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陈年旧事

    苏衡望着淡定的郑鹰, 没来由地想到了他惨烈的过去,因为蹴鞠大赛表现得太好,遭人暗算坠马, 被马踩断了一条腿, 主家夺得大赛的头筹扬长而去, 把他扔在原地任凭大雨倾盆。

    郑鹰的视线向来敏锐:“你在可怜我?”

    苏衡回答得很坦然:“敬佩罢了。”

    虽然不知道郑鹰受伤时的情形, 但是被马踩断一条腿,还能恢复得像现在这样好,不论运宝司的秘医水平有多高,他肯定吃够了复健的苦头, 熬过常人不能忍的疼痛, 恢复得越好,付出的眼泪和汗水越多。

    “……”郑鹰沉默良久,问:“苏太医还缺儿子么?”

    苏衡不假思索地反问:“要不要脸?”

    “我又不靠脸吃饭。”郑鹰回答得理所当然,苏家小院对他有莫名的吸引力。

    苏衡大笑出声, 临到坠鹰峰营门外:“总能遇到上天送给你的人, 急什么。”

    “小气,”郑鹰翻身下马,“刘大人, 坠鹰峰哨兵郑鹰回营复命。”出示腰牌的同时, 还给了刘钊一份说明文书。

    刘钊看完以后收了,让陈牛放行。

    “刘大人, 军医苏衡回营复命。”苏衡一脸平静地出示腰牌,内心却在滴血, 十天探亲假就这样用完了, 心好痛, 却又觉得很值。

    赵先机刚走出食堂, 就远远看到营门外的马车,大声招呼:“衡哥回来啦!”

    苏衡被小胖这么一喊,再看向兴奋的陈牛,心头一凛,不会又有突然出现的病人吧?

    铜钱一溜小跑过来:“衡哥,快回药舍看看!”

    “有病人?”苏衡抢先问。

    “不是!”

    苏衡骑上大花,急驰到药舍门前一看,紧挨着的大树上栖着两只黑盗鸟、三只蓝嘴长尾鹊、两只大金雕,他总共才离开小半个月,钟昕是出了什么事情?还是发什么疯?

    “大花,自己回马厩去。”

    大花嘶鸣一声,自己叼着缰绳往马厩去。

    苏衡打开药舍门,鸟儿们不论大小,忽啦啦全跟了进去。

    紧跟在后面的赵先机和铜钱,还有附近的其他军士都看傻了。

    苏衡关上药舍门,逐只喂食喂水喂肉干,然后坐在地榻上和它们大眼瞪小眼,不知怎么的,有些不太想收这些信。

    大金雕扇着宽大的翅膀,几乎能把苏衡盖住。

    苏衡做梦都没想到,有一天会被金雕用翅膀扇,赶紧取了它爪子上的盒子,想着一个是取,两个也是取,于是把所有的信件都取下来,又它们都哄出药舍。

    盯着书案上大大小小的信,他闭着眼睛摸了一个最小的,对照着秘书转换出来:“风华绝代?哪及你举世无双。”

    苏衡把纸条扔进香薰炉里,看着镂空花纹里跳动的火焰,觉得耳朵隐隐发烫,被钟昕原封不动地秀了回来,这个闷骚又傲娇的货,果然派了洛秋娘来试探他。

    三月见面该怎么收拾他?

    苏衡牙根痒痒的,打开另一个小信,转换出来的消息,更出乎他的意料,郑鹰完成任务以后,就有一年假期,不必再回坠鹰峰营地了。???

    郑鹰和他一起回营地做什么?

    苏衡把纸条烧了,然后依次打开三个略粗的纸条,按照标注的日期依次打开,分别是离开绥城、鄂伦和湘汀三个地名,这又是什么意思?

    思来想去,他取出了舆图,对比之后才恍然大悟,这是雅公子回国都城的路线,到了湘汀以后,他们应该会转水路,比陆路缩短将近一个月的行程。

    原来如此,钟昕真是有条件汇报,没条件创造条件也要汇报,以前怎么不觉得他是个腻歪的人呢?

    苏衡浅笑着摇头,手又伸向小匣子,按照《匣》的说明书,依次摁动匣子的棱角,只听到一声清脆的金属弹片响动,匣子立刻变高变大,打开以后是厚厚一叠书信,看着泛黄还有蛀眼的纸页,直觉是有年代的书页。

    把这些纸页按顺序归类,才发现这是一本古旧的医案,医案封面上的字明显是被刮掉了,仅从刮痕的方向和力度上,无法判断原来是什么字。

    翻开扉页后,能看到第一个记录日期是天和六年夏至,苏衡看着有点懵,现在是什么年号?把药舍的药物领用清单拿来一看“天和十六年”,也就是说,这份医案是十年前的。

    十年前的医案寄过来做什么?

    苏衡满脸问号,视线瞥到之前在书案上写的“计划书”,第三项是向苏行远打听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去惠民药局当郎中有多少注意事项要记住。

    苏行远是十年前举家搬到绥城来的,这医案是十年前的,这两个十年是不是有点巧?

    苏衡一页一页地翻看,起初以为是医案,看了五页以后觉得是食疗记录,看了三十五页后发现,这是极为寻常普通的食材采购和领用二合一的私人帐册,记录了从天和六年四五六三个月的流水帐。

    等他把这些帐册全部看完以后,苏衡惊讶地发现,这些是御膳房某位分类管事记录的私帐,最关键是的每一册都标注了“机密”。

    他更加不明白,钟昕把这些送来有什么深意,既然这么重要,不自己保存,还让金雕送到这里来。

    就不怕半路上,某些金雕猎人把它给射下来吗?

    苏衡左思右想,忽然明白了,对于四周都是眼线的雅公子来说,“小憩空间”是最安全的地方。

    于是,他把这些帐册又塞回匣子里,将所有信件都带进空间,只要他还活着,就没人能把这些东西夺走。

    一时间,苏衡被钟昕毫无保留的信任所感动,生出些“有福同享有难同当”的想法。

    为了调整激动的心情,他喝了些清茶,闭上眼睛休息片刻,才打开第二个匣子,摆放和上一匣一样,帐册更多也更厚,同样有编号,让他更惊讶的是,这套天和六年时候的帐册,册子名称“陈年往事”。

    按照顺序看完这些帐册,苏衡觉得自己要疯了,这六本竟然是太医院的机密医案?!更让他不敢相信的是,里面有一本是苏行远记录的,上面还有他的署名和治疗意见。

    更让他觉得奇怪的是,这一套并没有指出病人的具体症状,更像是救治病人失败以后的病例讨论。”

    他心心念念的当年之事,就这样毫无预兆地当空砸下,摊开在他面前,让他六神无主。

    这本医案记录的病人更让苏衡震惊,是十年前的“六月太子”,这位太子智勇双全、大度又包容,被册封为太子以后六个月意外身亡,所以被称为“六月太子”。

    说是意外身亡,事实上,苏衡反复翻看这些医案,发现一桩事情,只有苏行远在医案上写的是“意外亡故”,其余五人写的都是“中毒身亡”,却没有写明是什么毒。

    既然是板上钉钉的“中毒身亡”,却拿不出毒物证据,这算什么结论医案?

    一份食材流水帐,一份病例讨论帐目,苏衡满脑子都乱糟糟的,怎么也想不明白这两者之间有什么联系。

    反正时间多的是,有时间继续琢磨。

    苏衡这样想着,把医案全都收进匣子里,仰躺在地榻上,即使这些不全的资料,都能体会到医治当时的艰难和险阻。

    “衡哥,你怎么一回来就窝在药舍里?”赵小胖和铜钱在药舍等了不少时间,还是不见苏衡出来,都有些着急。

    “来啦!”苏衡一骨噜爬起来,确定小信都烧了,大信都在空间,安全又有保障,这才出了空间打开药舍门,“你们这是怎么了?”

    赵小胖和铜钱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忽然就有些不好意思了:“衡哥,苏大伯和苏二伯有没有想我们?有没有给我们带些什么回来?”

    苏衡一拍大腿,向他俩招了招手:“走,去马厩取礼物!”

    “真的?有礼物?”铜钱更加激动。

    赵小胖刚要嗷一嗓子,忽然发现周围有巡视的军士,立刻住了口,只是默默跟在苏衡身后。

    到了马厩,苏衡掀开马车的轿帘,从里面往外面扔包袱,边扔边说,:“小胖,有没有点力气?”

    小胖左手拿完右手拿,直到完全没有余地,这才心情意足地回到药舍。

    铜钱也是大包小包,跑前跑后。

    两人围坐在书案上,边吃栗子酥,一边对苏衡问个不停:

    “衡哥,你什么时候再下山?能不能带我们一起去?”

    “衡哥,这栗子酥真是太好吃了。”铜钱吃完整块栗子酥,又把手指上沾的碎渣都舔干净。

    “我也不知道,如果没有什么大事,多半就是明年三月了。”苏衡也知道他俩的孩子性情,身为衡哥除了包容还能做什么呢?”

    “衡哥,走,跟我去机关房,这些日子我按图做出了好些东西,”赵小胖一脸骄傲,自信心爆棚。

    “行,我去看看,走。”苏衡立刻跟上。

    “等一下,我也去。”铜钱把书案上的食盒都收好,一溜小跑地跟着。

    他们走进机关房,只见里面有一个不小的东西被粗布盖着,只看形状根本猜不出是什么。

    *

    作者有话要说:

    稿子丢了,重码了一遍,嘤嘤嘤……

    第122章 险路克星

    赵先机也不卖关子, 直接掀了粗布,对着苏衡显宝:“衡哥,你看!”

    苏衡眼前一亮。

    这是一座缩小版的木结构平桥, 桥的基底看起来有些眼熟, 而且从桥的安装来看, 还可以拆卸, 苏衡看着看着脱口而出:“这是打算铺在龟背雪路上的平桥?”

    “对!”赵先机两眼放光地打开了话匣子,“营地里有兄弟会做泥塑,整个底座都是他做的;我画的草图,木桥是李木匠手工打磨的;这些树啊花啊草啊, 会捏面人儿的弟兄做的……做的时候我们可开心了!”

    苏衡打量着堪称精美的缩小版平桥, 暗暗感叹,坠鹰峰营地的军士们人才真多。

    “衡哥,你看,这座桥只要四个支点就可以支撑, 铺起来也很快, 用料不算多,但支撑力很够……”赵小胖边说边演示,“拆卸起来也很方便。”

    “刘大人的算数最好, 他仔细演算过好几遍了, 这座平桥所有的木料和机关卡扣,最多四辆马车或者牛车都可以装得下, 随装随拆,可方便了!”

    “厉害呀!”苏衡听得认真, 夸得更认真, 然后琢磨着, “这些实地做起来, 需要花费不少时间吧?还要量所有的尺寸和数据。”

    “嗯,”赵先机点了点头,“尺寸和数据都量完了,可是只有我们一个营地做,人钱和物都很勉强,所以刘大人正在想法子。”

    正在这时,刘钊和陈牛一起走进来,刚好把这些都听全了。

    刘钊拍了拍苏衡的肩膀:“我已经让郑鹰给鹿鸣涧发信了,如果他们能加入,我们可以试着做一下。”

    “……”苏衡想到比坠鹰峰还穷的鹿鸣涧营地,根本不抱希望。

    刘钊看出了苏衡的鄙夷,解释道:“鹿鸣涧的能工巧匠更多,营地附近的树木也更多,如果他们愿意合作,我们连木材钱都省了。”

    苏衡不由自主地想到鹿鸣涧营地里大大小小的树屋,以及连接树屋的树上栈道,确实做得既坚固又巧妙,立刻表示:“那就等他们的消息。”

    刘钊提议两个营地合作,也是经过深思熟虑的,陆百川同时有武将的耿直和书生的清高,要不是实在难以支撑,绝对不会向坠鹰峰求援。

    苏衡奔袭鹿鸣涧、找到病源救治病患,出了诸多药材并没有索要出诊费,对陆百川来说是天大的恩情,不是一份医彰书就能还得清的,所以刘钊提出这个共赢的合作方案,他才有可能同意。

    陆百川这个人只要同意,必会竭尽全力。

    刘钊自己都没想到,与陆百川的合作契机,竟然会是一名军医,毕竟苏衡以前的军医都是微不足道的,完全不顶事。

    “他们何时会给消息?”苏衡回营的路上,就感受到了明显的寒意,山上冷得更快,按苏伯说的,山上十月就有可能会下雪,下雪后必定会上冻,留给他们的工期只有一个月。

    “慢则四五日,快则一两日,”刘钊有七成把握,“我们已经准备了一部分物品。”

    苏衡点了点头,合两营之力,有希望在下雪前完工。

    “走,到处看看。”刘钊示意苏衡跟上。

    苏衡有些诧异,刘大人卖什么关子呢?

    出了机关房没多久,苏衡就看到两队军士在鱼池那边忙得热□□天。

    赵小胖抢着解释:“衡哥,你看,我们把山泉水引过来了,池塘里还种了水草,不用上山抓鱼了。”

    忙活的军士们齐刷刷地向苏衡挥了挥手。

    苏衡向他们竖起大拇指。

    赵小胖继续解释:“刘大人说,现在边境暂时安稳,我们受的苦遭的罪,不要让后来的兄弟们再受一遍。趁着冬天来以前,把坠鹰峰营地改造得更舒适一些。”

    “厉害!”苏衡确实佩服,坠鹰峰营地的军士们敢想又敢做。

    “衡哥,你看那边!”铜钱向苏衡示意。

    苏衡又看到一队军士浑身包裹得很严实在锄草,连根拔起不说,还在松土洒药:“这是做什么?”

    铜钱嘿嘿一笑:“要在下雪下冻前,把营地附近的野草都锄尽了,等明年开春的时候把下山采买的果实种子都种上,以后就能吃上新鲜的果子了。”

    苏衡第一次在大邺看到这样热火朝天的场面,既新鲜又有点莫名其妙的感动,他为军士们着想,军士们为他所想为他而做,最终是大家互惠互利的双赢。

    不知不觉走进食堂,苏衡觉得越来越整洁干净,到厨房一看,墙上挂着他写过的所有食单,春季夏季的,还有病号餐的,都写在大木牌上,整整齐齐地挂了两面墙。

    铜钱乐呵呵地解释:“木牌是兄弟们做的,字是刘钊大人写刻的。”

    刘钊和苏衡相视一笑:“你说的,预防比治病更省钱更重要,这些苏家食疗方子贵重得很,纸张不易保存,我就这样做了。”

    “刘大人分明是位儒将之才。”苏衡夸人不遗余力。

    刘钊笑得释怀又清醒:“区区百夫长而已,哪敢称儒将?”

    “谁知道呢?”苏衡知道雅公子忙着清算私吞军饷的事情,也没忘记给三个营地的军士们请功,还替陆百川赵礼刘钊和陈牛四人另外请了功;至于樊诚么,不是不报,时候未到罢了。

    刘钊又笑了:“能平安回家已是万幸,只希望以后的戍边军士们能少吃些苦头。”

    苏衡走进后厨,看到陈牛和几位军士正在处理鹿肝和牛肚,反复清洗,这是要做早餐卷薄饼的肝酱,在寒冷的山上,既能提供足够的脂肪,又能预防夜盲症。

    陈牛一见苏衡立刻大嗓门起来:“军医,以前觉得这东西腥膻,现在……几天不吃还怪惦记的。”

    几位军士眼睛亮亮的,笑得灿烂:“军医,哪天教我们做沸腾鱼片啊?我们这些寻常人家,等闲也去不了樊楼,学会了也能给家人尝尝鲜。”

    苏衡无所谓:“成,让陈牛教你们,他都会。”

    “谢军医!”军士们和陈牛清洗得更有劲了,“一起在食堂吃吗?”

    “行啊。”苏衡出来闲逛,脑子也没闲着,忽然就明白了钟昕的意图,这是拿他当“保险箱”用呢,搜集到重要资料就往他这儿送。

    而雅公子特意挑了一条不寻常的回国都城路线,一路游山玩水,让人琢磨不透。

    在食堂里,大家伙儿一起吃着饭,聊着天儿,苏衡吃得认真却有些心不在焉,只在脑海里与雅公子角色互换了一下,就让他觉得四周都是眼线、到处都是危险,也不知道钟昕是如何适应的。

    算了,不想了,苏衡捋清了思绪,钟昕信任他,他自然担得起这份信任。

    ……

    事实上,陆百川在木桥工程上的反应和配合,大大超出了刘钊的想象。

    第二日一大早,就有手持鹿鸣涧营地腰牌的工匠们,策马停在坠鹰峰营地的大门外:“鹿鸣涧工匠奉大人之命,前来与木桥匠人讨论合作事宜。”

    刘钊立刻让郑鹰放行,验明身份,立刻把人带到了机关房,把在里面折腾的赵小胖和苏衡吓了一跳,鹿鸣涧这逆天的赶路效率……八成是走了苏伯指引的采药人小路。

    “见过苏军医。”鹿鸣涧匠人们立刻向苏衡行礼。

    赵先机因为家学的关系,知道鹿鸣涧营地有非常厉害的匠人,见他们对苏衡如此恭敬,有种特别的骄傲和自豪,看,衡哥多厉害?

    “各位,”苏衡一脸正色介绍,“这位姓赵名先机,是坠鹰峰最年轻的机关匠人,这座木桥就是他的构想,不止构想,他的机关也做得极好。”

    赵先机简直不敢相信,衡哥竟然在鹿鸣涧匠人面前这样推荐自己?好感动。

    “赵先机小兄弟,请说。”匠人们觉得苏衡推荐的人,肯定错不了。

    赵先机把盖着的粗布掀开:“各位工匠,请看,这是我们营地弟兄们一起做的。”说完,就向匠人们演示拆装原理和步骤。

    匠人们看到木桥原型时,脸上的表情有一瞬的空白,等看完拆装过程以后,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后生可畏。

    赵先机又拿出厚厚一撂纸页:“这些是我们实地测量的数据,各位匠人可以看一看,然后估算出要预备多少木料和其他材料。”

    苏军医已经够年轻有为了,没想到他的小兄弟竟然毫不逊色。

    铜钱给匠人们沏了茶,又和赵先机拼出一张大书案,方便匠人们围坐着讨论详细步骤。

    苏衡其实对这些匠人的印象并不深,只是当他们围坐在一起,很快把木桥拆解,又迅速估算出有多少大块木件、小块木件等等,就明白他们都是高手。

    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没有。

    一群人在机关房里,喝着茶,握着笔写着算着,不知不觉的,天都快黑了。

    赵先机做过最大的机关件就是连发强弩,所有部件都是自己计算,但木桥比强弩复杂得多,如果没有这群匠人这般拆解和计算,可能会走许多弯路,轻则延误工期,重则桥毁人亡。

    *

    作者有话要说:

    某南不打算用码字软件了,昨晚真是太惨了。

    又是周一。

    第123章 众志成桥

    工匠们在食堂吃过两餐以后, 对坠鹰峰营地的伙食有了全新的认识,回到机关房,又和赵先机刘钊讨论得热火朝天, 甚至打算熬个通宵把施工方案和进程做出来。

    苏衡对建筑一窍不通, 听得想打呵欠, 找了个机会溜出机关房, 打算回药舍待着,没想到在药舍前又被突然倒挂下来的郑鹰的吓了一大跳:

    “你姓郑名鹰,你是人,不是鹰好么?再退一步, 哪只鹰是这样出现了!倒挂的都是蝙蝠!”

    郑鹰不以为然:“军医胆子还是这么小。”

    苏衡打开药舍门, 没好气地开口:“赶路太累,我要睡觉。”

    “没关系,把白姨做的肉干分我一点,就算我被活活打死, 也不会吱一声。”

    苏衡只当没听见:“有话快说。”

    “总能遇到上天送给你的人, 是什么意思?”郑鹰折腾着手里的叶子,问得漫不经心。

    “哟?”苏衡本身不八卦,但是这话从郑鹰嘴里问出来, 就很有意思了, “有意中人了?”

    “随便问问。”郑鹰开始吹叶子,声音意外地好听。

    “意中人太好, 觉得自己配不上。” 苏衡不敢说很了解郑鹰,只是凭这货看似高冷、实则二皮脸的本色, 如果没有门第问题, 早追过去了。

    郑鹰挑了一下眉头, 有些怔住。

    “意中人很美, 喜欢她的人又很多?”苏衡边往库房里搬东西,忽然脑海里有什么一闪而过,脱口而出,“瑞和布庄的洛秋娘?”

    郑鹰一脸震惊,差点撞到药柜。

    苏衡没想到自己的蒙对率这么高,难得看到郑鹰惊呆成大鹅,就觉得很值:“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既然看上了,就去追啊。”

    “怎么追?”郑鹰觉得,这比追捕越境要犯难得多得多。

    “我哪知道?”苏衡很有自知之明,不指望有月老天赋,说起来,他既不了解郑鹰,也不了解洛秋娘,毕竟他俩只是雅公子给的档案上的六行字。

    “你觉得她怎么样?”郑鹰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

    苏衡想了又想,才回答:“她精明能干又热情善良,心系家国,其他的不了解。”

    “你看不上?”郑鹰不知为何,突然就有点生气,苏衡竟然没说她很美。

    苏衡乐了,搬完东西反问:“大邺美女众多,我都要看上么?”他要敢看上洛秋娘,钟昕就敢咬死他。

    郑鹰从袖子里摸出一个小锦盒,问:“这个她会喜欢么?”

    苏衡打开锦盒看到一根祥云纹的桃木簪子,中肯地评价:“做工不错,只是,桃木是用来辟邪的吧?”

    郑鹰垂着眼帘,将簪子收好,闷闷地说了一句:“我觉得她会喜欢。”然后头也不回地走了。

    苏衡关上药舍门,刚要进空间,忽然听到敲门声,没好气地问:“你怎么又回来?”

    “谁又回来了?”刘钊站在药舍门外,打趣道。

    “刘大人请进。”苏衡特别镇定,只要我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

    刘钊进了药舍,开门见山地问:“衡儿,你实话告诉刘叔,郑鹰到底是什么人?”

    苏衡吃惊得很自然:“他是刘叔的手下,坠鹰峰营地的哨兵啊。”

    刘钊哼了一声,转身就走。

    “……”苏衡一时间哭笑不得,竟然生气了。

    ……

    第二天一大早,苏衡神采奕奕地晨跑,路过机关房时,竟然听到里面的讨论声,他们不会真的通宵了吧?这是什么工匠精神?

    正想着,机关房的大门打开,鹿鸣涧的工匠们捧着厚厚一撂纸页,从里面出来,见到苏衡,立刻行礼:“苏军医,早!”

    “辛苦了。”苏衡回礼,打过招呼继续跑。

    等到他第二次经过机关房时才知道,鹿鸣涧的工匠们已经骑马从采药小路离开了营地,好在坠鹰峰食堂早有准备,给他们打包了干粮在路上吃。

    赵先机顶着硕大的黑眼圈,围着苏衡又蹦又跳:“衡哥,那些工匠们真的好厉害,这次我真的学到了许多东西。我现在就去报告刘大人,可以定下建桥人选了。”

    “去吧,”苏衡拍了拍赵先机的肩膀,“也让他们瞧瞧我们坠鹰峰赵机关师的厉害。”

    赵先机更乐了,一蹦一跳地去找刘钊。

    半个时辰后,刘钊在校场召集了所有人,当众公布建桥工匠人选、以及日常保障的人选:“下第一场大雪以前,我们要把木桥建好,再下山大采购几次,保证囤够物资好过冬。”

    “是!刘大人。”军士们齐刷刷地回答。

    两日后,坠鹰峰派出的工匠和军士们,带上足够的物资,最先到达龟背雪路,腰间系上粗麻绳保证安全的前提下,按照图纸所示,在岩壁和崖边凿支撑点。

    为了工匠和军士们能更好地完成任务,陈牛还带着两个伙夫,在崖边准备一日三餐。

    而鹿鸣涧工匠回到营地,向陆百川把木桥的来龙去脉说得简明扼要。

    陆百川看完以后,立刻召集军士们在营地附近的安全区域砍树伐木,工匠们照着图样切割好木料,开始装马车。

    八日后,鹿鸣涧工匠和军士们驾着马车队,到达龟背雪路附近,惊讶地发现,坠鹰峰营地的岩壁开凿速度比他们想象得快很多。

    恰逢老天给力,每日都是晴天,两个营地的工匠们通力合作,终于在七日内,把移动木桥安装完工。而后,又开始着手一脚鬼路的木桥。

    眼看着一日凉过一日,工匠们生怕第一场大雪提前,日以继夜地赶工,终于在第二十七日完工。

    等他们各自回营地的第二天,一大早就飘起了雪花。

    更重要的是,因为前置的保护措施足够细致和到位,两座木桥完工,并没有工匠和军士们因此受伤。

    为此,两个营地的百夫长都给了嘉奖。

    对于赵先机来说,能参与两座木桥的设计和制造,已经是前所未有的荣幸和特别的经历,尤其是鹿鸣涧工匠们对他毫无保留地指点,更令他受益匪浅。

    苏衡给赵先机的奖励很特别,召来一只蓝嘴长尾雀,让它在赵先机的肩膀上待了一整天,任他满营溜达到处显摆。

    坠鹰峰的军士们起哄着,要苏衡开发厨房新菜色,作为奖励。

    苏衡去后厨库房转了一圈,指点陈牛,做了一大锅热腾腾的酸汤肥牛饭。

    当天中午,军士们又一次吃嗨了,因为做成木桥是值得高兴的事情,吃到苏衡指点的新菜色,那是意外之喜,必须吃饱吃好。

    ……

    几乎同一时间,一列长长的马车队伍,正经过绥城,向无当山进发。

    这列车队不是别人,正是黑骑右将们。

    黑骑右将望着天上不断飘落的雪花,心里不禁有些着急,山路难行,雪路更难行,这种天气,想到一脚鬼路和龟背雪路,心里就直打鼓。

    一名黑骑前来禀报:“大人,雪开始变大了,我们是原地休整,还是继续赶路。”

    “继续赶路!”黑骑右将不动声色地下令。

    “是!”黑骑领命而去。

    马车队稍做休整,黑骑给马蹄包了布,然后继续赶路,越向上,大家心里越没底。

    等到车队靠近一脚鬼道时,所有人都惊呆了!

