得符合军医的要求。
在准备手术室的同时,苏衡针对铜钱的专业训练也在进行中, 在三号医舍时练习了许多遍, 把可能发生的所有意外都预演过。
铜钱学得非常认真,仍然免不了担心,悄悄问:“衡哥, 娘亲说过, 大邺的贵人是不能随便动刀针的,那是大不敬。”
“敬或不敬, 还不是嘴上两层皮上下翻飞,扯出无数个尊敬和不敬。”苏衡不以为然。
“可是, 雅公子他……”铜钱还是担心。
“雅公子自己要求的, 这样高高在上的人, 知道自己要什么, 自然不会在意旁人嘴里的敬或不敬。大邺还有句话,恭敬不如从命,是不是?”苏衡特别擅长说服人。
“也是。”铜钱不由想到夜市那一晚,雅公子买下他们的时候,先让人问他和娘亲想不想活,这是殷离和大邺第一次有人问他们的意见。
“这种手术难度不大。”苏衡安慰铜钱,也安慰自己。
“我知道,衡哥,可是你最近瘦了。”铜钱这几日被苏衡训练得很累,但心情是愉快的,不太明白苏衡为何这样反常。
“可能是最近体力活儿做得多吧。”苏衡答得非常合理。
其实只有自己知道有多紧张,即使在“小憩空间”睡觉,晚上都会醒上几次,虽然每天吃不少,却还是容易饿,以前他一紧张就会这样,现在也一样。
“衡哥,哪一天做?”铜钱紧盯不放。
“就这两天。”苏衡拍了拍铜钱。
“好咧,放心,衡哥!”铜钱兴奋得不行。
……
苏衡在“小憩空间”的角落盘腿而坐,从上锁的柜子里取出针线组合、麻药组合、抗生素和消毒液组合,又取出苏家的止血药粉压阵琢磨着准备多少合适。
钟昕刚好处理完一堆纸卷,抬眼就看到苏衡在摆摊,走过去看着各种熟悉的现代包装,给舌系带做手术的紧张感渐渐远离,打趣道:“有没有考虑过把这些拿出去换钱银票?”
“嗯?”苏衡抬头看了一眼。
他俩最近搭伴练习说话练出了默契,苏衡听不清楚就“嗯”一下,钟昕更慢更准确地重复一遍。
钟昕说到第三遍时,苏衡听明白了,斜了他一眼:“全大邺,识货会用的只有我一个,勉强认识的你也算一个,卖给谁去?”
“再说了,这些东西都是系统限量给的,供营地军士们用还要精打细算。地主家也没余粮呀。”
“那个,手术的时候,你可千万别动啊,一动都不能动啊,舌系带就是一长片粘膜组织,两边都是舌下静脉丛,还有神经……我动手的时候,你的舌头乱晃一下,后果不堪设想!”苏衡想到了惨痛的经历。
钟昕当然知道苏衡说的是什么,特指他拔智齿的关键时刻接电话乱动,血溅当场,把两个人都吓懵了。
“都没手机了,还乱动什么?”钟昕难免有些尴尬,踩了他一脚,“你烦不烦?”
“嗯?”苏衡其实猜了个八九不离十,继续装不懂。
钟昕又说了两遍。
“钟昕,说实话,你的声音很好听,就是不太稳。”苏衡见钟昕明显不耐烦,赶紧夸。
傲娇钟昕一瞬间就被安抚好了:“明天做手术吧。”
“明天?”苏衡目瞪口呆,“不行,我还没准备好。”即使该有的药物器械一应俱全,连高亮的照明都被赵小胖做出来了,他还是觉得不够。
钟昕知道是怎么回事,是因为苏衡的创伤后应激障碍,一切的根源在自己身上,拿起一张纸沙沙地写:“你告诉我只是个门诊小手术,做局部麻醉就行,顺利的话半小时就能完成。”
“手术刀片和针都已经提前用消毒液浸泡好了,你还打算拖到什么时候?”
“等天气再凉快一些?”苏衡紧张地喉结上下滚动,视线不敢与钟昕有交集。
“苏衡,我不容易死,”钟昕觉得苏衡对自己毫无防备,那他那点算不上金手指的东西,也该让他知道,“从运宝司醒来以后,我中过很多次毒,其他雅公子死了,但我没死,每次都被秘医救回来。”
“一次两次可能是命大,但是次数多了,我觉得有些蹊跷。”
“什么意思?”苏衡一时没反应过来。
钟昕努力把每个字都说清楚:“我的命特别硬,比较难死。”
“胡扯什么呢?”苏衡以为钟昕的皮皮病又发了。
钟昕正色道:“越这样,他们越认为我就是天降的财神。但他们不知道,我每次中毒虽然总能活着,但是身体会变差,越来越差。视力、听力和,会忘记一些事情,容易疼容易累,睡得不好,胃口更不好……”
“事实上,来这里以前,我以为自己活不过两年。”
苏衡望着钟昕越写越快、越写越潦草的字,完全不敢相信这一切,“不是,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你明明是那样的……神采奕奕……”
“装的。”钟昕笑得有些得意。
“那你现在呢?”苏衡很紧张,不,很害怕,再失去钟昕这桩事情根本不能想,这几个字都不能看。
“自从来到营地以后,我的状况有改善,”钟昕手中的笔尖停顿一下,“尤其是进入这里以后,我的身体也在好转……换成以前,我是没法摔倒你那么多次的,即使是你存心让着我……”
苏衡惊呆了,更准确的表述是后怕,胆战心惊地问:“你为什么以前不告诉我?”
钟昕继续写:“我也是今天才发现的,你去医舍的时候,我按你说的,定时起来活动四肢,不小心撞到了书案腿,摔在了睡着的猁儿身上,它吓醒了,爪子胡乱抓了一通。我单手撑地避开了,而且撞到的膝盖上没有青紫和瘀痕。”
“如果是以前,我今天一定会被抓得很惨,膝盖上还会又青又肿。”
苏衡觉得自己的心情像坐跳楼机,直上直下不带半点缓冲,整个人都是懵的:“钟昕,你来营地多久了?”
钟昕写得手酸,比了两根手指:“两个半月。”
“靠!”苏衡又惊又怕,“你进入空间才几日?”
钟昕不假思索地回答:“半个月。”
两个半月就有这样明显的改善,苏衡严重怀疑钟昕被人下了慢性毒药,“你以前的吃食用度怎么样?运宝司总不至于克扣财神吧?”
钟昕回顾了记忆里的吃食:“在运宝司时,吃穿用度与长公主的花销差不多。”
“出门在外吃得简单一些,如果去殷离燕宛这些国家,为了安全,全都是少侍清明一手打理,”钟昕想了想,又开始调皮,“味道还不错,比你做的好吃。”
“……”苏衡一时不知道该先吐槽哪个,脑海里翻腾着所有与雅公子相处时的细节点滴,“你之前说过,也有清明下毒害你的吧?那你为何还只吃清明准备的吃食呢?自己做不行么?”
“不让,”钟昕一脸无辜,“君子远庖厨,更何况我是天降的财神。”
“你不去审问一下清明?”苏衡对躺在医舍里的小强版清明,总有说不出的膈应,“好歹也该分辨一下,他是尽忠,还是职守。”
钟昕摇了摇头,写得手实在酸,又开始说话:“之前一个清明偷翻纸卷被我发现了,离开国都城时随便点了一个上路。”
“你看我相信么?”苏衡才不信钟昕心眼怪,身体差到这样,还能骗过所有人的眼睛,这是怎样非人的道行?
钟昕摇了摇头,自己也不信是随便点的。
到底为什么呢?
大概是他在运宝司闲逛时,遇到过两次清明,一次是下着鹅毛大雪的冬夜,清明像个雪人一样扎在梅花桩上;还有一次是酷暑难当的盛夏,看到清明被师傅罚顶缸,活活被晒到中暑连人带缸摔了一地,后背扎进了不少缸的碎碴。
“他生性胆小老实,眼睛安分得像个傻子,像装进绣花枕头里的榆木疙瘩,不知变通,被刑讯成那样也不知道编个谎话……”钟昕三分嫌弃七分感慨,“清明少侍想取我性命的不少,想偷我纸卷的也多,傻得这么实诚的他是第一个。”
苏衡一时不明白:“不是,后来不是有人来袭营了吗?你怎么知道他死扛?”
“铜钱带回来的背篓是装满的,药材也都符合要求,说明他遇袭前在认真采药。”
第103章 雅公子的身体
“没有拔掉全部的手指甲, 证明那伙人是被临时打断的,按照他们平日的习惯,问出来是不留活口的。”钟昕说得越多, 想起的零散记忆就越多。
“他跟我上路时间不长, 还算细心, 我没和他聊过什么, 更加不会给什么恩惠,所以他没必要这样硬扛。唯一的解释就是,他是个死心眼儿,因为运宝司有少侍守则, 第一条像铠甲一样守护雅公子。”
“等他痊愈以后, 我会问他以后想要过什么样的日子,给他选择的权力。”钟昕仔细琢磨过,以后该把这位清明摆在什么位置上。
苏衡笑得有些无奈:“如果他真是个死心眼儿,问不问没差别。但也可以利用这一点, 问他在打理你的饮食起居时, 有没有被特别嘱咐了什么。”
“比如说,雅公子长期思虑过度,这些都是极好极贵重的药材, 在平日烹茶时加上一些……”
“再或者, 雅公子睡不好,拿这些香料薰一薰, 有益入眠。”
钟昕立时梗住了:“清明确实有些强迫症,站立行走的姿势堪称少侍典范, 如果他认定哪些对雅公子有益, 那无论如何也会做到。”
“他每日收到各种信, 会说非常多, 方便我点头或者摇头;做吃食也是,条件许可会准备很多,让我多一些选择,后来准备的都是对我胃口的。”
苏衡叹气:“等你全好了,再去问吧。”
钟昕试了好几次终于发出了准确的“啧”,带着些许嫌弃。
“怎么?”苏衡听出了嫌弃的味道。
“我说了这么多,写了这么多,”钟昕努力纠正发音,一把揪住苏衡的前襟,恶狠狠地问,“你明天到底做不做手术?”
苏衡一听这个就来气,回瞪他:“你竟然隐瞒出血倾向这种重要的事情!”
“现在好了!”钟昕没有半分愧疚,“好了干嘛还要提?”
“不开!”苏衡主意已定,“以后不准每天窝着,和我一起跑步健身,再加上饮食调理,把身体完全调理好再开!”
“已经都好了!”钟昕不死心,“到底要怎么样才能开?!”
苏衡一口气说完:“等你能俯卧撑一百、波比跳一百、追上猁儿十次,每天出至少一身汗,喝水超过两千毫升,长出十斤肌肉来再说。”
“看看你脱了雅公子带云肩的衣服,只穿着家居服瘦成什么样儿?抱起来轻飘飘,摸起来皮包骨头。”
钟昕低头瞥了一眼,这是事实,没法反驳。
苏衡从柜子里拿出一个手鞠球,扔给好看戏的猞猁:“猁儿,接着!”
猞猁立刻蹿了出去,满空间蹦哒着抓球。
苏衡一推钟昕:“去啊,今天开始!不运动就不让吃饭!”
“不吃就不吃!”钟昕摆臭脸。
“不亲也不抱,晚上自己睡!我睡这边,你睡那边,中间躺猁儿!”苏衡边说边比划。
钟昕的脸更臭了,但到底还是心不甘情不愿,捡起了猁儿扑过来的手鞠球,玩了不到六圈就气喘吁吁,堪比哮喘发作,脸色隐隐泛白。
苏衡赶紧上去扶住钟昕,陪他在空间里慢慢走着,直到脸色恢复正常,又给他递上晾凉的清茶。
等钟昕的缓过来以后,苏衡又连哄带骗地测试了几项,俯卧撑只能十个,波比跳六个。
在这样残酷的现实面前,钟昕终于同意,先锻炼好身体再开刀。
苏衡知道钟昕平日喜欢耍赖,硬是让他在准备好的锻炼计划上签了字。
于是,第二天,天刚蒙蒙亮,坠鹰峰哨位值守的陈牛不可思议地揉了揉眼睛,看到许久没有晨跑的苏衡出了药舍,还带上了从不露面的雅公子。
两人在跑马场走走跑跑大概两刻钟,又去了马厩,照顾各自的马,然后又骑马一刻钟,最后才回到药舍。
没多久,苏衡就去了食堂,准备了两个大食盒的吃食,还煮了糖桂花乌梅水。
陈牛和刘钊说,刘钊淡淡地回一句:“郑鹰回来以前,你值守哨位,什么都没看见。”
“是!我出去了。”陈牛立刻应下,就冲着雅公子带着黑骑,挡了坠鹰峰营地的灭顶之灾,还送了那么贵重的精钢铠甲,别说让他装瞎,让他装猴子装马什么都可以。
赵小胖早晨打着呵欠去食堂,没遇到苏衡,又提着食盒去医舍给铜钱送去,问:“铜钱,你看到衡哥了吗?”
“衡哥一大早来查房,说有事去药舍找他。”铜钱离药舍最近,当然知道苏衡和雅公子一起晨练的事情,但是他什么都不会说的。
“啊?”赵小胖一脸不开心,“铜钱,你有没有觉得,现在见到衡哥有点难?”
铜钱乐了:“衡哥早说了,他是军医,不在药舍就在医舍,这两个地方对大家来说都不算什么好地方,不见最好。衡哥让你做的东西都做出来了?”
“没,”赵小胖苦着脸,“好多草图。”
“刘大人之前说了,只要是衡哥的东西,只要你用得上,全营军士随你调用。那你还不快去?”铜钱又乐了,“要是被大牛哥和刘大人知道,看他们怎么罚你?”
赵小胖嗷一嗓子,抱头鼠蹿地跑向机关库房,好想跟着衡哥下山玩呀。
苏衡把钟昕的一天八个时辰安排得明明白白:循序渐进的晨练,营养均衡的三餐,然后是他日常处理公务的时间,每半个时辰活动一下,期间还有陪猁儿的抢球游戏……晚上的基础锻炼,然后就是规律作息,准时睡觉。
半个月后,钟昕的身体有了非常明显的改善,体能也达到了苏衡预设的标准。
更让营地的军士们意外的是,医舍里清明少侍已经能借助辅助器械下床了,还能在医舍里移动几步。
八月初十的夜晚,苏衡再次给钟昕做了全身,确定可以做手术了。
正在这时,脑海里突然响起系统提示音:“叮,系统有新的奖励请查收。”
苏衡非常期待。
“虎啸崖营地的病人并不是苏衡一人治愈,新奖励没有选择,随机发送。”
“……”苏衡还是很期待,会是什么呢?
“听诊器一台。”系统提示音消失,一台包装完好的听诊器落在空间里的书案上。
苏衡默默叹了一口气,行吧,起码听诊器还挺实用的,只是这么怪异的东西拿出去,真不会引起怀疑么?
钟昕凑过来,抵着苏衡的耳朵说:“你这个敢拿出去,保证被人当成鬼怪抓起来。”
“行吧,就给你专用,”苏衡连包装盒都没拆,放到药柜里,幽怨叹息,“给个小电筒也好啊,好歹能看个瞳孔对光反射!”
钟昕直接给了苏衡一记肘击:“能不能说我好的?”
“啊,呸!我家钟昕做完舌系带手术以后,身体健康,长命百岁……”苏衡躺在地铺上,随手把钟昕拽进怀里:“乖,赶紧睡,趁着明儿大晴天做手术!”
“这还差不多。”钟昕顺势躺下,其实还有不少事情要和苏衡说,但是此刻太过温馨宁静,还是不要煞风景了。
……
八月十一的清晨,无当山已经有了秋日的凉意,早晚很凉。
苏衡、铜钱和赵先机三人在食堂里吃过早食,并没有给雅公子带食盒,因为手术的关系,他今日禁食。
太阳刚好,温度合适,三人走进手术室时,雅公子已经坐在屋子里,猞猁像个卫士蹲在他的腿边,一脸严肃。
“猁儿,来。”苏衡知道猞猁的性子,谁碰雅公子就和谁急,为了大家的安全,还是把它骗进空间里。
猞猁一动不动,直到被雅公子拍了一下头,才跟着苏衡走了。
赵小胖看得谗死了,他也好想摸猞猁!
铜钱知道猞猁是运宝司的兽兵,而且等级不低,从来没想过要上手。
苏衡再次走进手术室,让雅公子坐到手术专用椅子上,调整过坐姿,为了防止光源伤眼睛,还遮了他的眼晴:“我先打麻药,很快。”
雅公子被蒙上眼睛以后,莫名地有些慌乱,但是苏衡的腿抵着他的膝盖时,不安就消失了。
铜钱开始洗手穿手术衣,嘱咐道:“小胖,按军医之前的要求调整光源。”
“好!”赵小胖把用来借光的镜子调到刚好的位置,手术室里一下子亮了许多。
“现在开始消毒,张嘴,张到最大。”苏衡轻声嘱咐,然后戴口罩帽子和手套。
雅公子对这些流程很熟悉,照做无误。
苏衡打完麻药,等时间差不多了,测试了局麻效果,确认无误:“铜钱,刀!”
铜钱熟练地递去苏家的刀。
苏衡闭上眼睛深呼吸三次,接过薄刃刀,看准位置一刀下去,将过短的舌系带割开到合适的位置,把刀递给铜钱,又开口:“缝针和线。”
铜钱就这样吃惊又祟拜地看着,连眼睛都不敢眨一下。
苏军医下刀快狠准,缝合也是,一针又一针,很快就缝合完毕。
就在雅公子的嘴张得很累,强撑着不让嘴巴合上的时候,就听到苏衡说:“手术完毕,可以了。”
赵小胖惊掉了下巴,这么快吗?
*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把手术写完了。
第104章 拆线
苏衡看着雅公子又饿又难受的样子, 第一反应就是抱他,伸出双臂后又收回来。
这里是手术室,而且刘钊和陈牛还事先整肃过, 军士们都在各自的营房里, 外面一个活人都没有。但谁也不知道外面是不是还有眼睛隐在暗处, 苏衡还审保持恭敬的身体姿势把雅公子送回药舍。
铜钱立刻按照苏衡要求的收拾用物, 赵小胖忙着把各种装置放回原位,两人收拾完毕、再次消毒以后,把手术室封闭起来,以便下次可以直接使用。
苏衡等雅公子一进药舍, 立刻把他带进“小憩空间”, 替他更衣,然后小心翼翼地把他抱到竹榻上放好,嘱咐道:“疼的话,敲一下, 我就知道了。”
“不要舔伤口, 有出血立刻告诉我。”
钟昕点点头,感觉麻药正在慢慢失效,舌下的缝合处星星点点地有些扎。
苏衡怕钟昕馕帗靠着不舒服, 在他的腰后和颈后都塞了柔软有弹力的布巾卷, 然后又嘱咐道:“保险起见,一个时辰以后没有出血, 没有其他问题,就可以喝水。”
钟昕的眼睛比平日睁大了一些, 现在这样还喝水?
苏衡取了一把空麦杆, 还有预先准备、已经凉透的熟水:“用吸管没问题。”
钟昕没什么其他的感觉, 只有神经紧绷过后的疲惫, 和禁食禁水以后的饥饿感,如果是锻炼身体以前,他完全可以忍,可是被苏衡细心照料调理了半个月以后,一到饭点没吃就感觉饿得不行。
“咕……”
苏衡听到了,钟昕也听到了,两人互看一眼,不知怎么的都笑了。
“累的话,先眯一会儿,我陪着你,不怕。”苏衡握住了钟昕的手,不紧不松地握着,握了一会儿开始玩他修长的指节。
大猞猁不甘寂寞地跃上竹榻,把自己硬拉成一长条,卧在雅公子的腿边,下巴搁在他的膝盖上,呼噜作响,仿佛给竹榻镶了个毛边。
事实上,钟昕紧张得一晚上没睡好,苏衡指尖的触感让他非常踏实,猁儿的呼噜声使神经渐渐松驰,嘴角带着不自知的笑意,在大邺,真正在意他这个人的,无关财神名誉和权利的,只有他俩了。
等钟昕再次醒来时,苏衡在闭目养神握着他的手,没有松开过。
苏衡的手指一动立刻醒来,看到钟昕黑亮的眼瞳,随手贴上他的额头,嗯,没有低热挺好,又问道:“渴吗?疼吗?”
钟昕轻轻摇了摇头,慢慢下了竹榻,舌头下面星星点点地疼,但也还能忍受。
“张嘴给我看看。”苏衡盯着钟昕的嘴巴,第一次觉得他唇形其实挺好看的,就是有点发干,不对,检查伤口呢!想什么呢?
钟昕慢慢地张大嘴,又小心地抬起舌尖,没有以前的牵扯感,这感觉也很新鲜。
“不错,”苏衡给了自己一个赞,然后端着插了麦杆的茶盏,“来,喝点水,少喝点。”
钟昕只一口就把茶盏吸空了,然后眼巴巴地看着苏衡。
“这么渴啊?”苏衡接过空茶盏,赶紧续上,“慢点,还有很多,又没人和你抢。”
钟昕连喝了五杯清茶,满意地叹了口气,总算不那么渴了,但是饿,饥饿感越来越明显了,这个念头一起来,肚子就咕咕叫个不停。
苏衡看着钟昕饿瘪了的样子,既心疼又想笑,赶紧安慰:“给你煮了鹿肝汤,剁了肝泥鱼肉泥蛋泥的混合餐,还有糙米粥。”
钟昕一听更饿了,努力发出一个音:“饿”,就觉得舌头疼,不由地皱了一上眉头。
以前再疼再饿都能忍,现在……一点疼就觉得好疼,饿了一点也不能忍。
“吃吧,慢一点,”苏衡盛了一小碗,一半粥一半混合泥,拌匀以后,把小勺放在钟昕手里,“你自己最有数,不要让粥落到舌头下面。”他倒是想亲手喂,就怕戳疼了钟昕。
钟昕小心地试了三口,立刻找到了窍门,一碗粥十分钟不到就吃完了,“还要。”
“能吃能喝好得快,管够,慢慢吃。”苏衡赶紧又盛了一碗。
钟昕连吃了三碗,才放下小勺子,后知后觉地吃撑了。
苏衡以为钟昕怎么了,担心地不行,知道他是撑到了,立刻一通数落:“让你少吃点,少量多餐,快二十的人了,怎么不知道节制呢?”
钟昕比划着手指:“二十四。”
“我才十八都比你有分寸!”苏衡脱口而出。
然后,两个人都沉默了。
钟昕一怔,他以前比苏衡小两岁呢。
苏衡震惊,钟昕竟然比他大六岁?!
钟昕忽然有种自己占了大便宜的感觉,赶紧冲苏衡勾了勾手指头,忍着舌头疼也要清楚发音:“叫哥!”
苏衡完全不搭理,收拾食盒和碗碟,边走边说:“不叫!你还没我高呢!力气也没我大!”
出了空间,进入药舍,就看到铜钱和赵小胖两个人在窗边鬼鬼祟祟,苏衡趁他俩不注意突然开窗:“干什么呢?!”
铜钱和赵小胖两人吓了一跳,异口同声:“衡哥,怎么样了?”
“我们三人合作,还有做不好的事?”苏衡出了药舍,才回答他们。
铜钱和赵小胖立刻笑开了花。
“衡哥,我去洗,还要做什么?”铜钱抢走食盒,“小胖,你去医舍盯着。”
“好吧。”赵小胖高兴不过三秒。
“没什么了。”苏衡习惯性要说谢谢,话到嘴边及时停住,不然这两个小鬼能哭给他看。
……
口腔内缝合时间,看伤口长势而定,一般是7-10天。
也不知道是苏衡的营养餐搭配得太完美,还是雅公子的身体恢复得太好,或者是“小憩空间”促进身体恢复的能力太强,还是他们很注意口腔卫生,总之,舌系带的缝合线5天就拆了。
苏衡放下拆线剪,清点完线头数,还是觉得不可思议!
钟昕更开心了,因为拆完线以后,舌头怎么动都没有阻碍感,连带的发音越来越准确、越来越清晰,追着收拾东西的苏衡念:“苏衡……”
苏衡也很高兴,他俩交流再多都不用再写字了,答应得很干脆:“嗯。”
“苏衡……”
“哎。”
“苏衡弟弟……”钟昕从背后偷袭,一把环住苏衡。
“叫哥。”苏衡很享受钟昕的偷袭,但是决不承认自己小。
“苏衡。”
“哎。”
“弟弟。”
“走开,”苏衡拒绝,决不被钟昕带偏,顺便布置作业,“来,跟我念,四是四,十是十,十四是十四,四十是四十。”
“高高山上一棵藤,藤上挂着两铜铃,风吹藤动铜铃动,风停藤停铜铃停。”
“……”钟昕根本念不过来,愤愤地在苏衡的腰侧狠掐了一把。
“咝,你又掐人?!”苏衡收完东西,直接把钟昕拽回来,一把推顶在空间的墙上,反正无形墙面也是软的,不怕伤到他。
钟昕努力挣扎了两下,意外发现竟然挣脱不了。
苏衡的嘴唇贴着钟昕的耳缘,呢喃着狠话:“仗着自己是病人,整天偷袭我,今天不教训你一下,你就不知道谁是苏衡哥哥。”
钟昕只觉得一阵酥麻感从耳缘迅速传遍全身,呼吸急促起来,面红耳赤地僵住。
“还掐人么?”苏衡的右手直接伸进家居服里,掌心贴上钟昕最敏感的腰侧,指尖轻拂。
“啊!!!”钟昕没克制住叫出声来,拼命挣扎,“不行,不行!!!”
一切发生得太突然。
护主心切的大猞猁嗷的一声扑过来,直接把苏衡倒在地,然后咣当好大一声。!!!
苏衡摔倒时纯属本能抓了什么,倒地的瞬间又被猞猁摁住,几乎同一时间钟昕摔在他的身侧,他才意识自己抓了什么当救命稻草——钟昕的睡裤。
钟昕狼狈地摔趴在地上,睡裤卡在膝盖下面,和苏衡、大猞猁,大眼瞪大眼瞪大眼,在无辜的绿色兽眼的注视下,整个人都红了,像被煮熟的螃蟹。
苏衡瞥见钟昕美好的身体曲线,只觉得呼吸心跳快得离谱,立刻移开视线,扭头看向另一侧,故作镇定:“钟昕,让这个笨蛋从我背上下去!”
钟昕用力一打苏衡,脸红得像要滴血:“你还不松手?!”
苏衡立刻松手,干巴巴地回答:“不好意思啊,人的本能。”
钟昕狼狈地整理好衣服裤子,下令:“猁儿,退!”
猞猁却踩得一动不动。
钟昕抱着猞猁的脖子,想用力拖开:“过来!”
没想到猞猁还是一动不动。
“你以前都用手势的!”苏衡躺在地上,腹诽,两个笨蛋。
钟昕这才反应过来,手势一比划,大猞猁立刻退开。
苏衡被踩得都没脾气了,指着大猞猁:“以后……不对,没有以后了……从今天开始,晚上自己蹲药舍,不准进来!”
钟昕抚摸着委屈巴巴的猞猁,又看向哭笑不得的苏衡,忽然笑了,笑得停不下来。
“哎,差不多了啊。”苏衡当然知道他在笑什么,可是又觉得钟昕的声音比预想得还要好听,想多听一些。
估计这么些年来,钟昕只在这里,这样大笑过。
*
作者有话要说:
舌系带过短修整术,是个小手术,现代一般都是2周岁左右的时候做,因为小朋友配合度不好,有时可能要上全身麻醉;成人的话,局部麻醉就足够了。(年龄越小,恢复得越好,主要是不影响孩子说话和吞咽。)
第105章 离别
苏衡听着钟昕开怀的笑声, 只希望时间停在这一刻。
“走吧。”苏衡拍了拍猞猁,把它带出空间,又回来。
钟昕躺在地铺上, 支起上半身, 脸上带着笑意, 看着苏衡一步一步走近自己, 空间里的光晕总是很柔和,温度也很适宜,此时此刻不做些什么,真是极大的浪费。
苏衡走到钟昕身边, 近乎虔诚地蹲下, 捧起他总有些凉意的脸庞,凝望泛着水光的黑亮眼瞳,慢慢靠近,亲吻他的额头、他的眉、他的眼……
钟昕猛地勾住苏衡的颈项, 顺势把他压在身下, 双手撑在身体两侧,威胁:“叫哥!”
苏衡无声地笑,一副你能把我怎么样的无所畏:“不!”
钟昕直接扯掉了苏衡家居服的系带, 还想扯掉更多。
苏衡却一把将钟昕强势压进怀里, 让他不再乱动。
两人肌肤相贴,近得能听到彼此狂乱的心跳、急促的呼吸, 甚至能感觉到身体的悸动,十五秒不到, 钟昕恼羞成怒地拍了一下苏衡:“你是不是不行?”
苏衡哼了一声:“当然不是。是你很可疑, 先用美男计勾引我, 然后骗得我掏心掏肺签卖身契, 再殚精竭虑地帮你做手术,练习说话。骗才不够,还想骗我的色?!”
钟昕被苏衡摁得很紧,脸贴着他的胸膛,说话都有点闷:“靠的,我才是大邺第一美男!”
“说,两辈子时间,你垂涎我多久了?”这种时候,苏衡什么不要脸的话都说得出来。
“……”钟昕简直不敢相信这是苏衡说出来的话,一咬牙,“上次我连情侣戒指都送了!”
“这还差不多,”苏衡真的松开双手,一副躺平任搓揉的样子,盯着钟昕的眼睛,“嗯,上次是你主动的。”
“……”钟昕脑子里有一瞬间的空白,身体越来越热,“你到底想说什么?”
“这次换我主动,天涯海角都跟你去,你在意的病人都交给我……”苏衡凝望着钟昕的黑眼瞳,“我……”剩下的话被钟昕堵回嘴里。
两人气息缠绕,从地铺上起来,撞了空间的无形墙,一路亲吻着进了卫浴房。
过了不少时间,苏衡和钟昕神清气爽地出来。
钟昕躺回地铺,握着苏衡的手,不说话。
苏衡的手指被握得有些疼,伸手把钟昕揽进怀里:“我知道你要走了。”
钟昕浑身一僵,又被苏衡温暖的手掌安抚得放松下来,慵懒地回答:“嗯。”
“我不想说一路平安。”
“呵……”钟昕笑了,还真是苏衡的风格。
“即使这样,你也不打算告诉我运宝司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地方么?”
“也不打算说,你离开坠鹰峰营地以后会有多少危险在前路上?”
“两辈子了,还是一个人默默死扛!”苏衡不满地拍了一下钟昕的后背。
钟昕笑眯了眼睛,幽幽开口:“所以,你刚才是故意的。”
苏衡笑得格外欠揍:“对,俗话说得好,得不到的就是最好的,给你留点执念。以后到了什么生死关头,一想还到你我还没距离为负,就会想法子活下去,撑下去,撑到我赶来救你,嗯。”
“好,”钟昕慵懒地回答,伸展了一下身体,看向苏衡,“黑骑们已经准备好了,两刻钟以后上路。”
苏衡一怔,长叹了一口气,无可奈何地接话:“行。”
恍忽间又回到以前,忙碌大半年,两人只能短暂相聚三五天,然后就是钟昕收拾好行李箱,苏衡开车送他去机场。
钟昕走到木架前,脱掉家居服,拿起素白的亵衣往身上穿。
苏衡走到他身边,从亵衣亵裤到中衣到外袍,一件件地替他套上,最后系上腰带,又替他梳好发髻,眼睁睁看着他熟悉调皮的钟昕消失,只剩下精明冷漠的雅公子。
雅公子拉着苏衡的手,指着一排箱笼:“这些都留给你,里面装了你想知道的一切。那边的我要带走。”
“好。”苏衡忽然有些难过,胸口堵得厉害,却还是替他往空间外搬东西。
雅公子跟着苏衡离开空间,站在药舍里,摸着猞猁的脑袋:“猁儿留给你。”
“它比人简单,你带着它,”苏衡知道猞猁对钟昕的重要性,“我能放心一点。”
“清明连同那些康复器械,和你拟定的康复锻炼计划,我也一并带走,”雅公子说得极为平静,“到时一并转交给运宝司的秘医们。顺便让他们见识一下,人外有人。”
苏衡故作轻松,心里却一阵阵地难过:“哟,人外有人发音不错呀。”
黑骑右将驾驶着超大马车停在药舍外,下车向雅公子一揖:“雅公子,属下来搬箱笼。”然后,把雅公子要带走的东西,全都搬上马车。
另外四名黑骑用担架把清明抬上另一辆马车,又把所有的辅助器械都搬上去,赵先机和铜钱站在医舍门口,向清明挥手。
“不要送,”雅公子给猞猁系带项圈,凝望着苏衡,轻声说道:“明年三月。”
“好,”苏衡恭身行礼,“祝雅公子平安顺遂。”
黑骑右将手握马缰,大喝一声:“驾!”
超大马车向营门快步驰去,经过跑马场时,黑骑们从各个方向聚拢而出,迅速结成了“四四”保护阵列。
“送雅公子!”刘钊率领全营军士们站在营门外,整齐列队。
“送雅公子!”军士们高呼行礼。
苏衡站在药舍门口,视线随着超大马车经过营门,进入郁郁葱葱的林地,直到再也看不见,才坐到了系拴马桩的围栏上,摇晃着双腿,明知道还会相见,却还是会眼酸心疼。
没多久,铜钱和赵先机也坐到苏衡身旁,三个人静静地远眺马车大致的方向,各怀心思。
铜钱想的是,什么时候能再见到娘亲。
赵先机的手掌心里有一个做工精巧的铃铛,捏在指尖轻轻一摇,铃铛会发出清脆悦耳的响声,然后激动地拿胳膊肘撞苏衡:“衡哥,你觉得这个铃铛怎么样?”
苏衡从放空状态中回神,捂着隐隐作痛的胸口,问:“你做的?”
“不是,不是,”赵先机连连摆手,清了清嗓子才回答,“黑骑右将大人给我的,他说,等我回国都城以后,可以拿着这个铃铛参加运宝司能工巧匠的选拔,交上一个自己做的东西。这是他给的荐名筹。”
“衡哥,运宝司的能工巧匠很多吗?他们平日都做什么?”
“衡哥,你说我做什么好呢?”
苏衡摇头:“我也是第一次知道运宝司。”直到现在,都觉得遇上雅公子的一切,都像是一场分不清美梦还是恶梦的大梦。
铜钱拿过赵先机手中的铃铛:“小胖,国都城那么大,右将大人有没有说地址?”
赵先机怔住了,是啊,不说地址去哪儿选?不会是右将大人拿他寻开心吧?
苏衡笑了:“答案多半在铃铛里,你好好琢磨吧。”
赵先机瞬间满血复活,向机关房跑去:“我去琢磨铃铛。”
铜钱忙活了这么多天,忽然闲下来,很不适应:“衡哥,那我们今天还要做什么?”
苏衡想了想:“大睡三天。”
“好,”铜钱熬了这么多夜,早就累得不行了。
……
苏衡进入空间,书案的左边摆了一排小箱柜,那是钟昕留给他的。
他席地而坐,打开小箱柜的第一格,苏衡看到一个几乎与箱格一样大的纸盒,上面是雅公子清隽有力的字迹:“逗你玩”。
打开纸盒,最上面有一封短信:“苏衡,绥城郊外给你的银票尽管用,不用还,不用给高额利息和返还。只是提高一下历练的难度,没其他意思。”
“逗你玩二,成为运宝司秘医有俸银拿,十两白银每个月,先付七月至明年三月的,共计八十两;另附秘医令牌一块,整个大邺通用。”
“逗你玩三,雅公子执掌运宝司,苏衡治愈的运宝司第一人,按照之前的约定,诊费手术费共一百五十两。”
格子里放着二百三十两纹银,苏衡又取出珍藏的三百两银票,一共五百三十两,脑子里有一个念头,我终于有钱啦!
下意识地就想知道,五百三十两能买多少东西?可以给营地添置多少辅料布匹?
按瑞和布庄的物价来看,备足药舍的所有辅料库存,还能再备不少手术衣和隔离衣。
不对,自己的钱,理所当然可以给阿爹阿娘和苏伯购置生日礼物,而且还能挑略贵的买!
真是太好了!
苏衡收好三封短信,收好银两和银票,嘴角不自知地上扬,可是当手伸向第二格柜时,却有些迟疑。
因为他知道钟昕的习惯,总是报喜不报忧,就算要说运宝司的事情,也要在前面搞笑一下。相对的,前面越搞笑,后面越心惊。
犹豫半天,苏衡还是放弃了,今天必须好吃好喝好欢乐地度过,庆祝自己终于不是穷光蛋了!
不仅如此,还要去校场好好操练,把自己练得很累很疲惫,这样晚上才能好好休息。
*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过渡完了,苏衡又可以认真搞事业了。
发现防盗章节并没有什么用,所以算了吧,不用了。
第106章 进城采买
苏衡强行休息了三日, 既不用一睁眼就跑到医舍去查房,也不用时刻惦记病人的病情会有变化;还不用操心某人的一日三餐,身体锻炼等诸多杂事。
简而言之一句话, 苏衡从忙成陀螺, 到闲得发霉, 只用了三日。
铜钱窝在药舍里, 既纳闷又不甘地问:“衡哥,我们算是天生的劳碌命吗?”
苏衡瞥了他一眼:“瞎说什么大实话。”
不止他和铜钱,还包括天天想睡懒觉、不想去校场操练的赵小胖,三人都得到了刘钊的特许, 在营地所有军士们为了适应精钢铠甲咬紧牙关做身体强化训练时, 他们可以过十日猪一样的生活。
然而,也才三日,三个人就受不了了。
“你连药舍的窗沿都擦过了,实在没什么可以给你擦的了, ”苏衡叹了口气, “要不,你去给小胖搭把手?”
“小胖那儿我帮不上忙。”铜钱叹气。
“回去躺会儿?”
“躺得腰酸,”铜钱摸了摸自己的腰, “再躺就要断了。”
“噗, ”苏衡没忍住,“那行, 我们来盘点一下药舍辅料和各种药材的库存,看看下山以后要补多少?”
“好咧!”铜钱小跳了一下。
两人进了药舍库房, 打开辅料柜门一看, 苏衡盯着空空如也的柜子一脸懵:“铜钱, 东西呢?”
铜钱眨巴眨巴眼睛, 后知后觉地回答:“苏太医说救人如救火,去虎啸崖营地的时候,留足了清明少侍的份儿,其他都搬上马车了。”
“你怎么不早说?!”苏衡以闪电般的速度拉开了所有的柜门和橱格,原本塞得满满当当的纱布、吸水巾、隔离衣、口罩等等什么都没了,这是亲爹能做出来的事情?
“衡哥,你在虎啸崖没用我们的东西吗?那些只有我们才有的!”铜钱委屈巴巴,“我以为你知道。”
“用了,还挺顺手的。”苏衡苦笑,天天都忙着抢救病人,连吃顿饭都可能要停个两三次,根本没往这里想。
“现在怎么办?”
“铜钱,告诉小胖,把食堂库房所有的菌菇干打包,我们下山采买。”苏衡叹了一口气。
“好咧!”铜钱开心得像个孩子,跑出药舍门,一路飞奔,边跑边喊:“小胖,我们可以下山啦!”
苏衡的心在滴血,好个屁,银锭和银票还没捂热呢。
两刻钟后,苏衡拿到了刘钊特批的采买令,原本五日往返,这次非常大方地给了十日。
和以往下山一样,赵小胖驾着马车,苏衡和铜钱骑马,三人一起离开营地,迎着阳光下山去。
“衡哥,这次我们也可住你家吗?”小胖可激动了。
“不知道。”苏衡想到苏家可能没人,也不知道郑鹰有没有好好照顾苏氏夫妇和苏伯,心里又不安起来,再想到雅公子不知身在何处,整个人都不好了。
“为什么不知道啊?”铜钱非常盼望去苏家做客。
“那日岔路分别时,阿爹说可能要远行采药,再做一些苏家秘药,阿娘和苏伯会陪着一起,也不知道他们有没有回来。”苏衡编了个谎话,有些事情不知道更安全。
“这样啊。”赵小胖生生撅成了猪猪嘴。
铜钱扁着嘴不说话。
正在这时,一只蓝嘴长尾雀扑腾着翅膀,轻巧地落在苏衡的左肩。
“衡哥!”铜钱知道这是兽兵,小声提醒。
苏衡这三日闲得发慌,内心对运宝司充满好奇的同时,又下意识地想和那堆资料保持距离,最后挑挑捡捡的把《兽兵》那本线装书看完了,知道怎么召唤和使用蓝嘴长尾雀。
于是,他取下长尾雀脚上挂的管信,打开一看,上面是熟悉的钟昕密码,拆解以后的消息是四个字:“平安顺遂。”不安的心立刻平静了许多,同时也知道,这只蓝嘴长尾雀是他和钟昕两人的专属信鸟。
苏衡给长尾雀喂了水和小米,然后任它站在左肩上。
赶了两天两夜的路,终于在傍晚时分看到了绥城外的长亭。
“衡哥,快了,快到了!”赵小胖驾着马车兴奋得大呼小叫。
铜钱也很激动,一挥马鞭,超过马车,撒欢似的向城门驰去,又可以去瑞和布庄了,太好了!
苏衡骑马落在最后,想着另一桩要紧的事情,他没有苏家大门的钥匙,如果家里没人,就只能在绥城里找客栈投宿了,一想到投宿吃喝都要花钱,心情更糟了。
但是一看到铜钱和赵小胖快乐得像小鸟,他俩开心,花点就花点吧。
苏衡刚调整好心态,却看到铜钱骑马冲回来,还顶着一张苦瓜脸:“怎么了?”
“衡哥,绥城不知道怎么了,说是提前宵禁,现在就不让进出了。那我们晚上怎么办啊?”铜钱下山所有的快乐一下就没了。
“……”苏衡也是第一次遇到这样的事情,问,“你有没有说,我们是戍边营地下山采买的?”按照大邺律法,持军令有随意通行的权利。
“说了!”铜钱更生气了,“我还拿了腰牌出来!守门的差役连眼皮都没抬一下,就哄我的马。”
过了一会儿,赵小胖也调整马车回来了,气得腮帮子鼓成了河豚:“衡哥,我好好对他们说,差役根本不听,还想对我动手。”
苏衡环顾四周,连座可以歇脚的破庙都没有,晚上就只能睡马车了。
可是转念一想,皱了眉头,记得小时候苏家连夜离开国都城时,也被守门差役拦了,幸好遇到了巡城军士,领头的百夫长用腰牌做担保,守门差役立刻开了小门放行。
绥城这么个小小边城,竟然无视营地腰牌?
这就有些奇怪了。
“我去看看。”苏衡骑马到了绥城西大门,发现不止他们,还有外出猎户、采药的药农和挑担的买卖人,足有二十七人,就这样被拦在城外。
一名猎户对着守门差役苦苦作揖:“胡差役,行行好吧,我家有老母下有孩子,都等着我换货的钱买米粮呢……我家的情形,你是知道的呀……”
“这是黎大人的命令,我们也没法子。”守门差役是个瘦瘦的、皮肤偏黄的中年汉子,说话和气又无奈。
猎户怎么说都不行,只能从背搭里取出半吊钱:“胡差役,实在不行,那就麻烦你捎给我家贱内?”
胡差役急得直摆手:“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收你半吊钱,就是当众受贿,我满身是嘴都说不清啊。”
“可是胡差役,天快黑了,我们回不去家可怎么办啊?绥城外晚上有野兽的!”一名药农急了,“我们住哪儿?”
苏衡翻身下马,先向胡差役行礼,然后拿着腰牌:“胡差役,我是坠鹰峰营地的军医苏衡,奉刘钊刘大人之命,进绥城采买急需物品,请放行。”
胡差役瞥了一眼腰牌,又上下打量苏衡,登时气就不打一处来:“就是因为你们这些戍边的,搞得绥城乱七八糟,现在都要封城门了! ”
铜钱和赵先机两人下马,刚好听到这些,两人都气坏了。
赵先机经历了一次袭营和一次夜奔,为了守护营地出生入死好几次,没想到绥城的差役竟然这么评价,气得脸红脖子粗:“什么叫我们这些戍边的?我们刚下山采买,谁搞绥城了?!”
苏衡也楞住了:“我们距离上次来采买都一个多月了,这话怎么说的?”