    怎么会有一座木要桥?谁能在这样险峻的地方造桥?

    “大人,我是不是眼花?”一名黑骑眨了眨眼睛,又眨了眨。

    黑骑右将随手捏了个雪团,对准木桥的扶手掷出,听到了极轻的声音:“是真的木桥!我先走!”

    黑骑们静静注视着,右将上马扬鞭,一下子冲过了木桥,看似结构怪异的桥身纹丝不动。

    黑骑右将向属下招手:“马车一次过一辆,不要一起过来。”

    黑骑们立刻驾着马车,按照右将的要求,一辆先过了木桥,另一辆再继续走,即使这样小心谨慎,过一脚鬼道的时间,也比以前缩短了许多。

    “大人,雪更大了,休整还是继续赶路?”黑骑又问。

    右将仍是一挥手:“继续赶路,不尽快通过龟背雪路,就无法按时抵达营地,运宝司的铁律不用我再重复了吧?”

    “是!大人!”黑骑们重新上马,跟在右将的身后。

    当他们好不容易到了龟背雪路,不由地再次傻眼,又有一座木桥?!这怎么可能?

    右将再次拿自己试桥,轻松通过,连马蹄都没滑一下,简直神奇。

    黑骑们见状,立刻上马,按之前的速度通过,比预估的到达三岔路口的时间,整整少用了一天。

    “大人,我们先去哪儿?”

    “还用问么?先去坠鹰峰营地。”黑骑右将再次带路,离开的这段时间,他竟然有些怀念坠鹰峰的食堂,真是有点疯。

    于是,黑骑们一路急驰,终于赶在正午前,到达了坠鹰峰营地外面。

    值守的陈牛,再次看到黑骑们,吃惊得差点从高高的哨位上摔下去,急得扯高嗓门大喊:“刘大人,快来看啊!”

    刘钊拄着拐杖刚经过不久,听到陈牛的喊声又不得不走回去,看到营地外的黑骑时,整个都惊呆了,黑骑来了!

    黑骑为何而来?

    *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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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24章 论功行赏

    坠鹰峰营地的军士们闻讯赶出来, 看着风雪之中的凛凛黑骑,立时肃然起敬。

    之前觉得,戍边时能见到传说中的黑骑, 已是三生有幸;没想到后来还和黑骑们一起驻守营地, 交换吃食, 上次分别得非常匆忙, 都没来得及好好道别,总觉得有些遗憾。

    万万没想到,离下山还有三个月,竟然又见到了熟悉的黑骑们。

    黑骑右将高声宣读兵部和户部共同拟定的文书:“坠鹰峰营地百夫长刘钊率全体军士听令!”

    刘钊立刻整肃衣物, 拄着拐杖走到营门外行军礼:“刘钊在。”

    “自大邺天和十六年七月起, 每年营地军饷和重要物资,皆由运宝司黑骑直接送达。”

    苏衡一听就知道,雅公子揭露军饷贪腐案成功了,由运宝司黑骑直接送达, 就意味着地方官员想染指军饷变成白日做梦;如果黑骑送达军饷和物资数量不足, 那就是兵部和户部的直接责任。

    这招够厉害,多半也是钟昕的主意。

    刘钊努力控制自己的表情,内心雀跃不已, 军饷和物资不被克扣, 就可以给营地军士们购置加厚的军袄军靴,这个冬季就容易挨过去了。

    黑骑右将瞥了一眼强作镇定的军士们, 继续:

    “坠鹰峰营地全体军士拼死保护雅公子有功,百夫长刘钊擢升为千夫长, 先锋陈牛擢升为百夫长, 其他军士依次擢升一级, 俸饷递增, 戍边期满可直接回老家与亲人团聚。”

    不止苏衡和刘钊,军士们听了都咬紧牙关才能让自己不大喊大叫,太好了!

    “坠鹰峰营地军医苏衡,机智变通,医有仁心,筹措药材辅料银两,解其他营地的燃病之急;凭借仁术,治疗烫伤病患,和其他营地军士的病痛之苦。特封为军医官,戍边期满后,直接去国都城惠民药局领职。”

    苏衡对军医的官职体系完全不了解,以为军医官比军医高一级而已,能涨点工资也是好事。

    黑骑右将见刘钊一动不动,清了清嗓子,提醒:“千夫长刘钊,率军士出营领取营地物资与军饷,核对数目后递交收受文书。”

    刘钊倒吸一口凉气,从狂喜中清醒,立刻带领陈牛和军士们出营,拉了两辆马车直奔库房,军士们都跟在马车后面,迫不及待地想看看有什么。

    营门外,忽然就只剩了苏衡。

    黑骑右将翻身下马,与苏衡对视半晌:“苏军医,他们都乐得找不着北了,你怎么这么冷静?”

    “军医官不就是比军医大一级么?”苏衡回答得很直白,“按时发俸银就好。”

    黑骑们不由地乐了。

    黑骑右将耐心解释:“差别大了去了!你,拿着三份医彰书的军医,去国都城惠民药局,只能领个替补郎中的位置,快的等一年,慢的等几年。”

    “军医官就不一样了,去了国都城惠民药局,直接就是药局分目管事!啊,再加上三份医彰书,那就是药局管事替补位。”

    苏衡想了想,军医去惠民药局当实习生等转正,军医官去了药局不是器械科主管,就是库房主管,这……升得也太快了。

    黑骑右将只从苏衡眼里看到一点惊讶:“军医,你真的只有十八岁吗?怎么能冷静得像个八十岁老头子?不对,你都不说个谢谢的?”

    苏衡微微笑,向外面的黑骑们招手:“黑骑的兄弟们,去食堂吃点喝点?我请!”

    右将有些为难:“我们只有半个时辰,还有两个营地的物资和军饷要送,要不等我们回来?”

    苏衡向不远处的铜钱招手,嘱咐了一会儿,铜钱点了点头立刻跑进食堂。

    “刘大人带人点东西,也要时间。半个时辰很够了,保证不耽误你们的时间,”苏衡很有把握,“快,天寒地冻还下大雪,不吃点热乎的,怎么挨得住?”

    黑骑右将大笑,大手一挥:“轮换着去,走!老子快冻僵了!”

    黑骑们一半留守,一半兴高采烈地下马,跑进食堂就看到几口开盖的大铜锅,锅里食材翻滚,肉香扑鼻,看得眼睛都直了。

    “来,等三分钟,马上就好。”苏衡招呼道。

    铜钱和其他几位军士们从后厨里端出蘸碟和热奶茶,里面还有几位军士在准备鱼片、羊肉片、牛肉片……

    苏衡挨个往奶茶大碗里加蜂蜜,递个经过的黑骑们,顺便介绍:“马奶,红枣、山核桃加一起煮熟,冬日饮用最佳!来吧,大家不要客气,赶紧喝。”

    黑骑们捧着热腾腾的奶茶大碗,在风雪里冻僵了双手终于有了些知觉,几口奶茶下肚,只觉得囤在胃里的冰碴完全融化,一碗下去,整个人都暖和起来。

    “时间刚好,铜钱,给黑骑兄弟们把锅里的肉都捞起来放在大碗里,把蘸碟里的料都放进去,一人一碗,先吃起来。”

    “兄弟们,肉片管够,趁热吃。”苏衡招呼着。

    与此同时,铜钱和军士们往捞空的铜锅里下各种肉。

    黑骑们埋头大吃,肉片滑嫩又弹牙,咸鲜合宜,蘸料清爽又有余味,齿颊留香,最重要的是浑身都暖洋洋的。

    右将连吃了三大碗,才搁下筷子,摸了摸滚圆的肚子:“有这一顿,我们又能扛三五日了。军医,谢了!”说完,就跑出食堂,换外面的兄弟们进来。

    后厨片肉,铜钱和军士们挨个往锅里下,再按时间捞起来,流水操作,黑骑们流水一样地吃;全部吃饱只用了三刻钟,还有一刻钟也没闲着,苏衡和军士们给黑骑们的水囊里都装满了马奶茶。

    与此同时,刘钊带着军士们清点完两辆马车的东西,填好收受文书,双手交到黑骑右将手中:“大人,请过目。”

    一分不差,黑骑们准时离开坠鹰峰营地。

    坠鹰峰的军士们集体送到营外,不断挥手,热情地邀请:“再来吃火锅,好吃管够啊!”

    苏衡目送黑骑们远去,才想到一个问题,他们来戍边营地运送物资,谁保护雅公子?不行,他要追上去问清楚,转身向马厩跑去,却被刘钊拦住:“回药舍去。”

    “啊?”苏衡不明白。

    “有个很沉的箱子,上面贴了封条,指明由你打开,弟兄们已经给你送到药舍去了,还楞着做什么?快去!”刘钊顺手拍了苏衡一下。

    苏衡这才向药舍一路飞奔,之前让金雕送了两个小箱子,这次的箱子要多沉,才会让黑骑们送过来?还有,上次两个小箱子就看得他差点犯心脏病,这次大箱子装的东西会不会让他原地去世?

    他惴惴不安地推开药舍门,毛绒绒大猞猁冲着他打了个大呵欠,并伸了个巨长的懒腰,这时候他再猜不到箱子里有什么,他就是一头猪。

    苏衡把药舍门窗关好,把猞猁和大箱子都带进了“小憩空间”,迅速把自己打理了一下,才拍了拍箱子,既期待又无奈地开口:“出来吧。”

    箱子一动不动。

    苏衡先是一怔,然后再三确认,这应该是伪装过的藏身柜,至于钟昕想玩什么花样儿,他都奉陪,不着急。

    于是,他先给大猞猁梳毛,放食放水,又陪着玩球,真玩疯了的程度。

    大猞猁呼哧呼哧地喘气,还不忘和苏衡撒娇,不停地拿大头蹭他。

    “行了,都累成这样了,躺着吧,明儿个再陪你玩儿,乖……”苏衡起初陪玩只是意思一下,玩着玩着就发现猞猁大概是被关在哪里憋坏了,玩疯了。

    “来,再喝点水,多喝水,不容易生病,知道吧?”

    大猞猁对着水碗狂喝一气,然后打着愉快的呼噜,甩着短尾巴,不停地拿大萌爪子扒拉苏衡,腻歪得就差开口说人话了。

    “行啦,明儿一早,我带你晨跑。”苏衡和猞猁击了个掌,表示说话算话。

    没一会儿,疯玩过后大猞猁就睡着了,呼噜声还不小。

    苏衡心里很不是滋味儿,猞猁这样反常一定有原因,最大的可能性就是钟昕遇到了极危险的事情,为了保护它,把它关起来了。

    可是猞猁毕竟不是人,理解不了。

    “你都这么惨了,也不知道钟昕会是什么样子?”苏衡摸着猞猁的毛绒绒肚腩,独自担心。

    苏衡原本以为“小憩空间”常年恒温恒湿,最近才发现可以调节,为了不让长出御寒毛的猞猁太热,把温度调低了一些,然后就听到大箱子的动静。

    大箱子里面一阵机械的响动,箱子变大再变大,雅公子从容地走出来,连头发丝都没乱,向着苏衡微笑。

    苏衡怕雅公子经历什么变故,或者身上带伤,只是握住他冰凉的手,低声问道:“你怎么会这时候来?”

    雅公子黑白分明的大眼瞳里闪过一丝狡黠:“刚捅完一个马蜂窝,会暖床求包养。”

    “行啊,”苏衡被他逗乐了,“来,先验个货。”

    雅公子凝望着苏衡,随手扯下厚实的斗篷,露出镶着白毛的、堪称奢华的冬季常服,又扯掉了巴掌宽的腰带,笑着问:“看,是不是胖了点儿?”

    *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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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25章 低血糖

    “你别闹!”苏衡摁住雅公子的手, 把他推进卫浴房,“长途奔袭,还窝在这么小的箱子里, 赶紧去泡个热水澡, 今晚别动什么歪脑筋!”

    雅公子在卫浴房里一边脱衣服, 一边咆哮:“靠!说好的负距离呢!”

    “赶紧洗!家居服在左手边的柜子里, ”苏衡又嘱咐,“我去给你弄些吃的,乖!”

    雅公子漠然打开花洒任由热水冲泻而下,顺着额头脸颊落下的水珠, 垂着的浓密眼睫上全是水珠, 仿佛泪流满面,语气却截然不同:“你是不是不行?!”

    “有你求饶的时候。”苏衡颇有气势地吼回去。

    等苏衡提着大食盒回到空间时,钟昕铺开着如墨的长发,仅着家居服摊开在地铺上, 睡成了一幅美人图, 赏心悦目了几分钟,就踢薄被甩枕头动个不停。

    钟昕睡得并不安稳,梦里一直在爬山, 每次眼看着快到山顶, 不是山顶突然升高,就是他一脚踩空掉下去, 越来越累,越爬越慢……可是不爬就没路, 又要摔下去。

    明知是恶梦, 却怎么也醒不过来, 无人可以倾诉, 也没有人叫醒他。

    苏衡无奈地摇头,拿来绒毯替钟昕盖上,这家伙明明快累死了,还不知死活地勾他,真不让人省心。

    梦里的钟昕已经一点力气都没了,眼看着脚下的山路越来越少,上山的路无限拉长,他又一脚踩空,坠落的瞬间大喊救命,却发不出半点声音,他看到宫墙里的人,朝会上的人,运宝司的人却越来越远。

    下落的钟昕听到极为冷漠的威胁,“你什么都没看见,什么都没听见,你不是生而尊贵的人,你只是个哑巴……”

    “不,我会说话!我不是哑巴!”钟昕使出全身力气大吼出声。

    “天降财神自带残缺,你不是哑巴就是骗子!”

    “摔死这个骗子!”

    钟昕下落的速度越来越快,直到他看清遍布地底的荆棘桩……

    苏衡挨着钟昕又铺了个地铺,紧贴着他躺下,强行把动不停的他困在怀里,伸出右腿压住,含着他饱满的耳垂咬了一口:“钟昕,好好睡,别乱动了。

    钟昕呼吸急促着睁开眼睛,眼前是熟悉的“小憩空间”,不远处猞猁在打呼,苏衡的双手交叠搁在他的腰间,长腿压着他的,他下意识地用力握紧了苏衡的手。

    苏衡把钟昕扳过来,望进他惊慌失措的黑眼睛,柔声问道:“做恶梦了?”

    “嗯。”钟昕点头。

    “我在,”苏衡亲了一下钟昕的额头和嘴唇,“没事了,睡吧。”

    钟昕紧抱着苏衡,闻着熟悉的沐浴露的味道,感受着肌肤贴慰的温暖,熬了几天几夜的疲惫像海啸般将他吞没,秒睡。

    苏衡轻拍着钟昕的后背,觉得他肌肉增加了不少,手感比以前好多了……这个念头在脑海里飘飘忽忽,原本就紧贴的肢体,触感分外明显,瞬间勾起了他不该有的生理反应,也只能独自忍耐。

    风华绝代在怀,想当圣人很难,期间苏衡两次悄悄溜进卫浴房,出来以后犹豫片刻,又重新将钟昕揽进怀里。

    等钟昕自然醒来,已经是十个时辰以后的事情了。

    苏衡刚从卫浴房出来,若无其事地招呼:“醒了?赶紧洗漱一下,再吃东西。”

    睡懵了的钟昕,迷迷糊糊地爬起来,顶着一头及腰长发,整理了一下快露肩的家居服,看了看自己,又看了看苏衡,嘟囔一句:“你是真的不行。”

    苏衡皮笑肉不笑地问:“睡够了?”

    钟昕知道苏衡有洁癖,默默走进卫浴房洗漱完毕,打开门发现苏衡正倚在门外的墙边,宽松的家居服都挡不住宽肩窄腰大长腿。

    钟昕伸出双手把苏衡摁在墙上,一口咬在他的喉结上:“既然你不行,就让我来吧!”

    苏衡被理智强行束缚的冲动,瞬间燃爆,眼角余光瞥到正在踱步的猞猁,拦腰抱起钟昕冲进卫浴房,反手锁上门。

    “啊!疼!”

    “唔……”钟昕的声音都被苏衡堵住。

    猞猁奔过来,不停地拿大爪子挠门。

    没多久,苏衡抱着钟昕从里面走出来,从柜子里取出一盒零食,捏了一颗松仁粽子糖塞地钟昕的嘴里,怕他呛着,托着他的下颌。

    片刻,钟昕睁开眼睛,看了看衣裳不整的两个人,苍白的脸庞变成了粉色,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

    苏衡揪紧的心终于舒展开来,抬手一巴掌呼在钟昕的翘臀上:“老实交待,你上一次吃东西是什么时候?吃了什么?”

    “啊!”钟昕吃痛,不止脸,连颈项都红了。

    大猞猁嗷一声扑过来,早有防备的苏衡几乎同一时间弹起来,顺势把它关进了卫浴房。

    钟昕怎么也没想到,猞猁竟然这么废,好汉不吃眼前亏,含着糖回答:“进了藏身柜就没吃过。”

    “在藏身柜里待了几天?”

    “两天。”

    “你是不是找死啊?”苏衡恨铁不成钢地又呼了一巴掌,亲热到一半,钟昕晕了过去,吓得他差点当场去世。

    “啊!”钟昕又生挨了一下,可怜兮兮地说,“饿……”

    苏衡取来大食盒,层层打开,摆了满满一书案:“赶紧吃。”

    “抱。”钟昕伸手。

    苏衡叹了口气,任劳任怨地当起了老妈子,顾及钟昕的肠胃,没让他一次吃饱,少量多餐。

    钟昕放下筷子,笑得无辜又灿烂:“舒服多了。”

    苏衡双手环抱,继续问:“说吧,捅了个什么样的马蜂窝?太大的话,会暖床的也不要。”

    钟昕收敛笑意,垂着眼睫沉默片刻,才开口:“户部侍郎在家自尽,兵部侍郎在校场演练中自尽,宫中两名妃子自戕……累及多方,还在追查。”

    苏衡惊得足有五分钟没回过神,知道贪腐案一定涉及很广,没想到这么严重:“他们的余党,会把你生吞活剥了吧?”

    “国都城现在应该回过神来了,就算是运宝司的人,也不知道我在哪儿。”钟昕捧着素白茶盏,语气很轻松,脸上却没有半点得意和庆幸。

    苏衡一时不知道是该先安慰钟昕,还是先问他如何做到的?

    “大邺看起来越来越兴盛,但是夏宫内明争暗斗不死不休,我不是任何一派,也是每一派,只要对百姓有好处,我无所谓。”钟昕难得烦躁地扒了扒头发。

    苏衡取来梳子,一点一点替他梳理顺畅,再绾成发髻,插上簪子,问:“害怕么?”

    “怕,”钟昕放松地靠在苏衡怀里,“但是害怕没有用。”

    “我怎么觉得你早有准备?”苏衡总觉得钟昕悄无声息地做了许多准备。

    “嗯,未雨绸缪,有备无患。”钟昕懒洋洋的,把全身的重量都交给了苏衡,没错,他暗中布置了许多,包括日常佩饰里都藏着剧毒药,方便自我了断。

    但是苏衡出现了,这些也许永远也用不着了。

    “接下来打算怎么办?”苏衡搂着钟昕。

    “等……”钟昕的身体可以放松,大脑随时紧绷,“老树病了,就把所有病的枝条砍掉,坏掉的根系斩断,老树可能会掉叶子,但假以时日,才能抽枝生新叶,重新焕发生机。”

    “行吧,”苏衡与钟昕十指相扣,“人家金屋藏娇,我空间藏雅,一样有情趣。”

    “金屋藏娇的结局不好……”钟昕闭上眼睛。

    “空间藏雅,你若不离我必不弃。”

    “我要是离了呢?”钟昕习惯性垂着眼睫,掩饰真实的想法。

    “抓回来关上一辈子,”苏衡脱口而出,想了想,又改口,“我这样的,全大邺独一无二,有什么能让你离开我?”

    “有啊,”钟昕自己先忍不住笑出声来,“哪一天,你老了,秃了,胖了,油腻了……你想想,前面挺个大肚子,腰这么粗……”

    苏衡一阵恶寒,立刻反击,“你还比我大四岁呢,要老也是你先老啊。”

    “……”钟昕心里咯噔一下,话到嘴边又转了个弯,“叫哥。”

    “想得美。”苏衡借着环抱的姿势,发动咯吱大法。

    “啊……”钟昕像条离岸的鱼使劲扑腾,却因为这个压制姿势怎么也逃不掉,“苏衡,你放手……”

    “你喊破喉咙也没人理你!”苏衡假装邪恶怪叔叔。

    钟昕又叫又笑得直打嗝。

    苏衡不得不停手,改成边喂他喝茶边拍后背,一脸嫌弃:“看看你这个画上美人,先是低血糖晕倒,现在笑到打嗝,中看不中用的,唉,还能指望你什么……”

    “嗝……”钟昕连打了十几个嗝,拉着苏衡的手替自己揉肚子,还不忘毛遂自荐,“长得好看啊,身材又好,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君子六艺名冠国都城……”

    “哦,花魁啊?”苏衡哎哟一声,“你怎么又掐人?”

    “咔嗒”一声响,大猞猁自学成材开了门,从卫浴房冲出来,对着苏衡一通咆哮,张嘴就咬。

    “猁儿,退下!”钟昕大喝一声,同时比划手势。

    猞猁甩了甩耳朵尖上的黑毛,正对着苏衡趴下,横在他俩中间,一通呲牙咧嘴。

    苏衡一脸无语:“你家主人连根头发都没少,你吼什么呢?”

    钟昕噗哧乐了:“哎,我不打嗝了。”

    第126章 心狠手辣

    苏衡一拍手:“歪打正着。”

    “啊……”大猞猁又张开嘴巴。

    “再攻击我, 就把你扔出去!”苏衡觉得必须给这个毛绒怪上一课,不然以后动不动就被咬,日子没法过。

    “呜……”猞猁毫无退意, 露出一口尖牙。

    苏衡急了, 直接硬杠:“我, 苏衡, 上辈子爱钟昕,哦,对了,他就是钟昕;这辈子也一样, 我不会做任何伤害他的事情!”

    猞猁没怎么样, 继续与苏衡对峙。

    钟昕脸红了,强行把猞猁的大脑袋扳过来,比了个必须服从的手势。

    苏衡默默记下了这个手势,半慢拍地诧异:“哟, 脸红了呀?””

    钟昕因为这句话, 整个人都红了。

    苏衡明知故问:“哟,大兄得咋咧?让人给煮了呀?”

    钟昕睁眼闭眼之间,平复了心情, 直视苏衡的眼睛:“人心易变, 也许,我早就变了呢?不然, 怎么在运宝司活这么些年?”

    “或者我看上了你举世无双的能力,真的用上了美人计呢?”

    苏衡完全不接他的话茬:“你风华绝代, 我举世无双, 绝配。”

    钟昕难得想说说心里话, 可是该认真听的却一直装傻, 气得他直接握住了苏衡的肩膀,恶狠狠地问:“苏衡,你有没有听懂我的意思?!”

    苏衡的眼神却顺着钟昕宽大的领口不正经起来,轻描淡写地回答:“看光了。”

    钟昕气得想捶墙。

    苏衡似笑非笑地盯着:“你让今年十八明年十九的我,下山直奔国都城惠民药局当分管事,又打算做什么?你这是拿我当烤串呢?”

    钟昕直截了当地回答:“惠民药局有郎中两百余人,派系林立,你凭三张医彰书只能当替补,就算运气好,很快能补上,也要从抄方郎中做起,俗称实习医生,整日端茶倒水像个打杂的……”

    “要凭你的医术,没有五年十年,根本不可能在惠民药局立足,自然也触碰不到那里的秘密……但是调查不能等。”

    “苏行远离开国都城已经十年了,宫中太医院和惠民药局,打理文书室的人手变更了不知道多少次,我暗中出动了运宝司的人,也只能得到那一点资料,调查已经非常艰难。为了不让最后一点蛛丝马迹消失,惠民药局哪怕是个火坑,你也要跳进去。”

    钟昕说着,眨了眨眼睛,一脸无奈又无辜:“当然,如果你不想去趟那里的浑水,可以不去。”

    “……”苏衡听到这里,就知道钟昕已经黔驴技穷了,接下来的线索要他自己找,要让恢复苏家名誉,这个火坑他跳了。

    钟昕低头又抬起来,面无表情又神情漠然,说得字字诛心:“苏衡,我心狠手辣,为达目的不择一切手段,就连你都可以用来布局,所以……你确定没有看错我?”

    “也许将来有一天,你会发现顶着雅公子脸的钟昕,深扒开来看心是黑的,连流动的血都是黑色。”

    “那时,你后悔都来不及。”

    苏衡闭上眼睛又睁开,直视钟昕的黑眼睛,带着慑人的气场:“我好歹也是学霸,正史野史看了一大堆,但凡罪大恶极的,基本都有几个共同点,贪,包括贪才贪色贪奢侈品;权,享受位高权重带来的优越感;极度自私和冷漠……”

    “他们掌握着巨额财富和权利,声色犬马,随心所欲,过得奢靡的生活,不顾旁人死活。《红楼梦》里江南织造府的吃食都是什么样子的……”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富家卖米贵如珠,穷家鬻女贱如土。”

    “你呢?一锅沸腾鱼片,就吃得很开心,一盏清茶,就喝得有滋有味儿。衣服都是量身订做的,死贵死贵的,你有很爱吗?瞧你穿得这身堪比破烂的家居服,笑得像个二傻子似的。”

    钟昕听得直磨牙,这夸人听着比骂人还膈应。

    “任何人拥有天降财□□声,只想着如何利用这个名声,为了自己挣得更多的名利,你呢?吭哧吭哧舍生忘死地干着吃力不讨好的反腐反贪的事情……”

    “被人追杀到要躲在伪装过的藏身柜里,当成辎重送到这里来,你图什么呀?”

    “从第一次见到你,我就开始观察你了……看着铜钱母子俩,郑鹰,洛秋娘,赵礼一家三口……”

    “反正对我而言,不是看你说了什么,而是看你没做什么……”

    “被你骗才骗色,只能承认我瞎,说完了。”苏衡给自己倒了盏茶,一饮而尽,有点渴。

    钟昕呆呆地望着苏衡,像受尽委屈和苛责的孩子,第一次听到有人真诚地夸他是最好的孩子……

    “唉,绝代风华傻了也这么赏心悦目。”苏衡见不得钟昕有这样的表情,见一次就心疼一次。

    钟昕难得茫然的眼神瞬间清醒,甚至带着攻击性,大步走到苏衡面前,强行拉下他的头,狠狠地吻了下去。

    苏衡的呼吸陡然急促起来,身体因为钟昕的抚摸而火热,两人纠缠着亲吻着,沿着墙边,一路磕撞到了卫浴房,锁上了房门。

    “啊……我也有所图的……啊……”

    “嗯?”

    “你!有你足矣……”

    “啊,疼,啊……”

    猞猁又扑过去使劲挠门,忽然意识到还没解除指令,又默默回到原地趴着,充满困惑地瞪着卫浴房,耳尖的黑毛不停颤动,听着里面传出的奇怪动静,直到睡着。

    天亮了,小憩空间里,原有的单人地铺已经变成加长宽的大地铺,薄毯之下两人紧紧相拥,两套叠得整齐的家居服摆在一旁。

    猞猁大脑袋枕着家居服,睡成一长条,打着小呼噜。

    苏衡搂着睡得香甜的钟昕,摩挲指尖缠绕着他的黑发,精神亢奋地毫无睡意,原本打算好好调理钟昕的身体,然后再做更亲密的事情,循序渐进,没想到……

    进展得太快了!

    ……

    钟昕悠悠转醒,睁眼就看到苏衡正背对自己在书案旁摆放食盒,食物香味弥漫在空间里,引发一系列的生理反应,饿,腰酸,以及某个部位的不适。

    苏衡摆好食盒,又悄悄去卫浴房洗衣服、拖地和清理,传出一阵阵的水声。

    钟昕掀起薄毯看到干净的自己,以及手边干净的家居服,立刻回忆起卫浴房疯狂的一幕幕,恨不得挖个洞钻进去再也不要出来。

    可偏偏事与愿违,收拾完的苏衡一把将钟昕扶起来:“醒了就起来,别饿着。”

    钟昕一时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面对苏衡,立刻闭眼装睡。

    “别装了,”苏衡拿自己当靠垫,扶住钟昕,给他套上衣时出口威胁,“我也可以给你穿裤子,但是有什么后果,自己负责。”

    钟昕立刻睁眼,抢过裤子,把苏衡推开:“我自己穿!”

    苏衡也有点不自在,更多的是食髓知味,内心愉悦又担心钟昕的身体,整个人又处在极为分裂的状态。

    钟昕穿好家居服,慢慢走到书案旁,吃了七分饱以后,又躺回地铺上继续睡。

    苏衡立刻阻止:“别睡了,你也该去外面走走,别当死宅。”

    “累,”钟昕完全不想搭理,“我到这里是个秘密,出去还得了?”

    “有哪里不舒服吗?”苏衡先摸了一下钟昕的额头,确定没有发热,看他脸色也正常,还是有些担心,“要不让我看看?”

    “不要!”钟昕拒绝得特别干脆,“你赶紧出去让我一个人继续睡就行。”

    “我陪你,”苏衡也躺下来,紧挨着钟昕,“你真的不出去走走?”

    “不用,”钟昕的别扭在于,从没想过自己会是下面的那个,现实这么骨感,以至于他不愿面对,“我出去被人看到,会惹出祸事来。”

    “你打算在我这儿躲到什么时候?”苏衡无奈又心疼。

    “收到安全的消息,”钟昕打算让苏衡知道更多事情,“老树病得厉害,只能指望新枝了,新枝需要时间茁壮起来。”

    “毕竟,我捅了老树上的毒蜂窝,窝没了,总有逃走的毒蜂会不死不休。”

    “可以待在药舍里,至少能晒晒太阳。”苏衡耐心劝说。

    “如果被铜钱或者其他人看到怎么办?你总不能杀人灭口吧?”钟昕转过身,面对苏衡,这是极为严肃的事情。

    苏衡继续劝说:“药舍平日只有铜钱、赵先机、陈牛、刘钊和郑鹰五个人能靠近。如果是铜钱和赵先机,那就很好办了,我就直接警告,你们什么都没看到,什么都没听见……”

    钟昕复述了一遍:“你什么都没看见,什么都没听见……”这句话触动了记忆深处的什么东西。

    苏衡看着钟昕的脸上没了血色,急忙问:“怎么了?哪里不舒服么?”

    钟昕握住苏衡的手,急切地重复:“你什么都没看见,什么都没听见,你不是生而尊贵的人,你只是个哑巴……”

    “谁说的?!”苏衡额头的青筋爆起,怒意上涌。

    钟昕努力回忆着,总算想到了:“我做恶梦的时候,有个人一直这样说,直到你把我叫醒……”

    第127章 六月太子

    苏衡瞬间抓住重点:“日有所思, 夜有所梦。你之前在这儿一直睡得很好,怎么突然做恶梦?”

    钟昕又垂着眼睫,良久才抬头:“我来你这儿才睡得好, 以前不是。”

    苏衡一怔:“什么意思?”

    钟昕被苏衡看得耳缘微红, 昨晚他俩已经那样亲密, 也没什么不能说的:“我到运宝司的第一日, 闭着眼睛醒了一整晚,用了一天一夜明白自己的处境,那是个你死我活的地方。”

    “雅公子都是十二三的年纪,从截然不同的家庭里选出来, 送到运宝司以后, 就再也见不到了。这些孩子的出身、随行、言谈举止都完全不同,财神人选考核内容只有一个,商贸和财运。”

    “我一个奔四的男人,藏在一个十岁孩子的身体里, 总不能和这些半大孩子计较, 所以刚开始我尽量护着他们,中了几次毒以后,我放弃了。”

    “孩子天真且残忍, 从我第一次中毒被救活以后, 就再也没能睡过一个好觉,习惯和所有人保持距离, 尤其是少侍清明。”

    “起初是强行保持清醒,后来是中毒次数太多, 身体大概出了不少问题, 再后来是用脑过度的神经衰弱, 我常常疲惫至极, 却闭眼到天亮。”

    “即使这样防备,我还是中过一次剧毒,昏迷了一个月才醒,那次以后,我连你都忘记了。”

    苏衡强行摁住杀人的冲动,把钟昕揽进怀里,摩挲着他的后背,长叹一口气:“你说原主十岁以前的记忆全失,那恶梦里的话你听到过几次?声音熟悉还是陌生?语速是快是慢?”

    “你见识过各式各样的人,应该能从说话里判断出一二。”

    钟昕窝在苏衡怀里,玩他的手指:“语速不快,可以称得上很慢而且不怒而威,即使不想听,也不敢捂耳朵,听到那些话,我浑身冰冷。”

    苏衡随手拿来便携本,直接画起了思维导图,希望能分析出什么来:“那些话?不只这两句?”

    “嗯,”钟昕点头,“天降财神自带残缺,你不是哑巴就是骗子!摔死这个骗子!”

    苏衡记录的笔尖一顿,戳破纸页:“自带残缺?钦天监的星官说的?”作为外科医生,知道太多先天发育不良的疾病,一时有点慌。

    “雅公子是一个统称,多少有点先天不足,我是哑巴,有先天六指,还有先天少一只眼睛的……”

    苏衡立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脑子里不断重复这些话,然后把钟昕扳过来,看了又看。

    钟昕被苏衡盯得浑身发毛,下意识挪远一些:“你别,我吃不消你!”昨晚太疯了,到现在都腰酸得厉害。

    “说正事呢!”苏衡轻拍了一下,把他拽回怀里,“你这个样貌,寻常人家应该生不出来吧?你在宫中和运宝司行走这么些年,就没发现自己长得和谁有点像么?”

    “大邺只有铜镜,成像都是失真的,而且我又不靠脸吃饭,平日也不照镜子,”钟昕第一次看清自己的长相,还是在卫浴房的镜子里,又毫不谦虚的加一句,“我一直知道自己长得不错,更没必要照镜子。”

    “各种宴会围猎的场合,只有人赞美我的样貌和风度,从未有人提过我像谁,哪怕是玩笑话都没有。”

    “你不是生而尊贵的人,”苏衡琢磨事情的时候,手指总要玩些什么,现在是绕着钟昕的一缕黑发玩儿,“你害怕那个声音,会吓得浑身冰冷。”

    “失去记忆有病理性和心理性两种,大脑某些区域急慢性病变、外伤等原因,会造成失忆,这种失忆恢复的可能性几乎为零,这是神经外科的范畴,我不专业。”

    钟昕把苏衡的手搁在自己头上:“来,先摸一下,有没有什么外伤的痕迹,疤什么的,这个总会吧?”

    “行,”苏衡抽掉钟昕的发簪,黑发垂落的他,有种难以言喻的脆弱,然后像触摸稀世古董一样,把头皮仔细摸了三遍,“没有外伤疤痕,颅骨非常光滑,没有陈旧外伤引起的骨性增生或凹陷。”

    “可以排除外伤,”钟昕自己下了个总结,“那就是心理原因,久病成医,心理门诊VIP来说一下。”

    “你怎么知道?”苏衡一怔,钟昕死后的事情,他一个字都没提过。

    “从手术室心电监护的三条线平了以后,我一直能看到,”钟昕有些不自在,整理了一下并不乱的长发,“你大闹手术室,几个人摁住了打了镇定剂,你在停尸房外站了一整夜,你一次次去心理门诊……”

    “穿来大邺每个不能安眠的夜晚,每个生死关头,每个我熬不住的时刻,都是靠我们的回忆支撑下来的……即使后来我忘记了你,但苏衡这两个字对我来说,仍然是特别的。”

    “以前,我不知道,我对你来说这么重要;这里,你也不知道,你对我有多重要。”钟昕说完,绽出一个格外灿烂的笑容。

    “……”苏衡呆成一座木雕,觉得自己急需高血压和心脏的药。

    钟昕聊这些并不轻松,如果不是理智在线,恨不得永远别提;所以,看到苏衡难得的呆瓜样儿,几乎瞬间就起了别的念头,直接将他扑倒在地。

    钟昕的长发落在苏衡的颈侧,宽大的领口显示他极好的颈肩曲线和肌理,以及昨晚疯狂时留下的印记。

    苏衡的心跳又快出了新速度,所幸理智还在,清楚记得昨晚折腾得太厉害,至少让钟昕休息两三天,于是果断推开他,自己冲进卫浴房。

    “哈哈哈……”钟昕笑得趴在地上,时刻会顾及自己的身体,这就是有个外科医生男友的好处吗?

    没多久,苏衡冲了个冷水澡从卫浴房走出来,仿佛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正色道:“我去心理门诊的时候,遇到过一个个被霸凌的初中男生,因为心理保护机制,他忘记了霸凌事件,按说能够正常生活。”

    “但是,即使没有记忆,他经过那所寄宿制中学仍然会不安,会害怕钉子,会害怕火柴,害怕与霸凌伤害相关的一切东西。用医生的话来说,这是身体记忆。”

    “所以,我想,有没有可能,你浑身冰冷不是因为说话的人,而是因为原主听到那些话的时候,是个很冷的地方。”

    钟昕闭上眼睛,努力回忆了一会儿,就用双手抱住了头。

    苏衡急忙上前搂住他:“又头疼了?”

    “嗯,”钟昕点头,在苏衡的头部穴位按摩下,才慢慢放松下来,“比以前回忆你的时候,疼得还要厉害,没关系,可能多疼几次就能想起来。”

    苏衡又一次体会到了心疼和无可奈何的滋味儿,忙说:“不着急,慢慢来。”

    “没有多少时间了,”钟昕的眼神清澈又坚定,“你推断的没错,用那种语气、说那种话的人不多,甚至可以说非常少,我必须尽快想起来。”

    “为什么?”苏衡不明白。

    “老树的病根完全除掉,新枝才能茁壮成长,病根快要去掉了,”钟昕微笑着,笑意未达眼底,“我是趁乱逃出来的,新枝也是历经风雨才能茁壮。”

    苏衡心里咯噔一下:“会有国丧?”

    “不会,”钟昕否认,“朝堂震荡引发了连锁反应,有些蠢蠢欲动的势力伺机而动,也许,能让我们看得更清楚。”

    “只凭我一人的能力,把你拱上惠民药局分管主事的位置,没有问题;但是,让你在最短的时间里,进入太医院核心位置,我做不到。”

    苏衡只觉得后背一凉:“搞半天,让我当烤乳猪才是你的最终目标?”

    “你进惠民药局,自然会有老家伙们像狼群一样盯着你,他们会下绊子,会让你出错,把你赶走。但是他们自己能力和脑子有限,最大的可能性就是丢他们治不了的病人给你。”

    “危机处理好了,就是机会。等你证明了自己的能力,让更多人看见,就有人会把你提进太医院,”钟昕握着苏衡的手,“放心,我的人会暗中保护你。”

    “为了保存那些暗中的力量,我才用了藏身柜这种神不知鬼不觉的方法来到这里,省时省力。”

    “我一直都在,会保护你,护住你也就护住了我自己。”

    “……”苏衡才发现,钟昕设的局远比自己想象得要大得多,“能不顾众人反对,把我提进太医院的人,想来,也不是寻常官员吧?”

    钟昕胸有成竹地微笑:“当今太子,未来君王,老树新枝。”

    苏衡觉得自己上了一条豪华贼船,还不能脱身:“你有什么筹码,能让太子与你合作?他得了不治之症?”

    钟昕收敛了笑意:“苏行远无辜牵连进六月太子的事情,你应该看了资料。但是只有极少数人知道,这十年来,六月太子不止一个,所以,现任太子非常害怕,需要最可靠的郎中。”

    苏衡听得头都大了,和钟昕的脑子比起来,觉得自己像人形单细胞草履虫。

    第128章 必须翻案

    钟昕忽然眼睛一亮:“衡, 你选修过《毒理学》么?”

    “亲,那是法医课程。”苏衡没好气地回答。

    钟昕又垂着眼睫:“就算你是法医也没什么大用,大邺的毒和现代毒是两回事。”

    “现代的法医没什么用, 大邺的法医肯定有用, 不对, 应该叫仵作, ”苏衡不太明白,“这些事情归刑部管,你操什么心呢?”

    钟昕说这些的时候,心情很不好, 所以踩着苏衡的光脚丫:“刑部管不到宫墙之内, 内务府那群人像一群泥鳅,所以,很多事情就湮灭了。”

    苏衡对钟昕越来越没底限,完全不在意踩脚这种事情:“所以, 那几个六月太子, 其实根本没人知道原因?”

    钟昕难得调侃:“十年之内,一共有三个六月太子,现在的太子殿下是第四个, 以我们现代人的标准看来, 他是最合适的人选。但是这位殿下获封以后,度日如年, 一个月瘦了许多。”

    “第一位,太医院群医的结论是中毒, 只有苏行远坚持是意外, 这个坚持不仅让他丢了太医院院判的职位, 还被逐出太医院, 要不是趁早搬离国都城,只怕现在已经入土为安了。”

    苏衡皱紧眉头,苏行远卷入的权势之争真是大发了,却不知该如何评论。

    钟昕有些感慨:“郑鹰带苏家去执行隐藏计划前,我让郑鹰向苏行远打听当年的事情,你猜结果如何?”

    苏衡摇头。

    “苏行远并不打算翻案。”钟昕也不敢相信。

    苏衡同样震惊:“什么意思?”

    钟昕有些无奈:“他一个字都没提,一条线索都没给,说过去的都过去了,没必要再牵扯一群无辜的人。所以直到现在,我手里也只有寄给你的那点资料。”

    “知道最多的人,三缄其口。我们有力气不知该往哪儿使。”

    “你能看出什么来么?”

    苏衡摇头:“我原本学的就是西医,对中草药物的毒性完全不了解,再加上那份治疗记录上面并没有症状,寻常食材的普通做法,看不出疑点。”

    “无解,”钟昕拍了拍苏衡的肩膀,“现在只有靠你自己了,苏医生。”

    苏衡并不死心,再有机会下山,一定要和阿爹好好聊一聊。

    ……

    自打上次领到足够军饷,大雪一停,刘钊就命令陈牛带人和马车下山采买,买了足够过冬的食材和粮食,质地不错的木炭,还在瑞和布庄给军越王们订做了加厚的棉袍、冬靴等过冬物资。

    瑞和布庄因为价格公道、质量有保证,成为坠鹰峰营地的供应商,洛秋娘精明能干,不仅按时交货,还让陈牛把苏衡订制的辅料订单全都带回山上。

    这次,营地军士们可以在山上过得温暖饱足的寒冬,每个人都高兴得合不拢嘴。

    等黑骑们完成军饷和辎重的运送任务,再回到坠鹰峰营地,已经是十日以后的事情,天气晴好,山上冷得越发明显。

    坠鹰峰营地千夫长刘钊带领军士们出营迎接,意外发现,黑骑们还带了三名囚犯,囚犯不是别人,正是虎啸崖营地百夫长樊诚和他的亲信。

    刘钊早就从铜钱和赵先机那里知道,樊诚手下去绥城冒充坠鹰峰营地军士强买强卖的事情,无名火骤起。只是碍于黑骑们看押,不好动手而已。

    军士们热情迎接黑骑们,第一桩事情就是请他们去食堂大吃一顿。

    黑骑右将看着满食堂的人,惟独没看到苏衡,问铜钱:“苏军医呢?”

    铜钱作为运宝司的一员,对黑骑右将有问必答:“军医说要趁着冬季无事,在药舍研制新药,来年就有足够的药物可以用,已经忙活大半个月了。”

    “对了,前几日苏军医拿出的冻伤膏很好用,所以大家都不去打扰他。”

    黑骑右将每日要汇总和处理许多事情,当然知道国都城找雅公子已经找翻天了,但私心觉得一直找不到才好,最主要的是,他并没有收到雅公子的危信,所以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

    一旁的赵先机急着介绍:“大人,今儿个厨房炖了鸡汤,八人一锅,按苏军医的建议,放了菌菇干,鲜美极了。”

    黑骑右将一听,立刻来了精神,兴奋地搓了搓手,眼角余光看到了左将的暗示,急忙找了个借口,溜出食堂。

    郑鹰的消息渠道比右将更广,问:“有没有雅公子的消息?”

    右将急忙摇头:“没有平安信,也没有危信,更没有求援信。”

    郑鹰心中了然:“你们今晚好好吃,好好睡,明日一早就赶路,尽快把樊诚一伙人送回国都城去,再顺便打探其他消息。”

    “是!大人。”右将立刻行军礼,若无其事地回到食堂。

    郑鹰再不愿意相信,也不得不信,雅公子十有八九在坠鹰峰,其他不说,苏衡只要天气好,每日晨跑必不可少,但是自从上次黑骑们送物资来以后,他就再也没跑过。

    没再晨跑不是问题,但苏衡每日都从食堂带食盒回药舍吃,或者由铜钱赵先机送食盒去药舍,份量很足,吃得多、不运动,还不胖,反而更显出结实有力的样子。

    无心之人很容易骗过去。

    但要骗到郑鹰却非常难,他每日都在营地四处巡逻,擅于追踪和观察,偶尔能听到药舍里传出猞猁的呼噜声,就算一直见不到人,也足够说明问题了。

    雅公子能远离国都城那个是非之地,还能有苏衡这样尽心维护的至交,他更加心慰。

    如果硬要说有什么不满的就是,他再也不能去苏衡那里蹭吃蹭喝,更别提逗嘴解闷。

    郑鹰试着和铜钱赵先机聊过,仍是话不投机半句多,于是他又恢复了营地孤魂野鬼的状态,在他心里雅公子平安顺遂比什么都重要。

    “哟,”苏衡提着食盒走出药舍,见到木雕似的郑鹰,打趣道,“还没去表白呢?”

    郑鹰差点被呛到:“你怎么知道?”

    “表白不成呢,以你的性子肯定不死心地再去淘其他礼物;成了呢,就留在布庄帮忙了,横竖应该见不到人。可你还在这里,就很说明问题。”苏衡一针见血。

    郑鹰被噎得够呛,难得找不到话来反驳,他就是没胆量下山,横竖也没有其他人可以参考,只能厚着脸皮问苏衡:“苏军医,你呢?如何表白?”

    “我?”苏衡一怔,如实回答,“日久生情,两情相悦,不用表白。”

    郑鹰被秀了一脸,更憋屈了。

    苏衡第一次见到郑鹰这样的表情,想了想:“你向来是干净利落的人,这样迟迟不行动,足以证明她在你心中的分量。”

    “我觉得,你的顾虑无非是配不上她;或者,黑骑行动总是充满危险,你怕没法陪她一辈子。”

    郑鹰觉得苏衡可能会幻术,不然怎么把自己的心看得这么透彻。

    “郑鹰,只要你不做背叛雅公子的事情,只要我在附近,不论多重的伤,我都会尽力一试。我对病人怎么样,你应该清楚。”

    郑鹰差点跪了,苏衡这个十八岁的少年郎,医术堪比鬼神也就算了,怎么会对感情了解得如此通透?

    “苏军医,洛秋娘对我来说是明月皎皎,我是污泥,她高不可攀。如果是你会怎么做?”

    苏衡不假思索地回答:“我确定心意就会表白,她接受最好;她不接受,我就会消失。”

    郑鹰悄无声息地消失了。

    苏衡回到药舍,进了空间,就对上钟昕的大眼睛:“你偷听?”

    钟昕一把将苏衡摁住在墙上,恶狠狠地开口:“你什么时候和郑鹰无话不谈到这种地步?”

    苏衡浅浅笑,直接伸手揽住钟昕,轻轻摩挲腰侧:“你说洛秋娘会同意么?”然后若无其事地心里默数,一,二,三……

    果然,刚数到五,钟昕就忍不住逃开他的魔爪,顺手摁住,呼吸有些急促地回答:“不会。”

    “看不上郑鹰?”苏衡脱口而出。

    “刚好相反,”钟昕既无奈又惋惜,“郑鹰是她的明月皎皎。”

    “???”苏衡简直不敢相信,“他俩早就见过?”

    钟昕收敛笑意,严肃无比:“洛秋娘有那样的美貌,却无力自保,沦为奴隶,你应该知道她面临的是什么吧?”

    “……”苏衡的心情立刻沉重起来。

    “比你想象的可怕十倍,”钟昕的眼神透着瘆人的怒意,“她除了一张脸,浑身都有疤,某些部位更严重,秘医为了保住她的命,做了非常规的手术,九死一生才活下来,但她这辈子都不能当阿娘了。”

    苏衡听得连杀人的心都有了。

    “苏衡,接下来的话,我只说一遍,”钟昕的声音渐渐沙哑,“金雕送来的资料,我提到的那些人,救下时纯属意外,但是后来追查他们的出身时发现,他们的家人都是被六月太子中毒身亡案牵连的无辜官员。”

    “黑骑右将的三伯父是国都城鹰卫的千夫长,洛秋娘的母亲是国都城明夏宫的御膳房女官,郑鹰的曾祖父是明夏宫戍守大将军……他们的家人都是极好的人,他们本该有衣食无忧的生活……”

    “苏衡,你必须说服苏行远参与翻案,中毒身亡一事必须重启调查,不然,会有更多的郑鹰洛秋娘们遭殃。善有善报,恶有恶报,是良善之人的自我欺骗。”

    “更多的是地狱空荡荡,恶魔在人间。”

    第129章 迟到的系统奖励

    因为钟昕一席话, 接下来的日子,苏衡把柜中的资料拿出来,反反复复翻看了许多遍, 还让赵小胖和木匠一起做了活动木板支架, 方便整理资料和线索。

    钟昕对这些资料已经烂熟于心, 一般都在空间做运动, 吃着喝着,陪苏衡,然后在心里默念,专心看资料的苏衡真的在发光。

    苏衡思维导图做了八张, 仍然毫无头绪, 转而问钟昕:“你问了这么多人,连现任太子都如此亲近,第一位六月太子发生意外的那日,一点症状都不知道吗?”

    钟昕从苏衡手中抽出一撂线装纸页:“只知道那日夏至, 宫中大宴, 入宴者一百三十七人,御膳房准备了共计三十六道菜,八前菜, 十热菜, 十二大菜,三甜品和三酪品。都记录在上面了。”

    “只有太子一人出事?”苏衡来到大邺以后, 还是第一次这样啃资料,一眼看过去都是极为日常的食材, 只是烹调手法费时费力, 可能能引起急性发作的食材一点都没有。

    “是, 给太子试菜的婢女都没事, ”钟昕点头,“餐具完全相同,菜色不是预行分装好的,为了君臣同乐,菜色都用了大盘,侍女手托大盘,然后分给每一位宾客。”

    “是在宫宴时分作,还是回到太子府中?”苏衡另外写了一张思维导图。

    钟昕闲着无聊,玩苏衡的长发:“宫宴戍时三刻结束,太子在回府途中发作,没能熬过亥时。苏行远那日休沐,被抢到太子府时,太子已经回天乏术。”

    苏衡算了一下,从发病到死,四个小时都不到,这也太凶险了。

    钟昕用力一拍苏衡,“对了,那日是因为苏衡喘得厉害,苏行远才请了休沐假,不然,苏家可能也全灭了。”

    苏衡不明白:“为什么会全灭?”