胡差役气得一脸皱褶:“你胡说!五日前,十日前,每五六天就来一批,见到做买卖的像打劫一样!到肉铺抢肉,布庄抢布,要么不付钱,要么随便甩一点……”
差役这话一出口,等着入城的百姓哗啦一下,离苏衡三人老远,都抱紧了自己的荷包背搭和货物。
“……”苏衡放眼过去,这些愤怒和警惕都不是装的,闭上眼睛想了想,又刻意放低嗓音:“胡差役,我是苏衡,家住城东南的燕南巷,您以前还去瞧过脚伤。”
胡差役揉了揉眼睛,像刚看清楚似的,态度一下子缓和了许多:“哎呀,瞧我这记性,是苏衡啊,那些军士比你们可差远了。”
“但是啊,他们进城出城一甩腰牌,我们还没看清就没了人影,进城真的是见什么抢什么,连蛋带鸡一起抢……你们和他们真的不一样。”
“那,胡差役,我们带了银票的,保证买卖公平,”苏衡最擅长说服人,“我们是坠鹰峰营地的军士,敢在绥城扰民,回去铁定挨刘大人的军棍。这样可以进去了吗?”
胡差役接过苏衡三人的腰牌,翻来覆去看了又看,“我想起来了,你们上次到瑞和布庄买布,让布庄好一通忙活。坠鹰峰营地的,嗯,我记下了。进!”
铜钱和赵先机两人立刻上马,通过城门的小门。
苏衡驾着马车,通过的瞬间又向差役求情:“胡差役,让他们也进城吧,以后把门禁时间广而告之,好让大家都心里有数。”
“那不行,门禁告示早就出了。”胡差役一口回绝,苏衡的阿爹是苏行远,是黎大人亲口说要维护周全的。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8-11 21:57:26~2021-08-14 12:13:1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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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7章 心有所属
苏衡坐上马车, 左思右想,还是把马车停住,对急着回家的猎户说:“这位大叔, 如果你信得过我, 告诉我你家住哪里, 我把钱送到你家里去。”
“或者直接告诉我地址, 我通知你家人来取。”
猎户一怔,看了看胡差役,然后把背搭取下来,交给苏衡, 说道:“你是苏郎中的儿子, 就够可信的了。我家也在城东南,草帘弄里边第三家,门前桂花刚开,香着呢。”
苏衡冲猎户一点头, 接过背搭就驾车过了城门, 让铜钱和赵先机先去瑞和布庄订货,自己向城东南驰去。
绥城西门外,猎户在胡差役身旁探头探脑, 其他被挡在城外的人一起看热闹。
“胡差役, 他真是苏郎中的儿子啊?”猎户等了又等,还不见苏衡回来, 心里难免有点慌,半吊钱虽然不多, 但也足够家里支撑几日的。
“是的。”胡差役以前去苏家治脚伤的时候见过, 变化有些大, 但还是能看出来, 比如这和气说话的调调,世家公子的作派。
“那他怎么还没给回信呢?”猎户看着快要黑的天,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有个平日刻薄惯了的采药人,呵呵一笑,露出黄黑的牙:“人心隔肚皮,谁知道呢。反正我不会随便把钱给人,一个铜板都不会。”
“戍边营地那些军士们都什么样儿?大家伙这些日子看得还不够清楚么?”
绥城不大,左邻右舍到街坊基本都认识,就算离得远一些的不认识,但也能混个眼熟,除了来往商客。
猎户听得双腿一软,差点瘫在地上,眼巴巴地望着胡差役。
胡差役可不愿意担这个事情:“你自己愿意给的,就算他私吞了你也只能认。”
周围的人什么话都没说,但是种种眼神却把什么都说了。
猎户绝望地捂着脸,大口大口地喘气,一想到自己每日在山上奔忙猎兽的苦日子,眼泪都快出来了。
隐约有一阵马蹄声越靠越近,从封门栅栏的缝隙里,可以隐约看到马车驰来的浮光掠影,以传出一阵响动,好像有不少人下了马车。
忽然听到一个熟悉至极的声音:“是孩子他爹吗?”
“哎……”猎户激动极了,“孩子他娘!”
“孩子他爹,这位苏公子捎来了半吊钱,说你被关在西门外,捎了半吊钱来。我想信又不敢收,所以就带了一个铺盖卷和一份晚食,央他送我过来。”
“多谢苏公子,谢谢您,”猎户媳妇感激不已,对着苏衡不断行礼,“谢谢你替我们修好了栅栏和门,谢谢,多谢啊……”
“胡差役,麻烦行个方便。”苏衡抱着铺盖卷和食盒。
胡差役不敢得罪苏衡,赶紧把小门开了。
猎户立刻扑过去,却见到媳妇走路一瘸一拐的:“你的脚是怎么了?”
夫妻见面,格外眼热,猎户媳妇单脚跳着过来:“前几日下雨去码头洗衣服滑了一跤,疼得沾不了地,这位苏公子长得俊人更好,替我正了骨,还送了伤药。”
猎户接过铺盖卷和食盒,立刻向苏衡深深一揖:“多谢苏公子。”
“不用谢,你平日在家记得把腿垫高,多休息会养好的,”苏衡实在受不了猎户夫妇的热情,“东西已经送到了。大姐上车吧,我送你回去。”
“哎,谢谢恩公。”猎户媳妇感激得快跪下了。
苏衡把人扶上车,对猎户一抱拳:“不用谢,告辞。”驾着马车调头离去。
猎户眼巴巴地看着,直到胡差役把城门的小门关上,又扒在城门的门缝里看,虽然还是担心,但是抱着铺盖卷和食盒,又有些心安。
猎户美滋滋地打开食盒,边吃边说:“胡差役……我今晚就睡在这里……明早城门一开就跑回去,真是太好了。”
“哎呀!”一名采药人怪叫一声,蹲在地上直拍腿。
胡差役面无表情看着他们,心里暗笑,等着看笑话的人,笑话没看到,还错失了让苏衡带消息的机会,怪谁呢?该!
万万没想到,三刻钟以后,城门内有不少人的脚步声,不断有人说:“胡差役,行行好,开个门,我给儿子送些吃的……再送个铺盖……”
“阿娘?”采药人一个激灵站起来,扑到城门缝里看,“你怎么来了?”
“儿啊,猎户媳妇坐着一位俊公子的马车,挨家挨户捎了口信的,哎,真是大好人啊,听说是苏郎中家的公子,哎哟,他们全家都是大好人呐。真的。”
“阿娘,都捎了口信啊?”采药人故意提高嗓门。
“都捎了,都往这里赶呢。”采药人的阿娘乐呵呵地回答。
城门外的人群你看看我,我看看他,个个脸臊得厉害。
胡差役眼看着围在城门两侧的人越来越多,悄悄把小门打开,让隔开的两边能互相送东西、顺便问候……也算是网开一面,他也得了好名声,何乐不为?
……
天色渐黑,早过了打烊时间,瑞和布庄点燃了挂在檐下的灯笼。
铜钱和赵先机站在外面四下张望,就是不见苏衡踪影。
“衡哥不会迷路了吧?”赵先机想了又想,都这么久了,怎么还不来?
“绥城是衡哥家,他怎么会迷路?”铜钱俊脸一唬。
赵先机吓得立刻后退一步:“不,不是的,以前衡哥不常出门,说不定就……”
布庄伙计们等得没了耐心,搬出长条木门板,准备打烊。
掌柜的洛秋娘对苏衡印象极好,刚好听到铜钱说苏衡是绥城人,登时心花怒放,仍然带着职业笑容问:“两位客官,价钱和以前一样,只是现在付定银,马上就可以开工,也可以早一日交付不是?”
铜钱赶紧拦在门边,陪着笑脸:“掌柜的,再等一会儿,银票在苏军医那里,他素来说到做到,肯定是有事情耽搁了。”
伙伴们看到洛秋娘的眼色,又把手中的木门板搁了回去。
正在这时,苏衡驾着马车急停在瑞和布庄门前。
“啊,衡哥,你总算来了!”赵小胖急忙迎上去。
苏衡下了马车,大步走进布庄,向洛秋娘行礼:“掌柜的,对不住,有事情耽搁了。这是一百两的定银,货的品质要和以前一样,只是货量加倍。”
洛秋娘优雅地摇着手中的团扇,扇柄底部的红色流苏拂过她微露的白晰手腕,更衬得她肤白如雪,轻声细语:“苏军医,你让我们在这儿干等了一个时辰,能不能说一下理由?”
苏衡只觉得进城这件事情周折太多,直接把耐心耗尽了,实在懒得再说一遍:“说来话长,而且与生意无关。”
洛秋娘杏眼微合,浅浅一笑:“苏军医,买卖都讲诚意,我诚心在这儿待客,你却如此敷衍……这生意做得真是没滋没味的。”
苏衡三人互看一眼,有买卖做还没滋味儿,这是什么意思?
苏衡清了清嗓子:“怎么样才不敷衍,还做得有滋味儿?”
“如实回答我一个问题,”洛秋娘风情万种地瞥了苏衡一眼,“上次苏军医来,不少客人和路人都瞧见了,老有媒婆来我这儿打听,苏军医可曾婚配?我说,我哪儿知道啊。”
苏衡连眉毛都没皱一下:“这事情简单,苏某尚未婚配,不过早已心有所属。”
洛秋娘的笑容瞬间有了一点裂纹:“苏军医心有所属?”
“是,”苏衡不假思索地回答,“已许下承诺,相伴此生。”
铜钱和赵先机两人面面相觑,上次去苏家,苏伯还念叨说,戍边当军医虽好,却耽误好时光,言下之意衡哥还没定亲,苏伯着急。
怎么忽然就心有所属了?!
洛秋娘又问道:“貌美如花?”
苏衡惯于猜测人心,自然明白这是为谁而问的题,脑海里浮现出雅公子,随即微微一笑:“风华绝代。”
洛秋娘和伙计们梗住了,苏军医已经是此等样貌,他口中的绝代风华又会是何等美人?
赵先机一捂胸口,向铜钱使了眼色,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铜钱也一脸懵,回以眼色,我怎么知道?
苏衡取出银票,不动声色递给洛秋娘:“掌柜的,赶紧订契文吧,还要打烊呢。”
洛秋娘接过银票,心里很不是滋味儿,却又好奇是什么样的风华绝代,订契文的时候接连写错了三张,赶紧拿纸写第四张。
苏衡又问:“掌柜的,有没有干净的客栈可以介绍?”刚才四处捎口信的时候,马车路过苏家时,苏家家门紧闭,连个亮都没有,就知道家里没人,只能找客栈过夜了。
“你家在绥城,还要找客栈过夜?”洛秋娘话一出口,立时觉得有些脸热,这不是摆明了自己偷听?
“全家出去采药制药了,家里没人,我碰巧没带钥匙,”苏衡一脸无辜地解释,又有些奇怪,“掌柜的怎么知道我家在绥城?”
洛秋娘的脸颊泛起微微的粉色,感觉自己脸更热了,勉强掩饰尴尬,“刚才铜钱军士说的,你家在绥城,我刚好听到。”
偏偏正在这时,一名军士装扮的人冲进来,大喝一声:“把你们布庄的布匹都拿出来瞧瞧!”
伙计们脸色一凛,把洛秋娘护在身后,抢布的又来了!
*
作者有话要说:
不好意思,今天更新晚了。
第108章 四个李鬼?
苏衡打量了军士一眼, 这语气这架式,怎么那么像山贼土匪呢?
铜钱和赵先机不约而同地凑到了苏衡身旁。
又冲进来三名军士,先后开口:“布呢?赶紧拿出来!”
一名军士看到洛秋娘用镇纸压着的银票, 立刻两眼放光:“弟兄们, 今儿撞到一条大鱼嘿, 一百两的银票!”话音未落, 伸手就抢。
两名伙计同时出手,一个护住银票,一个摁住黑手。
军士皱着眉头,翻着白比黑多的眼珠子, 绷着一张马脸厉声喝斥, “哪个不怕死的敢动我?!”
“大胆!放开他!”紧跟而来的军士大喝出声。
另外两名军士立刻对伙计动手:“大胆,竟敢对坠鹰峰营地的军士动手?!”???!!!
“铜钱!”苏衡果断出声。
铜钱凌空跃上柜台一通连环踢,直接把三名军士踹到地上;赵先机操起算盘,对三人要害精准打击。
惨叫声摔倒声撞击声混成一片。
苏衡把洛秋娘护到屏风后面, 顺势拽过抢银票的军士, 一个过肩摔。
抢银票的军士猝不及防被扔到地上,惯性滑撞在墙上,差点撞倒博古架。
苏衡用完全不符合利落身手的温和声音开口:“麻烦伙计小哥关个门!”
伙计们一听立刻把木门板挨个栓上, 不出五分钟就完成打烊, 有些后怕,更多的是敬佩, 之前还觉得三位客官太温和有礼,没想到出手都这么厉害。
洛秋娘从屏风后面, 风情万种地走出来, 完全没有半点惊慌的样子。
四名军士都疼得蜷缩成虾米, 满脸震惊和不可思议, 指着苏衡三人:“你们!好大胆子!”
“好大胆子?!”苏衡的视线瞬间凌利,径直走到抢银票的军士面前,“腰牌拿来。”
“你凭什么……哎……”军士话音未落,惊诧地看到腰牌已经在苏衡手里。
苏衡看了一眼腰牌,正面明晃晃的三个字“虎啸崖”,背面是“前锋樊井”,樊诚这个王八蛋浑帐东西下三滥!下山强劫商户还栽赃坠鹰峰。
铜钱和赵先机三两下把其他三人的腰牌都抢来,四块腰牌都是虎啸崖的,两个人姓樊。
“我们是坠鹰峰军士!”樊井捂着腹部,额头上一层薄汗,“上面苛扣军饷,我们营地缺衣少食都快饿死了,下山拿点怎么了?没有我们拼死保国,哪有绥城的安稳日子?!”
“还有你们,敢殴打戍边营地军士,这是要抄家的重罪知道吗?!我记住你们了!”
苏衡怒极反笑,特么的,李鬼比李逵还凶呢!
“哟,这就有意思了,”洛秋娘摇着团扇风情万种地开口,站在苏衡身侧,保持了两拳距离,“这三位英气少年郎,都是坠鹰峰戍边营地的,一个多月前就来这里做过买卖。”
“他们长得俊不说,还温文尔雅,别说抢东西了,得了布庄白送的茶叶,转身就拿了山货来感谢。”
“你们这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不认自家人么?不对,怎么看你们也不像自家人。”
四名疼得站不起来的军士,顿时脸色发白,满脸写着要死了。
苏衡三人的脸色也不好看,不过是被气的。
铜钱骨子里的暴戾冒出来,神情堪比恶鬼:“衡哥,让我打死他们!竟然敢毁坠鹰峰的名声!你们前段日子就不该去他们那里救人!”
“说他们狼心狗肺,狼和狗都要喊冤!”
赵小胖是营地里和铜钱相处最多的人,此刻被吓得退了两步,呜呜呜……铜钱真的好吓人。
铜钱的行动与言语同步,一个劲踢直逼樊井的脑袋。
“铜钱!”苏衡两手借力一撑,一个扫腿拦住铜钱的攻势,疼得立刻皱了眉头大喊,“住手!”
“我要杀了他们!”铜钱绕过苏衡,直接二击。
“小胖,把他们绑起来!”苏衡嘱咐的同时,直接虚晃一招,把铜钱摁在柜台上,“杀人偿命!他们不值得你这么做!”
“放开我!”铜钱怒火中烧,两眼布满血丝。
苏衡怎么也没想到铜钱力气这么大,几乎用尽全力都困不住他,再这样下去,两人都会受伤,只能大吼出声:“铜钱,我还是不是你衡哥了?!”
“是!”铜钱不假思索地回答。
“那你听衡哥说完!”苏衡难得大声。
铜钱怔住了,浑身暴起的力量消解大半,只剩委屈:“衡哥,你能不能听我说?!”
“行,我们只说话不动手,好吗?”苏衡拍着铜钱的肩膀,“你说,我们都听着。”
铜钱看着一双双充满信任的眼睛,委屈更多了:“坠鹰峰营地是我的家,刘钊大人像我的长辈,陈牛像我憨叔,还有许多家人,他们平日照顾我,保护我。斕罘”
“可是他们呢,在绥城败坏我家人的名声!”
“如果有上峰信了他们的话,认定是坠鹰峰营地军士做的。刘大人会被罢官免职吃牢饭,坠鹰峰营地的军士们都会受到牵连!他们的抚金都会被没收!”
“他们这是要毁掉整个营地,毁掉所有人的前程!包括衡哥你和小胖的!你是我哥,小胖是我弟!”
洛秋娘和伙计们听完脸色都变了,这四个人太恶毒了!
“衡哥,就这样你还拦着我?!”铜钱又气又急。
苏衡不怒反笑,宠溺地揉了揉铜钱的脑袋。
铜钱虽然还是恶狠狠地瞪他,但周身的暴戾之气已经消解了许多。
苏衡转手给了铜钱一个爆栗子,看他捂着额头吃痛的样子,才开口:“他们在绥城作恶多时,恶行恶状满城皆知,你今天打死他们出了心中的恶气。然后呢?”
“还有然后?”铜钱不明白。
“死无对证,”苏衡叹气,铜钱经历得再多,归根结底也还是个未经职场和世事的孩子,“没有他们自证身份,只凭绥城百姓的口供,就能坐实坠鹰峰营地军士的罪名,所有人的前程才真的被毁了。”
“啊……”赵小胖明白了,吓得捂嘴,好险啊,幸亏衡哥拦得快。
铜钱傻眼,后怕得一个字都说不出。
“我们刚才进城门被差役为难,可见戍边军士的名声已经烂到人人憎恶的程度,而寻常百姓分不清三个营地的差别。如果遇到不清明的上峰,不止坠鹰峰,三个营地军士的前程都会受影响。”
“所以我主动替猎户给家人送钱,替他媳妇治了脚伤,送了伤药,修好了栅栏和门,还用马车载她去西城门确认消息。因为她认识被困在城外的其他人,所以,我用马车把她送回去的路上,顺路给其他人的家人都捎了口信……”
“事关戍边营地军士们的名声,能挽回一点是一点吧。”
这下,不止赵小胖和赵先机,就连洛秋娘和伙计们都跟着担心起来,同时又对苏衡多了三分敬佩。
“掌柜的,所以今日迟到了,抱歉得很。”苏衡事到如今,也不得不说,没事最好,有事的话,起码能多些友方人证。
洛秋娘风情万种地摇着扇子,轻声细语地问:“这四粒老鼠屎害了三锅粥,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对啊,怎么办呢?苏衡抿紧了嘴唇,眼角余光瞥到黑漆漆的窗外,心情更糟了,叹气道:“也不知道什么时辰了,客栈还找不找得到。”
洛秋娘带着笑意:“因为最近宵禁,绥城的客栈早就打烊了。”
“啊,那我们晚上住哪儿?躺马车里吗?”赵先机苦着脸。
苏衡皱紧了眉头,他有“小憩空间”住哪儿都一样,在马车可以趁他俩睡着的时候,把他们带进空间里。可还要带上四个祸害,就有些伤脑筋了。
洛秋娘还是摇着扇子,顾盼生姿:“苏军医如果不嫌弃的话,可以和两位兄弟住在布庄的客房里。这几个可以关在柴房里。”
苏衡看了一眼铜钱和赵先机,见他俩纷纷点头,才开口:“如果方便的话,可以给我们弄些吃的吗?我们可以按住客栈的钱来结算。”
“行吧,老娘我上次卖茶叶,这次兼做客栈,真是次次有意思,”洛秋娘笑了,吩咐伙计们,“你们绕出去,把马车牵到马房,再去后院打理一下,让厨房准备些吃食,不要怠慢了。”
“多谢掌柜的,”苏衡刚要掏钱,但也没住过客栈,又问,“掌柜的,那就连客栈钱一起结了吧,多少合适?”
洛秋娘打趣道:“哟,苏军医,这次似乎有余钱呀?”
“嗯。”苏衡带着微笑,却没多少高兴的样子,当秘医的卖身钱;拼死拼活赚的出诊费;救了那么多人,破系统抠门只给了个听诊器,赚钱不容易啊,完成任务也不容易啊。
真,说多了都是泪啊……
“等你们走时一起结算吧。”洛秋娘摇着团扇,摇曳生姿地走了。
“多谢掌柜的。”苏衡谢得真诚。
铜钱和赵先机两人把四名军士的嘴都堵了,和苏衡一起,跟着伙计们把人拖到柴房关好。
伙计们迅速在前厅,收拾了一张干净宽大的桌子,请苏衡三人坐下。
不到三刻钟的时间,一盘又一盘地往桌子上摆各种吃食,摆了个满满当当,有荤有素,有开胃小菜,最重要的是还有和菌菇同炖的鸡汤。
苏衡惊到了,这么多菜吗?
“哇!”赵小胖和铜钱两人,开心得差点蹦起来。
*
作者有话要说:
不知道小可爱们周一是不是愉快,反正某南心累得很。感谢在2021-08-15 20:42:39~2021-08-16 11:03:4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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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9章 惧内
“铜钱, 多吃点,”苏衡招呼道,“小胖, 你也是, 再不多吃点, 就要变小瘦了。”
铜钱和赵小胖立刻拿起筷子, 大吃起来。
“衡哥,好好吃啊。”赵小胖吃了这个,尝那个,像头两眼放光的饿狼。
铜钱也是, 吃得头都不抬。
苏衡暗暗感叹, 不愧是雅公子的暗线,对吃的挑剔真是一模一样。
三个人上路前带足了干粮和水,但赶路是个苦差,每次赶路都又累又饿还没什么胃口, 面对这么丰盛的晚会, 都没能煞住车。
苏衡搁下筷子,打了一个嗝,简直不敢相信, 三个人竟然这么能吃, “光盘”得非常彻底。
铜钱看了看赵小胖,赵小胖看了看苏衡, 三个人瞄来瞄去以后,忽然都笑了。
赵小胖不好意思地揉着肚子:“在家这么吃, 祖父肯定要说这是饿死鬼投胎吗?”
铜钱笑得更厉害了:“如果我阿娘在, 一定会说你们吃得太多, 真是罪过。”
“走, 把碗盘收好送去,”苏衡站起来,真的吃撑了,“就当消食了。”
“行。”铜钱和赵小胖也站起来,端盘子,收筷子。
三个人大鹅似的端着碗盘走进厨房,见里外都没人,因为实在太撑,顺便把碗盘都洗干净了摆好,然后才摇摇摆摆地往客房走。
“衡哥,你那儿有没有消食的药啊?”赵小胖摸着肚子,“撑到了。”
苏衡笑了:“都撑成这样了?还吃药?”
“为何不能吃药?”铜钱其实也撑得慌,只是面皮薄。
“吃药,不管是蜜丸还是煎药,要么温水送服,要么一碗汤……”苏衡瞥了他俩一眼,“你们还能喝水?”
“嗝……”铜钱和赵小胖不约而同地摇头,“一口水都喝不下了。”
“多走走,促进消化也是一样的,”苏衡自己也没好多少,两辈子都没吃这么撑过,“来,就当遛弯了。”
于是,三只大鹅慢吞吞地到处踱步,走啊走啊,又走回了前厅,隐约看到有位身形娇小的女子正背对他们站着。
苏衡正犹豫着要不要继续向前走,虽然大邺男女之防不算严苛,可是现在天黑,要不要注意?
铜钱却不由分说走上前去,颤抖着声音轻唤:“阿娘,是你吗?”
赵小胖也想跟过去。
苏衡一把拽住小胖,不由分说向其他地方走。
“衡哥,见到长辈不打招呼很失礼的,”赵小胖撅着嘴,一脸不高兴,“铜钱长得这么好看,他阿娘肯定是个大美人。”还有不少好奇心。
“她背对我们,就表示并不愿意见人,撑傻了吧?”苏衡打趣。
“嗯,我不仅想看,还想偷听呢,”赵小胖在苏衡面前从不掩饰,亮亮的眼睛含着水汽,“我也好想见阿娘。”
苏衡拍了拍他的肩膀,指向挂在夜空的上弦月:“月有阴晴圆缺,但是亘古至今,沧海桑田,唯一没变的就是这个月亮。你和你阿娘看到的是同一个月亮,会不会好受一些?”
赵先机看了又看,忽然重重点头:“嗯。”
苏衡嘴角上扬,孩子容易害怕,找各种理由骗自己,骗着骗着,熬着熬着,也就长大了,就像现在的赵小胖除了一张圆脸,浑身已经没有胖的地方了。
从孩子气的小胖墩,抽条成英气又结实的少年郎,再凭借自己的聪明才智和一双巧手,成为坠鹰峰最受欢迎的机关师。
等他回到国都城,家人肯定欣慰孩子长大了,肩膀更宽,胳膊腿也更结实了,眼神更坚毅了。
谁也不知道,他在离家的路上流了多少眼泪、差点被枣泥糕噎死;又是如何颤着双腿面对从天而降的燃箭、拼死守护医舍和药舍的;大战过后来不及后怕,看到为了保护自己被烧伤的王皮匠,哭得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的……
苏衡来到大邺时已经快四十了,现在虽然和小胖年纪相差不大,却有种“我家有儿初长成”的欣慰,这样的好孩子,谁不喜欢:
“小胖,你已经不胖了,要不要换个名字?”
“不用,小胖挺好的,阿娘就这么叫我的。衡哥,再走走?”赵小胖闭着眼睛傻笑。
“还撑得慌?”苏衡有些担心,“实在撑得厉害,我去拿几根金针来……”
赵小胖结结实实倒吸一口冷气,连连摆手,边溜走边说:“衡哥,我好多了,真不用。”
苏衡无声地笑了,这样看看,还是可爱的小胖子。
“苏军医,”洛秋娘摇着团扇经过,站在苏衡身旁,柔声细语地问,“长夜漫漫可会寂寞?”
苏衡一怔,看到洛秋娘换上了轻薄的长裙,优美的身体曲线若隐若现,下意识走出三步远:“心有所属,哪会寂寞?”
洛秋娘笑意盈盈地走近,摇着团扇,露出一段白晰皓雪的手腕:“苏军医方才借月指意,极有诗情画意。”
苏衡步步退开:“掌柜的,我们还是保持距离比较好。”
“哦?”洛秋娘眉毛弯弯,一脸诧异,打量了一下自己,很是困惑,“苏军医,男子都爱牡丹花下的风流,郎情妾意就是一段佳话,你为何如此不同?”
苏衡笑意中带着不自知的温柔:“不瞒掌柜的,我家风华绝代哪里都好,就是醋劲大,好动手还好动嘴,告辞了。”
洛秋娘看着苏衡离去的背影,噗哧乐了,雅公子,奴家真是使出浑身解数来勾引了,苏军医如同神僧入定一般,实在没法子。
苏衡转过一个回廊,笑意凝在脸上,好你个钟昕,竟然派洛秋娘来试探他,真是皮得无法无天了!等回到国都城,好好收拾他!
三转两转,苏衡又回到了布庄的前厅,见铜钱一个人站着傻乐,想来母子见面非常愉快,大约本来年纪就偏大,特别喜欢这种合家团聚的桥段。
“衡哥!”铜钱冲过来,小声说,“我见过阿娘了,她挺好的,我好高兴啊!”
“阿娘说我长高了,也壮实了,我告诉阿娘营地的事情,还说了衡哥和小胖,阿娘听了也很高兴。”
“还撑么?”苏衡笑着打趣。
“阿娘说我罪过罪过,明日要吃素,”铜钱笑着抱怨,“她说掌柜的人美心更美,这里其他人都待她挺好的,她喜欢这里,就像我喜欢坠鹰峰营地一样。”
“行,回客房吧。”苏衡看着笑得冒傻气的铜钱。
铜钱跟在苏衡身旁,边走边说,像只快乐的小鸟。
等他们走进客房,发现赵小胖已经在了,三人轮流洗漱。
苏衡抢到最先,撸起袖子,看到晒成两段色的胳膊上竟然有手指印,又卷起裤腿,一直隐隐作痛的小腿上赫然有个青紫印痕,没怎么晒过太阳的腿格外白晰,看得简直触目惊心。
“啊?”铜钱眼睛最尖,倒吸一口冷气,“衡哥你怎么搞成这样?那些军士吗?”
赵小胖也吓到了:“衡哥,你这是怎么回事?”
苏衡回忆了一下,才似笑非笑地盯着铜钱,他的确没怎么动手,但是他为了拦住铜钱花了不少力气,同时也被伤得不轻。
铜钱立刻反映过来,急得脸色都变了:“衡哥,我真不是故意的!”
苏衡取出一瓶跌打药酒,涂抹在各处瘀伤,使劲揉,边开口:“要不是亲身体验,我真不知道你这小胳膊小细腿的,力气这么大!”
“当时为了压制你,我真的花了十成力气,觉得自己像在压制一头熊!铜钱,你这暴发力太惊人了。”
铜钱急得伸手替苏衡揉伤处:“衡哥,我真不是故意的。”
“知道了,”苏衡一脸淡定,“我又没怪你,再说了,我真的怪你,你是能出钱赔偿啊?还是能干嘛?”
“我……”铜钱刚想说自己是矿主,可是那个矿还没正式开采,他还是身无分文,钱出不了,其他补偿也想不出来,一时间沮丧到了极点。
“逗你玩儿,急成这样干嘛?”苏衡打趣,忍不住逗铜钱,“要不,你考虑肉偿?”
“噗!”正在喝水的赵小胖喷得像条鲸鱼,“衡哥,你……”
铜钱眼神闪烁,脸色隐隐发白:“衡哥……你是认真的吗?”
苏衡哈哈大笑:“逗你玩儿。”
铜钱气得跳脚:“衡哥,你怎么能拿这种事情开玩笑?”
赵小胖既高兴又好奇:“铜钱,衡哥心有所属了,还是绝代风华,衡哥已经长成这样了,绝代风华又是什么的?是哪里人?”
苏衡双手一摊:“我家绝代风华最讨厌有人问东问西,所以,我不能说。”
铜钱简直不敢相信:“衡哥,你是妻奴?”
赵小胖仿佛知道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衡哥,你惧内?”
苏衡此刻理解了什么叫“自作孽不可活”,随手挖坑把自己给埋了,皮笑肉不笑地回答:“我乐意。”只要钟昕好好的,什么都可以,谁还没点小脾气?
铜钱夸张地倒在大通铺上:“啊,我死了,笑死的。”衡哥怎么看也不像是惧内的人啊?
赵小胖也躺倒:“啊,我也死了,吓死的。”多厉害的小娘子才强降住衡哥这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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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心情调整过来了,嗯,又可以码字了。
第110章 城南集
苏衡哼了一声, 就此躺平。
铜钱突然蹦起来,小声说道:“衡哥,你是为了打发掌柜的, 才编了个风华绝代是不是?”
苏衡瞥了铜钱一眼, 这小子明显从“小豆芽儿菜”升级到“豌豆射手”了, 越来越不好打发:“怎么说?”
“上次我们下山住你家, 苏伯还觉得当军医虽然好,但是耽搁订亲的时间,至少你那时候没有意中人。”铜钱最喜欢苏衡抽丝剥茧式的排除方式,学了个十成十。
“整个坠鹰峰营地, 哦, 不是,三个营地全是军汉子,哪来的风华绝代?”铜钱一针见血地戳穿。
“衡哥,你又逗人玩儿!”赵小胖真的有点生气, 这是今天第几次了, 衡哥能不能有点正形?哦,也不是,衡哥治病救人的时候特别正形。
苏衡挑了一下眉, 胳膊枕在脑后:“爱信不信。”
瞎说大实话都没人信, 唉……
“衡哥,我们这次待几日?”铜钱仰面朝天, 翘着脚,时不时傻乐一下。
“药舍库房已经空了, 我们必须带一批布回去, 算算工期, 会在绥城待上三五日吧, ”苏衡算了一下,“我们要做的事情还有不少,赶紧睡。”
……
三人一觉醒来,天已大亮。
苏衡躺在大通铺上睁开眼睛,即使经过“小憩空间”一晚的调理和修整,还是浑身酸疼,怒火骤起,转头一看,铜钱嘴角带笑睡得香甜,无名火就此消散。
臭小子!
苏衡一巴掌轻拍过去:“醒醒!”
铜钱立刻睁眼,像警觉的小鹿,一骨噜爬起来,见苏衡正背对自己窝着,“衡哥,你在干嘛?”
苏衡挽起袖子和裤腿,没好气地回答:“揉药酒呢。”
小胖翻身坐起来,就看到苏衡胳膊和腿上的斑驳瘀伤,立刻瞪铜钱:“铜钱,你看看你……”
铜钱凑过去一看立刻傻眼,一张俊脸苦哈哈的:“衡哥……你揍我一顿消消气吧。”
“行了,”苏衡从不拖泥带水,抹完药酒收好,跳下通铺开始穿衣服,“小胖,给我弄点洗脸水呗?”
“好咧。”小胖穿好衣服就往外跑。
苏衡把门关上,问铜钱:“你以前有没有这样过?”
铜钱的脸更苦了,点了点头。
苏衡拍了拍他的肩膀:“你没有你阿爹塔尔木·金的体魄,却有他的力气和脾气。”
铜钱扁着嘴快哭了:“衡哥,我真不是故意的。”
“没什么,铜钱,你知道古刀么?”苏衡知道不把铜钱开导顺了,这孩子重情重义能愧疚死。
铜钱一脸茫然地摇头。
“上好的古刀,形状和外形都不起眼,不识货的人根本瞧不上,但是古刀出鞘,见者无不胆颤心惊。”
“你就是那柄古刀,有着与外形不符的力量和暴戾,两军交战的时候,你进可杀敌,令人闻风丧胆;退可护友,是最可靠的同袍。”
“力量随着脾气暴发,控制自己的情绪就可以,不然容易伤到周围的人,比如我,”苏衡宠溺地揉了一下铜钱的头,“你阿娘爱你,我和小胖值得你托付所有的信任。”
“你想想,我都如此;昨晚如果是你阿娘,现在可能就没命了。”
铜钱的视线瞬间模糊了,扑进苏衡怀里,哭得停不下来。
苏衡轻轻拍着他的后背,知道他以后一定会努力控制。
铜钱的情绪发泄完了,忽然就面红耳赤地觉得不好意思,急忙退开,小声说:“衡哥,谢谢。”
“不用谢,矿主以后记得多提携就行了。”苏衡日常逗他玩儿。
铜钱噗哧乐了:“一言为定!”
“喔,烫,烫,烫……”赵小胖端着铜盆,一路走一路念。
三人洗漱完,就听到外面伙计的招呼声:“三位军士,早食已经备在前厅了。”
走到前厅,就看到了一桌子早食,豆腐汤、豆腐花、小包子、蒸米卷饼、小酥饼……疲劳了整晚的肠胃又兴奋起来,三个人吃得肚圆。
苏衡打了个嗝:“收拾碗筷,我们出去采购。”
洛秋娘一身水蓝色薄纱长裙,一束深蓝丝带将腰身勾勒得极明显,摇着一把同色系的团扇,扇面上水仙花,眼眸里波光流转:“苏军医,这是买卖契文,你看一下。”
苏衡接过契文仔细看过收好:“多谢掌柜的赶工,我们出去采买,不用备午食了。”三人往马厩走。
“行,”洛秋娘很爽快,等伙计们把前厅收拾成平日模样,“开铺子。”
“是,掌柜的。”伙计应道。
苏衡三人先去了一趟洛秋娘推荐的樊楼,掌柜的和帐房都很爽快,验过菌菇干以后,让他们去食材库房挑东西,苏衡挑了好些水果、食材包括调味料,然后约好,等离开绥城的时候一并取走。
掌柜的因为菌菇干炖制的汤品,一跃成为绥城最有名的樊楼,答应得非常爽快,而且再次约好,菌菇干有多少收多少,价钱好商量,以物换物也可以。
苏衡一行和樊楼掌柜的告别,临走时,还被掌柜硬塞了三盒零嘴,又去了掌柜推荐的城南集市。
绥城百姓都知道城南集,每逢三、八就开,全城的货郎都会聚集在这里,有时还有殷离或者燕宛的游商来这里,大到竹编用具,小到针头线脑的,应有尽有。
苏衡停好马车,带着小胖和铜钱进了集市:“今儿衡哥请客,你们想买什么都可以。”
“真的吗?”铜钱和小胖可开心了。
“假的。”苏衡逗他们。
“不管,衡哥顶天立地言出必行,逛集去!”铜钱和小胖一左一右拉着苏衡的胳膊。
苏衡长得好看、身材颀长、举止风雅,再加上雅公子提供的常服很衬人,在人群里非常显眼,铜钱和小胖两人妥妥的英气少年郎,因为面生,三个人瞬间成为集市里的焦点。
走着走着,铜钱站在胭脂花粉铺不动了。
小胖惊讶地打量铜钱,结巴着问:“铜钱,你有心仪姑娘吗?哎哟。”
铜钱毫不客气地给了小胖一个胳膊肘,还白了他一眼。
“衡哥给钱,进。”苏衡陪钟昕逛过商场、选过香水,觉得很正常。
铜钱开心地走进去,问:“掌柜的,请问,有桂花香粉和栀子香吗?”苏衡和小胖陪他一起进去。
胭脂花粉铺里各年龄层的女子们,瞬间都呆住了,像被施了定身术一样。
掌柜的是位风韵尤存的中年女子姓徐,人称徐娘,铺子开了半辈子,女客最多,偶尔也有男子不畏人言陪心仪女子来选的,但是三个英俊少年郎还是第一次见到。
苏衡三人已经习惯旁人打量的眼神,铜钱又问了一遍:“掌柜的,有桂花香粉和栀子香吗?”
“有,”徐娘终于回神,立刻应道,“铺子里要什么有什么,尽管挑。”说着,从柜面里取出桂花香粉和栀子香。
一下子,铺子里所有的女子都扔了手里的东西,火速围观。
铜钱打开瓶塞,各闻了一下,觉得味道可以,但是看着徐娘不断往外摆的瓶瓶罐罐有点晕,下意识地问:“衡哥,这些有何不同?”
苏衡哧了一声:“你问我,我问谁啊?”
铜钱又去看小胖。
小胖连连摆手:“我,我,我哪知道?”
徐娘被他们三人逗乐了,差点笑出声,大大方方地介绍:“这位小公子,香粉可以扑在衣物上,可以调了水抹在身上,留香时间比较短;香膏呢,可以抹脸,还可以抹在身上,味道留得比较久。”
“铺子里还有新进的花露,香露,敷粉……你要不要再看看?”
铜钱傻眼,怎么这么多种?
苏衡叹了一口气,小声问:“你要送给谁?”
“送给阿娘。”铜钱特别小声地回答,因为阿娘说他们的身份行踪都要保密,不能让人知道。
苏衡立刻明白,和颜悦色地问:“掌柜的,我小姑的生辰快到了,但是离我们挺远的,我弟记着她喜欢桂花香和栀子香,你能不能推荐几份便于长途携带、不容易散的?还可以放得时间久一些的。”
“多孝顺的孩子呀,”徐娘看着铜钱,心都要化了,“有,徐娘铺子里要什么有什么。”说着,又摆出一排,耐心地介绍。
最后,铜钱挑了大小不等六个小瓶子:“多少钱?”
徐娘拿扇子半遮面:“这位公子好眼力,挑的都是铺子里最贵的,一共五两银子。”
铺里的女子们一听五两银子,纷纷咋舌,真的太贵了!可是,真的好想买啊!
赵小胖傻眼,这么点东西值五两银子?!
铜钱以为自己听错了:“五两?”
“是呀,看你这么孝顺的份上还给了好价钱。”徐娘欣赏之余,也是认真的生意人。
铜钱听得心都痛了,五两银子可以买一匹布,在坠鹰峰一年多了,也才攒了几百铜钱,五两银子实在太贵了,虽然是衡哥掏钱,但也不能这么坑他。
他迟疑地开口,寻思着怎么拒绝比较好,最后还是一口气说完:“掌柜的,这个太贵了。”
话音未落,苏衡掏出五两银子搁在柜面上:“掌柜的,麻烦包起来。”
徐娘称了银子,立刻选了好看的锦盒装好,一边包一边叹气,“我要是有这么个孝顺儿子,真是做梦都要笑醒了。拿好。”
铜钱小心收好,又看了一眼苏衡。
忽然,铺外传来惊呼声和尖叫声,混乱的声音越来越近,直到所有人都听清楚了:“小娘子们,快跑啊,山贼又进城抢女人啦!”
“啊!!!”铺子里的女子们吓得大惊失色,没头苍蝇似的往外跑,没一会儿又跑回来。
徐娘当机立断:“姑娘们,快,快躲到我家院子里!”
苏衡三人互看一眼,靠!还能不能让人愉快地采买了?!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支持正版的小可爱们。
第111章 山贼来了
胭脂水粉的铺子不大, 也是前铺后住的规制,地方只有瑞和布庄的三分之一。
徐娘和伙计用最快的速度把门窗都关上,等姑娘们都到后院, 又把小门也关了。
苏衡蹲在窗边, 把窗推开一点缝, 却看不清楚。
“衡哥, 接着!”赵小胖从袖子里摸出一个长柄小镜子,随手扔过去。
苏衡像背后长了眼睛一手接住,从窗缝里伸出去左右一转,就把外面看得清清楚楚, 街上已经没了人影, 地上有踩烂的果子、包吃食用的荷叶……甚至还有人慌乱中跑掉的鞋子。
铜钱凑到苏衡身旁,小声问:“衡哥,绥城什么时候山贼?”
苏衡对绥城的了解,和铜钱差不多, 很直白地回答:“没听说过, 不知道。”
赵小胖问:“衡哥,你带兵器了吗?”
苏衡没好气地回答:“没有战事,擅自带兵器下山采买要砍头的, 我们下山的时候, 大牛哥还搜身来着。”
铜钱转而问掌柜的:“徐娘,我们上次来也没听说山贼, 是最近才有的吗?”
徐娘是经过战乱的人,胆量见识都不一般, 听铜钱问起, 还真有一肚子苦水要倒:“三位公子, 你们一个多月前来, 确实没事。”
“现在可不一样了,常有戍边军士来城里半买半抢,我卖女人家的东西,他们瞧不上还行。”
“最近又来了山贼,专抢貌美的小娘子,我这儿就倒了大霉了,老是来!”
“绥城守卫呢?”苏衡皱起眉头。
“唉,别提了,这两拨子人,神出鬼没的,不知道哪天就来了,只抢一家,抢了就走……守卫赶到的时候人影都没了,这日子真的没法过了。”
“难得撞上一次,守卫都被打伤了,城主黎大人没办法,就晚开城门早关门……也没防住几次。”
“实话对你们说吧,刚才五两银子,是这大半年来柜面最好看的一次了。”徐娘苦笑,风韵尤存。
铜钱小声问:“衡哥,绥城守卫这么废物的吗?”
“对啊,打不过军士还说得过去,被山贼打伤也太不中用了。”赵小胖虽然在坠鹰峰营地算战五渣,但昨晚痛打虎啸崖军士还是得心应手的。
怎么着也不至于山贼比戍边军士还强吧?
苏衡听到一阵带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小声说:“掌柜的,你和伙计也去后院,小胖,你保护他们。”
徐娘听了既安心又担忧,安心的是有人主动出来护着大家,担忧的是这三位公子这么温文尔雅,哪里是山贼的对手?
赵小胖点头离开。
苏衡闭上眼睛听了一会儿,向铜钱比划了手势,十一人。
铜钱环顾四周,随手操起两根窗撑,扔了一根给苏衡。
苏衡接过窗撑,用长柄小镜子看了一眼就觉得生无可恋,让铜钱过来。
铜钱看楞了,这壮实的体魄、明显训练有素的步伐、走路的气势,用极低的音量问:“衡哥,大邺的山贼是这样的?”
苏衡倍受打击也不忘调侃:“嗯,迎面走来十一头陈牛。”
两人不约而同地叹了一口气,赤手空拳时,一对一都很勉强(陈牛知道自己天生牛力,和兄弟交手都手下留情),二对十一肯定死透了。
铜钱看了看手中堪称纤细单薄的窗撑,小心翼翼地说:“衡哥,如果他们不进来,我们就不出去了吧?”
苏衡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量力而行,示意铜钱收掉长柄镜,两人伏在窗户以下,屏住呼吸听他们越来越近的脚步声,近得像踩在他们的耳底心尖一样。
山贼们的脚步声起初很混乱,渐渐的变得步调一致,整齐地停在胭脂花粉铺门前。
苏衡心里咯噔一下,完蛋。
铜钱心里直打鼓,外面的山贼怎么训练有素得像军士出动?
苏衡望着房梁,心里默念,别进来,别进来,别进来……
铜钱握紧了双拳,额角青筋爆起,只等他们撞门硬闯的瞬间一招击破,十一个山贼,能打几个是几个。
铺子门和窗被一阵猛敲:“咣!咣!咣!”
苏衡和铜钱差点跳起来,两人互看一眼,使劲克制自己。
山贼们敲了一阵没敲开又向东去了,脚步声渐行渐远。
铺子里静得吓人,苏衡的耳朵太好,不仅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和心跳,连铜钱的心跳声都听到了。
又过了一会儿,徐娘和伙计悄悄打开了屋后小门,向他们询问。
苏衡长舒一口气靠在墙上,原以为不当“无国界医生”就不用这样担惊受怕了,没想到下山采买还能遇到山贼,真·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
铜钱把窗户撑开一条缝,伸出长柄镜左右一晃,确定山贼们已经消失在街面上,这才向徐娘和伙计比了个放心的手势,慢慢站起来。
徐娘立刻走出来,抚着胸口不停喘气:“我上个月一咬牙,把门窗都换成最结实的银铁木料,不然今天非给敲开了不可。”
忽然,苏衡又听到什么响动,立刻向徐娘比了个安静的手势,然后小声问道:“掌柜的,这街面是什么形状的?”