    钟昕的神情再次凝重:“当时的主治是太医院院判,刚递了告老还乡的折子,陛下给他准备了丰厚赏赐,再过两周就可以衣锦还乡了,谁也没想到祸从天降,全家都给太子殉葬。”

    苏衡浑身汗毛倒竖。

    “我俩很像,外表谦和内心孤傲,因为我们众生皆平等的教育刻在骨子里,戍边营地天高皇帝远,都是一群上不了台面的糙军汉,在这里我们可以肆意妄为。”

    “但是踏进国都城的城门,那里的人事物都分三六九等,不能有半点僭越,否则会招来杀身之祸,你是如此,我亦如此。”

    “大邺律法有株连,会累及家人和挚友,犯下重罪的人更加心狠手辣,犯了死罪的总要挣个鱼死网破。”

    钟昕从背后搂住苏衡:“明日起,我教你所有的礼仪。”

    “能不能反悔?”苏衡半真半假地问,“太危险了。”

    “吃干抹净就翻脸不认帐?你竟然是这样的苏衡?!”钟昕作势勒苏衡颈项。

    苏衡突然借力将钟昕拽到面前,顺势压倒在地铺上咯吱他:“果然是个美男计!不行,我必须多吃几次,不然觉得太亏。”

    钟昕被挠得满地打滚。

    “叮,您有一份系统奖励请查收。”

    苏衡怔住了,他从绥城回来,营地军士们连手指都没破一下,根本没救治病人;赵礼军医的儿女们,一直是苏行远在救治,他充其量就是远程指导。

    勉强算是他的病人,也只有两个,根本达不到系统奖励的标准,这是怎么回事?

    钟昕气喘吁吁的,兴致被挑起来,不曾想苏衡突然停住,这算什么事情?

    “苏衡为保护胭脂铺的女子们,擅用空间与山贼对抗,虽然受了小伤,却得以护人安危,消除了她们跳江自尽的可能性,防患于未然。系统给予特殊奖励,开启小憩空间的卧室区域。”

    系统提示音刚消失,卫浴房旁边的空白墙面,出现了一个房门。

    苏衡不由地笑了,非常确定这个系统是重度拖延症患者,这么久的事情了,现在才给奖励。不过,当初救人并没想这么多。

    “苏衡!”钟昕简直不敢相信,这个半路煞车的货竟然还笑了,直接伸手在腰侧拍了一巴掌。

    苏衡握住钟昕的手,把他拽起来:“走,从现在开始,不用再去卫浴房了。”然后把钟昕带进了卧室区域。

    “哇!”钟昕走进房间,整个人都傻了,“苏衡,这……是把我俩的卧房合并了么?”

    苏衡拉开抽屉和衣柜看了一眼:“这是把我们的卧房都搬来了,连衣服、背包和行李箱都在,我的在左,你的在右,行……”

    钟昕扑向衣柜,打开看到熟悉的衣服,激动得蹦上了床,枕头也是他熟悉的味道,开心得无以复加。

    苏衡直接扑倒钟昕,摁住他的双手,贴在他的耳畔低声说:“终于可以在床上了……”

    钟昕白晰的脸庞瞬间飞红:“你……唔……”剩下的话都被苏衡堵了。

    ……

    “小憩空间”里的两人世界太愉快,时间飞逝,转眼间除夕快到了。

    刘钊和陈牛直接进药舍把苏衡抓出来,向食堂走去,苏衡被寒风吹得一阵阵地哆嗦,坠鹰峰营地和远山一片白茫茫,每个木屋檐下都挂着长长的冰棱,美得令人眩晕。

    食堂里,军士们都眼巴巴地看着苏衡。

    刘钊取出纸页拍在苏衡面前:“今年食材管够,你拟一份年菜单子出来,要热热闹闹地过大年夜。”

    苏衡有些懵:“刘大人,我在家都只负责吃的。”

    刘钊从鼻子里给了苏衡一个回应。

    苏衡看着纸页上罗列的各种食材,肉类齐全,没有蔬菜,但是有黄豆,有山上采回来的大枣核桃,没有大棚的大邺只有腌菜可以吃,腌菜季又到了。

    陈牛一记大力如来掌,苏衡毫无防备地摔在桌子上,军士们笑的骂的怎么样的都有。

    刘钊直接把陈牛拽走,军士们替苏衡把掉在地上的纸页捡起来。

    苏衡想了想,对着身旁的赵先机和铜钱低声嘱咐一番,得到他们肯定的答复以后,提笔写下:“第一道,如意菜,事事如意。”

    “什么菜?没听说过。”军士们听得新鲜,立刻交头接耳起来。

    “第二道,沸腾鱼片,年年有余。”

    “好!”军士们听着就开心。

    “第三道,酸菜肥牛,牛气冲天,财运来。”

    “好!”

    “第四道,生煎小包,人人都有金元宝。”

    “好!”

    “第五道,素什锦,祝弟兄们下山后前程似锦。”

    “好!”

    “第六道,捞长面,夫妻恩爱长长久久,家中长辈福运绵长。”

    “好!”有些军士们红了眼圈。

    “六道年菜,祝弟兄们六六大顺,”苏衡把纸页交到刘钊手里,“没其他事了吧?”

    刘钊一眼就知道苏衡又想溜,佯装怒意:“我们都没听过如意菜,说清楚!”

    苏衡摊开双手,笑得特别真诚:“到那天就知道啦,大家不要着急,”然后向军士们挥了挥手,“我的身体有病根,实在受不了这么冷,告辞。”

    然后,苏衡又溜回药舍,连带着铜钱和赵先机也整天不见人影。

    除夕很快就到了,天公做美,当天并没有下大雪,夜空反常地明净如洗。

    整个营地的军士们都聚集在食堂里,眼巴巴地等着第一道如意菜,闲着无聊,大家把如意菜是什么猜了个遍,楞是没人猜得出来是什么。

    后厨里一阵响动以后,陈牛端着一大盘菜走出来,大喊道:“第一道,如意菜,事事如意。”

    军士们纷纷伸长了颈子,像一大群鹅,每个人都盯着陈牛端出来的菜:“确实有点像,这是什么?怎么吃?”

    苏衡在后厨猛夸铜钱和赵小胖:“你俩真是太厉害了,竟然一下子就做成了!”

    铜钱和赵小胖两人摸着头笑:“衡哥想的法子,更厉害!”他们也没想到真的能出黄豆芽。

    如意菜就是黄豆芽,在现代是再寻常不过的菜,但是在大邺却是稀罕之物,军士们品尝的时候非常小心,因为盘子大,数量并不多,每人只能挟三筷子就没了。

    有些日子没到新鲜蔬菜的军士们,吃了第一筷子就很开心了:“军医,这菜到底是什么?我们大家伙真的没见过。”

    苏衡笑着解释:“黄豆浸泡以后生根发芽,这就是黄豆芽,因为形状比较特殊,与如意摆件有那么一点点像。我们能用的黄豆都用完了,这个如意菜只有今日有。”

    “谢军医!”军医们吃完第一口,只觉得爽滑清脆,带着一点极淡的豆味儿,吃了一口还想吃第二口,可惜每个人只能挟三筷子。

    “军医,今儿个你就别提着大食盒回药舍了吧?外面冷成那样儿,出食堂走不了几步,饭菜都冻上了,不如在食堂趁热吃。”

    “对啊,军医,你天天在药舍做药材,实在太辛苦了,今晚和我们一起吃个团圆饭,”王皮匠嗓门最大,“我们现在一个个壮得像牛似的,你也别老急着做药材了,万一累病了可怎么办?”

    苏衡惦记着钟昕,怕他一个人在空间太孤单,可是军士们又太过热情。

    第130章 除夕夜

    苏衡迟疑片刻, 捧起茶盏:“制药是个麻烦事,中间不太能断人,苏衡以茶代酒, 祝坠鹰峰营地的弟兄们心想事成。”说完一饮而尽, 连喝三盏, 每次都亮出盏底。

    营地的军士们齐齐捧起茶盏, 同样连喝三盏,每次都亮出盏底:“谢军医!”

    苏衡提着大食盒走出食堂,军士们叹了一口气,军医什么都好, 就是不合群, 刘钊和陈牛看了也没办法,铜钱和赵小胖两个人委屈巴巴的,大年夜哎。

    “吃菜,趁热吃!”陈牛一举筷子, “吃完军医拟的六六大顺, 然后守夜。”

    “吃!”军士们化遗憾为食量,大快朵颐起来。

    没多久,苏衡推开食堂门又走了进来, 手里还捧着一个大木箱子, 挺沉的样子。

    军士们纷纷放下筷子,一时也不知道说什么。

    苏衡把箱子搁在大桌上, 打开以后,给每人发了一个红纸包, 全部发完以后才解释:“之前雅公子走得匆忙, 来不及和大家道别, 留了这一箱守岁包给大家。”

    “每个红纸包里都有五两的银票, 全大邺通兑。雅公子祝坠鹰峰的军士们,明年今日合家团聚、平安喜乐。”

    食堂里先是静得可怕,随后爆发出一阵欢呼声,差点把房顶掀了:“多谢雅公子!”

    每位军士们拿着红纸包兴奋得又蹦又跳,五两银票对他们来说不算小钱,更让他们高兴的是,这些是雅公子给的,高高在上的运宝司执司给的,人生第一次既有面子又有里子。

    “弟兄们记住,这是坠鹰峰的秘密。”苏衡微笑着解释。

    “知道!”军士们立刻把红纸包贴身收好。

    苏衡趁着军士们欢天喜地的时候,向铜钱和赵小胖使了个眼色,然后离开食堂。

    铜钱和赵小胖一溜烟跟出去,追着苏衡跑:“衡哥,衡哥,有什么事情?”

    “压岁包,一人一个,”苏衡从衣服里掏出两个红纸包,分给铜钱和赵小胖,“这是衡哥给的,祝你们的家人新年身体健康、事事顺利。”

    铜钱和赵小胖拿着红纸包一怔,这份量有点沉呀,打开一看,是个十两的小银锭,不由瞪大眼睛:“衡哥,太多了吧?”

    “嫌多?那还给我。”苏衡作势要抢回去。

    “不给!不给!”铜钱和赵小胖两人大笑着跑得无影无踪。

    苏衡踩着厚厚的积雪,回到药舍,再走进“小憩空间”,有种穿越时空的错觉,虽然本来就是穿越,迎接他的是钟昕的拥抱。

    两人十指相扣,坐在柔软的地铺上,苏衡把餐具摆好:“来吧,吃我们的年夜饭,全是我亲手做的,没让其他帮忙。”

    大猞猁睡醒了,打了个狰狞的大呵欠,又把自己拖成很长一条,然后慢悠悠地走到地铺上趴好,位置刚刚好,卡在苏衡和钟昕中间。

    苏衡和钟昕一人伸一只手撸大猞猁。

    苏衡边摸边说:“这毛绒绒什么都好,就是当电灯泡太亮了!”

    钟昕笑得眼睛弯弯,长长的睫毛下黑亮的眼瞳像装了漫天星光,却只映着苏衡一个人。

    苏衡的心跳没来由地漏了一拍,两人世界过了快一个月了,他怎么还能这样迷人?

    钟昕专心地吃豆芽菜,边吃边说:“你知道吗?其实我以前不喜欢吃这个,但是这么多年没吃,觉得味道真不错。你说这是为何?”

    苏衡吃了一片牛肉,一本正经地回答:“反射弧太长,比如你对我应该是一见钟情,楞是相处了五年才觉得喜欢我。”

    钟昕简直不敢相信:“你要不要脸?明明是你先喜欢我的。”

    “什么时候?”苏衡吃着鱼片,一脸无辜。

    钟昕呵呵:“第一次拔智齿,我流了很多血,你先加了我微信,一天多少个消息……不是喜欢,难不成是因为负责?”

    苏衡差点举手发誓:“亲,你是医院慈善运营部的高级人才,我只是弱小无助的实习医生,不敢不尽心尽力啊……”

    “万一你不高兴去医务处投诉,我的实习成绩差也就认了,万一医院取消我们学校的实习点,我罪过就大发了!”

    钟昕脸上的笑意黯了些:“你说的是真心话?”

    苏衡转了转眼睛,坏笑一下:“当然,作为我遇到的最养眼的病人,我还是动了一点点小心思的……真的只有一点点……”

    钟昕一脚踩在苏衡的脚背上,双手向后撑在身侧:“举个例子?”

    “就是这人的眼睛怎么这么好看?身材比例真不错,要哪儿有哪儿……”苏衡实话实说,“然后,就没有然后了,因为你一直在打电话,作为有点紧张的实习医生,有点烦还有点慌……”

    “你出血的时候,快把我吓死了!”

    钟昕听不下去,踹了苏衡一脚:“你戴着口罩不慌不忙,哪有半点吓死的样子?”

    苏衡摸着心口:“我当时吓得都快发心脏病了!脑袋里嗡嗡响!”

    钟昕溜到苏衡背后,伸出魔爪顺着他的衣襟摸下去,感受光滑皮肤和结实肌肉下的强而有力的心跳:“明明跳得很正常。”

    苏衡不躲不闪,伸手摁住钟昕的手,闭上眼睛,感受着肌肤相贴的微妙。

    “咦?苏衡,你什么时候去纹身的?”钟昕看到苏衡左手腕上的银虎纹印记。

    “怎么可能?”苏衡不假思索地回答,直到钟昕抬起他的左手腕,银虎纹印记清晰可见,这是怎么回事?

    钟昕好奇地摸着手腕上的银虎纹印记,没有高于皮肤,更像是印上去的,想换个方向看得更仔细,却不见了:“咦?”

    两人反复试了几次,钟昕贴着苏衡,左手腕就会有银虎纹印记,不贴着就会消失。

    苏衡把钟昕拉到自己面前,特别严肃地说:“老实交待,你是不是对我下了什么盅?”

    钟昕笑得眼睛弯弯,特意扭了一下肩膀:“我没有。”

    苏衡眨了眨眼睛,直接上手扯落钟昕左肩的领口,目瞪口呆。

    “你臭不要脸的,哪有直接扒衣服的?”钟昕嗔怪,顺着苏衡的视线看向自己的左肩,一个同样大小的银虎纹印记,触感完全相同。

    钟昕摸了摸自己的,又去摸了苏衡的,凑在一起,大小形状颜色完全相同的虎纹印记。

    两人面面相觑,这是怎么回事?

    钟昕一拍书案:“外公说这不是虎,是上古瑞兽纹,与心愿有关。我打小就戴着,记得他有一次喝多了,摸着我的头,神色很复杂,看着像笑却像哭,说他能为我做的只有这些了。”

    苏衡一想到钟昕的外公,就百感交集:“你外公有种神人无名的气质,每次他看我的眼神都很复杂,但说不上是高兴还是不高兴。”

    尤其是最后一年,钟昕全世界到处飞,苏衡抽时间去陪老人家,望着在院子花架下晒太阳的钟昕外公,总有种他活了几千年的错觉。

    苏衡突然想起来:“你爸妈送到我家一个纸箱,里面有个虎符玉佩,我想你,就挂在脖子上了。后来申请支边获批了,收拾好行李,还是念着你,去了你出车祸的那个路口,然后就来到了大邺。”

    “我们来这里,和这个瑞兽纹玉饰有关?”钟昕说出苏衡心中的疑问。

    “应该是,”钟昕指着小憩空间里的卫浴房和卧室,“你看,与心愿有关。你想要的药物,想要的房间……”

    “我最想要的是你,也实现了,”苏衡忽然有些慌,“这不会是一个影响大脑功能的造梦工具吧?这些都是假的?”

    钟昕摇头,他在负距离时忍受的疼痛,如果是梦里早就疼醒了;然后,他拉起苏衡的手,毫不犹豫地狠咬一口。

    “疼!”苏衡猝不及防挨咬,浓眉紧锁,“知道了,不是做梦,快松开。”

    钟昕这才抬起头,咧嘴一笑,露出沾了鲜血的牙齿,像个摄人心魂的吃人妖怪:“害怕么?怕我么?”

    “不怕,”苏衡闭上眼睛,迅速理清了思绪,“最害怕的事情已经翻篇了,今儿除夕,辞旧迎新的日子,我们一起守岁吧。”

    “外面的雪景很不错,我们出去走走?军士们都在食堂,没人会看见的。”

    苏衡重新套上厚重的冬装,又替钟昕套上冬装,再给猞猁套上项圈和牵引绳,左手牵猞猁,右手牵钟昕,出了空间,走出药舍。

    两人坐在拴马桩附近的围栏上,远眺堪称清澈的夜空,繁星璀璨,外面虽然冷,但是大自然的冬日雪景,足以震撼每一双眼睛。

    钟昕的皮皮劲上来了,呵着热气,仿佛一台人形加湿器:“不管我们为何会来,将来又会去哪儿,我一直都在。”

    “一言为定!”苏衡带着笑意,“既然来了,就陪你去国都城大闹一场,才不枉此行。”

    “惠民药局,太医院,还是运宝司,甚至是高墙之内,你想怎么闹就怎么闹,我都陪着你。”

    钟昕牵着苏衡的手,笑得真诚又感动,前世今生,自始至终,最懂他最心疼他的,除了外公外婆,只有苏衡。

    一刻钟后,两人被冰冷刺骨的山风吹得实在受不了,又溜回了温暖的“小憩空间”。

    “守夜玩什么呢?”脱掉冬装的钟昕,穿着卧房里最合身的长款家居服,觉得再也没有比这里更舒服自在的地方了。

    “随便,”苏衡又烹了一壶清茶,“我让陈牛炒了些糖豆,你尝尝?”

    钟昕摇头,双手捧着素白茶盏,任由自己懒洋洋地靠着苏衡。

    苏衡轻啜了一口茶汤:“郑鹰已经离营半个月了,到现在还没回来,估计已经事成了。”

    钟昕从柜子里取出一张银票拍在书案上:“一百两,我赌他俩这辈子都成不了。”

    “太狠了你,”苏衡硬着头皮拿出一张银票,“大财主,哦,不,财神大人,虽然有些不甘心,但我不得不承认,在大邺,咱俩的地位差别实在太大了。”

    “大过年的,不就图一乐子么?”钟昕用挑剔的眼神,将苏衡打量了好几圈,“你要是舍不得银票也可以,赌输了我在上面!”

    苏衡也穿卧房的家居服,和钟昕的虽然不是同款,却是同一个品牌的,因为追求睡眠时的无拘无束,领品极为宽松,颈窝锁骨看得很分明,轻飘飘地回了他三个字:“想得美!”

    “愿赌服输嘛。”钟昕又笑得像千年九尾。

    苏衡正色道:“我倒是觉得,他俩很清楚自己要的是什么,虽然都是烈性子,但总能找到适合彼此的相处方式。”

    ……

    纯白的绥城,除夕夜家家户户都放爆竹,实在买不起爆竹的,就敲竹子,热闹极了。

    瑞和布庄却异常忙碌,因为今儿个是年底盘点的日子,从掌柜的到打杂伙计,今晚都别想合眼。

    洛秋娘站在柜台后面,喝了今日不知道第几杯茶,盘点忙碌也就算了,关键是门外还杵着一个身形高大、眼神锐利的年轻男子。

    这人每日开门即进,打烊才走,今儿个布庄打烊早,却因为盘点没有熄烛火,人就站在门外不走。

    每日既不捣乱,也不生事,只是偶尔帮个忙,剩下的时间就坐在前厅的角落里,抓一两个没长眼睛敢来调戏掌柜的混混,打跑几个强买强卖的……活脱脱就是个尽职尽责的看店伙计。

    洛秋娘见过寻常人十几倍的各色人等,自然认出他是谁,也知道他不像外表看起来的这么简单,只看他总是挺直的肩背、满是茧子和伤疤的双手,就知道他受过常人难以想象的训练。

    这名男子不是别人,正是受了苏衡怂恿、骑马奔袭下山表白的郑鹰,当了十日的瑞和布庄免费伙计。

    洛秋娘自从执掌布庄以后,每年除夕都忙得身心疲惫,平日装出来的温婉迷人,在布庄打烊以后就懒得再装,尤其是今晚,整个人都显出与往日完全不同的高效和暴躁。

    郑鹰极有礼貌地敲了三下店门:“掌柜的,从清晨起,你就没怎么吃东西了,我给你买了些点心。”

    洛秋娘满脑子都是帐本帐册帐平不平,只当没听见。

    伙计们乐得看热闹,总是在忙完一阵能喘口气时,看到窗外站得像木头一样的年轻男子,都在心里评价,样貌不错,性子也不错,只可惜是个糙军汉,配不上掌柜的。

    今年的生意比往年更好,就意味着有更多的帐册和盈利,每年盘点完,伙计们和杂役都能收到份量不小的压岁包,大年初一清早领回去就是好兆头。

    盘库一直到临近大年初一的丑时才全部完工。

    等所有的事情都忙完,伙计们领了压岁包都散了,作为大掌柜洛秋娘脾气的暴烈程度又上了一个台阶,而门外的人影整晚未动,耐心好得让洛秋娘抓狂。

    洛秋娘打开一块门板条,招呼道:“进来吧。”

    郑鹰提着食盒,走进布庄,向洛秋娘行了礼,然后把食盒搁在柜台上:“请慢用。”然后就坐在前厅最角落的地方,仿佛是他家。

    洛秋娘把食盒搁在铜炉架上烘着,用与平日完全不同的态度对着郑鹰:“有话快说。”

    郑鹰从怀里取出桃木簪子,双手递到洛秋娘面前:“愿以此簪绾青丝,携手共度。”

    “桃木?”洛秋娘没有接过簪子,也没有翻白眼,而是以一种格外凌厉的话音反问,“桃木辟邪,你当我是什么?”

    “家祖曾游遍大邺天南地北,常说桃木辟邪宁神,令人睡梦香甜。本来家中还有许多拿得出手的东西,现在只剩这根簪子了。”郑鹰说的是大实话。

    “不要,拿走,”洛秋娘毫不客气拒绝,“这是我拒绝你的第十次,也是最后一次。不要再来,不要暗中跟随。出去。”

    郑鹰收好簪子,躬身行礼,没有半点怒意:“这几日着实辛苦,请好好休息,告辞。”

    “你为何不生气?”洛秋娘不明白,这明明是个骄傲的人,怎么没半点脾气。

    “我来之前找了一个人询问,他说,强扭的瓜不甜,被拒绝后要消失得彻底,”郑鹰没有半点隐瞒,“我向掌柜的表达心中情意,掌柜的看不上而拒绝,这并不丢脸。”

    “苏军医说的?”洛秋娘在苏宅见过郑鹰许多次,他肩上总有黑色的鸟儿,也总是很有耐心地陪着姐弟俩。

    “是,”郑鹰毫不掩饰,“如果掌柜的还有什么想问的,可以一起问出来。”

    “没有。”洛秋娘只想回去躺平在床,大睡三日。

    “告辞。”郑鹰消失得无影无踪。

    洛秋娘想起来,这人姓郑名鹰,长着一双鹰眼的年轻男子,让人印象不深刻都难。

    ……

    郑鹰没有离开绥城,而是在马车里窝着,等天光大亮的时候提着礼物去了苏家小院。

    大年初一,赵家姐弟俩穿着崭新的衣服,在院子里帮苏家三口扫雪,苏伯拿着一串糖葫芦,乐呵呵地看着他们:“你们苏大伯说了,肠胃还没完全好,这糖葫芦就尝个味儿。”

    “谢谢苏二伯。”姐弟俩异口同声地回答,扫雪更卖力了。

    苏伯听到敲门声,开门一看是郑鹰,仍然乐呵呵地迎进来:“哟,郑家公子,新年吉祥如意。”

    “平安喜乐。”郑鹰提着礼物,跟着苏伯进了前厅。

    厨房里,白霜落和苏行远正在包扁食,早饭是扁食煮面,象征“金元宝银线”,预示着新一年财源滚滚,好事多多。

    郑鹰到井边洗了手,然后直接走进厨房,互道新年祝福后,就很不见外地撸起袖子加入包扁食的活动。

    苏行远一眼就看穿了郑鹰不开心的内核,故作不知:“想不到郑家公子还会做这种事情。”

    “苏太医,我是不是很能干?”郑鹰使出臭不要脸的绝招。

    “是,郑公子年轻有为,还擅做家事,不知以后哪位姑娘能享此等福气。”白霜落很自然地接话,她没有做媒婆的心思,但能看到不错的年轻人,心情总是很好。

    “姑娘看不上,”郑鹰实话实说,“让我再也不要去见。”

    苏行远和白霜落吃惊不小,郑鹰的身份不低,竟然有姑娘如此直白地拒绝,忽然很想知道这位姑娘是何方神圣。

    苏行远拍了拍郑鹰的肩膀:“天涯何处无芳草?”

    郑鹰装出一副委屈巴巴的样子,问:“苏太医,你家缺儿子么?会做家事也包扁食的这种?”

    苏行远倒是不介意:“缺啊,你愿意么?”

    郑鹰立刻曲膝行礼:“阿爹阿娘,请受孩儿一拜。”

    白霜落吓得掉了两个扁食:“大过年的,你们唱的是哪一出?”

    “我喜欢苏家小院,和苏家三位长辈,”郑鹰直言不讳,“也喜欢你们的医者仁心,我有一身武艺,苏衡不在时,足以保护你们。”

    “这……”白霜落总觉得像占了大便宜,“你俩当忘年交不行么?”

    郑鹰这样做是有原因的,选择性回答:“以后苏衡被人欺负时,我能大喝一声,放开我阿弟!”

    “可行,”苏行远接受新鲜事物的能力,堪称一绝,“放心,苏家也不会占你家便宜,以后有需要的地方,尽管开口。”

    郑鹰包完最后一个扁食,直接开锅下。

    苏行远和白霜落被郑鹰请进了前厅,和苏伯、姐弟俩一起,等着郑鹰把一盘又一碗的、热气腾腾的扁食上桌。

    大家围坐在一起,专心吃着大年初一的扁食、喝着菌菇褒的汤,一碗下肚,仿佛去年一整年的艰辛痛苦都可以随之消散。

    对赵家姐弟俩来说,新年意味着又长大一些,衣服都太小了要换大的,离阿爹下山的日子更近了,更加有盼头。

    对于苏行远和白霜落来说,收了郑鹰当义子,既高兴又心慰,又难免担心:“郑鹰,给你三日时间考虑?不,给你一个月时间再考虑一下?”