“长口形的,只在西面出入。”徐娘有些纳闷。
苏衡一怔:“意思就是,山贼从西向东走,要经过屋后的街面,才能离开?”
“是。”徐娘想到躲在后院的姑娘们,脸刷的白了。
铜钱立刻往后院跑去,苏衡紧跟其后,两人还没摸到屋后小门,就听到后院里少女的惊叫声:“救命啊,山贼来了!”
“咣!咣!咣!”一阵疯狂砸门的声音。
“咣当!”门板落地的响动。
“哈哈哈,找到啦,都在这儿啊!!!”山贼兴奋又高亢的声音也从后院传来。
苏衡把徐娘和伙计推出铺子门:“赶紧报官去!”
徐娘和伙计的双腿直打颤,咬紧牙关向绥城官衙跑去。
苏衡向来“越混乱越冷静”,即使天塌下来都不慌不忙,紧急关头忽然计上心来,边跑边拽住铜钱,凑到他耳边说了一通,用帕子蒙住他的眼睛,把他带进了“小憩空间”。
“铜钱,相信衡哥吗?”
“信!”铜钱很平静。
“好,听我口令行事。”苏衡嘱咐道。
……
后院里,院门裂成三截碎在地上,赵先机像老鹰一样张开双臂,护住身后的女子们,占了整个后院的西南角,山贼们涌进院子里眉开眼笑地搓着手。
惊叫声不绝于耳。
赵先机知道自己战五渣的属性,即使不带兵器,身上也会带一些小机关,比如袖箭和小暗器。可是面对比自己大两号的山贼们,却没有多少胜算。
一名山贼明显没把圆脸小胖放在眼里,直接扑了过去。
赵先机在山贼扑来的瞬间,射出一发袖箭。
“啊!!!”山贼大叫一声,捂住左肩,脸庞涨得通红,呼吸突然急促起来,很快就倒地不起。
这袭击实在太突然,谁也没想到。
山贼们楞住片刻,立刻围过去,眼神凶狠地要把赵先机生吞活剥了,完全没意识后背空虚同样危险。
苏衡趁这个空隙冲过去,与空间里的铜钱配合:“铜钱,左上方额高处重击!”
一切发生得太突然!
一名山贼捂着颈项、重重摔倒在地。
后院里一片混乱的尖叫和惨叫声。
“铜钱,右后腰水平重击!”
又一名山贼突然腹部受到重踢,整个人横向飞起来,重重撞在柴火堆上,更可怕的是,刚才的方向根本没看到人。
“左肩高重击!”
“砰!”山贼们一个接着一个遭到重击,清脆的骨折声和哀嚎声不绝于耳。
十分钟不到,山贼们全都倒在地上,不敢相信地看着变形的胳膊和腿,然后惊恐地盯着好像凭空出现的苏衡和被宽宽的布巾蒙了大半个脸的铜钱。
赵先机也惊呆了,衡哥和铜钱这么厉害?!他们之间的实力差这么多吗?
后院里的女子们也惊到了,很快回过神来,满眼都是爱慕之情,这就是戏文里从天而降的少年英雄吧?
苏衡清点了一下山贼人数,指着空荡荡的后院门:“没事了,各位赶紧回家去吧。”
女子们如梦初醒,边道谢边飞快地从后门离开,临出门的瞬间都不由自主地回眸一笑。
赵先机开心地蹦过去:“衡哥,铜钱,你们怎么做到的?”
苏衡微微一笑,拍了拍赵先机的肩膀:“袖箭不错呀。”
赵先机咧着嘴傻笑:“我偷偷藏的,防身用。”
铜钱自幼在黑暗中逃跑惯了,所以虽然被蒙着眼睛,但也不急着取下来,只是静静等着苏衡解开。
没多久,接到消息的绥城差役们带着囚车骑马飞奔过来,拔刀冲进胭脂铺,看到后院横七竖八倒了一地的山贼们时,每个差役的脸色都精彩极了。
差役们一拥而上,重枷、手镣和脚镣齐上,把山贼们拿住,全都塞进囚车里。
徐娘和伙计们跑得上气不接下气,边跑边念:“菩萨保佑,三位公子可要好好的啊……”三位公子这么温和有礼,为了保护后院的女子们,和山贼交手只怕凶多吉少。
万万没想到,等他们跑回铺子门口时,却惊讶地看到差役们正押着囚车往衙门去,囚车里全是表情痛苦的山贼们。
*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开始忙到飞起,更新晚了,不好意思。
第112章 放了
徐娘和伙计赶回铺子里, 冲进后院一看,院子里整齐干净,除了裂成三块的后院门板收拾在角落, 三位英俊少年郎已经不见踪影。
彼时, 苏衡已经驾着马车停在瑞和布庄门前。
“衡哥, 为何我们像溜之大吉?”赵小胖有些不明白。
“怎么?等着那些姑娘和家人登门道谢啊?到时乌泱泱一大群人来, 你们受得了,我可受不了,”苏衡把马车上的东西搬下来,继续调侃, “哪个员外啊乡绅啊, 带着家丁把你们抢回去当女婿,我可挡不住。”
山贼还能想法子打一打,对百姓就不好出手了。
“哈哈哈……”赵小胖笑得捶马车,“衡哥, 他们最想抢的肯定是你!”
苏衡不知怎么的就想到被强抢当附马的事情, 顿时心情就有些微妙。
“就是,”铜钱抱着香粉香膏闷笑得停不下来,衡哥肯定是绥城最惹眼的公子, “衡哥, 还是担心你自己吧。”
来牵马车的伙计听了也乐得不行:“三位客官,你们谁也别谦虚了。”
苏衡三人走进布庄时, 洛秋娘正在和帐房盘库,见到他们不由地楞了一下:“你们这是怎么了?好好的去采买, 怎么衣服也破了, 裤子也脏了?”
“啊, 我们驾着马车撞了一下墙, 嗯……”苏衡信口胡说,“城南集的墙还是挺硬的。”
铜钱和赵先机两人笑得直抖肩。
洛秋娘猛地一摇团扇子,傻子都能看出来他们肯定是打架了,苏衡怎么能顶着这么一张脸胡说八道的,“伙计,准备热水和浴桶,一个个泥猴似的,不洗干净别出来,别把我的布庄给弄脏了。”
“掌柜的,午食请加三双筷子,我们会付钱的。”苏衡自认清心寡欲,只对吃的有兴趣。
洛秋娘向伙计使了一个眼色。
伙计立刻去了厨房。
三人回到客房把门一关,苏衡和铜钱两人就忍不咧嘴倒吸气,“哦嚯嚯……”
全神贯注偷袭的时候没注意,在马车上疼得不行,两人的双拳、膝盖和脚背都破了不少皮渗着血,疼得厉害,更要命的是,越来越疼。
真是帅不过三刻。
“三位客官,浴桶和热水已经准备好了。”伙计们敲门而入。
“谢谢。”赵小胖赶紧让出位置,让他们搁浴桶和热水。
苏衡和铜钱两人望着温热的浴桶,生无可恋。
两刻钟后,苏衡咬牙切齿地从浴桶里出来,嘱咐:“小胖,帮我们处理一下。”
赵小胖从苏衡的包袱里找到了消毒液,看着蓝色瓷瓶,就觉得手背隐隐作痛,上次受伤衡哥给处理的,直接把他给疼哭了。
苏衡和铜钱只着亵衣,撸袖子挽裤腿,看着赵小胖手里的消毒液,认命地闭上眼睛,不消毒伤口会感染,感染就会发炎,长痛不如短痛。
让消毒来得更猛烈些吧!
“啊!!!”
“疼!!!”
经过一番彻底又惨烈的消毒,两人生无可恋地躺平,感受着伤口一阵又一阵的疼痛余波。
苏衡幽幽开口:“下次绝对不出手。”
“衡哥,你忍不住的。”铜钱疼得直咧嘴。
“瞎说什么大实话,真是。”
苏衡闭着眼睛,以后再也不要肉搏了,拳拳到肉,肉疼拳头也疼啊。
“哈哈哈……”铜钱虽然也疼,但是想到苏衡消毒时的惨样儿,就忍不住想笑。
“铜钱,你笑够了没?”苏衡当然了解他在笑什么。
“不是,衡哥,你这么怕疼啊?”铜钱忽然转头,“你怕不怕吃药啊?很苦的汤药。”
苏衡直接扭头不看他。
没一会儿,伙计们把浴桶和水都撤走。
赵小胖望着他俩大大小小的伤口直皱眉头:“衡哥,没有纱布怎么包啊?”
“不包了,天气这么热,”苏衡好不容易从疼痛中缓过劲来,“我和铜钱吃点伤药就行了。”
赵小胖找出伤药,又倒了些白水,端给他俩,心里清楚,要不是苏衡和铜钱不顾危险地冲过来,自己的小命肯定交待在铺子里了,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只是脏了衣服。
“衡哥,铜钱,谢谢。”赵小胖端着茶盏,轻声说道。
“不用谢,也给我做一份袖箭就行。”苏衡气若游丝地开口。
“我也要。”铜钱闭着眼睛。
“等我回营地就给你们做。”赵小胖永远干劲十足,为了衡哥,他要成为大邺最厉害的机关师。
正在这时,传来三下敲门声,声音很轻,与伙计的敲法完全不同。
“谁啊?”赵小胖刚要去开门。
铜钱突然一个鲤鱼打挺从通铺上蹦起来,疼得呲牙咧嘴,抱起花粉香膏打开房门冲了出去。
赵小胖和苏衡心中了然。
过了不少时间,铜钱抱着一个大包袱眼圈红红的回来了。
赵小胖见惯了凶得要死的铜钱,却见不得这样的,不管不顾地追问:“铜钱你怎么了?谁欺负你了,我和衡哥找他算帐!”
铜钱把大包袱摊开在桌子上,笑中带泪:“阿娘做的全套新衣裳、鞋子和袜子,我们每人一套。阿娘说,谢谢你们照顾我。”
赵小胖不由分说拿起来试穿,大小合适,穿着还特别舒服:“衡哥,你赶紧试一下!”
苏衡的“小憩空间”里有很多衣服,有苏家父母请裁缝赶做的;更多的是雅公子送的,一年四季、各式各款、衣料做工都很好,每季至少有五六套衣服可以轮换穿,这也是总有人误会他是世家公子的原因之一。
没来由的想到“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钟昕对他还真是……细致用心,两世都是这样,默默做着所有的事情,一言不发,只字不提。
这一刻,苏衡尝到了思念的滋味儿,只是以钟昕的醋劲儿,知道他穿别人做的衣服,肯定不高兴。
这可怎么办?
苏衡试完衣服,愉快地开口:“铜钱,这衣服身量刚好,就是有点瘦,还是你穿吧。”
“啊?”铜钱有些傻眼,看起来确实有一些勒,“好吧。”
三人愉快地归置完各自的衣服,就听到伙计的敲门声:“苏军医,掌柜的有请。”
苏衡跟着伙计没去前厅,而是上了二楼的雅间,诧异地看到洛秋娘一个人,进门的瞬间有些犹豫。
“怎么?怕我吃你啊?”洛秋娘端坐着,大方又自然。
“不,”苏衡轻轻摇头,“掌柜的应该有防人之心。”然后把门带上。
洛秋娘拿着团扇摇了又摇:“我自小看得人就多,喜欢看我的人也多,第一眼看到我而无动于衷的,只有两个人,你是第二人。”
苏衡立刻知道第一个人是雅公子,但还是装不知道:“掌柜的生意很忙,还是说正事为妙。”
洛秋娘老神哉哉地打算看戏:“第一件事,柴房里的军士,你打算如何处置?第二桩,抓捕山贼是大功一件,现在衙门到处在打听你们,全绥城的媒婆们都在打听你们的身世……”
“柴房的军士如何处置,我还没想好,”苏衡素来低调惯了,并不喜欢在公共场合被人围观,面对一大群人的感谢更是浑身不自在,“至于媒婆,我还是那句话,心有所属不要强求。”
洛秋娘又是一阵轻笑:“苏军医,柴房军士还是尽快处理,不然真的追究起来,布庄私扣军士可是要砍头的大罪。”
苏衡一怔,立刻明白洛秋娘背负的风险和压力,沉默片刻,又开口问:“掌柜的,你和绥城衙门的黎大人可有交情?”
洛秋娘皮笑肉不笑:“五十多的糟老头子,头白花白,笑起来满脸皱儿,像根干瘪的老丝瓜,一嘴黄牙,处理事情慢悠悠,看到美貌的女子和钱财就像盯上兔子的狐狸……我就是他抓不到的兔子。”
“……”苏衡听了这番不带脏话却处处透着骂人的描述,觉得洛秋娘也是个奇女子,简单概括就是“贪财好色没能力的无能官员”。
苏衡喜欢和聪明人打交道,两方一点就通,不用废过多口舌。
这黎大人看起来,并不是聪明的人,这就有些伤脑筋了。
“你到底打算怎么办?”洛秋娘的话一出口就有些后悔,雅公子传话过来,只要苏衡提出的要求,她必须满足,还在纠结万一苏衡让他使美人计该如何应对?
苏衡垂着眼帘,负手而立,盯着墙上的挂画,很快转过身来:“我去一趟柴房,和他们谈一谈。”
“行,”洛秋娘给自己的定位是只管配合,后果由苏衡承担,“伙计,带苏军医去柴房。”
苏衡离开雅间大约半个时辰,伙计突然额头冒汗地跑到雅间外:“掌柜的,不好了。”
洛秋娘推开门,盯着伙计。
“苏军医,他,他把军士们都放了。”伙计实在不明白。
洛秋娘立刻走下二楼,直接走到柴房外,差点和苏衡撞个正着,险险避开:“不把他们扭送衙门,想什么呢?”就算黎大人再废物,也知道照章办事,虽然很慢。
“掌柜的这么殷勤招待,苏某无以为报,”苏衡浅浅笑,“就请掌柜的看一出好戏。”
第113章 公审
绥城是个边陲小城, 衙门也小得可怜的“麻雀款”,好在门前的空地够大,囚桩也够多, 绑了十一名山贼示众, 竟然还有空位。
山贼半个月前强抢六名民女出城, 民女在城外被辱后都跳了锦澜江, 绥城百姓和差役一起出城营救,最后只捞起了六具女尸。
六名女子的家人们跪在衙门外声声喊冤、哭出了血泪,喊得过往行人既心酸又愤懑。
抓获山贼的消息一传开,全城百姓都涌到衙门去了。
所以, 苏衡载着洛秋娘的马车离衙门还有两条街市, 就被堵得寸步难行,无奈之下停了马车,四人戴了帷帽步行去衙门。
好不容易挤到了人群的最前面,苏衡望着绑在囚架上的山贼, 只觉得四肢的伤处又隐隐作痛。
“衡哥, 这些山贼毁了六名女子,”铜钱一路挤过来,听了不少, “早知道应该揍得再狠一点。”
苏衡冷笑:“嫌咱俩的伤不够多么?”如果没有空间的实时掩护, 他们三人早被打死了。
“够了。”铜钱闷闷地回答,浑身都疼的滋味儿实在不好受。
“……”洛秋娘非常痛恨人山人海挤挤挨挨, 伸手拽了一下苏衡的袖子,“跟我走。”
片刻以后, 四人坐在了衙门附近茶肆二楼的雅间里, 倚窗凭栏就能看得非常清楚, 最重要的是, 不热又不挤。
洛秋娘端起茶盏,望着黑漆漆的茶汤,开始想念苏衡烹制的清茶:“说吧,要演一场什么戏?”
苏衡望着窗外,一脸悠闲:“别急。”
“肃静!”
“威武!”
衙门里走出十二名差役,一名师爷,以及压轴出场的黎大人。
苏衡瞄了一眼,觉得洛秋娘的描述非常精准。
差役高举刑棍,把靠得太近的百姓逼退,然后分四个方位站立。
黎大人站起来高声说道:“乡亲们,绥城虽小,却也是法纪严明的良民之地。万万没想到,竟然混入山贼,掳走六名女子,污人清白、毁人名节,致使她们跳江自尽!”
“所幸,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今日活捉了十一名山贼,现一字排开,任由你们指认。”
一名差役自左向右,逐个抬起山贼的头,每抬起一个,就有人怒吼出声:“是他!就是他!”
“对,就是他!”
指认的时间越长,六位苦主家人们越愤怒,好几次要冲过去,都被差役拦住,强行退回场地边缘。
赵小胖第一个不服:“衡哥,铜钱,明明是我们抓的,怎么变成差役抓的了?”
苏衡比了个安静的手势,静静地注视着。
洛秋娘摇着扇子,不咸不淡地问:“你那么早的把人放了,人呢?”心里却好奇得紧,苏衡说得没错,她人生唯一的消遣就是看戏。
“爬也爬到了吧?”
赵小胖被洛秋娘的变脸吼给吓了一跳,不动声色地凑到了铜钱身旁,隐约觉得,四个人里最吓人的可能是洛秋娘。
十一名山贼很快就指认完毕,只等师爷对照律法给出判决。
赵小胖有些纳闷:“衡哥,这审判流程怎的如此草率?国都城可不是这样的。”
苏衡微微一笑:“这是大邺最偏远的绥城,天高皇帝远,只要不颠倒黑白、是非不分,黎大人爱怎么判就怎么判。”
师爷拿起长长的纸卷,清了清嗓子,正准备开口。
在场的百姓们都闭紧了嘴,等着听师爷的宣读。
就连苏衡四人都好奇,这位瘦虾米似的黎大人会作出什么样的判决?
一切发生得太突然,人群里突然冲出四个人影,瞬间冲破差役们的防线,大喊道:“弟兄们,别怕,我们来了!”
四个人各向着一个人冲过去,操起明晃晃的匕首,开始割囚架上捆人的麻绳。
山贼们转了一圈眼神,一个比一个懵,这四个人从哪儿冒出来的?为何要救他们?
眼看着有根麻绳快被割断了,周围的百姓们吓得四处逃蹿。
师爷手中的纸卷飘落在地,黎大人一脸的不知所措,十一个山贼已经齐了,怎么突然冒出四个同伙?
“还楞着做什么?保护黎大人!”师爷终于从震惊中回神。
差役们立刻举起刑棍,护着黎大人。
黎大人却指着山贼:“抓人啊!好不容易才抓到的,决不能让他们跑了!”
差役们立刻冲过去与四名山贼打起来,起初拳脚相加时还颇有力道,很快的,差役们像脱力了一样,几乎敌不过山贼。
四名山贼似乎有使不完的力气,打得差役只有招架之力,没有反击的可能。
“衡哥,差役们这么差劲的吗?”赵小胖摇头叹气,这群窝囊废大概是战五渣里的渣渣,比他差远了!
“差役这么弱?!”铜钱简直不敢相信,这么多差役对付四名军士,也只是勉强不挨打。
四散的百姓都躲到了自认为的安全区域,视线仍然盯着山贼们,他们今儿个必须杀人偿命!
“小胖,放箭!”苏衡实在看不下去了,幸亏三个戍边营地还算牢固,如果守边境的是绥城,就凭这些弱鸡差役,大邺国门早被踏破八百回了!
“好!”小胖屏住呼吸瞄准,“嗖!”
樊井扮的山贼突然惨叫一声,接着就单膝跪地站不起来了,差役们见状,立刻奔过去“泰山压顶”,樊井被压了个半死才镣铐上身,绑在囚架上。
一刻钟后,其他三名军士扮的山贼也被活捉,压个半死以后绑在囚架上。
百姓们兴奋地大喊大叫,太好啦,抓住了!
被吓得抱头鼠蹿的师爷和黎大人,这才迈着方步,缓缓踱到场地中间。
洛秋娘把一切都看在眼里,毫不客气地骂:“一群废物。”骂完,视线落在圆脸小胖身上,都说人不可貌相,没想到他笑起来有点憨,暗器却用得如此精准。
“苏军医,你确定黎大人能处理得好?”
苏衡无奈摇头:“我也不知道,但是百姓们深受其害,应该能当场指认出来。按照大邺边陲律法,人证物证俱在,黎大人还不知道该如何判决……”就太废物了。
果然,像苏衡所说。
有眼尖的百姓,指着樊井大喊道:“他不是前几日在城中到处砸买的军士吗?就是他,我没记错。”
“他不管看到什么都直接带走不付钱,不给带,他们就砸摊子毁铺子,什么都做得出来。”
“是啊,对,就是他们!”
“他们和山贼是一伙的,还假扮戍边军士!”越来越多的百姓指认出樊井一行四人,并不约而同地认定,樊井四人就是山贼同党,在绥城无恶不作。
“黎大人,师爷,他们是一伙的!”
“请黎大人,师爷,秉公处理。”
黎大人一拍惊堂木,差役们立刻正色喊道:“威武!”
衙门周围突然安静下来,每双眼睛都盯着黎大人和师爷。
他俩人小声说了许多话,师爷铺了纸页在桌子上抻开,拿起毛笔飞快地写,最后晾干墨迹,这才用最大的嗓音宣布:“按大邺边陲律,凡是山贼劫掠人或物的,按物品价值和扰民严重程度,判决如下。”
“十一名山贼掳走六名女子,致使她们投江自尽,从此老人膝下女,孩子没了娘亲,情节极为恶劣,现判秋后问斩,斩前游街示众。”
“这四名山贼强抢商铺、滋扰生事、还试图劫走同伙,数罪并罚,责令归还所有强抢物品或等值银两,劫法场是重罪,各领五十杖,杖责后逐出绥城,永远不得入城。”
百姓们大多不识字,听不懂师爷文绉绉的官话,交头接耳,互相询问。
正在这时,不知哪儿突然出声:“黎大人英明!绥城之福!百姓之幸!”
又有两三人附和,随即喊声汇聚成一片。
山贼们既没人喊冤,也没人认罪,个个梗着脖颈拼命挣扎。
樊井四人浑身抖得像筛糠,五十杖以后,他们还有命在吗?
黎大人面露得意之色,心中无比畅快,这是天降的大功劳,一拍惊堂木:“来人!拿杖凳出来!”
差役们抬了四把杖凳出来,把樊井四人逐一捆上。
“五十杖刑开始!一!”
“啪!”四根杖板同时落下有声。
“啊!!!”四人不约而同地惨叫。
百姓们纷纷拍手叫好:“明明是山贼还冒充营地军士!”
“活该!打得好!”
“打!继续打!”
洛秋娘看到这时才明白,苏衡所说的一场好戏是什么,这主意亏他想得出来,更让人吃惊的是,这四名军士愿意配合。
苏衡关上雅间的窗户,坐回大桌前,神情有些凝重。
“衡哥,怎么了?”赵小胖觉得畅快了。
“没什么。”苏衡挂起职业笑容,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感觉有人盯着自己,所以才关了窗户。
铜钱不太明白:“衡哥,他们怎么会愿意?”
“我问过他们,樊诚只是让他们下山采买,强行按□□成付帐,但是他们欺上瞒下直接明抢。这事情如果让樊诚知道了,他们领军法就是个死,死后没有半点抚恤,还会让家人蒙羞。”
“绥城衙门的竹杖许久没用过了,挨起来伤得有限,他们挨了五十军棍以后再领走腰牌回虎啸崖,以魏仁的医术可以治好他们,还保住了军籍和抚恤。”
“他们既然做了这样没脑子又下作的事情,打落门牙和血吞也是应该的。”
这样,就算有人明查暗访绥城,黎大人的呈堂证供和百姓们的指认,都指向山贼,与戍边营地没有半点关系。
至于樊井这四人,苏衡还强迫他们签了自白文书摁了指印,不怕他们惹事。
洛秋娘望着沉默的苏衡,多了三分敬畏,不愧是雅公子选的人。
第114章 任务失败
四人看完一场大戏, 又坐着马车回到了瑞和布庄。
苏衡三人吃过午食后,又在大通铺上躺平。
“衡哥,你怎么想到的?”铜钱又一次对苏衡五体投地。
“衡哥, 你不怕他们挨板子的时候反悔?”赵先机兴奋得到现在都有点不敢相信, 下山的日子实在太幸福又刺激了。
“嗯, ”苏衡闭着眼睛, 在脑海里复盘了所有的一切,没有发现什么破绽,才开口,“他们比我想象得更怕死。”
无挂碍故, 无有恐怖。
这话诚不欺人。
“衡哥, 我们下午是不是还要出去采买,你们还要好些东西还没看呢。”铜钱耿耿于怀的是,城南集还没逛就散了,害得衡哥和小胖要买的东西都没逛到。
“铜钱, 你开窗看看外面。”苏衡闭上眼睛以后, 听力更加敏锐。
“啊?”铜钱一骨噜爬起来,疼得呲牙咧嘴,到窗边一看, 布庄外乌泱泱的人, 吓得不轻,“衡哥, 我们的马车躲着走的!”
“躲着走又如何?绥城这么小,今儿个大街上看到我们的人少么?”
“衡哥, 那现在怎么办?”铜钱不开心。
“等到第一批货装车, 去樊楼拿预订的东西, 直接出城离开, ”苏衡一点也不喜欢被众人围观,“所以,现在睡个午觉。”
三人愉快地睡起了午觉,可惜没睡多久,就被急促的敲门声吵醒:“苏军医!”
“谁?”苏衡一骨噜爬起来,眼睛还没睁开。
“到前厅走一趟。”洛秋娘没好气地又敲了几下门。
苏衡三人下楼,被挤在前厅的媒婆们惊到了,难怪洛秋娘这么生气,一堆人堵在门口,想进铺子买布的客人根本挤不过来。
一位媒婆正在和伙计推搡:“我是正经做媒的,又不是来捣乱闹事的,凭什么拦着不让见?”
伙计被磨得耐心尽失:“我们这里是布庄,又不是茶肆,哪有到这里来说媒的?!”
“你这伙计怎么说话的?”媒婆们一拥而上。
伙计生生被吓得退了一步,扭头看向楼梯,忽然发现苏衡三人正看着,立刻如释重负,总算来了。
苏衡敲了敲楼梯扶手,清一下嗓子。
媒婆们忽啦啦扑到楼梯口,急先恐后地要说话,吵成一片。
苏衡大声开口:“多谢各位抬爱,我心有所属,他若不离我必不弃。”反正他和她音同字不同,媒婆们肯定搞不清楚。
媒婆们倒吸一口冷气,这位最俊的公子已经有心上人了?!
怎么会?!
可不管她们是不是愿意听到,苏衡已经这么说,她们也没有死缠着不放的道理,眼神立刻落在了苏衡身后的赵先机身上,长得可真喜气!
赵先机被这架式吓到了:“我家人父母都在国都城,没有父母之命,不敢私定终生!你们请回吧。”
大邺婚配讲的是父母之命媒酌之言,赵先机这一讲,媒婆们的心凉了半截,远在国都城,怎么说?
算了吧。
媒婆们的视线又落在了站在最后的铜钱身上:“这位公子……”
铜钱面无表情地回答:“阿娘说,长得不如我的,不能进门。”
冲在最前面的媒婆突然摔倒,这位公子长得千里挑一的标致,整个绥城也找不到比他更出挑的姑娘,这媒可怎么说?
伙计笑得好大声:“姑奶奶们,听到了吗?!三位公子都这么说了,你们还不走吗?”
“哼!”一位媒婆怒甩帕子,转身离开。
紧接着第二位,第三位……一刻钟后,前厅恢复了平日的井然有序,但是店铺外还有不少看热闹的。
苏衡三人回到客房,再次躺平。
“铜钱,你阿娘真这么说?”小胖不太明白。
“不那么说,她们能走吗?”铜钱一脸理所当然。
苏衡差点笑出声,真没发现,平时腼腆又温和的铜钱竟然有毒舌的一面:“如果不是你,换成其他人肯定被媒婆群殴。”
“哈哈哈……”赵小胖像被点了笑穴,笑得满铺打滚。
“你又怎么了?”苏衡总觉得小胖有点奇怪。
赵小胖好不容易笑得停下来,说道:“衡哥,你又骗人,说得像个真事似的。”
苏衡挑了一下眉,爱信不信。
三人笑啊闹啊,混到了晚食时间。
晚饭时,洛秋娘告诉他们,明日一早,他们就能带上第一批布匹离开绥城。
苏衡简直不敢相信:“这么快?”
洛秋娘盈盈一笑,其实是她上次交完第二批货以后,让织娘们又做了一批当作库存,毕竟按取货军士说的,战事突发,有备无患。
“厉害!”苏衡从不吝啬自己的赞美。
苏衡还惦记着雅公子说的,殷离国有眼线找铜钱母子俩,今日之事太过惹眼,最好的法子是尽快离开绥城,以免夜长梦多。
所以晚饭以后,苏衡请伙计去一趟樊楼,把之前要的食材调味料都取回来,天亮就走。
……
第二天一大早,苏衡结清了住宿和三餐的银钱,就和铜钱小胖去后院装布匹。
洛秋娘和伙计们起得早,因为苏衡急着离开,忙活了不少时间,再睡回笼觉又怕误了开铺子的时间,索性早点开门。
伙计用钥匙开了门内锁,要抽出宽大的门板条,抽了几下,颇有些抽不动的意思,自言自语道,“咦,今儿个的门板有点沉啊……”
另一名伙计取笑:“哟,今儿怎么了?这么虚呢?要不要找苏军医瞧瞧?”
伙计被这么一激,猛的一抽门板,“啊!!!”
“咣当!砰!”
一个蓬头垢面看不清男女的人形物体压在门板上,开门伙计猝不及防地被压在下面,只能用力拍着地面:“快,帮个忙,咳咳咳……”
另一个伙计刚把上面的人扒拉开,只听到哗啦啦一声响,人形物体的包袱散开了,掉出五六个牌位来,把人吓了一跳,赶紧把下面的伙计扶起来,啐了一口,“大清早的,真晦气。”
“掌柜的,”伙计打量着趴在地上的“人”,捂了鼻子,“这……怎么办?”
洛秋娘急忙吩咐:“楞着做什么,把苏军医叫回来!”
“苏军医,有病人!”伙计边喊边追。
五分钟后,苏衡铜钱两人把人形抬进客房,放在通铺上,还没来得及诊治,又听到伙计叫唤:“苏军医,门外还倒了一个!”
苏衡铜钱又把另一个也搬进来放好,伙计把散落一地的牌位收进包袱里,也放进客房。
两名伙计商量着,边走边念:“这一大早的,又是躺尸,又是牌位的,太丧气了!赶紧屋里屋外都重新打扫一遍,再用薰香过一遍。”
“掌柜的也是,就不该把人收进来,还麻烦苏军医他们。”然后伙计在洛秋娘的怒目下,生生咽下了差点出口的话。
苏衡虽然不是第一次见到这样消瘦的人,却也是临床上少见的,仔细检查完,对洛秋娘说:“长途跋涉,又缺衣少食,身体极为虚弱,照顾起来不容易。看长相和身形,可能是姐弟俩。”
洛秋娘不假思索地开口:“行,你写方子吧,一会儿让伙计去抓药。”
苏衡看到伙计们磨墨,忽然明白了钟昕的苦心,拿起毛笔没有丝毫迟疑,写了扬扬洒洒整整三页纸的食疗方案,目的是让一日五餐饮食均衡,以流质和半流为主,让他们饥饿而变得特别虚弱的肠胃能逐步适应。
伙计看着苏衡的纸和字,不由感叹,这字写得可真好。
“定时、定量、少量多餐是重点,他俩头发里有虱子、衣服里有跳蚤,现在沐浴容易出事,等他们的身体状况好转以后,再让他们好好清洗。”苏衡嘱咐。
洛秋娘点了点头,马上又愁了起来:“你马上要走,苏家还没人,这几日他们要是生病,让我找谁去?”
苏衡也愁,郑鹰他们何时才能回来?
思来想去,苏衡决定在布庄多待一日,等姐弟俩清醒以后,再离开布庄。
……
与此同时,一辆马车正在官道上奔驰,驾车的正是郑鹰,灯笼和马灯的亮光照着他沉默的侧脸,好像照的不是人,而是一尊石像。
马车内,苏行远和白霜落正闭目养神,他们兴冲冲地去接人,万万没想到,郑礼军医的母亲和媳妇也病死了,留下的一双儿女都下落不明,他们问遍了整个村子的人,都回说不知道。
郑鹰搜寻了以村子为中心、方圆好几十里的范围,连活人带死人,都没找到。
最后不得不传信给雅公子,此次安置任务失败。
因为苏行远说,他把坠鹰峰营地药舍里的辅料和药材都带去了虎啸崖营地,需要抓紧时间再做一批苏家秘药出来,以备不时之需。
郑鹰立刻马不停蹄地驾着车往绥城赶,总算在天亮时分到达了绥城的东大门。
东大门的差役认得苏行远,赶紧打开城门,让他们进城。
天刚蒙蒙亮,一片混沌,郑鹰驾着马车,用最快的速度把苏家人都送回巷子里,然后替他们做了不少事情。
苏伯最惦记药田里的药材,没有药材就没法做秘药。
*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晚了,不好意思。
第115章 相逢
与此同时, 苏衡正在瑞和布庄的厨房里,调整“营养液”和“营养米糊”的配比,铜钱和赵小胖两人打下手, 洛秋娘在一旁看着。
四人的叹气声此起彼伏。
姐弟俩也不知道饿了多久, 都瘦得皮包骨, 醒来以后看到大馍和粥就大吃起来, 谁也拦不住,十分钟不到就吃吐了,然后吃什么吐什么,根本吃不下去。
姐弟俩的身体, 就像深秋挂在枝头上的半黄叶子, 经不起风吹。
苏衡怕他们吐多了,胃酸返流食道造成灼伤,就暂时禁食,只给他们喝一点加了糖的白水, 但是这种情况下糖摄入容易引起肠胀气, 造成其他的后果,所以要抓紧时间配制对他们来说安全的吃食。
目前来说,最安全的是米油, 但是熬制起来费时费力。
让苏衡奇怪的是, 掌柜的洛秋娘,明明素昧平生, 却如此关心,甚至来不及问他们的出身。
“掌柜的, 你认识他们?”苏衡看着忙前忙后的洛秋娘。
“不认识, ”洛秋娘盯着小灶上的粥锅, 声如蚊呐地嘀咕, “感同身受罢了。”
苏衡怔住,这样光彩照人明珠似的洛秋娘,竟然有这样的过去?
洛秋娘看苏衡的表情却是吓到了:“我那么小声地说,你也听得见?”
苏衡一脸无辜。
洛秋娘差点暴走。
正在这时,一个伙计跑到厨房,兴奋地直呱呱:“掌柜的,今早守门差役说,苏郎中一家回城了。”
“真的吗?”铜钱和赵先机两人开心极了,“衡哥,我们可以把他们带到苏家去。”
苏衡暗暗松了一口气,上阵父子兵,有老爹真好!
洛秋娘立刻问:“送去苏家,还是把苏郎中请来?”
苏衡想了又想:“照顾他俩需要人手,阿爹阿娘的年纪也不小了……”
“我这里人手多的是,抽几个过去都行,”洛秋娘又压低嗓音,“放心,都是可靠的。”
苏衡点头:“可以。”
……
时间往后退一些。
苏伯下了马车就直奔药田,意外发现这么些日子过去了,又是炎炎夏日,没人除草浇水打理,那些娇贵的药材就算不死也要黄掉一大半,想想就肉疼。
万万没想到,苏伯一溜小跑到药田边,发现药材都郁郁葱葱,田里连根杂草都没有,有些开了花,有些结了籽,这是怎么回事?
“苏伯回来啦?” 一位老汉扛着锄头,敞着衣裳,整个人被太阳晒成古铜色,有些紧张又有些期待,“我瞎打理的,还成么?”
苏伯怔住了,随即反应过来:“打理得挺好的,就算是我照料,也不过如此了。多谢了。”
老汉乐呵呵地笑了,一脸轻松:“苏伯,你看这说的是什么话?不是我一个人,整个街坊都出力了,谁家浇水,就顺带浇一下;谁家锄草,也帮着锄一下。”
“街坊邻居这么多年,受了你家多少恩惠,这么点小事,哪敢担一个谢字?”
“放心吧,以后你们再出门,只管招呼一声。”
另一边,苏行远和白霜落看着打扫得很干净的房前屋后,这么些日子没浇水,仍然长得很好的花花草草,也都怔住了,这……
屋子左侧的巷子里,一个亭亭玉立的少女正拿着大扫帚清扫巷子,认真又仔细,扫到屋后,扛起扫帚说:“阿奶,屋前屋后都扫过了,扫得很干净的。”
白霜落认出来,这是住在街坊的绣娘家的孙女,苏行远替她的奶奶治过眼疾。
“哗,嘀啦啦……”
苏行远循声望去,一个半人高的小男孩儿,光着脚丫子,拿着水瓢提着水桶,正小心翼翼地给屋旁的凤仙花浇水,一点点地浇,生怕把花浇坏了。
男孩儿见到苏行远和白霜落,先是一楞,然后闭眼一笑,稚嫩的嗓音叫着:“阿爷,苏郎中他们回来啦。”
苏行远和白霜落相视一笑,拿钥匙开了家门,囤了好些衣服要洗,家里落了灰要清扫,还要开窗通风……两人忙活起来。
郑鹰帮着一起打扫,把所有要上蹿下跳、提重物的事情都包了。
苏行远很不好意思:“郑公子,这如何使得?”
郑鹰笑得毫无破绽:“苏衡是我好兄弟,自家好兄弟的父母也是我的,做这些应该的。”他是真心喜欢苏家,敬佩苏衡。
苏伯也从药田里回来,一进门就说,药田被大家打理得很好,一棵草药都没死,一片叶子都没黄掉。
苏行远一时间百感交集,让他们更没想到的是,没多久,街坊邻居都来了,每人都捧着自家的早食:
“苏郎中啊,你们离家这么久,估摸着家里的东西都放坏了,我家今儿吃烙饼,多做了一些,你们先吃吧。”
“苏郎中,我家煮了小米粥,还有一点腌菜。”
“苏郎中,我家今早买了肉,中午吃扁食,你们风尘仆仆的,就别忙了,中午到我家一起吃。”
“苏郎中,我家早晨煮了乌梅汤,撒了点桂花糖……”
苏行远和白霜落楞住了,这可如何是好。
郑鹰特别大方:“行,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说完,就接过这些吃食,往屋子里搬。
里正也赶来了,一进门就兴奋不已:“苏郎中,真虎父无犬子,你知道吗,就昨日山贼进绥城到城南集抢姑娘,正好你家公子和他两个兄弟也在,那一通打啊,差役们直接抓到衙门前公审……”
里正越说越来劲,恨不得变成说书先生。
苏行远和白霜落脸上不显,暗暗吃惊,衡儿去年的现在还整日卧床不起,稍事活动就喘得厉害,怎么还能打山贼呢?
里正说完公审的事情还不过瘾,继续:“昨儿个全绥城的媒婆都去了瑞和布庄,想给三位公子说媒,你们猜怎么着?”
苏行远三人的表情有些绷不住,怎么还说上媒了?
郑鹰皮笑肉不笑,媒婆能说成才有鬼。
里正一拍大腿:“苏公子说心有所属……苏郎中,什么时候的事情啊?是哪家好姑娘有这个福气啊?”他女儿也想嫁苏家,他就是不死心想来问个究竟。
苏行远三人面面相觑,什么时候的事情?他们怎么不知道?
里正紧盯着苏氏夫妇,哪怕他们露出意外或者其他表情,就能知道苏衡是不是撒谎,如果他家还没订亲,他立刻找媒婆上门。
万万没想到,苏行远的表情毫无破绽,微笑着说:“早前订的娃娃亲,这么多年了,没想到他还记着。”
里正的笑容僵在脸上,还真的订了亲啊……
郑鹰看着里长复杂多变的脸色,以及泰然自若的苏氏夫妇,在心里给苏衡竖起一个大拇指,真够胆!
“里正,还有什么事吗?”苏行远笑得温和,内心却惊涛骇浪几乎要翻天。
“没事,苏郎中,家里缺什么尽管开口,我还有事,就先告辞了。”里长强行按下失望,溜溜地走了。
“多谢里正。”苏行远和白霜落送到门外。
四个人通力合作,正午时分,苏家恢复了平日的干净整洁。
苏行远四人去邻居家吃了扁食,又被送了许多吃食,才能回到自己家。
苏伯走到自家门前一怔,连忙拍了拍苏行远,指着正驶来的马车:“那是不是衡儿上次用的马车?”
“苏伯父,白姨……”赵小胖最忍不住,“我们又来啦!”
“真的是衡儿!”苏家人可高兴了。
马车停在苏家门口,让苏家人意外的是,后面还跟了一辆有瑞和布庄纹饰的马车。
苏衡跳下马车奔过去:“阿爹阿娘苏伯,你们还好吗?有没有累着?郑鹰有没有好好照顾你们?”
“我们都好,郑公子一路上照顾得很细心,”白霜落看着神采奕奕的儿子,怎么都看不够,“你们又下山采买?”
铜钱和赵小胖两人围着苏家三人,又是问好又是撒娇。
苏行远见到儿子也非常高兴,但是理智在线:“后面怎么还有车?”
“今早我们在布庄门口看到晕倒的姐弟俩,骨瘦如柴的,像逃难而来,”苏衡从包袱里取出姐弟俩的病历记录,“他们肠胃极为虚弱,治起来很棘手。”
“本来我能试着救治一下,但是我们要回山上去了。”
苏行远接过病历翻看完毕,拍了拍苏衡的肩膀:“行,交给为父就是了。”
苏衡赶紧向马车招手:“瑞和布庄掌柜的,送了三个精于家事的老绣娘,照顾打理姐弟俩,还送了不少食材和衣服。”
白霜落拉着苏衡的胳膊:“放心,有我们呢。”
郑鹰和老绣娘一起,把姐弟俩抱下马车,送到苏家的客房里安顿好,又帮着把布庄送的所有东西搬进去,忙出了一身汗。
因为病人情况紧急,苏衡并没什时间闲话家常,而且因为山路难行,安顿好两个病人、与苏行远商量好可行的治疗方案以后,就要上路了。
军令如山,山路难行。
大家再怎么依依不舍,也只能互道珍重,各自奔忙。
郑鹰没有跟着苏衡回山,而是借口帮忙打下手,留在了苏家。
*
作者有话要说:
又是周一。
小可爱们,猜猜姐弟俩是谁?
第116章 姐弟俩
苏衡三人轮流驾着马车, 三匹马轮换,走了一日一夜。
第二日早晨天空阴沉沉的,放眼望去全是乌云, 本来打算慢走的他们, 不由地紧张起来。
“这些布匹不能沾水, 我们赶路!”苏衡一句话, 三人又不得不拼命赶路。
好在,三人经验越来越丰富,终于在天黑以前回到了坠鹰峰营地,等他们把布匹全部搬进药舍时, 外面下起了大雨。
“好险!”苏衡、铜钱和赵先机三个摊在药舍的地榻上, “真的是快赶死了。”
“衡哥,下山好开心,回来好难过。”赵小胖一累就瞎说大实话。
“大牛哥听了会伤心的。”铜钱笑着踢了赵小胖一脚。
“衡哥,那姐弟俩会好的吧?”赵小胖也是第一次见到那么瘦的人。
“不知道, ”苏衡见过恶液质(瘦得只剩骨头, 但人还是活着的)的病人,多半是恶性肿瘤引起的,姐弟俩这种纯粹因为饥饿造成的, 还是第一次见, “其实挺难治的。”
“苏太医也不行吗?”铜钱体验过奢侈到食不果腹的截然不同的生活,知道饥饿的滋味儿, 但是也没见过这样瘦的。
苏衡摇头:“饿到这种程度,五脏六腑都很虚弱, 只能看他们自己的造化了。”
也不知道苏行远有没有更好的治疗方案。
……
坠鹰峰瓢泼大雨, 绥城也一样, 苏家小院被大雨冲刷得更加干净。
客房临时充当病房, 苏行远和郑鹰两人轮换,其他人辅助,围着姐弟俩忙开了。
夜晚时分,苏行远暂时休息,窝在卧房里拿着和苏衡一起商讨的治疗方案,再结合郑鹰熟练的、照顾病人的手法(郑鹰自己说全是苏衡教的),确定苏衡的医术不是苏家的,甚至不属于大邺的任何医派。
早先他们在虎啸崖联合救治的时候就发现了,苏衡的医术自成体系,与苏家所有的医书都不符,却有异曲同工的效果,对于急症的处理,甚至显出更胜一筹的治疗效果。
苏行远叹了一口气,身为医者必须观人于微,苏衡救治病人的果断与经验丰富,与自己不相上下。
医者是个知行合一的门道,纵使背下所有医书,真正遇到病人也是眼前一黑、一问三不知,衡儿自幼熟读医书且过目不忘,又整日卧床不起,不可能有现下的行医能力。
苏行远不得不面对残酷的现实,现在的苏衡,不是苏家的衡儿。
即使面对治愈希望渺茫的姐弟俩,还是在最快的时间里写完了一撂纸的治疗方案,没有丝毫犹豫和迟疑。
听铜钱和赵先机说,苏衡为了备足药舍库房的辅料存货,甚至去虎啸崖营地赚出诊费。
苏行远百感交集,戍边苦、守营难,这是大邺多少年来的共识,可苏衡却是第一个想到赚出诊费、用菌菇干换茶叶的戍边军医。
听了这些,苏行远才明白,为何坠鹰峰营地的军士会那样真挚又热情地欢迎苏家;又明白,铜钱、赵先机和郑鹰把衡儿当兄弟看。
白霜落忙完手里的事情,一进门就听到夫君哀声叹气:\"想什么呢?\"
苏伯也从制药房里出来,想和苏行远说一下进展。
苏行远把门窗都关上,迟疑了一会儿,又坚定开口:“你们觉得苏衡如何?”