    “不用,这个问题我想了许久,没有半点迟疑,”郑鹰回答得简洁有力,“我不是心血来潮,而而是考虑许久的决定。”

    苏伯乐呵呵的吃着扁食,苏家人丁单薄,多个这样能干的义子没什么不好,这个大年初一过得格外有滋味儿。

    *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空间里,苏衡莫名打了两个喷嚏,奇怪。

    第131章 新年危机

    同样是大年初一, 相比宁静的绥城,因为邺景帝病情反复,国都城暗潮涌动得非常厉害, 尤其是皇宫高墙之内, 人人自危。

    身体硬郎的邺景帝, 十月底贪看冰嬉染上了风寒, 经过太医殚精竭虑地治疗,已经大为好转;万万没想到,收到雅公子秘送入宫的军饷贪腐案的物证人证。

    邺景帝自认清明,越看越急, 越看越气, 立时动了天子之怒,震动朝堂,兵部户部众多官员牵涉此事,一时间自尽的、抄家的、株连的……国都城连连震动。

    等此事暂时告一段落时, 邺景帝积劳成疾, 病来如山倒。截止大年三十,太医们抢救了三次,总算撑过了冬至和除夕两个大关, 熬到了大年初一。

    皇宫之内, 因为邺景帝重病,又因为贪腐案余波, 热闹不及往年一半,个个心惊, 人人惶恐。

    邺景帝病倒, 治国重任就落在了太子邺熙身上, 他原本不是太子的第一人选, 是连续死了三位太子才登上的太子之位,一边兢兢业业地处理政务,一边提心吊胆地要保自己的小命,每天都过得度日如年。

    偏偏捅了这么大马蜂窝的雅公子,留下一张早就获批的休假文书,就没了踪影,连执掌运宝司的长公主派出的银骑都查不到他的下落。

    “天降财神”雅公子,像真有神仙之力,消失得无影无踪,好在休假文书有期限,三月会回国都城。

    不仅如此,因着“天降财神”的名声,每到大年初一,雅公子都要给运宝司每个人发大利包。虽然休假去了,雅公子也没忘记这个重要的事情,大年初一早晨,运宝司每个人都领到了大利包,而且份量比去年更足。

    运宝司年底和年初要盘点整个大邺的十二座宝库,事情虽然都由下面的人在做,但是拿主意和定度的事情,都由执事来定。

    每年大年初一和大年初五,运宝司还有必须进行的祭祀活动,执事要披挂上阵,亲自领一段祭舞,这是极为重要且极为繁琐的仪式,不能有半点差错,包括脚步。

    以往这些事情都是雅公子在做,这次一走,所有的事情都落在了长公主身上。

    长公主是位倾国倾城的大美人,既精明干练、处事圆融有度,是历代长公主中最出色的一位。

    她在运宝司住了两个月,耗损脑细胞以外,还要每日练习祭舞,这些难熬的日子,不知道掉了不少青丝,绝美的脸庞上也添了数根皱纹,气得牙根痒痒的却毫无办法。

    因为雅公子的休假文书是邺景帝批的,“财神”做事滴水不漏,让人无从挑剔。

    大年初一,运宝司的祭舞完成以后,长公主快要累瘫了,却不能有半点喘息,又马不停蹄赶去皇宫,向邺景帝提交盈余帐目、向皇后和各宫嫔妃拜年,粗略一算,不到午夜不能回长公主府。

    于是,煎熬两个月的长公主整个人都处在濒临暴发的状态,这段时间,身边的侍女处置了五名,打死失职侍者七名,即使生得再绝美动人,也让人极度畏惧。

    运宝司上下所有人,能离长公主二十步远,绝对不站十九步。

    这两个月,运宝司所有人格外相念雅公子,最羡慕的就是每日奔忙不停的黑骑们。

    皇宫之内众人也是如此,长公主掌握着宫中各项用度份额,又有运宝司实权,别说轻易得罪,日常巴结都来不及。

    于是,长公主向邺景帝奏明运宝司盈利,又带着一身寒风之气,去了皇后宫中拜年。

    大年初一,大邺所有未出嫁的公主,都去了皇后宫中拜年,一是因为礼节,二是因为公主出嫁之事,都由皇后一手操持,不能有半点懈怠,里面自然也包括了淑安公主。

    新年惯例,公主们先在皇后宫中送新年礼、品尝、诗会,离开时皇后再回馈新年礼,按说应该一早开始,但是长公主没到,都要等着。

    公主们围着皇后说吉祥话儿,格外受宠的淑安公主,是皇后亲妹妹的女儿,生她时难产死了,皇后把淑安公主当亲生女儿一样看待,宠得无法无天。

    长公主被侍者领进去时,刚好听到淑安公主在向皇后撒娇,说是不想出嫁,只愿留在皇后身边服侍到老,哄得每日担忧陛下病情的皇后有了笑纹。

    运宝司除了有黑骑,也有直属情报网。

    长公主一进去,先向皇后道福。

    皇后有日子没见到长公主,忽然见过,立刻舍了淑安,握住了长公主的手,问:“怎么清减成这样?”

    长公主一听更生气了,她也不愿意这么瘦,实在是运宝司的祭舞服为了美感做得极为修长,也不知道以前雅公子怎么把自己塞进衣服里的,反正她瘦了不少才勉强穿进去。

    又累又忙还要减身量,这两个月过得实在太艰难攬福了。

    长公主憋了一肚子火,还要回答有度:“多谢母后关心,年底事多了些,浑没在意的。倒是母后操劳父,清减得更厉害了,太医们有没有好好照顾?”

    两人你来我往地演绎了一出母女情深、对望而泣的戏码,然后才开始公主们的品尝席和诗会。

    诗会开始,刚忙完祭天大礼的太子殿下带着太子妃来宫中给皇后拜年,又演了一番母慈子孝的新年孝剧。

    然后和长公主一起找了由头,先后离开。

    两路人在宫中走走停停,忙完各自手中急着处理的事情,在御花园里遇到,两边随从立刻识趣地退下,守在各处

    长公主走到太子面前,开门见山地问:“他在哪儿?”

    “他说三月归。”太子回答得也非常干脆,作为意外之选,整个皇宫里他能凑和说话的人只有雅公子,即使如此,也同样找不到人。

    长公主直视太子的眼睛片刻,转身离去。

    太子笑得温和与太子妃一起,与长公主反方向离去,没有任何交集。

    太子妃极小声地问:“殿下,宫中有午宴,我们如何是好?”

    太子佯装镇定:“大年初一,有宴必去。”

    不关系,他们有保命之法,方法子雅公子教的,出府前先吃饱,然后在广袖内缝几个暗袋,多练习几次后,看起来什么菜都吃了,其实什么都没吃,吃食都落进暗袋里。

    喝酒同样有应对的法子,也是雅公子教的。

    作为同是意外入局、都有中毒经历的两个人,颇有惺惺相惜的感觉,为彼此出谋划策都不遗余力。

    长公主并未去午宴,而是在宫中拜完年以后,再次转到御花园这个处处有遮蔽的地方,与太医院院判魏博相见,双方的脸色都非常不好看。

    “为何父皇的身体还没有好转?”长公主看向魏博的眼神非常失望,“堂堂太医院院判,整日空口大话,被取代是早晚的事。”

    “长公主,您这话是何意?”魏博坐上太医院院判的位置,十年熬白了头发胡子,在太医院有多威风,在皇宫里就有多卑微,再不甘心也只能认。

    长公主毫不客气地给了魏博当头棒喝:“苏行远之子苏衡,今天才十九岁,就在戍边营地屡建奇功,三月就要到惠民药局做分管事,魏院判今年多少岁了?”

    “回长公主的话,今年五十有九。”魏博刚离开陛下身边,就听到虎啸岸营地百夫长樊诚被押回国都城的事情,生怕他咬出自己意图谋害苏衡,又听到苏衡如此厉害,整个人都有些恍惚。

    苏衡十九,苏行远才四十五,可他已经五十九了,陛下病重,他越来越力不从心,即使拼尽全力,也不足以应付皇宫之内的各色病人。

    可是他再慌,也不能在长公主面前露出破绽,只能反过来提醒:“长公主当初派人去绥城要苏家秘方,回说早已上交太医院。可是苏衡的本事,没有一个是太医院已知的。”

    长公主一听,显出愠色:“魏院判,本公主相信黑骑的搜寻能力,倒是对你魏家的医术有些起疑。在这皇城之内十年,医术毫无精进,只想着苏家秘方;可是苏行远和苏衡在偏远绥城,救人无数,高下立见。”

    魏博咬紧牙关,老态明显的脸上,不敢有半点不敬,只能据实以告:“长公主,下官医治的是陛下,苏行远治的是平民,这不能相提并论。”

    魏博外表淡定自在,内心非常焦躁,樊诚办事不力,苏衡非但没死,还建功立业,转眼间就要回国都城,只怕到时,苏家会跟来国都城。

    到时会有何后果,无人知晓。

    长公主眼中的讥讽更明显:“不提也罢,提到就要给你明示,你当初力荐的魏仁,在营地平平无奇,有过无功,别说你和苏行远的差距,苏衡也比魏仁好上数倍。”

    “长公主……”魏博还想争辩。

    “魏博,太医院院判、惠民药局管事,能者居之。若是父皇的身体还不见好转,明年今日,魏家也许还不如苏家的境地。你好自为之。”长公主头也不回地走了。

    “恭送长公主。”魏博后背一层薄汗,湿透了内裳,但脸上却半分不显,他知道这是警告,更是威胁,他无处可逃也不想逃。

    没多久,内侍总管找过来,不由分说拉着魏博就走,陛下醒了不愿意喝药,还想批奏折。

    魏博只能紧跟着,脑子里盘算着长公主给的消息,苏衡也好,魏仁也好,都让他心乱如麻,魏家全靠自己在撑,后辈们根本指望不上,还有更重要的是,樊诚入狱会不会咬出自己,一件比一件折磨人。

    魏博很疲惫,

    “扑通!”

    内侍总管循声转头,一甩拂尘:“哎哟,魏院判啊,您怎么这么不小心呢?”

    魏博结结实实摔在雪地里,动弹不得。

    “魏院判?”内侍总管推了推魏博,发现他一动不动,立刻大喊,“来人啊,魏院判摔得不能动了。”

    魏博咬紧牙关双手撑起来:“快走吧,陛下还等着呢。”

    “哟,这可如何使得,来人,送魏院判回太医院,”内侍总管向在旁的内侍们比了个手势,他们赶紧把魏博扶起来,找来担架紧急送回太医院,“来人,传虞太医入宫!”

    一顿午宴的时间,太医院院判魏博摔了一跤送回太医院的消息,不胫而走,皇宫之内更加乱作一团。

    ……

    太医院内,众多太医都带着疲惫之色,围在魏博身旁,等他再次安排轮值太医的名单。

    魏博在太医院,一改在宫中行走的老好人模样,眼神里透着阴鸷,将嗓音压得极低:“刚得到的消息,苏家要回来了。”

    太医们面面相觑,有个胆大的问:“苏行远都滚到绥城去了,怎么还能回来?”

    魏博勾起一侧嘴角,从广袖里掏出一封密信甩在那人脸上:“你们当初对我说,苏行远有个注定夭折的独子,离开国都城就再无出头之日了,现在呢?”

    “跪下捡着,让脑子回回血。”魏博的声音透着苍老和气急败坏。

    问话的太医当即跪下,保持着捡信的姿势,一动不动,没一会儿后颈就有了汗珠。

    魏博将手搭在椅背上,指尖轮流轻叩,眼神在众太医中间来回扫视:“苏行远独子苏衡,三月就要到国都城来了,你们猜猜,他来做什么?”

    太医们全都低着头,生怕再被打脸。

    “你说!”魏博捡起桌案摆碟里的红枣,掷向一名微胖的太医,“看看你脑子里除了油,还有什么?”

    太医立刻屈膝在地,声音都在发抖:“下官不知。”

    “肥头大耳的蠢货!”魏博的声音更低。

    其他太医们不得不凑得更近,才能听清楚。

    “苏衡今日起才十九岁,三月到国都城,他就是惠民药局分管主事,”魏博说得咬牙切齿,咬肌轻微颤动,“我今年五十九了,你们多大?”

    太医们立刻报上年纪,最大的五十,最年轻的也四十二了。

    “十九岁啊,”魏博气得喉头一阵阵的泛血腥味,他亲自挑去戍边营地当军医的魏仁,就是打算让他带着医彰书回国都城,名正言顺地委以重任,万万没想到,樊诚被抓,魏仁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你们都记着,苏行远的儿子,姓苏名衡!”

    “可是,院判大人,惠民药局的人事选用,不都是您决定的吗?”另一名太医很不明白,“按理,惠民药局的分管主事都是从太医之中挑选。”

    “蠢货!”魏博的眼神恶毒起来,“还不明白么?太医院被人盯上了!我们都被盯上了!”

    “也就是说,你们没有一个人被选上,一群废物,一群窝囊废!”

    “你们猜,太医院被谁盯上了?”魏博的语气又变得好商量,“不,确切地告诉你们,不管别人怎么说,老夫认定,苏衡回国都城是为了翻他老子的旧案!”

    “到时,苏行远一定会跟着独子来国都城,你们怕不怕?我反正有点慌呢。”

    太医们个个噤若寒蝉,魏博近几年越来越暴戾,越发喜怒无常,这种逼问每日都会有,一点不满意就责罚,动不动就声斥。

    若回答得不满意,或者触怒魏博,刚被传入宫中随侍的虞太医就是下场,伴君如伴虎,医治病重的虎更加吉凶未卜。

    太医们都为虞太医捏了一把汗,可是谁也没胆量对抗魏博,生怕自己遭殃又拖累全家。

    魏博看着太医们瑟瑟发抖的衰样儿,心里无比满足,然后开口:“李太医,三月调你去惠民药局当分管主事,盯住苏衡,查他回来究竟为了什么?”

    “知道怎么做?”

    “下官知道,”李太医自始至终连头都没敢抬,心里再多不甘也只能咽下,“必定看住苏衡。”

    “怎么看?”魏博并没有就此放过的意思,追问,“寸步不离地盯着?不论他做什么事都唱反调?”

    李太医的头更低了:“下官蠢笨,还请院判大人明示。”

    “啪!”一支毛笔掷在李太医身上,伤害不大,侮辱性极强。

    “确实够蠢的!”魏博长舒了一口气,语气缓和了点:“顺着他,他要查帐,就把帐本都归置好给他;他要出摊义诊,提着药箱陪他;他要查进出,你就漏点给他,漏谁当替死鬼,你自己决定……当他脚边的一条狗,才能摸清他的底细。”

    李太医的头都快磕到地上了,藏在袖子里的手紧握成拳,声音一如既往地恭敬:“谢院判大人指教,下官一定会好好当苏衡的走狗,保证不错过他任何一点消息。”

    魏博又长出一口气,却没有叫李太医起来,而是稍稍提高一点嗓音:“张太医,明儿个你就去惠民药局当普通郎中,知道什么意思么?”

    张太医立刻行礼:“回院判大人的话,请让属下斗胆一猜,属下去惠民药局,要到处挑拨,让药局里不安宁,然后等苏衡来了,我就处处搅和,让他不得安宁。”

    “有点儿意思,”魏博眯着眼睛,“然后呢?”

    张太医咽了一下口水,嗑嗑巴巴地继续:“他想查什么,我就伪造什么,有些真有些假……搅他所有的局。”

    “抬起头来!”魏博厉声要求。

    “啪!”又一支毛笔掷了过去,这支笔带着墨汁,正中抬起头的张太医脸面,墨汁溅进眼睛里,却不敢擦一下,任凭眼泪直流。

    “你这是想投靠苏家吧?还伪造?记着,自作聪明的人都不长久。”魏博满是皱纹的脸上,显出条条笑纹,略显黯淡的眼睛透着狠戾。

    “请院判大人明示。”张太医再次低下头,其他人不知,自己却知道为何魏博要这样对他,只因为韩国公在魏博面前夸他医术高超。

    魏博就是这样,不论自己医术如何,必须是太医院里最强的,如果哪项超过他,那就等着挨削吧。

    魏博轻声给众位太医们指点一番,连敲打带斥责,把惠民药局的事务安排得明明白白,把随侍在侧受的气都出完了,又故作坚强地进宫随侍去了。

    魏博离开,每个太医都松了一口气,却仍然提心吊胆,上了魏家贼船想脱身,那是难上加难。

    只希望榆木疙瘩的苏行远,教出的儿子苏衡也是木头一块,能被安排,在惠民药局什么都查不出来。

    可是,如果苏衡真是榆木疙瘩,能在戍边营地活下来、还能屡建奇功么?

    这样一想,太医们更愁了,如果苏衡是个不好对付的,那他们以后的日子就更难受了。

    ……

    国都城宫内,邺景帝躺在病榻上,看着拄着拐杖前来侍疾的太医院院判魏博,眼神毫无波动:“魏太医啊,人老脚先老啊……”

    魏博的眼神一颤,立刻行礼:“陛下,是下官的错失,请陛下责罚。”

    邺景帝摆了摆手:“年纪大了,跌倒摔跤常有的事,何错之有啊?起来吧。听说,你今儿个遇上长公主了?”

    魏博立刻低头,病重的老虎比以往更警觉了,陪着笑脸:“下官去查煎药了,刚好与长公主遇上,长公主殿下问下官,陛下病情如何,怎么还未大好?”

    “长公主殿下对陛下关心至极,只是因为重任在身,不能侍疾心怀歉疚。”

    “今儿她来过,清减了许多,”邺景帝不怒而威的气势仍然在,“早知她会如此忙碌,孤就不批雅公子的休假文书了。”

    “魏太医啊,你最近可曾见过雅公子?”

    “回陛下的话,下官不曾见过。”魏博不知道邺景帝问这个是什么意思,回答得很慢,再加上这几日熬得憔悴,更显老态。

    “也是,”邺景帝摸了摸抹额上的翡翠,“这孩子与谁不对付,压根不让人见到。”

    “魏太医,三月时,苏行远,就是以前的苏太医,他那个病秧子独子苏衡,戍边任期满了,会到惠民药局任分事主管。以前同僚之子,记得多加照拂。”

    “是,陛下。”魏博后背的冷汗又起了一层,想来,让苏衡来国都城,是陛下的意思,这可如何是好?

    “也不知道那孩子这些年怎么熬过来的,当初离开时瞧着太让人心疼了。”邺景帝说着回忆,眼神却若有所思地盯着魏博。

    *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的乌龙一个接一个,先是三千字章更新的时候,忽然变成了六千字章,某南吭哧吭哧在十一点半前补满了,修改了,然后滚去睡觉。

    今天早晨看到“花开汨汨”小可爱评论区的提醒,吓得蹦了起来,完全不知道昨晚是怎么了?

    第132章 苏衡失踪

    大邺天和十七年, 正月初一,几人欢喜几人愁。

    苏衡和钟昕过了两辈子第一个团圆的大年夜,在山上赏雪看夜空, 一起吃年夜饭, 好好地泡了个澡, 在大床上相拥着聊一整夜。

    睡到自然醒以后, 苏衡按照营地的习俗,吃了红枣粥,跳了火盆,打了雪仗, 然后又窝回空间。

    钟昕靠在苏衡怀里, 躺在温暖的被窝里看书啃资料,床头柜摆着小零食和清茶,大猞猁睡成一长条卡在他俩中间,对他而言, 岁月静好也不过如此。

    “最近边境平和, 山上营地都是积雪,也做不了事情,我们就这样一直赖到正月十五?”苏衡闲着无聊, 对钟昕上下其手, 就为了看他脸红。

    果然,没出三分钟, 钟昕脸庞浮出可疑的浅粉色,一把摁住咸猪手, 似笑非笑:“苏衡, 闲着也是闲着, 我们明日开始礼仪训练, 这是训练计划。”

    苏衡看完训练计划,包括进出惠民药局、太医院、皇宫等等的基本礼仪,还有各种祭祀等重大场合的站位、行走等繁琐程序,看得一个头两个大:“我又后悔了行不行?”

    “想得美!”钟昕突然翻身压住苏衡,“学不学?”

    “学!”

    钟昕浅浅一笑,“戒尺、蒲团和茶盏,选一个吧。”

    苏衡不太明白,“什么意思?”

    “戒尺用来打手心,蒲团用来跪,茶盏顶在头上,礼仪出错惩罚方式,三选一。”钟昕又笑成老狐狸。

    苏衡盘算了一下,戒尺打得手疼,蒲团跪得膝盖疼,茶盏不重顶在头上最轻松:“我选茶盏。”

    钟昕笑得更灿烂了:“选好离手,不能后悔。”

    训练半天下来,苏衡悔得肠子都青了,出错顶茶盏要不停地走,茶盏掉落就要双倍时间……手心和膝盖倒是不疼,却浑身酸痛。

    看到苏衡一样栽在自己曾经踩过的坑,钟昕笑得捶墙。

    苏衡从错误百出、受罚比练习时间还长,到无论钟昕如何刁难都不出错,花了一个多月的时间。

    二月二十早晨,钟昕宣布:“礼仪训练结束,恭喜苏衡出师!”

    苏衡伸展双臂:“要个抱抱不过分吧?”

    钟昕爽快地拥抱后,还附赠了一个吻。

    苏衡享受之余,冷不丁开口:“你是不是又要走了?”

    钟昕勒紧苏衡的腰不说话,无声胜有声。

    苏衡深吸一口气,轻拍着钟昕的后背:“你先走,我随后就来。”

    钟昕大步走进卧房,再出来时已是风华绝代的雅公子,牵着戴上项圈的猞猁,直视着苏衡的眼睛,绽出一个摄人心魂的笑容:“国都城见。”

    “好,”苏衡强忍着心中的不舍,“卫浴房,卧房和我,都等着你。”说完,出了空间,径直向营门边走去。

    不出所料,苏衡站在营门边,看到黑骑右将率领黑骑们等候在营外林地里,找了个隐蔽的大树后,把雅公子从空间里放出来,送上奢华的大马车,目送他们消失在山路上。

    苏衡站在山崖边,放眼望去,山上仍是一片白茫茫,而山下已经隐隐透出新绿,在心中默念:“国都城见。”

    三月初六,苏衡得到坠鹰峰营地千夫长刘钊的特批,交出了药舍库房的钥匙,留下了满库房的辅料和药材,和军士们告别,率先下山。

    三月初九,苏衡走进苏家小院,见郑鹰正在小院里打扫,看这情形,应该是被洛秋娘拒了,窝在这里找机会。

    “阿爹,阿娘,二伯,阿弟回来了!”郑鹰兴高采烈地招呼。

    阿弟???

    苏衡简直不敢相信:“你叫我什么?谁是你阿弟?不对,你在我家做什么?还是不对,你一直都在我家?”

    “正月初一,苏太医夫妇收我为义子,”郑鹰完全不在意苏衡的态度,和气得很,“所以,现在你要叫我鹰哥,我叫你衡弟。”

    苏衡坐在前厅,听苏行远说完来龙去脉,难免有点呆:“阿爹,您不像这么草率的人啊?”

    苏行远直接给了苏衡一掌:“去给你鹰哥道个歉,一点礼貌都没有。”

    苏衡迫于苏行远的威压,垂头丧气地去找郑鹰,这个臭不要脸的家伙竟然真的抢了他阿爹阿娘,真是岂有此理。

    郑鹰毫不在意苏衡的无礼:“衡弟,搭把手,把这些都打包。”

    苏衡楞住了:“这是干嘛?”

    “阿爹说,我们跟你一起去国都城,苏家小宅已经租给行脚商人了。”郑鹰对打包这种事情非常熟练,又快又结实。

    苏衡脑子里有一瞬间的空白,他去国都城是要和钟昕一起上刀山下火海的,苏家都跟去了,他还怎么拼命?

    “苏太医主意已定,”郑鹰好心解释,“阿爹说人多力量大,去国都城是全家的决定,由不得你。”

    苏衡知道苏家三人看似随和、实则都是内心强大的人,不会轻易受人摆布,包括他,这可怎么办?

    不行,他绝对不能让苏家跟着。

    可事实上,最后被说服的人是苏衡。

    三月十二那天,苏家全员,四匹马三辆车,离开绥城,向国都城出发。

    一路上,郑鹰发挥黑骑左将强大的人形地图功能,不断在山路水路和平地路上切换,从各个角度欣赏到沿途的春景,并用最短的时间,在三月二十八这天,进入国都城。

    在苏家马车进城的那一刻,就被多方视线盯上了,有太医院的,惠民药局的,长公主的,运宝司的,还有淑安公主的爪牙。

    不到两刻钟,苏行远全家重返国都城的消息就传开了,连宫墙之内都转悠了一圈。

    魏博听到后,摔了手中的笔和纸。

    ……

    苏衡坐在马车上,仰望着雄伟的国都城西城门,看着进出城门的人山人海,听马嘶人声,终于见识到了国都城的繁华,转而问车里的苏行远:

    “阿爹,我们在哪儿落脚?还是先找客栈?”