白霜落和苏伯互看一眼,彼此是最亲近的人,平日一个眼神就能心领神会,自然知道苏行远指的是什么意思。
白霜落是衡儿的娘亲,哪能感觉不到儿子这天差地别的变化?
苏伯把苏衡当亲儿子看待,硬说没发现,那是自欺欺人。
尤其是衡儿投江被救出的那晚,三人再怎么“医不自医”,也知道,衡儿确实没了气息脉相,只是因为舍不得而多等了两个时辰。
忽然,衡儿有了气息和脉相,却始终没有醒来。
白霜落明白夫君的意思,是说,从今往后,他们该如何对待苏衡?
苏伯盯着苏行远和白霜落,神情前所未有的严肃:“如果你们觉得苏衡妖异,我拼了这身老骨头也要护着他,不管是以前还是现在,他都是我见过的最好的孩子。”
苏行远的眼神落在遥远的地方:“霜落,苏衡有担当、知变通,有仁心,专仁术,为了家人和病人全力以赴。这是他出生时我的念想。”
“只是,那时他一直体弱多病,我也只能接受。”
白霜落笑了,温柔又坚定:“苏衡是我的儿,以前是,现在也是。还记得他临走时说的吗?以后换他来保护我们。”
苏行远、白霜落和苏伯三人交换眼神,所有的顾忌和担忧都一笑而过。
白霜落又想起一桩担心的事情:“可是,衡儿对全城媒婆说心有所属,这可如何是好?”
苏伯不假思索地回答:“衡儿喜欢的,自然是最好的。”
正在这时,郑鹰站在卧房外高声问道:“苏郎中,歇下了吗?”
“没有,”苏行远应了一声,赶紧开门,问,“姐弟俩怎么了吗?”
郑鹰提着一个包袱:“苏家小院有没有什么特别安静的地方?”
苏行远虽然不明白郑鹰的意思,但也知道他有与众不同的身份,就把他带到了白霜落拜供的小佛堂里。
郑鹰进了小佛堂,找了个小桌,把包袱打开,露出一堆牌位:“您看。”
苏行远大吃一惊,赶紧拉着郑鹰净了手,又转回去,恭敬地把牌位逐一摆好,看了又看,心里很不是滋味儿,有祖父祖母叔伯和母亲兄长的……
“这姐弟俩是孤儿啊,”郑鹰打小像野草一样生长,没感受过什么关爱,对这些牌位看得极淡,忽然脑海里闪过一个念头,“苏郎中,他们都姓赵啊,您看,还有赵柳氏……”
苏行远也想到了:“郑鹰你看,年长者的牌位,做工和木料明显比其他人的好,赵柳氏的最差……家道中落得很明显。”
“他们会不会是我们要找的人?”郑鹰的眼睛亮得惊人,“赵礼只给了自家地址,说妻子姓柳,女儿小名叫月儿,儿子小名叫石头。”
病房里,老绣娘也是苦命人,都没有自己的孩子,照顾起姐弟俩十分精心,刚喂他们吃完两勺米糊,抱着轻轻地拍嗝,见到匆匆赶来的苏行远和郑鹰,有些诧异。
姐弟俩对陌生人非常抗拒,只要自己能动,决不让旁人碰触,像掉进陷阱里的受伤小兽。苏行远很确定,如果不是身体太虚弱,他们的反抗会非常激烈。
苏行远摸了一下弟弟的头,无视弟弟努力远离的姿势,轻声问道:“你是不是石头?”
弟弟一张小脸瘦得只剩两个大眼睛,忽闪忽闪地看着。
“你是不是月儿?”郑鹰尽可能让自己温和。
姐姐勾着头盯着郑鹰,仿佛随时要逃,一怔,然后小幅地点了点头。
“你们阿爹是不是姓赵?单名一个礼字?”苏行远多年行医,身上有令人信任的特质。
“赵礼,四年七个月前离开家当戍边军医。他个子不高,比我矮一些,有点瘦,对了,他的左手腕上有一块红色的胎记,右手食指上有一个疤……他说是被蜡烛烧的……”
姐姐和弟弟楞住了,大眼睛里很快蓄满泪水。
泪水足以说明一切。
郑鹰长舒一口气,去院子里给雅公子发了一封急信,说明姐弟俩的危重情形。
苏行远摸着姐弟俩的头,继续温和地说:“你们家人的牌位,在我家小佛堂里供着,等你们身体好了,我就带你们去见他。”
“你们阿爹呢,和我的儿子一起,住在很高的山上,上山路很难走,身体不好撑不住,明白了吗?”
姐弟俩能听得懂官话,却只会说方言,听了苏行远的话,明显激动起来。
“我姓苏,你们可以叫我苏大伯,这两位是绣姨娘,她们一直在照顾你们;白日里给你们做吃食的是,是白姨。这里是我家,我是郎中,前段时间还和你们的阿爹一起给人治病。”
“今晚如果你们好好睡觉了,吃夜宵不吐、不拉肚子的话;明儿一早,我让你们的苏二伯,给你们做个蝈蝈笼子,等你们好些了,一起捉蝈蝈。”
姐弟俩努力点头,表示听懂了。
“你们不会说官话,来,我们约好手势,疼或者不舒服就指哪里,想吐就这样,想拉肚子就这样……”苏行远亲眼看到姐弟俩的表情变化,这才明白,治疗方案里提到的姐弟俩戒备和沟通的问题。
姐弟俩很努力地听,努力地记,很快就能给出准确的反应。
横亘在他们之间那堵厚厚的戒备之墙,就这样,出现了巨大的裂缝。
“行了,现在赶紧睡,不好起来,什么都没有。”苏行远故意说得有些凶。
姐弟俩动着嘴巴,忽闪着眼睛,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
苏行远离开病房,找到郑鹰:“能不能给衡儿发一封信?”
“可以。”郑鹰不假思索地回答。
“既然是赵礼的孩子,我们就要使出浑身解数去搏一下!”苏行远说完,把要传达给苏衡的消息告诉郑鹰。
子夜时分,大雨终于停了,一只黑色信鸟从苏家小院飞出,径直向山上飞去。
*
作者有话要说:
苏衡的大后方稳定如故。
第117章 运宝司
苏衡在“小憩空间”里醒来, 下意识摸了一下身侧,嗯,又是钟昕不在身边的一天。
马道上晨跑, 食堂吃早食, 校杨操练, 回到药舍和铜钱赵小胖一起, 把布匹裁剪成纱布和绷带,食堂吃午食,营地日常锄草驱虫,下午继续做辅料, 找陈牛切磋武艺……忙碌而充实的一天。
傍晚时分, 苏衡坐在木围栏上望着橘红、绯红、粉蓝等颜色交织而成的晚霞,“守护壮丽河山”的感觉油然而生。
扑楞楞飞来一只通体纯黑的鸟儿,眼睛像红宝石,落在栏木上, 歪着头看苏衡。
苏衡这才反应过来, 有时间没看到蓝嘴长尾鹊了,还惦记大猞猁,于是向鸟儿伸手, 没想到黑鸟不怕生, 直接跳到了他的手上。
他又慢一拍地想起来,《兽兵》册子里有这种鸟儿, 是黑骑专用的,生性凶猛, 名叫“黑盗”, 为何黑骑给他发消息?不对吧?
想归想, 还是把黑鸟腿上的小麦杆儿取下来, 展开一看是封密信,进入“小憩空间”对着密书折腾好半天,才解出这封信的内容,当时就惊到了——绥城瑞和布庄外的姐弟俩,竟然是军医赵礼的儿女?!
郑鹰应苏行远的要求,还向他传了姐弟俩的治疗进程和改变,并要求他及时反馈、跟进并修改治疗方案。
最后一段话更奇怪:“你永远都是苏家衡儿。”
苏衡无语望晚霞,好半晌才回过神来,一时不知道应该先吐槽哪个——
亲爹苏行远先是把他药舍库房给掏空了,然后不由分说加入了雅公子的藏人计划,回来开启了大邺“远程医疗”的先河,最后那句话的意思是,苏家已经知道他“舶来品”的本质,贴心地给了他一颗定心丸。
不愧是当年太医院院判的最强候选人,内心强大得离谱,就没有他老人家不能接受的事情。
苏衡对苏行远、白霜落和苏伯佩服得五体投地,他们观人于微、敏锐勇敢的同时,经历过低谷期的十年,仍然医心不改,让他越发喜欢和尊敬苏家。
阿爹的要求,当儿子自然有求必应。
苏衡对着秘书反推,用了半个时辰,才把标准体重算法、营养餐食材品种以及新的治疗方案浓缩成两行字,完成了自己的“第一封密信”,给黑鸟喂食又喂水,等它休息够了才绑上密信,抛回天空。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苏衡又准备了给钟昕的密信,内容很简单,有没有好好吃饭睡觉休息?出了空间,用鸟吟哨招来了蓝嘴长尾雀,绑好信扔向天空,此时外面已经黑透了。
苏衡的视线落在了钟昕送的矮柜上,里面的资料和物品非常多,之前只看了《兽兵》,看到无力自保的“姐弟俩”悲惨模样,不得不面对残酷的事实,不论何时何地,都必须有足够的能力自保。
于是,他刷刷地在便携本上写下目标:
第一步,保住自己。
第二步,更多的了解运宝司,知道钟昕所处的环境,才能知道如何保护他。
第三步,向苏行远打听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去惠民药局当郎中有多少注意事项要记住。
在第一步后面打了个勾,苏衡深吸一口气,打开矮柜的抽屉,脑海里想起钟昕说的:“你想知道的,这里面都有。”
小抽屉格里是一撂线装本,翻开以后,让他疑问很多的运宝司终于现出了“庐山真面目。”
运宝司归户部管辖,户部铸造官银、兴建财库、转运官银、赈灾拨银……有多少环节就有多少人抵不住诱惑挺而走险,监守自盗的、勾结盗匪劫官银的、贪赃枉法的……只为一生富贵。
于是,邺高祖亲设运宝司,在重囚死囚中精心挑选,作为大邺境内十二宝库的看守;又从狱中株连获罪的孩子里,以及每年灾荒幸存下来的孤儿里,挑选培养出一批又一批死士,就是最早的黑骑。
再从皇亲国戚中挑选可造之才,担任运宝司各级分管,进入运宝司是一族荣耀,犯事一经查处则成为族中之耻。
执掌运宝司的,是历代之中最聪慧过人、有勇有谋的公主,同时拥有财运最佳的生辰八字,以期保证大邺始终有最强的财运来支撑国运。
自高祖到现今邺景帝,已有五代,运宝司保证了户部财库的正常运行,再加上多种监督和制衡机制,势力已经相当强大,这一代执掌的是公主之中最出众的长公主。
直到有一日,钦天监星官夜晚求见邺景帝,夜观天相,显示“天降财神”之兆,直言不讳地表示,如果能把这位财神招入运宝司,大邺将世世代代昌盛不衰。
苏衡这才明白钟昕提过的“纯属意外”,雅公子原主的生辰八字合了财神,他一个经商奇才顶着十岁孩童的外形,在运宝司预备财神的层层筛选中胜出,又靠着特异耐毒的天赋体质,成为独一无二的雅公子。
这些年的惊险和残酷,纵使钟昕不提,轻飘飘的一句“我中毒过很多次,不容易死”就足够毛骨悚然。
雅公子天赋越强,长公主的“财神”位越不稳,争斗由此开始。
所以,钟昕从手握实权开始,就在运宝司内培养自己的势力,不为其他,只为自保。他没有深植皇室的尊贵卑贱观念,挑选人才别具一格,赏罚分明,很快赢得了运宝司不少人心,连过半黑骑都对他死心踏地。
黑骑分左右上下四将,郑鹰和右将就是钟昕的手下,上下二将本就是皇室血脉,惟长公主之命是从。
可能是钟昕的环保回收观念太重,看初夏蹴鞠围,收了被马踩断一条腿的弃奴郑鹰;洛秋娘是他坐画舫游千秋湖时捞起的浮尸;黑骑右将是他登山时遇到的采药人孤儿……
他在这些人被沉重生活压得奄奄一息时,伸出援手,根据他们的天赋和心性,开启他们的新生活,并且赏罚分明。
短短数载,雅公子执掌运宝司,利用各方势力,开拓跨国贸易,为大邺赚取了巨额财富,更加坐实了“天降财神”的命格,倍受邺景帝的青睐。
可也因此成为长公主的眼中钉肉中刺。
去年十二月,一次寻常至极的冰嬉会,雅公子的座骑突然受惊,冲入冰嬉场,幸好禁卫及时拦下,不然魏国公家的小孙女就夭折了。
大年初一,雅公子坐着马车进皇城向邺景帝拜年,经过东市时,他看上一枚皮子玉坠子,刚下车的功夫,马车被一辆装满木炭的马车冲撞,两辆马车撞得满地狼藉,殃及过往路人。
事后调查都是毫无破绽的意外,但是一个月四五次意外是不是太多了些?
于是,雅公子向邺景帝辞行出游,星夜消失在国都城。
苏衡看着这些资料,不由感叹,即使身处人心鬼域多年,骨子里还是“自带小太阳”属性的钟昕,太不容易了。
……
黑骑们护送雅公子,出了绥城地界,经过鄂伦州的山路十八弯后,进入水运发达的湘汀州地界。
因为是乔装改扮秘密出行,所以一路上并没有遇到暗杀或者其他事件,走得颇为顺利。
黑骑右将每日必做的事情中有一件,观察雅公子的眼神落在哪家樊楼或者哪个路边摊,然后赶去试毒,确定无事就买回来给雅公子吃。
路边新摘的果子,小摊上的扁食或者娇耳,铺子里的酥酪和蜜饯,甚至于肉干和小点心……雅公子每样都尝一些,剩下的都分给黑骑们。
把躺在马车里养病的清明少侍吓得够呛,几次挣扎着起身劝说,被雅公子一个眼神就原地躺平。
雅公子不仅胃口大开,天气晴好必定戴着帷帽骑马,连清明少侍都躺平了,黑骑们谁也不敢个“不”字。
为此,黑骑右将摸了摸有些圆润的脸庞,以前执行公事不是奔袭押运就是突袭击破,进入运宝司以后,还是第一次如此清闲,完全是游山玩水。
雅公子不骑马的时候,就窝在马车里处理事务,因为严格按照苏衡的食疗运动方案,身体恢复得越来越好,表现为处理事务越来越高效,有了更多休息的时间,形成了良性循环。
这一日,雅公子先收到了郑鹰的密信:隐藏军医赵礼的任务失败,赵家仅剩的一双儿女下落不明。
军医赵礼戍边的四年半日子里,家乡并没发生什么天灾人祸,也没有发生烈性疫病,怎么人丁兴旺的家族凋零得如此之快?
事出反常必有妖。
雅公子发出一封密信,让人彻查赵家之事。
两个时辰以后,他收到了洛秋娘的密信,内容极简单,苏衡拒绝众多媒婆说心有所属,对洛秋娘说心上人风华绝代。
风华绝代?
雅公子带着不自知的笑意,被苏衡秀了一脸,然后把密信扔进香薰炉里。
出行这么多日,在马车里写下给苏衡的第一封密信,召来蓝嘴长尾雀,系上密信扔向天空。
苏衡,你在坠鹰峰过得如何?
第118章 重阳一聚
清晨, 苏衡绕着马场跑完了第一圈都没觉得热,体会了苏伯提到的山上凉得早,眺望更高的山峰已是金黄一片, 每日过得太过充实, 转眼已是深秋。
在哨位值守的陈牛早就习惯了苏衡晨跑, 还习惯了他堪称神奇的“吸鸟”体质, 尤其是最近,每日都有纯黑的鸟儿找苏衡,偶尔还有大个儿的蓝嘴长尾鹊,甚至于还见过两次金雕。
至于为什么金雕来过以后, 赵小胖就整日窝在机关房里不出来, 陈牛就不清楚了。
对此,全营军士既淡定又心慰,在大邺只要不是乌鸦和报丧鸟,其他的鸟儿都是吉兆, 长尾鹊更是大喜之兆, 有这样吉兆环绕的军医,让大家的心里非常踏实,只要苏衡在, 他们与家人团聚就有了盼头。
黑盗鸟在山上山下往返的日子里, 可能也积累了不少经验值,开始时要两三天一个来回, 现在早晚各一趟,速度惊人。
“远程医疗”的迅速高效, 苏衡的西医和苏行远的中医调理取长补短, 治疗效果也出人意外。
赵家姐弟俩, 都是十来岁的年纪, 身体这样耗损,苏衡和苏行远起初秉持着“死马且当活马医”的态度,尽力而为,不留遗憾。
七日后,姐弟俩脱离了命悬一线的状态,不再呕吐腹泻,这让苏衡和苏行远看到了希望。
十四日后,姐弟俩第一次可以自己起身,洗漱吃饭,实现了生活自理。
二十一日后,姐弟俩的肠胃功能基本恢复,并且能自己下床走动。
二十八日后,姐弟俩瘦瘪的小脸圆润起来,小细胳膊小细腿摸起来肉乎乎的。并且,在绣娘和苏伯的帮助下,好好地洗头洗澡,两个人宛若新生。
三十五日后,两人恢复了日常饮食,并在苏行远的带领下,学习“五禽戏”和“八段锦”。
姐弟俩对周遭的一切,起初戒备得很,在苏家和绣娘的全力照顾下,卸下心防后恢复了同龄孩子的天真和好奇,等到稍微能活动一下,不是粘着苏伯要抓蝈蝈,就是粘着苏行远认草药。
平日安静的苏家小院,从早到晚都热闹得很,苏行远夫妇和苏伯也提前体会了一把当阿爷阿奶的乐趣。
秋日山凉,一日之内气温多变,怕姐弟俩刚恢复的身体横生枝节,所以苏行远和苏衡两人商定,由苏衡带军医赵礼下山。
苏衡正式向刘钊提请了十日探亲假,再加上往返路程要六日,半个月时间有点长。
铜钱代替苏衡坐镇药舍医舍,不能一起去。
而赵先机收到了郑鹰购买的玄铁矿石就忙得天昏地暗,也不能下山。
九月初二,苏衡驾着马车带着大花,独自离营,九月初四奔袭到了鹿鸣涧营地。
鹿鸣涧哨兵石野老远看到苏衡,还以为自己眼花,看了又看以后立刻报告陆百川:“陆大人,坠鹰峰军医苏衡来了。”
陆百川得了精钢铠甲,正下狠劲儿操练军士,听到来报,突然楞住了,苏衡来做什么?
军医赵礼最近忙着采药制药,听到苏衡来也楞住了。
鉴于苏衡对鹿鸣涧军士有救命之恩,陆百川和赵礼放下手中的事情到营门外迎接,不过听到苏衡邀请赵礼到苏家一起过重阳节,还是楞住了。
“苏太医邀请我?”赵礼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陆百川很爽快地批了六天假,然后腆着老脸念叨:“苏太医怎么不邀请我呢?”
苏衡笑了:“陆大人,我阿爹总不能让你违反军令吧?”
赵礼收拾了东西,上了苏衡的马车,望着身后越来越远的鹿鸣涧营地,仍然觉得不太真实:“苏军医,苏太医为何只请我一个人?”
“阿爹说,上次在虎啸崖救治军士的时候,忙得脚打后脑勺,每次说话都不离病人,好不容易离开又各奔东西。这次重阳节,你们可以好好聊聊。”苏衡的说辞都不用提前准备,张口就来。
“阿爹说,这么些年来,喊着大恩大德此生难忘的人多,遇险遇难时不落井下石就是美德,雪中送炭又有几何?军医赵礼是医中君子。”
这是苏行远的原话。
赵礼沉默许久,才回了一句:“苏太医谬赞,赵礼愧不敢当。”
九月初七清早,马车停在绥城的西门外的长亭,苏衡让赵礼坐进马车,四下张望后拿起帷帽戴上,驾着马车继续赶路。
西城门开了一半,守卫差役还是老胡,见到熟悉的马车和身影,老脸立刻笑成一朵花儿,压低嗓门:“快请,快请。”
苏衡微一点头,赶着马车驰入雁南巷,就看到一群孩子正挨家挨户地给花草浇水,另一些孩子在清扫巷子。
苏伯杵着扫帚在巷子尽头高喊:“月儿,石头,快回来换衣服,今儿有客人。”
“苏二伯,我浇完就回!”石头乐呵呵地回答。
“苏二伯,我还有一点就扫完了。”月儿抓紧时间清扫。
等他俩做完了手里的事情,蹦蹦跳跳地回到苏家门口,苏衡驾着马车也刚好停下。
赵礼掀开轿帘跳下马车,就和月儿石头打了个照面,当下楞住,不由想起自家的儿女,多巧啊,也叫月儿和石头,也是姐弟俩,一时看得舍不得移开视线。
苏伯扫呼道:“进屋,快进屋来!”说完把月儿和石头推进屋子里,顺便向苏衡使了个眼色。
苏衡立刻出声:“里边请。”
赵礼急忙整理了一下衣服和头发,用袖子掸了灰尘,清了清嗓子,才走进苏家大门。
白霜落把月儿和石头领进厨房,让他们吃些蛋羹。
苏衡在大家都进屋以后,反手把大门关上,领着赵礼走进前厅,笑着招呼:“阿爹,儿子回来了。”
苏行远刚好烹完茶,注进两个茶盏,起身迎接:“赵军医,快请坐。”
赵礼既惊喜又惭愧,从怀里取出两个密封竹筒:“初次登门,连像样的礼物都拿不出手,这是我自己采制的银杏叶茶,还有一罐银杏果,请苏太医收下。”
苏行远乐呵呵地收下:“你和衡儿日夜赶路累得很,先吃些绥城的特色早食,然后去客房好好睡一觉,正午时分,我俩小酌几杯?”