    “不用,我们在城南神仙观弄的屋子应该还在,当初离开时也是租给别人了。”苏行远再回国都城,也不过是多一些感慨而已。

    “阿爹,我不认识路。”苏衡驾着马车经过城门,就被完全陌生的繁华街市惊到了。

    “我来。”郑鹰身为黑骑左将,对国都城的大街小巷了如指掌,驾着马车没到三刻钟,就看到了神仙观弄的屋子。

    “就是这里。”苏行远下了马车,在久违的苏宅小门前,站了许久。

    白霜落和苏伯两人互看一眼,差点落下泪来,十年了,这屋子与当年离开时完全相同,就连院角的腊梅树都长得极好。

    正在这时,宅门打开,走出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家,略显混浊的眼睛,上下打量外面的人,最后对着苏行远一揖到底:“苍天有眼,苏太医回来了。”

    苏行远赶紧扶起老人家,笑呵呵地回答:“我早已不是太医了,老人家,可不能这么说,免得误会。”

    “快请进,里面请!”老人家赶紧把门大开,匆忙在前面带路,“收到您的消息,老夫就把租户提前请走了,屋子也重新打扫过,您一来就可以住。”

    “这些年的租金,我都换成了银票,一会儿取来给您。”

    “您是不知道,当年这屋子不值钱,现在……比之前涨了四五倍不止。”老人家边带路边絮叨。

    苏衡一行人进了屋子,发现老人家打扫得很干净,就开始分工合作搬行李。

    郑鹰负责把行李搬进屋子,苏衡负责把马车安顿到屋后的马厩里,离开营地时,念旧的苏衡向刘钊购买了好马大花,并把它一路带到这里。

    大花确实聪明又机灵,认路能力强,身体也很棒,就是刚到国都城,像个没怎么见过世面的乡下马一样,既紧张,又有点兴奋过度。

    于是,它悄悄溜出马厩,打开后门的门栓,去热闹的大街上看个究竟。

    苏衡把马车的东西都卸完,转身只看到一条马尾巴消失在后门,急忙去看马厩,果然大花不在,来不及细想,就追了出去。

    大花被各种食物的香味、路边小贩的叫卖声,迷得失去了方向,哪儿人少往哪儿跑。

    苏衡跟在后面死命地追,万万没想到,在追过两个街口的瞬间,被人套了麻袋,当腹一记重拳,疼得半点反抗的力气都有,晕了过去。

    郑鹰归置完行李,没见到苏衡,就去屋后找,发现苏衡和大花不见了,循着泥路上的脚印一路追踪过去,最后脚印消失在一个热闹的街口,大花在附近瞎转悠,苏衡真的不见了!

    这怎么可能?

    苏衡又不是三岁孩子,可以被人掳走。

    郑鹰沿途做上记号,又跨了几个街市继续追踪苏衡的脚印,万万没想到,光天化日之下、黑骑左将的眼皮底下,苏衡就这样凭空消失了!

    苏行远、白霜落和苏伯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足有三分钟没有反应,好不容易回过神来,问郑鹰:“我们也出去找衡儿,没道理什么都找不到。”

    郑鹰悔得肠子都青了,如果他一直在苏衡身边,就不会发生这种事情了!

    *

    作者有话要说:

    昨晚闹了连环乌龙,今天已经全部替换掉了,请大家回看两章。

    感谢小可爱们的宽容和理解,某南会继续加油码字的。

    第133章 算旧帐

    苏衡被疼痛了, 越来越清醒,四肢被捆得很紧,目前的姿势很像待宰的牲口, 试着用指节感受了一下, 悲哀地发现被人紧紧套在麻袋里, 鼻翼边充斥着混杂的气味, 像等待处理的垃圾。

    虽然自己是来国都城闯祸的,但怎么也没想到,他还什么都没做,就被人处理了, 上哪儿说理去?

    “咣当!”连续震动了好几下。

    苏衡侧耳倾听, 起初没听到什么,渐渐的,能听到马车经过的蹄声、摊贩叫卖、路过的行人闲聊……听得并不分明,也不直接, 所以他觉得麻袋外面可能还裹了其他东西用来隔音, 或者这是一辆有盖的牛车。

    如果不是天生听力特别好,应该什么都听不见。

    苏衡闭着眼睛,轻浅呼吸, 感受着锐痛变成钝痛的腹部, 幸亏在戍边营地操练时学过怎么挨揍,不然挨这一下黑手、内出血是跑不掉了, 感谢刘钊大人和陈牛哥。

    等疼痛缓解以后,苏衡艰难地伸手, 从靴子内面的夹层里摸出一把小匕首, 用了不少时间, 才艰难地割断捆绑的绳子, 正在这时,牛车吱嘎吱嘎地停下了。

    不过这辆牛车没有盖子,而是车上堆了好些东西,刚好把麻袋的光给挡了。

    苏衡努力扭动,把压在身上的其他袋子都挤到身下,又用小匕首戳了两个眼洞,看清了驾车的两名车夫。

    车夫身上穿的粗布衣服,而是类似高门大户的家丁衣服,牛车附近已经没有寻常百姓,能看到的都是穿着各式各款的家丁或者侍女。

    另外,牛车行进的这条路很宽敞,四周都是高门大院,这是到了达官显贵区?

    苏衡只在麻袋上戳了两个洞,没法将周围看着很清楚,以至于想看个门牌或者府邸名都是奢求。等他好不容易调整姿势,终于看清了一个门牌,牛车也停下了。

    公主府?!要老命了!

    忽然脑子里一闪而过,苏衡瞬间进入空间,指望着再出空间时可以离开麻袋,没想到出空间直接进麻袋,不带半点移动的。

    苏衡惴惴不安,不会是淑安公主府吧?

    下一秒,就从眼洞里看到车夫下车,与府门前的家奴说话:“瞧我这运气,今儿个得了个俊的,不知道公主会有什么赏赐?”

    “……”苏衡想到了钟昕提供的淑安公主资料,她有一队家丁,每日在国都城四处游走外加采买,专掳寻常百姓家的美少年,公主看上了就留下,看不上就扔出去。

    听这车夫的语气,八九不离十了。

    苏衡内心天人交战,在大邺,抓到逃跑的奴仆送还,主人家会给酬谢,这一条大街都是高门大户,只要车夫大喊一声,估计他跑不出半条街,就会再度被抓。

    可如果不趁现在逃跑,被抓进去更加后果难料,偏偏就在这时,苏衡麻袋被人扛起来,他只能下意识放松身体装昏迷,并且收好匕首,努力把绳子捆回原样。

    不知道车夫是干这个勾当太顺手从未遇到过反抗、或者把苏衡当成手无缚鸡之力的儒生,总之,他们把他从麻袋里倒出来以后就走了,都没检查捆他的绳子。

    苏衡被突如其来的光亮刺了眼睛,闭眼睁眼好几次才算适应,然后闭上眼睛继续装昏迷,倾听四周的动静。

    “快看,又抓了一个!”

    “这个……模样太好了!”

    “这位少年,你还好吗?”

    苏衡打定主意先装死,再找机会向外面传递消息,周围的一切都靠耳朵和嗅觉来判断,偶尔眯缝眼睛偷瞥一下,屋子里共有三个人,另外两人也算长得俊俏,看起来比他还小。

    然而,计划赶不上变化,还没听多久,就进来两个人,站在苏衡面前上下打量,有一个重重踢了他一脚,大骂:“就是他!竟敢骗我们?!”

    “还真的是!这哪有半点出过天花的样子?”

    苏衡听了暗叫不好,真是越怕什么越来什么,听声音这其中一人就是赶到绥城苏家打算强行验身的婆子,当时他假装出天花蒙混过去,万万没想到,兜兜转转,竟然又撞在她手上。

    在大邺,欺君大罪是极重的罪名,欺骗公主的罪名也不小,苏衡觉得自己很可能见不到明天的太阳。

    婆子愤愤地骂:“我们被骗得好苦啊!”

    “来人,带他去见公主!交由公主定度!”

    话音未落,就有两个人像老鹰抓小鸡似的提起苏衡就走,下一秒就看到摁在他手脚上的绳索掉了下来,婆子下意识惊叫:“苏衡要跑了,快来人啊!”

    这时再不跑就是傻子!

    苏衡突然出左拳,婆子应声倒下!

    出右拳,车夫捂着腹部疼得脸色惨白,大喊:“来人啊,苏衡要跑了!”

    苏衡夺门而逃,出门就是个四四方方的、有三个门的空院子,几乎同时,他听到了三个不同方向的凌乱脚步声。

    一切发生得太快太突然,三扇门整齐打开,冲进来三支颇有气势的家丁。

    ……

    国都城的苏宅里,郑鹰打算再次搜寻苏衡时,收到运宝司传来的消息,命令他保护苏家所有人,已经有另一拨人手在国都城范围内搜寻苏衡。

    苏行远、白霜落和苏安三人,在花厅里坐立不安,不时向门外看,都想出去找人。

    郑鹰轻描淡写地说:“阿爹,阿娘,阿伯,衡弟哪儿都好,就是认路不太行,我们在这儿等着他,他就能慢慢找回来。”

    “我把衡弟最喜欢的大花拴在后门口,阿爹阿娘你俩在院子里该做什么就做什么,阿伯继续捣鼓那些上好药材,只要衡弟经过,就一定能认出来,你们说是不是?”

    苏行远和白霜落点了点头。

    “阿爹阿娘,你们放心,我蹲在屋顶四处看,相信我,也相信衡弟,他今晚一定会回来的。”说完,郑鹰几个纵身就上了屋顶,强行咽下到嘴边的后面半句话,今晚如果回不来基本就是回不来了。

    与此同时,探子回到运宝司向雅公子禀报:“雅公子,淑安公主知道秘医苏衡在绥城谎称出花拒绝验身的事情,所以今日才有了抢人之事,据府中人的消息,苏秘医关在府内的妙人院里。”

    雅公子正襟危坐在书案前,大猞猁正闭着眼睛趴在他身边,手边是堆积多日的文书,听完探子的禀报,随手写了一封书信,内容很简单:

    “运宝司新进秘医苏衡,拥有鬼神之技,今日抵达国都城,被人在自家屋后掳走,现经探明,关在淑安公主府的妙人院内。”

    国都城的运宝司并不算大,外形类似长柄如意,所以非常进深,探子把雅公子的信送到了长公主殿下手里。

    长公主早就对淑安公主不满,只是碍于皇后的面子,对她做的那些荒唐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但现在不对了,淑安竟然抢了运宝司的秘医?

    长公主问探子:“秘医苏衡长得如何?”

    探子差点吐一口老血:“秘医苏衡的样貌,只比雅公子差一点点。”

    长公主把信塞回信封里,退给探子:“告诉雅公子,淑安公主最贪图新鲜,过几日新鲜劲儿过了,苏衡秘医自然会出现。”

    探子怎么也没想到,运宝司的人竟然会被抢,而且还是因为秘医长得俊俏。更重要的是,运宝司的人被抢走,雅公子和长公主都不动手抢回来。

    这完全不符合运宝司“以牙还牙,以眼还眼”的行事准则。

    然而,两刻钟没到,探子就看到雅公子带着猞猁上了刻有运宝司徽记的马车,车后跟的是黑骑右将列队。

    三刻钟后,探子又看到长公主也摆驾离开。

    没多久,探子又发现,雅公子和长公主的马车驶过东市以后,线路就重叠了,如果算得没错,他们的终点都是淑安公主府。

    这位苏衡秘医究竟是何方神圣?竟然能让雅公子和长公主同时前去搭救?

    ……

    时间后退一些,淑安公主正在后院欣赏美少年们的齐舞,忽然听到主事管家前来禀报:“公主殿下,今日游猎1队抓了一位俊俏又稳重的少年郎,名叫苏衡,还请公主过目。”

    淑安吃着小点心,微一促眉:“苏衡?苏行远家的独苗?”

    “是,公主殿下。”

    淑安公主扔了手中吃食,极不耐烦地开口:“他都是个麻子脸了,还抢回来做什么?”

    “回公主殿下的话,苏衡脸面光洁,没半点麻子。”

    “什么?!常婆婆。”淑安公主眯起了眼睛。

    “是!奴家在,”常婆婆看着淑安公主从小长大的。

    “有人把苏衡抓回来了,常婆婆,你去看看,是不是那个苏衡?有没有麻子脸?当初到底是不是出了天花?”淑安公主不动声色地提问,“常婆婆,如果苏衡没有满脸麻子,你会受到什么样的惩罚?”

    “你应该很清楚吧?”

    常婆婆立刻回答:“是,公主,我们那日去,苏衡满头汗水,脸上颈子上手臂上,凡是外露的皮肤上是红点,与天花几乎一模一样。”

    第134章 雷霆之怒(上)

    常婆婆和侍女匆匆赶去验人, 迟迟不回来。

    淑安公主就知道这婆子一定是看走了眼,更加生气,刚要发作, 就见门外来了一名女使。

    “公主殿下, 门房收到一份运宝司的拜贴。”一名女使躬身禀报。

    “运宝司?”淑安公主琢磨片刻, 然后翻了个身继续侧躺, “不见。”运宝司都是一群拿鸡毛当令箭的人,尤其执掌总务的长公主。

    “公主殿下,”女使有些着急,但也不敢大声, “运宝司来的是黑骑右将大人。”

    “不见!”淑安公主是公主之中最受宠的, 特别累想睡觉的时候,连皇后都不忍心打扰,一个运宝司黑骑右将算什么?

    “公主殿下,他们说……没有运宝司黑骑到不了的地方。”女使汗涔涔的。

    “怎么?他们还想硬闯?!知道男将硬闯公主府是什么罪过吗?”淑安公主真的生气了, “当公主府的护卫们都是吃素的吗?”

    女使再也不敢多说一个字, 噤若寒蝉地站到一旁。

    没多久,又进来一位女使:“公主殿下,运宝司黑骑右将说, 不见也可以, 把苏衡放了就可以。”

    淑安公主气得从床上坐起来,“苏衡敢用天花骗人, 不把他折磨到最后一口气,别想出公主府!”

    又过了一阵, 第三名女使进来:“启禀公主殿下, 运宝司黑骑右将说, 如果公主再不出去相见, 他们就自己找苏衡。”

    “传令下去,闯公主府的先斩后奏!”

    公主的愤怒从内院一直传到府外,传到黑骑耳中。

    黑骑右将闭上眼睛,轻声说:“弟兄们,当初我们怎么筹划抢苏军医到运宝司么?”

    “记得!”黑骑们齐声回答。

    “方才雅公子说,苏军医已经是我们运宝司的人了。弟兄们,我们该怎么办?!”

    “抢回来!”黑骑们异口同声,抽刀出鞘,齐齐跃上公主府的高墙。

    公主府内的护卫们大惊失色,领队大喝一声:“放箭!”

    黑骑右将刀鞘出手,直奔持弓射箭的护卫们,“叮当”声响成一片,混合着护卫们手腕近几折裂的痛呼声。

    与此同时,黑骑们凭借多年在腥风血雨中练就的默契,将护卫们捶倒在地。

    护卫领队吓得脸色惨白,掷出暗藏的鹰哨,一道尖锐的响声刺破天空,响彻国都城的上空。

    黑骑右将瞥了一眼:“鹰哨响,鹰卫出,我们有十分钟时间抢回苏军医,时间一到就要和鹰卫硬碰硬了。”

    “老子早就想和鹰卫砌磋了!谁怕谁啊?”一名黑骑冷笑出声。

    黑骑右将下令:“散!”

    刹那,十二黑骑散得无影无踪。

    ……

    公主府外,两辆奢华的马车交错而过的瞬间,帷裳掀开,长公主和雅公子在车内露脸:

    “你竟敢让黑骑闯淑安公主府?”

    “殿下,运宝司的秘医被抢,身为执事,您竟然能忍?”

    长公主面若冰霜:“你的激将法对我无用。”

    “您才是大邺尽知的运宝司主事,而我只是个影子,所以您最好现在就去向陛下和皇后解释,为何运宝司黑骑会强闯公主府。”

    “哦,对了,等到殿下入宫时,黑骑已经和鹰卫杠上了,这是国都城内的何等大事?”雅公子笑得一脸无辜。

    向来镇定自若的长公主先是一阵错愕,接着又是惊骇莫名:“你怎么能说话?!”

    “殿下,我以前只是不想说而已,”雅公子的微笑比画更完美,然后递出两份书卷,“从这里出发到入宫的时间,殿下应该能看得完,这些可都是淑安公主的杰作。”

    长公主从来没被坑得这么惨过,可事到如今,她除了接招没有任何法子,接过书卷以后,压抑着满腔怒火:“入宫!”

    马车立刻调转方向,在车夫的“避让”声中,以最快的速度向皇宫驶去。

    雅公子目送长公主的车驾消失在拐角处,然后下了马车,牵着猞猁,径直走入淑安公主府,等他走到前厅时,刚好遇上气得要杀人的淑安公主:

    “大胆!你竟敢带黑骑擅闯公主府?!”

    “鹰卫,拿下他!”

    一切发生得太突然!

    及时赶到的鹰卫从天而降,三柄长剑,直指雅公子要害。

    明晃晃的剑光闪动,黑骑们的剑尖撞开鹰卫的长剑,护在雅公子身侧,肃杀之气无形涌动。

    “运宝司执事雅公子,请淑安公主交出苏衡。”雅公子对上淑安公主,毫无惧意。

    淑安公主自出生以来,从未受过这种气,随手一盏茶泼向雅公子。

    雅公子侧身一闪。

    价值连城的黑玉茶盏撞在地面,玉碎四溅,茶泼满地。

    “你竟然敢躲?!”淑安公主简直不敢相信。

    雅公子蹲下,小心地把碎茶盏收到一方帕子里,交给黑骑,上前一步,问:“苏衡在哪儿?”

    ……

    苏衡自穿越以来从未这样狼狈过,整个人被绑了四肢,吊在半空中,之前是腹部疼得厉害,现在……除了腹部哪儿哪儿都疼,尤其是右肩可能脱臼了。

    “仁兄,你还好吗?”

    靠!都这样了,怎么可能还好?

    苏衡闭上眼睛满是无奈,本来他可以躲在空间里,就算一时半会儿出不去,也能等到运宝司的人手赶来。可万万没想到,他冲出去的瞬间,另外三名美少年也跟着冲出去,被家奴们一顿暴揍。

    他做不到坐视不理,一时情急出手相助,却忘了身边既没有铜钱,也没有赵先机,最初仗着空间的躲藏占了不少便宜,把家奴打得嗷嗷叫,万万没想到,公主府的高手也不少。

    在换了第四批人时,苏衡遭了殃。

    没有反抗之力的两位少年被押了回去,动手打家奴的另一位少年,被绑在苏衡附近,并没有吊起来,问好的就是这位。

    “你好勇敢!”少年又加了一句。

    “……”苏衡想挤出一个笑,不曾想牵动脸上的伤,疼得呲牙咧嘴,“承蒙夸奖。”

    “我姓崔名桦,今年二十三,进国都城参加春试,去护国寺进祈福香的路上被抓来的,今日就放榜了,不知道我还能不能出去看榜,”崔枫对这位少年充满敬佩,“请问仁兄贵姓?”

    苏衡连笑都挤不出来:“免贵姓苏名衡,今年十九。”

    “惭愧,”崔桦觉得自己比苏衡大了四岁,没他勇敢,还被他保护,实在太不应该了,“苏衡,你也是第一次来国都城吗?”

    “算是吧。”苏衡并不喜欢和陌生人聊天,尤其是聊个人相关的事情,更何况现在浑身疼得只想自闭。

    “我刚到国都城时,觉得天下竟然有如此雄伟宽广的城市,有如此之多的人口,可怎么也没想到天子脚下竟然是这样的……”崔桦一想到这些,再想到今日放榜,不由悲从中来。

    “我也没想到。”苏衡不由地想到了大花这个乡下马大坑货,要不是它到处乱跑,他也不至于落单被抓。

    “我们还能活着离开这里吗?”

    “当然!”苏衡相信郑鹰的能力。

    “砰!”木门突然大开,走进来了两名护卫,走路没有声音。

    苏衡立刻认出他俩就是对自己下死手的人,心跳呼吸立刻快起来,他俩进来做什么?

    他可以躲进空间,可是崔桦怎么办?离得这么远,他也够不着。

    于是,苏衡只能努力分担注意力,能拖一时是一时,装出极度惊慌的样子:“你们要做什么?你们别过来!”

    崔桦突然蹦到苏衡前面挡住,浑身发抖,结结巴巴地阻止:“你们要做什么?国都城没有王法的吗?!”

    两名护卫直接走到他俩面前,抽出长剑直指要害。

    千钧一发!

    黑骑突然出现,双拳重击,两名护卫应声倒地。

    崔桦第一次看到纯黑的军士,抖得更厉害了,却仍然坚定地站在原地,一步不让:“你们又是谁?!”

    黑骑们扯下面罩,还不忘打趣:“苏军医,你怎么被揍成这样?”

    苏衡几乎要蹦出嗓子眼的心,总算回到胸膛,叹了一口气:“被三队家丁揍,我没被打死很不错了好吗?那个,先把这位崔兄解绑放了。”

    “苏兄弟,你是什么人呀?竟然认识他们?他们又是什么人?”崔桦满脸问号,解绑以后觉得自己又能看到明天的太阳,“你们能先把我们放出去吗?”

    黑骑专心解着苏衡的绳索,懒得理他。

    崔桦急忙提醒:“二位英雄,苏兄弟的右胳膊受了伤,你们轻点儿,他是为了救我们才受伤的,如果不是他挡了一下,现在伤的就是我的腿了。”

    “啊!”苏衡忍不住呼痛,黑骑什么都好,就是各种糙各种非人,这种程度的伤在他们眼里,也就是划了一下手、没破皮的那种。

    “苏军医,怎么了?”黑骑们把苏衡完全解开,才问。

    “大概是脱臼了。”苏衡寻思着要不要借力往墙上撞一下,自行复位。

    “没断就行。”黑骑们扶着苏衡、推着崔桦往外走。

    崔桦边走边回头快急死了:“二位英雄,苏兄弟右胳膊脱臼啦,要赶紧找郎中啊。”

    *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几天掐点更新,昨天下午淋了大雨,所以请假了。

    第135章 雷霆之怒(中)

    淑安公主毫无惧意只有愤怒, 她是大邺最受宠的公主,连运宝司执事长公主都要让她三分,雅公子再有威名也不过是皇家的奴才:“雅公子, 你是打算和本宫一起面见陛下和皇后娘娘么?”

    雅公子懒得兜圈子, 重复一遍:“交出苏衡。”

    “没有这个人!”淑安公主有恃无恐。

    偏偏正在这时, 屋外传来一阵声音, 由远及近:“二位英雄,苏兄弟的右胳膊脱臼了,你们赶紧给他找郎中!拖时间久了,影响恢复!”

    “你们不救我们出去吗?为何越走越往里面, 门明明在那个方向。”崔桦越说越着急。

    “黑骑右将见过淑安公主, 见过雅公子,我们找到苏军医了!”黑骑右将把苏衡崔桦,和公主府两名护卫,一起带进前厅禀报。

    “放肆!”淑安公主一见到面如土色的两名护卫, 气得脸都红了, “你们竟敢在本宫府中伤人抓人?!”

    “鹰卫,给本宫拿下他们!”

    鹰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抽刀出鞘、拉弓架箭。

    黑骑们以更快的速度摆开保护阵势, 护住雅公子、苏衡和崔桦, 顺便一剑架在公主府护卫的颈项上。

    “见过淑安公主,见过雅公子。”苏衡还是按规距行礼, 第一次见到淑安公主,还有些诧异, 明明生得金枝玉叶的好模样, 为何专做强抢民男的事情?

    雅公子第一次见到这么狼狈的苏衡, 衣服破了, 脸肿了,一副被狠狠修理过的样子,怒气上头:“谁伤了你?”

    “他俩中间的一个,如果不是黑骑们及时赶到,我俩估计已经是尸体了。”苏衡根本没想过能见到雅公子,按照他平日的伺机而动,亲自赶来就是撕破脸了。

    那个花了将近两个月教他礼仪、教他步步小心的雅公子,竟然带着黑骑们硬闯公主府。

    一时间,苏衡严重怀疑雅公子是不是疯了。

    雅公子的眼神从淑安公主身上扫过,沉声嘱咐:“断他们一臂!”

    黑骑手起刀落,两名护卫惨叫着、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右臂被毫无征兆地砍下,鲜血突溅到了公主和鹰卫的脸上。

    苏衡呆住了,脑袋里嗡嗡作响,一片空白。

    崔桦两眼翻白倒在地上。

    “你怎么敢?!”淑安公主抹去脸上的血滴,气得浑身发抖,“鹰卫替本宫杀了他们!杀了他!”

    只是,就连鹰卫也不敢对运宝司雅公子下手,淑安公主整日骄者淫逸不知政事,可鹰卫们知道运宝司是个什么样的地方,更清楚“天将财神”不容毁损。

    鹰卫们只是隔开了淑安公主与雅公子。

    “你们竟敢抗命?你们……”淑安公主气得想夺鹰卫的剑,却被拦住,气得直跺脚,“你们怎么敢?!”她不明白,公主府的护卫们呆若木鸡,鹰卫们一动不动,平日呼风唤雨惯了,今儿个是怎么了。

    雅公子一字一顿:“你身为大邺公主,强抢平民男子,人证物证俱在,还有何狡辩?”

    淑安公主气到极点:“来人,我要进宫面见皇后娘娘!”

    正在这时,外面传来大内总管福海的声音:“淑安公主接旨!”

    淑安公主像看到了救星一般,急忙迎出去跪倒:“淑安接旨。”

    福海高声宣读:“即日起,淑安公主禁足公主府,府中豢养护卫全部谴散,放出府中所有非法囚禁之人。淑安每日抄经自省,一日不可懈怠,钦此!”

    淑安一下子瘫倒在地,呆滞了足有五分钟,像突然清醒了一样,扑向福海:“海公公,本宫要见皇后娘娘。”

    福海一挥手,六名老宫女将淑空强行搀扶起来,不顾她的挣扎哭喊,强行带进内院。

    福海再一挥手,一队内务府侍从开始翻找每间屋子,凡未身着府中制式衣服全部带走。

    鹰卫们看了一出闹剧,整齐离开公主府。

    苏衡眨了眨眼睛,还未从亲身经历的大戏中回过神来,看到倒地不起的崔桦,赶紧把他扶起来,不曾想扯动了右胳膊,疼得倒吸气。

    黑骑们把崔桦扶起来,拿出运宝司秘医调制的醒盐,在他鼻子边晃了晃。

    崔桦立刻醒了:“苏兄弟,你的胳膊还好吗?”