“那晚辈就恭敬不如从命了。”赵礼吃过丰盛的早食,被苏衡带到客房躺下休息。
苏行远这样安排是有原因的,赶路本就疲惫,等待赵礼的又是大喜大悲的人生之事,怕他扛不住病倒了,为此连急用的药丸都备好了。
苏衡从客房出来,就看到在院子里捡蝴蝶的月儿,石头帮苏伯分捡草药非常认真;如果没有白霜落的指点,根本认不出来。
成就感就这样油然而生,竟然救活了,还活得这么有质量,简直不可思议。
苏衡望着月儿和石头惊讶,白霜落和苏行远望着苏衡百感交集,各怀心思又各自欢喜。
苏衡回神以后,
正午时分,赵礼被苏衡带进前厅,忽然有些紧张,尤其是看到和自家孩子年龄相仿、名字一样的孩子,只是他知道路途有多遥远,根本不可能遇到,不知不觉湿了眼眶,但忍住了。
月儿和石头也看着赵礼,阿爹走的时候他俩还小,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觉得有点像又不太像。
“坐,”苏行远招呼着,“粗茶淡饭的,不要拘谨。”
大家一起坐下来,吃着喝着。
鹿鸣涧营地的伙食只能保命,根本谈不上滋味儿,赵礼有很长时间没看到这样色香味俱全的一桌子饭菜了,如果不是自制力惊人,只怕已经扑过去了。
但即使努力克制,赵礼吃菜吃饭的速度也比苏家的人快了许多。
月儿忍不住提醒:“苏伯伯说,要细嚼慢咽,不然肠胃容易生病。”
石头立刻附瑯馩和地点头:“是的,苏伯伯说的话,一定要听,不然会肚肚疼,还要劳烦绣姨娘揉肚子。”
赵礼怎么也没想到,会被这样的半大孩子提醒吃饭事宜,脸涨得通红,视线根本没法从孩子身上移开,颤着嗓音问:“苏太医,这两个孩子是……亲戚家的?”
苏行远笑呵呵地说:“你猜。”
赵礼梗了一下,怎么也没想到,苏太医还能这样回答。
月儿和石头咬了一会儿耳朵,两人互相看了又看。
石头站起来,带着一点变声期的奶音:“我们和苏大伯不是亲戚,苏大伯救了我们的命,他们比我家真大伯小伯还好要。”
赵礼慢条斯理地吃饱以后,放下筷子,视线又落在孩子身上,问:“你们姓什么叫什么?”
月儿站起来,向赵礼一福,脆生生地回答:“我姓赵,小名叫月儿,大名……阿娘还没想好。”
石头也站起来,向赵礼一鞠躬:“我姓赵,小名叫石头,月儿是姐姐,我是弟弟。阿娘说,我的大名要等阿爹回家以后再取。”
赵礼捏着筷子的指尖隐隐发白,姓赵啊,这俩孩子姓赵啊。
月儿看了一眼苏行远,声音就有些兴奋:“我阿爹也姓赵,是一名郎中,苏大伯说,前段时间和我阿爹一起给人治病,他可厉害了!”
“哗!”一声响,赵礼手中的筷子掉落在地。
*
作者有话要说:
卡文+忙=更新晚了,不好意思。
PS:长期饥饿的病人,身体吸收不到必须的营养成分,为了维持身体的基本消耗,会选择性自我消化,损耗到一定程度,肠胃就失去了吸收营养的功能,到那个时候,就没法救治了。
姐弟俩没到那种程度。
第119章 人生无常
苏行远一手拉一个, 把两个孩子领到赵礼身旁,介绍: “月儿,石头, 这位是鹿鸣涧营地的军医, 姓赵名礼, 他就是前段时日和我一起给军士们治病的郎中, 他的医术很高超,他就是你们的阿爹。”
月儿和石头也楞住了,两人分别拉着赵礼的左右手,边看边说:“左手腕有胎记, 找到了!”
“右手有个痣!找到了!”
姐弟俩又惊又喜, 拉着赵礼的手叫着笑着跳着脚:“阿爹!是真的阿爹!”
赵礼整个人都懵的。
“阿爹,真的是阿爹!”
“阿爹,你见到月儿和石头不高兴吗?”月儿有些紧张。
赵礼猛地回神,把姐弟俩揽进怀里, 三个人抱在一起, 沙哑着嗓音说:“阿爹高兴,太高兴了!我说这几日,营地里怎么有那么多灰喜鹊呢!”
“阿爹!”
“哎。”
“阿爹, 阿爹!”
“哎, 哎,哎……”
赵礼抱着孩子不撒手, 生怕一撒手就是梦一场。
“阿爹,这么长时间有没有想我们?为什么不给我们写信呢?”
“想了。”
苏行远生怕他们三人再聊出些什么, 赶紧劝开:“赵礼啊, 先吃饭, 凉了就不好吃了。”
“行, 我们先吃饭,”赵礼这才意识到自己失态了,连忙站起来抱歉,“苏太医对不住……”
苏行远笑了:“叫我苏兄或者苏郎中,或者苏行远也可以,家人团聚是一生之喜,为何要抱歉呢?”事实上,赵礼越喜悦,他越担心。
他们和郑鹰打听的消息,赵家是当地出了名的和乐融融的一大家子,所以才会有一人亡故,老人病倒的事情。
“吃,吃……”赵礼一直觉得恭敬不如从命,立刻给孩子挟菜,孩子们也抢着给阿爹挟菜,屋子里满是欢笑声。
等大家都吃饱了,苏行远又建议:“赵老弟,这些年没见了,带孩子们去集市逛逛。”
“真的吗?”月儿和石头更开心了,不停地拍手。
“阿爹,能给我买个风筝吗?”
“阿爹,我也想要一个。”
赵礼身无分文,满脸的笑意僵在脸上,忽然看到苏衡使来的眼色,只觉得袖口一沉,这时候他根本不可能拒绝这份好意,直接站起来:“走,赶集去!”
“赶集去喽!”一大两小手牵手,向苏家人行礼,然后大步往外走。
苏家人悬着一颗心,目送他们走出前厅经过小院又出了大门,这才稍微放下一些。
“阿娘,今日我洗碗!”苏衡站起来收拾。
“我也一起洗!”仿佛隐身了的郑鹰忽然出现。
白霜落笑着打趣:“行,那今儿个我可轻松了。”
一大堆碗碟收到厨房,郑鹰系起了围裙,忙活起来。
苏衡跟着白霜落进了柴房,从贴身衣襟里掏出一张银票,巨豪气地塞到她手里:“阿娘,收好。”
白霜落盯着手里的五十两银票,一脸不可思议:“一年期戍边军医,最多几两银子,你哪来这么多?”
“赚的出诊费,卖山货的钱……”苏衡其实想都给白霜落,又怕吓着她,所以先给了最低面值的银票,“阿娘,你和阿爹老是给人赊药赊帐的,还是要留好自己傍身用的银钱。”
白霜落望着银票百感交集,这傻孩子怎么能对陌生家人这样掏心掏肺呢?
“阿娘,我在山上没地方花钱的,万一泡了水就白瞎了。”苏衡信口胡说。
“行,我收好,一定好好收着。”白霜落收下了,满脸笑意地打量苏衡,不是为了钱,是因为他的心意。
偏偏这时,赵礼三人去而复返,直奔前厅。
苏行远正在烹茶,看到脸色发白的赵礼和明显哭过的姐弟俩,心猛地揪起来。
赵礼有许多话,在唇舌间反复辗转,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他刚才出门时,一丝仅存的理智冲破狂喜,问姐弟俩:“阿娘呢?怎么没看到她?你们怎么来绥城了?”
兴奋过度的姐弟俩也反应过来,哇一声就哭了,断断续续地说出了家里的实情,越说越害怕,越要拉紧赵礼的手,生怕惟一的阿爹也没了。
赵礼根本不敢相信,下意识抬头看到蓝天白云和刺眼的阳光,泪水夺眶而出,他想大喊大叫,问苍天是不是瞎了眼,赵家一生向善,为何会落得这般下场?
他多希望这是一场恐怖骇人的恶梦,可他在戍边营地目睹了多少次生离死别,知道“人生只有无常”,什么善恶有报,什么好人平安,都是自欺欺人的幻象。
他站在阳光下,一脸一身的冷汗,如坠冰窟,被姐弟俩的惊恐的眼神唤回了理智。
姐弟俩继续说,边说边比划。
赵礼才知道,苏衡和苏行远如何日以继夜救治他们时,如何说话算话的,在他们身体好转以后,真的让他们见到了阿爹……冰冷的身体又有了一些暖意。
只是整个人像毫无征兆被撕裂,一半冰冷,一半温暖,满脑子混乱又无序,残存的理智勉强锢住咆哮的愤怒和恨意,因为他还有两个孩子,还有雅公子的承诺,还有让人温暖的苏家众人。
苏行远的手指捏着袖子里藏的小药瓶,不错眼珠地观察着脸色发白的赵礼,看他满额头的汗水,爆跳的颈动脉,以及在宽大衣服下颤抖的身体,和紧抓着儿女不放的双手。
只是短短的时间,就觉得赵礼的眼神时而清明,时而涣散,仿佛已在鬼门关和人世间往返数次。
“阿爹,我手疼。”月儿皱起眉头,眼泪汪汪的。
“我也疼。”石头抱着赵礼的胳膊撒娇。
赵礼像在悬崖边一脚踩空的人,双手抓住了救命绳,又靠自己的求生欲望爬回悬崖上,终于挤出几个字:“是阿爹不好。”
“苏家救命之恩,赵礼铭记在心。”说完,赵礼拉着姐弟俩一起跪下,强行向苏行远磕了三个头。
苏行远拉都拉不住,只能生受了,又把赵礼和姐弟俩拉起来,替他们掸去灰尘。
赵礼抬起头来已是泪流满面,问:“苏太医,我……”
苏行远想了想,长痛不如短痛,把赵礼三口带去了小佛堂:“逝者已矣,活着的人最艰难,但是活着才有盼头。不然金棺玉椁,也是一具白骨,万事皆休。”
赵礼脸颊上的咬肌隐隐抽搐,脚步沉重地迈进去,看到打理得非常干净的小佛堂,以及做过修补的牌位,扑通跪倒在蒲团上。
白霜落拉着姐弟俩:“你们去午休吧,让阿爹一个人待会儿。”说完把他们带去了客房。
苏行远站在佛堂外,侧耳倾听里面的动静,心里说不出的难受。
苏衡忙完厨房的事情,看到苏行远在当门神,就走过去:“阿爹,我来守着吧。”
苏行远叹了口气,拍了拍苏衡的肩膀,转身离开。
没一会儿,苏衡就听到里面传出极轻的哭声,心跟着一沉,劝自己能哭出来还是好的,只怕强作镇定坚持不了多久就病来如山倒,那时就非常棘手了。
郑鹰忙完手里的,看到苏衡在当门神,就溜哒过来,声音压得极低:“里面的怎么样?”
苏衡双手一摊,以己度人,不论是谁遇上这样的事情,都是要去半条命的,能哭就很不错了。
郑鹰也静静站着,眼神在佛堂和苏衡身上来回,说实话,如果不是亲眼所见,他真不相信这世上有如此纯良的人,苏行远、白霜落和苏伯,还有苏衡。
似乎不管是谁生病,他们第一反应都是如何救人,如何治好,完全不管病人的身份来历。
比如为了赵家姐弟俩,其他的不说,光黑盗鸟的信就发了几百次,更别说食疗里面的好材料、诊治费、药材等等这些花销,想各种理由把姐弟俩的爹接来,一进门就是吃饭,医药费只字不提。
就连爹带姐弟俩出门,苏衡还悄悄塞银子,全家都是真·稀有好人。
郑鹰知道雅公子与苏家和赵家有私下交易,也知道苏衡已经是运宝司的秘医,但还仍然不认同他们这样的做法,又不是蜡烛又不是蚕的,何必这样掏空自己?
“你何时回营地?”苏衡实在见不得郑鹰复杂得像漩涡一样的眼神,被鹰眼盯得浑身不自在。
“你希望我回?”郑鹰微微挑起眉,雅公子交待的任务已经完成,回不回营地全凭他一念之差,他是孤儿,个性孤僻,整个大邺也没有他特别留恋的地方,去哪儿都没差。
却不知为何,郑鹰有些想念坠鹰峰营地,因为苏衡?因为总是叫鹰哥的赵小胖?或者是心灵手巧的铜钱?或者他们都是。
正在这时,佛堂里传出不明显的响动。
“糟了!”他俩冲进小佛堂,只见赵礼侧躺在地上,脸色苍白,不省人事。
苏衡从袖子里掏出苏行远预备的药丸,塞进赵礼嘴里,抬头托颌,等了片刻还没转醒;和郑鹰一起,把他搬进了另一间客房。
苏行远听到动静,立刻背起诊箱,大步向客房走去。
白霜落和苏伯看着客房里忙作一团,不约而同地叹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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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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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0章 柳暗花明
月上树梢, 苏家小院里仍然很忙碌,苏行远拖着疲惫的脚步,坐在小院的藤椅上, 仰起头试图眨回眼泪, 他和衡儿两个人努力到现在, 赵礼仍然没醒。
郑鹰自告奋勇地守在郑礼旁边。
苏衡站在苏行远旁边:“阿爹, 你还有没有其他办法?”
“针灸大穴都试过了,”苏行远叹气,“赵礼是个至情至信的人,赵家是个再和睦不过的大家庭, 这是晴天霹雳。”
“衡儿, 方才灌药都灌不进去了,明日再不醒,就很难醒了。”
苏衡只是沉默,他和苏行远都是临床经验丰富的医生, 见过许多失去家人爱人突发心机梗死、脑溢血的病患, 很多在24小时内也撒手离去。
刚才经过一系列体征测试,确定赵礼没有并发脑血管意外和心肌梗死等问题,至少证明他的身体还算健康, 只是心理重创不愿意面对。
如果在现代医院, 还可以插个胃管或者开个静脉通道,保证日常所需的营养和水分供给, 撑个十天半个月没任何问题;可现在是大邺,没有胃管, 没有注射器, 没有全肠道营养液……什么都没有。
一个人滴水不进, 撑不过三日。
现实里的新困难, 总比名医系统的奖励更快一步,逼着苏衡不得不继续向前。
苏行远望着沉默的苏衡,问:“衡儿,你还有没有什么法子?”
苏衡脑海里有什么一闪而过,大步走向躲在角落偷看的姐弟俩。
白霜落吓得一把拦住苏衡:“衡儿,你要做什么?”
紧跟而来的苏行远一怔:“衡儿,你想做什么?”
苏衡正色道:“至情至信的人,会因为失去而一撅不振;也能因此而变得更加强大,生死一念间,我们必须试一试。”
“让姐弟俩去把阿爹叫回来!”
“胡闹!”苏行远一把拉住苏衡,“姐弟俩的身体刚好一些,万一赵礼一睡不醒,他们如何过以后的日子?!”
“衡儿,我们给你取名单字衡,是希望你阴阳平衡,行事有度。”
“不,阿爹阿娘,”苏衡浅浅一笑,“父母不见得一心为儿女,但是孩子天然地爱父母,不要小看他们的力量。他俩经历了这几年的巨大变故,不可能的像其他孩子那样天真幼稚了。”
“赵礼的身体没有问题,现在不醒是心病,心病需要心来医。”
“但凡有一线希望,我们就不能放弃。”
苏行远和白霜落一个阻止的字都说不出来。
苏衡迅速走到姐弟俩的面前,蹲下,正色道:“现在有个法子,能叫醒阿爹,你们愿不愿意试?”
月儿和石头立刻停了哭泣,回答得很大声:“愿意!”
“你们听我说,”苏衡和姐弟俩咬了一阵耳朵,“想说什么说什么,不要怕。”
“好!”月儿和石头认真点头。
“记住,如果你们阿爹真的病得太重走,那是去见阿娘和阿爷他们了,不是你们的错。”
“嗯!”
“到时候,这里就是你们的家,想念他们的时候,可以去小佛堂。以后无论苏大伯一家去哪儿,哪儿就是你们的家,”苏衡伸出手指和他们拉勾,“我们苏家人言出必行,说到做到!”
“说到做到!”月儿和石头显示出了早熟的大人模样。
“苏军医相信你们!”苏衡向他们竖起大拇指。
月儿拉着石头的手,一溜小跑进了赵礼的病房:“阿爹,我是石头,你快醒醒……”
“阿爹,阿爷说要送我们去上私塾,然后突然就走了,阿娘说阿爷去了很远的地方,那晚阿娘说会一直陪着我们的,可是阿娘也走了……”
“阿爹,月儿和石头都很乖,阿爹,你别不要我们……”
“阿爹,月儿和石头不想当孤儿,我们不想去育孤堂……”
“阿爹……”
白霜落和苏行远在房外听着,默默流泪。
苏衡坐在客房外的石阶上,闭着眼睛,考虑要不要去小佛堂上柱香?
白霜落捏着苏衡的肩膀:“衡儿,阿娘只是听着就觉得心都要碎了。”
“嗯,”苏衡也不好受,“五感最后消失的是听觉,我们听了都不好受,更何况是赵军医。”
……
赵礼悠悠转醒,昏昏沉沉的,整个人像任风吹动的浮云,浑身没有使得上力气的部分,连手指都抬不起来,不断听到各种混杂的声音,脚步声,碰撞声,呼唤声……
有两只明显小了许多的手,紧握着自己的手,他一点点地积蓄力量,努力回握住那两只手。
“苏军医,阿爹的手指动了!”月儿最先发现赵礼的手指动了一下。
石头跑出去叫人,差点和冲进来的苏衡撞在一起,紧接着是苏行远和白霜落。
赵礼费力地睁开眼睛,看到眼泪汪汪的月儿,努力挤出一丝笑容,吃力地开口:“月儿……阿爹在……”
“阿爹!”月儿扑进赵礼怀里,放声大哭。
石头也冲过来,三个人哭成一团。
苏衡没有打扰他们,等了一刻钟才开口:“你俩身体还没完全好,该回去睡觉了。”
赵礼也不知道哪来的力气,勉强把姐弟俩推开:“快……回去休息。”
白霜落花了不少力气才把姐弟俩劝走。
苏衡立刻又检查了一遍,然后才长舒一口气:“赵军医,一天两夜啊。”
赵礼努力挤出一个笑意,却比哭还难看:“我今日才明白,为何活下来的人最痛苦。”
“众生皆苦,有自己挂念的人,还有人挂念着自己,很幸运了。”苏衡没想到赵礼这样一个糙军医,竟然还有文艺的一面。
“厨房有吃的,一会儿送来,自己吃,尽快好起来,”苏衡停顿一下,又继续,“如果不能按时回营地,陆大人会有军法处置。”
赵礼只休养两天,就以奇迹般的速度恢复了,军令如山,必须尽快回营。
相见时难别亦难。
临走前一日,赵礼带着姐弟俩逛遍了绥城,尝遍了所有的小吃,买了好些东西,恨不得把这四年所有大小节日的礼物都买齐,总算把他们哄好了,约定明年三月一定会相见。
赵礼一家出去逛的时候,郑鹰暗中跟着。
苏衡难得清闲,坐在前厅和苏家人一起喝茶。
苏行远还是不明白,问:“衡儿,你怎么会想出那样的法子?”
苏衡苦笑:“以前遇到的,一位妇人生第二个孩子,难产大出血,勉强救回来,但是一直不醒,后来终于醒了,说是一直听到大女儿在哭,所以就咬着牙回来了。”
“人生无常,好人也会遇到很不好的事情;很不好的事情,有时也会有不错的结果。”
白霜落迟疑又小声地问:“衡儿,你真的也叫苏衡?”
苏衡笑着回答:“阿娘,我姓苏名衡,医术不错,大邺大约也只是独一份,您还想不认?”
“耍贫嘴!”苏行远一记巴掌拍在苏衡的胳膊上。
“又打人?”苏衡硬受了一下,其实也不疼,立刻呲牙咧嘴,“阿爹,你堂堂君子,君子动口不动手!”
苏行远心里,苏衡就是儿子,儿子就是苏衡,回答得理直气壮:“教训自家儿子,哪有不动手的道理?”
“行吧。”苏衡挤出一个苦瓜脸。
白霜落捂嘴乐。
苏行远笑着从里屋取出一个方方正正的大箱子:“上次把你药舍的药拿光了,这是补货,新出的苏家秘药,省着点用!”
“谢阿爹,”苏衡二话不说,立刻收下:“多多益善。”
“你以为苏家秘药这么好做的么?”苏行远又想拍儿子。
“啊,我还有事情没做,”当人形沙包不是苏衡的风格,“我去收拾东西!”
“跑得了初一,跑不了十五!”苏行远悠悠地补上。
苏衡已经溜得没了踪影。
……
天还没亮透,苏衡郑鹰和赵礼就上了马车,趁着姐弟俩熟睡时,溜出苏家小院,用腰牌催开西城门,天亮时已经过了长亭,行驶在山路上。
苏衡有些愁,问道:“你要一直留在鹿鸣涧,明年三月该如何圆这个谎?”
赵礼没有回答,闭眼一笑。
“……”苏衡觉得这笑大有深意,这是什么意思?
一路上,赵礼闭目养神,再也没有说一个字。
苏衡却琢磨出来了,以钟昕的性子和行事风格,鹿鸣涧营地的铠甲肯定是免费赠送的,以此要挟赵礼十有八九都是为了试探,到底试探什么呢?
这“雅公子”心真是海底针。
想着想着,苏衡后知后觉的想起一桩事情,忘记问苏行远,十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让苏家从国都城搬到绥城隐居?
怎么会忘了呢?
他一忙起病人来,忘事情很正常。
下次再问吧,或者明年三月再问也可以,反正他在坠鹰峰营地待着,也做不了什么事情。
两日后,马车把赵礼送回了鹿鸣涧营地;四日后,苏衡和郑鹰坐着马车,远远看到了坠鹰峰营地。
苏衡又有一种不祥的预感:“郑鹰,看看陈牛有没有蹲在营门外面?有没有特别开心?”
郑鹰看了又看,不明所以:“陈牛一向如此,有什么好奇怪的?”
*
作者有话要说:
写军医赵礼写得好伤心,终于写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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