    福海走到雅公子面前,躬身行礼,然后昂然而立:“传陛下口谕,宣雅公子、苏衡入宫。”

    雅公子大步跟上,同时向苏衡使了个眼色。

    苏衡的右胳膊实在疼得厉害,却也只能跟着去。

    崔桦颠颠地跟在后面:“苏兄弟,你去哪儿,我能跟你一起吗?我的包袱也不知丢哪儿了,客栈也回不去。”

    苏衡想了想:“黑骑大人,能把这位崔兄弟先送到我家去吗?不管怎么样,先让我阿爹给他检查一下,尤其是右腿,然后凑合过一晚。其他事情,明儿个再说。”

    一名黑骑立刻拽过崔桦:“跟我走。”

    “苏兄弟,别忘了你的胳膊。”崔桦心怀感激,一次次地提醒。

    福海见这位英俊少年有趣得紧,不由多看了两眼,这孩子真是实诚又聒噪。

    公主府的事情还得忙,不过有内务府接手,福海也不用在这里盯着,上了马车。

    苏衡跟着雅公子上了马车,两人一时相对无言,这慌乱得堪称闹剧的一天,实在让人无语,猞猁蹭着苏衡的膝盖,短尾巴不停地甩他的手。

    雅公子看到福海的车转过拐角,立刻吩咐:“先去苏家。”

    苏衡眨了眨眼睛,不是要进宫么?怎么还能先回家?

    “先把你的胳膊整治好。”雅公子习惯性地要踩苏衡,可是看他浑身都疼,尤其是坐下起来都要皱眉,还是忍住了。

    苏衡凝望着雅公子微笑,伸出左手捏了捏他的胳膊,肌肉硬度和厚度都不错:“身体越来越好了。”

    雅公子悬着心总算放下,忍不住捶了苏衡一下。

    “啊,疼!”苏衡一张惨不忍睹的俊脸皱成苦瓜。

    马车在苏宅门前停下,苏衡刚下车就看到了苦苦等候的苏家父母和苏伯,一看他们的眼神,忽然就有些想哭,清了清嗓子,皮着嗓子打趣:“阿爹,替儿子整一下胳膊呗,脱臼了。”

    白霜落看着苏衡的脸和衣服,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天爷啊,你这是怎么了?”

    “阿爹阿娘,苏伯,进去说吧,阿爹,我的时间不太多,快一些?”苏衡自己往屋里走,仰头看到屋顶上的郑鹰,挤出一点笑意,顺便向他比了个大拇指。

    苏行远把苏衡领进卧房,脱掉他的上衣,仔细检查了一下右肩,皱眉道:“不止脱臼,还伤了韧筋!先复位,然后绑胳膊挂着。”

    “难怪这么疼,”苏衡咧着嘴,任由苏行远手法复位,然后把右肩和胳膊用包扎带裹住、固定在胸前,“阿爹,要绑几日啊?”

    “伤筋动骨一百天!”苏行远既心疼又难过。

    “阿爹阿娘苏伯,我还要进宫一趟,没事。”苏衡就着白霜落递的帕子匆匆洗脸,又在郑鹰的帮助下换下了脏衣服,然后就往外跑。

    雅公子没有下车,只是挑起帷裳看着苏家小院里的温情和关心,等苏衡上车立刻下令:“进宫!”然后一下子把苏衡护在怀里。

    苏衡没有半点抗拒,只是不太明白这个拥抱有几层意思,就被马车的速度惊到了,每次拐弯都觉得整个人要飞出去,等马车好不容易停下时发现,下车后踩在地上都觉得双腿发软。

    更令他惊讶的是,早就出发的福海公公,也刚到正在下马车。

    这是什么弯道超车的操作?

    “雅公子,请。”福海示意等在景和门的马车上前。

    苏衡还没来得及看完雄伟的宫门,又和雅公子上了马车,行了不少时间,换了两次马车,这才算到了。

    从府中听到消息被催出来的太子殿下,看到安之若素的雅公子,满腹疑问但是碍于福海在场,只能全部咽下,重新开口:“雅公子,陛下在书房。”

    邺景帝穿着常服,坐在宽大的书案前,翻看着长公主呈来的文卷,听到内侍来报:“陛下,太子殿下,雅公子,海公公,苏衡,候在殿外。”

    “进。”

    “宣!”

    苏衡又一脸懵地跟进去,机械地行礼、问候,还因为右胳膊被绑住,平衡出了点问题,差点摔倒;而后,又按照教习过的礼仪,恭敬站姿,双眼直视地面。

    所以,对苏衡来说,邺景帝长什么样儿也是个谜。

    邺景帝等一众人行完礼,然后将手中文书掷到雅公子身上:“你带黑骑硬闯公主府?!如今黑骑是你的私有之物么?你还让黑骑削了公主府两名护卫的右臂?!”

    太子看邺景帝正在气头上,既不敢出声,也没法询问雅公子。

    雅公子不躲不闪,硬挨了两卷书页,然后从宽袖里取出系好的帕子,再次行礼,交到福海手中。

    福海将帕子放在一旁的托盘中,打开仔细察看,然后才呈到景帝面前:“陛下,请过目。”

    邺景帝一眼就看到了黑玉杯碎片底的银杏叶纹,凌厉的视线扫向雅公子:“雅儿,哪来的?”

    雅公子恭身回答:“淑安公主府捡的。”

    第136章 雷霆之怒(下)

    邺景帝哼了一声。

    雅公子立刻会意:“淑安公主拿它砸人, 微臣躲开了。”

    福海和太子两人的脸色微妙起来,淑安公主用的黑玉银杏叶茶盏,每个茶盏底都有一片脉络清晰、形状完整的金红色银杏叶, 这银杏叶并不是手工绘制, 而是烧制前将真叶放入, 与茶盏同烧, 官窑试制了无数次,总共制成三套。

    一套收在宫中,邺景帝时常拿来把玩,并不舍得烹茶;一套在皇后那里;还有一套收入运宝司库中珍藏。

    淑安公主仗着皇后溺爱, 平日谁都不在眼中, 行事肆无忌惮,这套茶盏也从侧面印证了皇后对淑安的溺爱。

    连陛下都舍不得拿来饮茶的茶盏,淑安公主用之如常,还拿这个来砸人, 真是作得一手好死。

    邺景帝盯着雅公子:“明知这套茶盏如此珍稀, 你为何躲开?”

    雅公子一揖到底:“回陛下,微臣离淑安公主有一段距离,只能看到黑色茶盏, 万万没想到, 她平日饮茶用的是这套茶盏,如果知道……无论茶汤多烫, 微臣一定接住。”

    言下之意,很是明显。

    邺景帝的脸上浮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雅儿, 孤只是病了, 并不糊涂。”

    雅公子一言不发, 只是低着头, 摆出恭敬的肢体语言。

    “说说苏衡。”邺景帝才不信雅公子会无缘无故闯公主府救人。

    苏衡力持镇定。

    雅公子应对自如:“苏衡是微臣招入运宝司的秘医,今日他本该去运宝司报名,给少侍清明检查身体,不曾想横竖等不来,然后探子来报,说他被淑安公主府上的家丁掳走了。”

    “陛下,身为运宝司执事之一,微臣自然要把他找回来。”雅公子淡然自若。

    “你就带人硬闯?”邺景帝瞥了一眼雅公子,视线却落在苏衡身上。

    “微臣先让黑骑下拜贴,公主不见;然后又让黑骑右将下拜贴,仍然不理;运宝司昨日刚有两位黑骑弟兄烧伤,痛苦难当,急需医治。所以,微臣才去公主府递了拜贴。”雅公子先礼后兵,不怕被问。

    邺景帝其实早就听鹰卫详实禀报过了,只是习惯从双方言词中寻找漏洞,一来是鹰卫与运宝司隶属于不同体系,互不相干,没必要互相袒护;二来鹰卫撤离公主府和回禀的时间很短,串口供需要时间。

    双方说辞相同,确实是淑安公主无礼在先,雅公子救人心切,再结合雅公子呈上的证据,现在就等内务府查抄的结果来对应。

    邺景帝坐的时间一长,就很容易疲倦。

    正在这时,殿外传来通报声:“陛下,吏部侍郎求见。”

    “传!”邺景帝正好无事,又不愿意整日病猫一样躺着。

    片刻以后,吏部侍郎顶着花白头发和胡须,进入书房行礼:“陛下,下官有事要奏明。”

    “春试张榜一事,前几日已经商讨妥当,还有何事?”邺景帝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事情。

    “陛下,今日张榜,榜单之上的试生都去吏部署名签到,惟独不见状元郎,去了事先登记在册的客栈,客栈小二说已有三日未见此人,既未退房也未结帐,音讯全无。”吏部侍郎擦了一下汗。

    自春试伊始至今,还未发生过状元郎下落不明的事情,真是怪事天天有,今年特别多。

    福海大总管到底见多识广,小声提醒:“大人有没有派人去烟花柳巷找过?”

    “找过了,”吏部侍郎急忙回答,“也问过同乡和同期,状元郎本人从不去那些地方;下官还去国都城府尹问过,这些日子并未收过无名尸。”

    邺景帝听着也很新鲜,多问了一句:“状元郎姓名,打哪里来?”

    吏部侍郎急忙回禀:“陛下,状元郎姓崔名桦,字子静,静安旺族。”

    苏衡被口水呛到了,捂嘴憋着咳。

    雅公子立刻想到苏衡领回家的那位中二青年,问:“你认识?”

    这一问,所有的视线都落在苏衡身上。

    苏衡只得硬着头皮回答:“淑安公主府中近几日掳走的少年郎共有四人,刚好有一个姓崔名桦,今年二十四岁,家乡在哪里我没问,样貌着实英俊,只是现在看不出来……”

    吏部侍郎一下子走到苏衡面前:“对,客栈小二说状元郎生得好模样,他现在在哪儿?”

    苏衡据实以告:“我们一起被公主府家奴围殴,都被打得挺惨的,我应召随雅公子入宫,请黑骑将崔桦送到我家去了,阿爹是郎中,正好诊治一番。草民不知是否是同名同姓,或者就是状元郎本人。”

    邺景帝的视线落在苏衡吊着的右臂上:“你这伤?”

    苏衡立刻躬身回禀:“启禀陛下,试图逃出公主府时,被府中家奴打伤的,阿爹说吊满一百日才能放下。”

    吏部侍郎急了:“你先告诉老夫,你家在哪儿啊?”这一日什么事情都没干,光找状元郎了。

    福海笑了:“大人,苏行远太医家里,他是苏行远之子苏衡。”

    吏部侍郎一怔,转念想到正职在身,急忙告退找状元郎去了。

    邺景帝补了一句:“找到后,把崔桦也宣进来,让孤瞧瞧。”淑安哪里是孩子心性,根本是目无王法!

    “是,陛下,下官立刻就去。”吏部侍郎退出殿外,快步离去。

    半个时辰后,吏部侍郎把洗刷一新、鼻青脸肿的崔桦带进书房,禀报:“陛下,状元郎崔桦带到。”

    崔桦按照吏部侍郎教的行礼,然后老老实实站在一旁,悄悄盯着苏衡。

    邺景帝观人于微,状元郎找到是好事,可是淑安强抢男子,竟然连状元郎都抢了,今日禁足查抄一点都不冤,打趣道:“崔桦,你总是看苏衡是何意啊?”

    崔桦以为触怒天威,扑通跪倒,回话也有些颠三倒四:“陛下,苏衡是为了保护草民伤到的右胳膊,本来那记重击是要断草民的右腿!我们素昧平生,如果只是苏衡一人,一定能跑掉。”

    “这是草民第一次到国都城,满眼都是风景,原本满心欢喜,没想到天子脚下,竟然有光天化日之下强抢男子之事,苏衡伤得很重,草民轻一些,被绑住之时,草民很绝望。”

    “是苏衡说,我们一定能逃出去,”崔桦说完,已然眼中含泪,“如果不是另有两名浑身黑甲的军士冲进来搭救,我们已经是尸体了!”

    雅公子诧异地看了苏衡一眼,呵。

    苏衡刚好看向雅公子,两人视线交汇之际,不约而同移向别处。

    邺景帝、吏部侍郎、福海和太子,神色各异,也就是说,如果雅公子没有带黑骑硬闯抢人,今年春试的状元郎和苏衡就会变成两具鼻青脸肿的无名尸。

    邺景帝下意识摸着茶盏的边缘,耳畔盘桓着崔桦的话:“没想到天子脚下,竟然有光天化日之下强抢男子之事……”

    苏衡知道崔桦中二又直白,却怎么也没想到他还是状元郎,更想不到的是,状元郎陈述事实怎么如此直白?

    邺景帝的视线再次落在苏衡身上,许久,才开口:“苏行远可好?”

    苏衡仍然没有抬头,给出最安全的回答:“启禀陛下,家父身体尚可,每日替病人诊治,时常施诊施药,与以往一样。”

    “没了太医俸禄,如何营生?”

    “回陛下的话,苏伯栽种药草,阿娘织布绣花,阿爹治病收钱,可以维持生活。”苏衡其实也挺想知道,苏行远那样喜欢做善事,哪来的经济基础?更重要的是,他们以前还有一个病秧子儿子,花销更大。

    “还是块榆木疙瘩。”在邺景帝这里,榆木疙瘩是个褒义词,完全没有挖苦和不满的情绪在。

    “……”苏衡眨了眨眼睛,这评价让人怎么接话?

    雅公子早已习惯,邺景帝的夸不一定是真心夸,骂也不见得没有期待,但是说出榆木疙瘩、尤其是评价人时,这个词是褒义的。

    正在这时,殿外再次传来通报声:“陛下,内务府递来的淑安公主府查抄名录,还有附录。”

    苏衡想到偌大的公主府,和前厅两侧的奢华摆设,就觉得查抄名录不会少。

    福海立刻到殿外拿进来,呈到邺景帝面前,又退到一旁。

    邺景帝就着长公主呈上的书卷,与查抄名录对照着看,翻看前三页,脸色就明显阴沉起来,看完附录后,呼吸有些急促,手腕上挂着的串珠流苏颤个不停,片刻之后,一挥而就,然后命令福海将这封信送到皇后那里。

    福海捧着书信领命而去,出殿时抬头看到晚霞似血,把国都城映成一片血色,叹了口气,今日注定不得安宁了。

    半个时辰后,皇后禁足思过、淑安公主抓入内务府惩戒之事,传遍了国都城的高墙之内,这是何等大事?

    夜幕降临到月上柳梢头,开启了国都城无数人的不眠之夜。

    差点没命的苏衡被马车送回苏宅,第一桩事情就是大吃一顿,然后又被雅公子领回运宝司,开启了更加忙碌的夜晚。

    状元郎崔桦知道淑安公主不得好死的结局,出了皇宫激动得又蹦又跳。

    第137章 运宝司的真面目

    苏衡经历了惊心动魄的一整日, 终于吃了一顿饱饭,坐在雅公子的马车里像一具空躯壳,整个人的脑力体力都被榨干了一样, 连猞猁撒娇找撸都懒得应付。

    雅公子却仿佛不知疲倦, 坐在书案前翻看着纸卷, 随手拿笔勾画着, 偶尔才能抽空瞥一眼累傻了的苏衡,开口极温柔:“很累?”

    苏衡眼神空洞,木然点头。

    “睡吧,到了叫你。”雅公子继续处理自己的事情, 苏衡的这副模样只在上辈子他连值了36小时班时见过, 据说一共做了五台急诊手术,还完成了包括查房、开医嘱等所有日常工作。

    苏衡瞬间消失。

    猞猁见怪不怪,又趴回了雅公子的脚边,百无聊赖地打了个巨大的呵欠。

    苏衡被雅公子叫醒后下了马车, 灰扑扑的、朴实得如同略大的民宅, 四周街巷和苏宅附近有得一拼,与公主府所处的地段相比,这里尤如贫民窟, 让他有种梦还没醒的错觉:“真的到了?”

    国都城的夏宫依山而建, 靛蓝琉璃瓦与素白宫墙,高低错落向上的雄伟建筑, 经常与蓝天白云同色,他刚进国都城时看呆了许久。

    万万没想到, 大邺宝库运宝司竟然建在这么普通、甚至有些破败、或者说很适合深夜闹鬼的地方。

    苏衡补了个冲锋觉, 又恢复了平日的敏锐:“我怎么觉得这是你的杰作呢?”

    雅公子笑而不语, 他俩的默契在于, 曾经追过的某仓库主题的科幻片。

    苏衡顿时来了精神,非常期待地平面能突然冒出几个黑骑或者马车什么的。

    “咔啦啦……”机械的响动声过后,他俩左手边一座极为普通的民宅忽然门面大开,附近又出现好几盏灯笼,一行人鱼贯而出,美得不似凡人的长公主走了出来。

    “长公主。”雅公子微一点头。

    苏衡按照礼仪教习行礼,低头表示恭敬:“草民见过长公主。”

    长公主完全无视苏衡,怒气冲冲地走到雅公子面前,咬牙切齿地问:“你到底想做什么?你想气死陛下么?”年前刚捅了军饷贪腐案,今日就扳倒了淑安公主和皇后一派,整个国都城都不得安宁。

    苏衡有种错觉,长公主外形是仙女,眼神堪称魔女,有着恨不得把雅公子抽筋扒皮的狠毒。

    雅公子习以为常:“回长公主的话,当陛下意识到还有许多事情要查要做,他的身体就能好起来。今日陛下的精神,已经比去年底好了许多。”

    “还有,不要每日生这么气,容易老。”

    “住口!”长公主气结。

    苏衡小心地观察,长公主除了完美的身形,还有双极好看的丹凤眼,眸子不像雅公子那样乌黑,而是有些黑灰,显得特别眸光流转,像书中所说的“水做的眼睛”,与强硬的肢体语言形成了鲜明反差。

    整个人融合了潺潺溪水与锋利冰棱的矛盾特质,不说话时温婉恬静,但是突然开口就显出了位高权重的威压与控制欲。

    “长公主,一定要在这里闲聊么?”在雅公子眼里,长公主与其他公主最大的不同是,她拥有极高的权势,却没有成为权势的奴隶,还兼具了须眉之气。

    只是不知道为何,这几年长公主对自己的敌意越来越大,每次见面都会瞬间化身乌眼鸡。

    “你!走出来!”长公主突然盯上苏衡。

    苏衡诧异地抬头,上前几步,又恭身而立。

    “苏家到底藏了多少秘药和秘方?”长公主听运宝司秘医谈及少侍清明的伤势,认定苏家另有高招。

    苏衡如实回禀:“回长公主的话,草民在三个戍边营地治疗病患时,同时用过魏家秘药和苏家秘药,也与魏仁军医合作比较过,品种数量和疗效相差不大,并不存在秘药和秘方的说法。”

    “相差多少?”长公主追问。

    “苏家自己制药更注重实效,选材更精细,用料更足,相对的,苏药的成本更贵。”苏衡回答完又低头。

    “你是说魏家以次充好?”长公主盯着苏衡。

    “……”苏衡沉默片刻,他没有资格与长公主杠,所以只能用更浅显易懂的法子让她明白,“回公主殿下的话,如果将苏家和魏家药比作两款不同的吃食,百姓量力而行,可以选味道更好更扛饿的苏家药,也可以选味道稍差一些普通扛饿的魏家药。”

    长公主的眼神更加阴森:“魏家药比苏家药报了更高的成本价,不是以次充好是什么?”

    苏衡诧异地抬头,只与长公主对视一眼,又迅速低头。

    “抬起头来!”长公主比苏衡矮了大半个头,但气势更盛。

    苏衡非常不习惯这样低头着回话,刚好抬起头回答:“回长公主的话,草民带了自家药去当军医,在其他营地救治病患时用了魏家药,并不知道价格。”

    雅公子不咸不淡地插话:“坠鹰峰营地药舍库房是空的,虎啸崖药舍库房全是假药和空瓶,鹿鸣涧药舍的药全是自制的。长公主,贪腐案的卷宗怕是还没来得及看吧?”

    长公主不听这话还好,一听就无名火骤起,直指雅公子:“要不是你突然休假,本宫至于到现在还没来得及看么?”

    “殿下,您说的那些事情以前都是我在做,”雅公子完全无视长公主的怒火,“我回来的这些日子发现,年底贪腐案收缴入库的工作还没开始。”

    长公主以前嫌雅公子不说话,和他争执时总像拳头打在棉花上,有力没地方使,可是现在……还不如以前,每句话都这么噎人。

    更气的人是,雅公子还带回了一个差不多的苏衡,两人说话都这么惹人烦。

    长公主快怄死了,一拂广袖,转身上了马车,急驰而去,掀起一串尘浪。

    苏衡急忙用袖子捂了嘴,等扬尘散尽,才开口:“你俩积怨够深的?”

    雅公子笑而不语,伸手摸了一下破烂石柱,又一座破败民宅现出一个带亮光的隧道:“走!”

    苏衡跟着走进去,才发现隧道整体向下,经过许多拐弯和验证,终于到达了真正的运宝司,一座机关巧妙的地下宝库,随时随地灯火通明。

    一路上遇到穿着各种各样制式服的人,纷纷行礼:“雅公子。”

    苏衡跟在雅公子的后面,自觉有点狐假虎威的意思。

    也有值守的黑骑认识苏衡,迎面经过时,给他一个会心的笑意,苏衡点头致意,同时也感觉到了等级森严的重重压力。

    雅公子带着苏衡走到了运宝司的中心塔楼处,上下左右地介绍各个功能区,衣服带红带绿带黄等颜色各有什么意义。

    苏衡又觉得自己像走进大观园的刘姥姥,完全没见过世面的土包子,两只眼睛根本不够用。

    整体形状像座向下而建的土楼,共有七层,每层都有无数可以自行变化的隔间,处处有机关,步步都有巧思,即使看似普通的木梯都有可能翻转去另一个方向,要误入这里根本不可能。

    地面上的民宅看似随意散乱,实则按奇门盾甲古籍布局,一半宅子里住着伪装了身份的运宝司黑骑,另一半宅子是兵器库,满是尘土的地面掩盖着数不清的机关。只地面部分,就足以对抗鹰卫和黑骑那样等级的精锐攻击。

    最重要的是,这边是国都城有名的闹鬼区,白天一片荒芜,除了飞鸟走兽,根本没人敢来;夜晚时分,常有鬼火出现。

    苏衡听完雅公子的介绍,不得不向他竖起大拇指:“干得漂亮。”

    最后,雅公子将苏衡带到了治疗区:“刚收到秘医的消息,今日的病患他们处理不了。所以,你还是要上,这是秘医的职责所在。”

    苏衡见四下无人,啧啧有声:“周扒皮啊,我也是病人好么?”

    “如果我没及时赶到,你就是个死人,”雅公子打趣道,“救命之恩,治人为报吧。”

    苏衡绽出一个微笑:“我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死人,说吧,病人在哪儿?”

    “沿着这条木纹走到底,就能看见了,”雅公子握了一下苏衡的手,“我还有许多事情要处理,希望我们明日一早能见到吧。”

    两人朝着不同的方向走了一段,不约而同地回头,对视片刻,眼中暗藏笑意,又转头继续走。

    苏衡走到木纹路的尽头,还没打开木门,就闻到了浓烈的血腥味儿,心里隐隐不安,如果是失血过多,他也救不了哇。

    这样想着,还是深吸一口气敲了三下门。

    木门打开,一名黑骑大步出来,像看到救星一般,大喊道:“苏军医!快进来!”

    苏衡看到屏风后面有个模糊的人影,听到很重的呼吸音,转过屏风一看,强行克制住后退的冲动,靠!头皮撕脱伤!

    一个缺了左半边头皮和脸皮的黑骑,看到苏衡立刻站起来,以鲜血淋漓、令人毛骨悚然的模样大叫:“苏军医,救我!”

    苏衡闭上眼睛深呼吸,问道:“怎么伤的?你另一半头皮和脸皮呢?”

    *

    作者有话要说:

    头皮撕脱伤,外科创伤比较严重的一种,在现代一般都是因为头发卷进机器里、同时外伤强行拖拽引起的,所以以前的纺织女工一律不得留长发。(某南在学校看过治疗视频,真恐怖片现场。)

    第138章 头皮撕脱伤

    “你就是黑骑们一直念叨的苏军医?”一个中气十足的声音在另一个屏风后响起, 然后走出一个干瘦的老人家,身后跟着同样瘦弱的……秘医们。

    “你是治好少侍清明的苏衡?”

    苏衡向他们低头行礼:“正是在下。”

    “你有什么法子医治?说出道理来。”老秘医耿直又固执。

    “将撕脱的头皮和脸皮清洗干净,剃掉部分头发, 然后原样缝回去。”苏衡无奈地看了一下自己的右胳膊, “各位前辈, 我胳膊带伤, 没法亲自缝合,不知哪位精于外伤缝合之术?”

    三位秘医面面相觑,最后有一位反应过来:“再缝回去?”

    “这……”

    秘医们再次面面相觑,这么惨烈的伤第一次见到, 但是苏衡这种理所当然的说法, 也是第一次听说。

    一名黑骑捧着扁扁的布包冲进来:“苏军医,我把他的头皮和脸皮带回来了!”

    苏衡看着三位受惊过度的秘医,暗自叹气,想念铜钱赵礼, 甚至于魏仁也可以啊, 没办法转而看向脸熟的黑骑们:“你听好,时间紧急,救命最重要。”

    “军医, 你说!”黑骑眼神坚定无比。

    “我要晾凉的熟水越多越好, 用来清洗撕掉的头皮和脸皮,洗得越干净, 恢复也越好。”

    “我还要精于缝合或者女红的人,不论男女, 不怕血, 胆大心细, 手越巧越好。”

    “伤员吃饭了么?没吃的话, 先给他弄点吃的,免得到时气力耗尽晕过去,到时就凭我现在这样,绝对有心无力。”

    “再给我一个单独的小房间,最好在隔壁,我需要准备物品。”

    “好,苏军医,请随我来,”黑骑立刻带路,同时对着屋外喊,“弟兄们,都来帮忙,苏军医有法子。”

    屋外瞬间来了一队黑骑,眼巴巴地看着苏衡。

    “苏军医……”撕脱伤的黑骑又疼又急又害怕又难受,因为伤口疼得厉害,连眼泪都不敢流。

    苏衡拍着他的肩膀,“放心,虽然我右胳膊不能动,但方法总比困难多,我先去取点药来给你服下,你也要想法子先吃些东西。”

    “还有,把这身黑甲卸了,换上干净的衣服,到时候不管是冲水还是消毒,都方便。”

    “我听苏军医的!”黑骑见过苏衡的能力,就算他捆着右胳膊,暂时只能动嘴,也是用心考虑过的处置,比起秘医们的束手无策,苏衡可靠得多。

    “等一下!你这法子能管用?”秘医们觉得这样处理简直匪夷所思,但也只有这个法子可行。

    “救人如救火,没有这么多时间犹豫。”苏衡话音未落就跟着黑骑出去了。

    “我愿意给苏军医试!”伤员握紧拳头,掷地有声。

    秘医们气得拂袖而去。

    苏衡进了小房间,把门窗关好,迅速进入“小憩空间”,把全套针线盒、消毒液、手术衣等等一堆东西都搬出来,然后交给等在门外的黑骑们,很快就全部转移完毕。

    与此同时,效率奇高的黑骑们,又送来了晾凉的熟水、给伤员喂吃的喝的,最让苏衡意外的是,黑骑们找来的擅长女红、不怕血、胆大心细、将代替苏衡进行缝合的竟然是洛秋娘。

    “怎么是你?”苏衡简直不敢相信。

    洛秋娘浅浅笑:“瞧不上啊?”

    “不敢,”苏衡只是没想到洛秋娘竟然在国都城,“客套的话就不说了,赶紧救治最要紧。”然后拿出便携本,用左手在上面画出大致的缝合起始和方向,以及注意事项。

    “这是针线盒,里面有所有型号的针和线,我会分段提醒你用哪个针哪种线,放心。”

    “行!”洛秋娘是惯于举一反三的人,去隔间换好手术衣,再回来。

    苏衡让黑骑当助手,反复用凉熟水清洗头皮和脸皮;让另一名黑骑帮忙作缝合前的备皮更衣事宜。

    准备就绪时,伤员也已经吃得七分饱。

    苏衡向伤员介绍:“你虽然头皮脸皮撕落得厉害,但是撕毁层比较浅,除了几根重要的筋脉以外,其他地方只需要小心缝合就是。”

    “坚持住,不要动,脸上的缝合,我会选用小针小线,尽量让疤痕不那么明显。”

    “谢军医!”伤员自己都只想着能不能活到明日,苏军医却已经在想尽量让脸上不留疤的事情了,一时间感动得无以复加。

    “我要非常亮的光线,放大镜,燃着的烛火……”

    “来了!”黑骑们一起出生入死,感情很深,能给苏军医打下手,帮些忙,都是高兴的事情,意味着自己也出了一分心力。

    一切准备就绪时,病房里亮得吓人,苏衡单手给伤员创面消毒,发现出血量看着吓人,其实是头皮毛细血管丰富,清洗过后,又给两个出血点止血,伤员看起来白净了许多。

    苏衡又预先给了抗生素、止疼药和苏家伤药,然后铺好布巾,然后给洛秋娘调节好烛火的高度和亮度,保证她的视野清晰度在最佳状态,并告诉她大致的缝合部位和方向。

    苏衡看向洛秋娘,用便携笔示意最先缝合的部位,提醒道:“开始!从这里到这里,十二针。”

    “疼得受不了,你就说,我再给你加点药。”

    “我受得住!”伤员握紧双拳,坐得笔直。

    头皮血管丰富、末梢神经却相对较少,所以伤员并没有感觉到难忍的疼痛。

    洛秋娘冰雪聪明,只需苏衡一点就通,快狠准地缝完了十二针,打结手法既快又好。

    “换针换线,”苏衡提示着,并拿着笔尖示意,“耳后到左脑后缘,十六针。”

    洛秋娘全神贯注地缝合,一针又一线,全都符合苏衡的要求。

    焦灼的时间仿佛停滞了一样。

    候在外边的黑骑们等得极不耐烦,扒着门缝向里看,小声交头接耳:

    “看得清吗?”

    “被屏风挡住了,什么都看不到。”

    “怎么这么久啊?”

    “行啦,要不是苏军医今日到国都城,还能及时赶来,谁知道会怎么样?”

    “……”

    缝合的过程既繁琐又艰难,洛秋娘自己也没想到,整日碰针线布匹的手,竟然会有一天用来缝合头皮和脸,真是活久见。

    “换针换线!”苏衡提醒洛秋娘,再次更换缝合方向,然后继续安抚伤员,“头皮部分已经缝合完毕,接下来是颜面部,会有些疼,也可能疼得厉害,我再给你加一些药。”

    “谢军医!”伤员不由地屏住呼吸。

    “换针换线,按这个走向。”苏衡向洛秋娘逐一说明。

    洛秋娘本来缝得还算顺手,可是一到颜面部,缝不了三针就要换针换线烦得很,只得问:“为何?”

    苏衡很有耐心地解释:“颜面部肌肉薄而纹理多变,他正是年轻英俊的时候,以后的日子还长,尽量好看一些。掌柜的手艺也是极精湛的。”

    真诚的一句话,伤员和洛秋娘都舒服了。

    等所有创面都缝合完毕,洛秋娘觉得腰都快断了;苏衡始终歪着头,有那么一瞬间觉得头有些正不过来;伤员看着不断撤下的、沾了血的布巾,揪在一起的心忽然有些踏实。

    洛秋娘收拾好东西,自行离开。

    苏衡看着伤员刮得像狗啃的头发,安慰道:“没事,头发会再长回来的。”

    伤员松懈下来以后,觉得随时能睡过去,忙问:“军医,我能躺着睡么?”

    “你最好不要躺,容易压到伤口,危险期才刚开始,尽量不要节外生枝,”苏衡绕着伤员走了一圈,提高嗓音:“右将大人,有没有带扶手的高背椅子?再多搁几个软枕。”

    转眼间,一个高背椅子和六个软枕送到苏衡面前。

    苏衡单手扶伤员起来:“右将大人,带两个弟兄,给他清洗一下,身上沾太多脏东西了,不利于伤口恢复。”

    很快,清洗干净的伤员被黑骑们小心地扶进来,被苏衡接过去,安置在椅子上:“这样坐,把软枕绑在这几个地方,这几日只能委屈你坐着睡了。”

    “右将大人,今晚谁来守夜?我也快撑不住了。”

    “军医,你尽管开药方开食方,剩下的事情都交给我们来做!”黑骑右将非常爽快,顺便再次鄙视秘医们,这群老顽固比太医院惠民药局好得多,但是和苏衡一比,又不够看了。

    苏衡平日左手用得不少,但还没到书写自如的地步,写得歪歪扭扭又潦草,只能抱歉地说:“胳膊不方便,请多见谅。”

    “军医,你这么客气,让我们怎么办?”黑骑右将觉得苏衡太对胃口了,“行啦,你赶紧去休息吧,其他的交给我们来做。”

    “我住在……”苏衡出了屋门,放眼望去,完全一样的外墙装饰和门窗大小,冷不丁就找不到自己的住屋,“住哪儿来着?”

    右将噗哈哈笑了:“军医,我送你回去!老规距,有事叫你!”

    “一言为定!”苏衡走出屋子就觉得有些困,快走到自己的单间时,整个人都困得不行了,一进屋子就锁门进空间,不带半点迟疑地秒睡。

    *

    作者有话要说:

    治疗头皮撕脱伤是个大工程,这里简化了许多,大家看过就好。

    第139章 争端初现

    苏衡一觉醒来又满血复活, 哦,不,只复活了一半, 浑身酸痛更加严重, 挂着右胳膊, 连走路都像半身不遂, 真是要老命了。

    在空间洗漱更衣,花了平日三倍的时间,对着镜子照了又照,这才出了空间, 还没挪到门边, 就听到黑骑右将的嗓音:“军医!苏军医!起了吗?”

    “我在!”苏衡努力挪到门边,刚拉开门栓,右将就冲了进来。

    “军医,快, 小六的头肿了!”

    苏衡怎么都跟不上右将的脚步, 然后冷不丁就被右将扛起来,像个假人一样被搬到病房,毫无预兆地面对长公主、雅公子和秘医们, 这注定是个不会美好的一天。

    “问长公主安!”

    “雅公子!”

    “各位前辈!”

    苏衡逐一行完礼, 挪到屏风后面,虽然知道缝合后一定会水肿, 但是看到“头大如斗”的小六,整个头部都肿得厉害, 眼睛肿成了一条缝, 还是超出预料, 忙问道:“小六, 头疼么?”

    “疼!”小六艰难回答。

    苏衡仔细所有的缝合处,并没有供血不良的苍白,耳畔却传来老秘医们的嘀咕声:“就是胡闹!人命关天的事情,岂能如此儿戏?!”

    唉,这帮老人家真的有点烦人。

    苏衡拿药棉堵了一边耳朵,问小六:“早食吃过了么?吃了什么?”

    “吃了……”小六回答得嗑嗑巴巴。

    黑骑右将听不下去了,插嘴:“苏军医,我们昨晚准备了小六的吃食和汤药,秘医们不让他吃,说是热食上头还有其他什么……”

    “那我给的那些药粉吃了么?”苏衡皱起浓眉。

    小六鼓起勇气:“苏军医,我只吃了那些药粉和水,其他什么都没吃。”

    苏衡整个人都不好了:“右将大人,把准备好的吃的喝的都拿来,快去!对了,如果有豆浆或者羊奶什么的也可以,多多益善。”

    “好咧!”黑骑右将憋着一肚子火,要不是看苏衡昨日太累,肯定半夜就去敲门了。

    “不可以!”秘医们气势汹汹地走过来,“他的头部伤势太重,吃喝会牵动伤口……”

    长公主见过的伤病着实不少,一大早就见了秘医们,听他们讲述治疗经过时,听得后背发凉,苏衡放着老秘医们不用,却让瑞和布庄掌柜洛秋娘动手,这与胡闹何异?

    没多久雅公子也来了,三方一对才知道,昨晚为了小六能不能吃东西的事情,黑骑右将差点和老秘医们动手;一大早,秘医们找长公主告状;黑骑们找雅公子告状,所以才有了病房里这么多人。

    “公主殿下,小六的伤势实在严重,三分治七分养,必须处处小心,不然……”秘医长出列。

    苏衡不打算和他们打嘴仗,直接走到雅公子和长公主面前行礼,话还没来得及出口,就被秘医们围住。

    “昨日就不该让你胡闹,我们在运宝司多少年了?!治好了多少人?”秘医长当场怒斥。

    苏衡慢条斯理地掏出秘医令牌,搁到小桌上:“当初雅公子劝我来运宝司当秘医的时候,我推说刚成年不足以担当此职。雅公子说运宝司内,不论是黑骑,还是秘医,或者其他职位之人,有能者居之,有能者为之。”

    “看来也只是说说,告辞!”

    长公主难得看了雅公子一眼:“这就是你招来的人?”

    雅公子慢条斯理地开口:“签了契文就没有赖帐的道理,别忘了你昨晚许的承诺。”

    苏衡疲惫时脾气本来就不好,被秘医们这么一闹心情更糟,火气蹭的就上来了:

    “昨晚是秘医们束手无策,我才勉强处理的,药方食方都开了,他们不让用,这怎么治?还三分治七分养?小六因为头疗伤势太重,不能平卧只有坐着休息,已经非常难熬了,还不让吃东西?!”

    “就是寻常人,饿一日也会觉得浑身无力,更何况他一个重病人!”

    “你们是打算饿死他吧?!”

    秘医们怎么也没想到,苏衡会如此抢白,一时间也气得够呛,三根手指齐刷刷地指着:“医者父母心,我们怎么会打算饿死小六?你血口喷人!”

    苏衡呵呵两声:“哪里受伤哪里休养,比如我的胳膊,脱臼加拉伤,阿爹给我缠成这样。如果病人上吐下泻,肠胃受损,那么禁食禁水是理所当然。”

    “可是小六呢,头部外伤,其他部位都是好的,凭什么不让吃喝?!”

    “昨夜我悄悄回家收拾东西,阿爹阿娘已经睡下了,听到声音立刻起来,因为刚到国都城搬家很是辛苦,没来得及出去采买,用路上剩的干粮和肉干,给我做了一大碗热腾腾的肉糊糊。”

    “这才是医者父母心!”

    “你,你,你……”秘医长的脸色变了几次,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苏衡行礼后开口:“长公主,雅公子,既然昨晚秘医们束手无策,属下才提前来到运宝司接手治疗,就会用自己的法子负责到底。”

    “如果你们认为,秘医们的法子对小六更好,那么,属下立刻退出不再参与。”

    “不然,每次处置时都争论不休,受苦的仍是小六。请定度。”

    黑骑小六立刻接话:“公主殿下,雅公子,小六愿接受苏军医治疗,生死有命,毫无怨言。”

    雅公子看向长公主。

    长公主见识过秘医们的厉害,这些年来治好过多少伤患,仍然有些犹豫。

    正在这时,少侍清明拄着行走支架,慢慢地、一步一步走进病房,支撑着向长公主行礼:“公主殿下,属下这条命就是苏军医救回的。”

    长公主看雅公子不顺眼,自然看苏衡也不顺眼,绽出一个微笑:“苏衡,你若治不好小六,又当如何?”

    苏衡低头回禀:“公主殿下,每个人的身体状况不同,苏衡只在当下尽力,希望小六能痊愈。”

    长公主盯着苏衡良久:“现在起,黑骑小六由苏衡医治,其他秘医不得插手。如果小六性命不保,苏衡杖责三十,逐出运宝司。”

    苏衡看到雅公子的眼色,继续低头:“是。”

    长公主和雅公子先后离开病房。

    秘医们像打了胜仗似的,大摇大摆走出病房。

    捧着吃喝的黑骑们立刻冲到病房:“小六,吃的来了,喝的也来了!”

    苏衡找了个柜子斜倚着,动口不动手:“饿这么久了,先喝一些鱼汤,然后再吃半碗;过半个时辰,再吃……还有,这个汤药是用来利水消肿的,可能会一直要去方便,黑骑的弟兄们多担待。 ”

    黑骑右将笑了:“我说什么来着?苏军医是仗义的人,不会被他们气走的!是不是?”

    小六眼泪汪汪的诉苦:“苏军医,我昨晚看着弟兄们端着吃食走开,我没忍住哭了,眼泪沾到伤口有没有关系?”

    苏衡嘴角一弯:“没事,就当消毒了,反正每日都要清洗伤口换药。”

    小六咧嘴乐了,一不小心牵动面部伤口,疼得咝了一声。

    苏衡又嘱咐道:“右将大人,麻烦去找一把麦杆煮熟,以后小六喝水就用麦杆,这样伤口不会牵扯到。”

    “好嘞。”

    黑骑的效率高得惊人,不到两刻钟,麦杆就来了。

    黑骑小六成为运宝司第二个用吸管喝豆浆的人。

    苏衡看着小六吃喝完毕,然后才看向站在角落的少侍清明:“多谢少侍大人说服长公主。”然后想着,清明应该算秘医们的病人了,再插手检查事项好像不太合适。

    少侍清明看向苏衡:“不知军医有没有时间,再替我检查一下,我觉得复健和治疗方案需要调整。”

    苏衡没想到清明会这样要求:“这……少侍大人不找秘医长检查么?”

    少侍清明一脸坦然:“回到运宝司后,我坚持用苏军医的药方和复健方案,没让他们插手。”他毕竟是雅公子近侍,这点决定权还是有的。

    苏衡暗暗叹气,原来仇恨是少侍清明拉来的,好冤啊。

    “苏军医,运宝司有能者居之,”清明的吐字非常清晰,嗓音很柔和,“你不用顾虑太多,他们总要习惯的。”

    “多谢少侍大人,”苏衡浑身酸疼,还和老秘医们吵了一架,再盯着小六这么长时间,哪儿都不太舒服,根本不想替清明做全身检查,“属下想先回去休息一下。”

    黑骑右将最爽快:“苏军医,我们给你搬个罗汉榻来,都铺垫舒服了,你就躺在这里,省得跑来跑去,累得慌。”还有一句没说,苏军医认路实在不太行。

    很快,一张铺了软垫的罗汉榻就被黑骑们搬进病房,为了让苏衡休息好,还另外搬来一个屏风和书案,方便他休息和写方子。

    “苏军医,请!”黑骑右将大声说道。

    苏衡也没客气,道了声谢,直接躺在了罗汉榻上。

    少侍清明拄着行走支架,慢慢离开病房,打算等苏衡休息过了再来,雅公子身边缺人,他必须尽快恢复,能让他做到的,除了军医苏衡,不作第二人想。

    第140章 非请莫入

    苏衡躺在罗汉榻上, 脑子和嘴却一刻都没闲着:“右将大人,黑骑们平日的发髻都绑得非常紧,小六怎么会受这样的伤?”

    黑骑右将长话短说——

    小六骑马经过西市, 被泼了一大盆污水, 臭气薰天, 就近找了一口水井先从头到脚冲了几遍, 绑灆敷上湿头发继续赶路。

    一辆马车突然受惊,在西市横冲直撞,撞翻了好几个摊子,小六驯马是运宝司第一把好手, 他策马追上马车, 直接从马背上跳上马车,没想到马车突然右转,湿重的发髻突然散开垂到车轮里……

    黑骑们急忙过去拽住小六,强大的拖拽力和车轮的卷力, 瞬间血洒现场, 好在,马车很快停住。

    苏衡猛的想到一件事情:“小六从开始出血到我着手处理,前后有多少时间?”

    “两刻钟。”黑骑右将不假思索地回答。

    苏衡猛地从塌上撑起来, 姿势别扭地挪到小六面前, 着急地问:“我来之前你吃过止血药?”

    小六摇了摇头:“没有,秘医们不敢随便用药。”

    “你就那样任凭血流了两刻钟, 没做任何处理?”苏衡看着脸色不算苍白的小六,一脸问号, 运宝司算是隐秘的地方吧, 从西市一路流血回来, 会不会意外暴露啊?

    “嗯, ”小六应了一声,“我平时脸、胳膊和手都比弟兄们红润得多,流一样多的血,我没事,弟兄们就不行了。”

    苏衡默默吐槽,还是不是人啊?

    少侍清明的体质已经很不是人了,这位小六兄弟简直是头“血牛”。

    于是,苏衡又左手手写了一份饮食和治疗方案,交给黑骑右将:“麻烦右将大人和黑骑的弟兄们了。”

    黑骑右将伸出手想大力拍一下苏衡,看他是病人的份上又收了回来,看着厚厚的纸页,很是佩服:“军医,你每写一遍,字就比之前好看许多,怎么能学这么快的呢?”

    苏衡浅浅笑:“右将大人过奖了。”

    黑骑右将笑得爽快:“军医,都到运宝司,就不要这么见外了,叫我燕起就行;秘医和黑骑分属不同部门,不必对黑骑行礼,也不用称呼大人。”

    “那叫我苏衡就行,我也不是军医了。”苏衡遇到爽快的人,也非常爽快。

    黑骑右将爽快不是没脑子,就凭苏衡能安抚雅公子,就已经是天大的人物,哪敢直呼姓名?想了想笑着说:“不,还是叫军医,和他们有差别。”

    “行。”苏衡无所谓,一个称呼而已。

    因为苏衡更改的治疗方案,糙惯了又特别扛造的黑骑小六,过上了特别细致又养尊处优的病患生活——

    每半小时吃喝送到嘴边,每小时穿插汤药,每一个半小时活动四肢,每八小时一次抗生素药粉……

    苏衡自己也是吃药吃病号饭,争取在最短的时间内康复,这样才能更好地治疗小六,不然……还有三十杖责等着他。

    运宝司待遇是真的好,惩罚也是真厉害,相当的赏罚分明。

    一天一夜后,小六肿胀的脑袋消了不少,眼睛总算可以睁开了,好在黑骑们糙惯了,坐在椅子上也可以睡得很香,恢复得比常人要快,只是该来的总会来,外科热开始了。

    小六开始起热了,不知道是“血牛体质”的特殊性,他对发热的耐受力却比一般人差,苏衡手温试着还没怎么烫,他已经有些神智不清了。

    “小六,这是几根手指?”右将燕起伸着手使劲晃。

    “大人,你晃得我头好晕……”小六的精神明显不如刚才。

    燕起和其他黑骑慌了,刚才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重成这样。

    苏衡不得不再次改变治疗方案:“把我这张罗汉榻改一下,做出一个头撑来,让小六躺下来,另外,送温水来,给他把热度退了。”

    “军医,我这就去把木匠找来!”燕起立刻离开病房。

    很快,两名木匠被燕起带进病房,花了两刻钟的时间,就把罗汉榻改成了带头撑的病床,黑骑们立刻把小六移动到床上,把头撑摆得刚好。

    小六更迷糊了:“军医说不能躺,可是军医,我好累,好想睡……”

    苏衡检查了小六的心跳呼吸和脉搏,发现他的心跳和呼吸非常快,招呼道:“大家把小六的衣服都脱了,照着这张图用温水擦拭,帮他把热度退下来。”

    “胡闹!”秘医长冲进病房,痛心疾首地喝斥,“住手!起热了,一定要捂热退热才行,哪有袒露身体,还擦水受凉的道理?!”

    拿着帕子的黑骑们一时楞住,纷纷看向苏衡。

    苏衡叹了口气,已经忙成这样了,这秘医长还来添乱,但是态度还不能差,毕竟以后还要共事,只能能淡定开口:“秘医长大人,午安。昨日长公主已经说得很分明,小六现在是我的病患,一切治疗和处置,我说了算。”

    “运宝司黑骑,千里挑一,黑骑出征,所向披靡,每个黑骑都是大邺珍宝,岂容你如此胡来?”秘医长看着右将燕起,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

    “燕起,你也是,一起出生入死的弟兄们,怎么能如此偏听偏信?!老夫这都是为了你们好!”

    苏衡扬起左手,用宽袖挡住唾沫横飞的秘医长、保护小六的伤口:“秘医长大人,请收住您的三千小世界。”

    “三千小世界?你说什么呢?”秘医长是蓄意来闹事的,想着苏衡年轻气势,无论如何都受不了这样指责,可他偏偏不冷不热地劝,让人怎么闹下去?

    “咦,秘医长大人博览群书连三千小世界都不知道么?要不这样,您再去藏书阁找找,看明白了再来?您不知道,我们怎么愉快地闲聊呢?”苏衡扶了秘医长一把,好言好语地顺势把他推出病房。

    “苏衡,你说的是哪本书?”秘医长还没反应过来。

    “砰!”

    苏衡反手把病房门关上,整个人抵着木门,无视外面秘医长的怒骂,极平淡地开口:“弟兄们,给病房门装个门栓,外面挂个牌子,病房重地,非请莫入。”

    “好咧!”一名黑骑从另一边暗门出去,不到一刻钟就搞定。

    “行了,我们继续,”苏衡举起图例,“弟兄们看清楚,现在是保护小六的关键时刻。”

    “是!”黑骑们照着图例,纷纷拿起泡了温水的帕子,给小六擦试腋下、腹股沟、腘窝和四肢……很快热度降下来,过了不到一个时辰,热度又起……如此不断起热又降温,再起再降。

    两天两夜后,小六的热度超过两个时辰没有再升。

    苏衡很久没这样大熬夜,整个人迅速从丰神俊逸到憔悴不堪、冒出胡茬,对黑骑们来说,却完全不成问题。

    燕起其实很担心苏衡的身体,但如果小六不能痊愈,苏衡挨三十杖责还要被逐出运宝司,这个险不能冒,雅公子又忙得不见人影,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

    苏衡看出了燕起的焦虑:“放心,我撑得住,就算有离开运宝司的一天,也是我自己要走,哪有挨了板子还被赶出去的走法?我不要面子的呀?”

    病房里响起一阵闷笑声,连很难受的小六都笑了。

    苏衡清了清嗓子:“小六,看在弟兄们把你当婴儿照顾得份上,好了怎么着也要去樊楼请一顿吧?”

    小六气息有些弱:“军医,我们衣食住行花销很大,俸银很少,樊楼去不了。”

    “不是吧?你们是黑骑呀!”苏衡靠闲聊驱散睡意。

    “主要是樊楼太贵,”右将燕起有点尴尬,“我们也去不起。”

    “行吧,”苏衡想了想,“等你好了,我找厨子做鱼请大家吃!”

    “欧!!!”病房里爆发出一阵喝彩声。

    “军医,坠鹰峰食堂的菜能做一遍么?”

    “你们要求有点多,”苏衡笑着回答,“行吧,看在大家伙儿这么辛苦的份上,我看到时候大厨陈牛会不会来国都城,来的话就去我家全做一遍。”

    “好咧!”黑骑们的精神更足了。

    苏衡把治疗方案前后梳理了一遍,又详细分给了每一位黑骑,这才躺到另一张罗汉榻上,睡觉是不可能的了,闭目养神还是可以的。

    最关键的是,大概是与钟昕相认又有了亲密关系的原因,苏衡现在就算不睡在“小憩空间”里,也能睡得不错,不会再做关于钟昕的恶梦了。

    于是,处理完公务,听着告恶状的秘医们絮絮叨,看他们个个愤怒难当的雅公子,不紧不慢地走到小六专属病房,就看到门上挂着“病房重地非请莫入”的木牌。

    “雅公子,您看看,这像什么话?!”秘医长恨不得穿门而入,把苏衡骂到臭头。

    雅公子慢条斯理地看了秘医长一眼,这个老树皮似的老家伙,平日里自视甚高,谁都不在眼里,现在天天喋喋不休,惹人神烦。

    好不容易有时间见一眼苏衡,全给他们搅了,但是和他们说话,实在太扫兴。

    “秘医长,三楼有一名巧匠受了伤,正到处找你们去诊治,”清明少侍拄着行走辅助支架,一步步走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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