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蘅醒来时,温岐已经不在身边了。
外面的天色很好,竹楼里飘着淡淡的甜香。她支撑着坐起来,发现桌案上放了一碟点心。
看来温岐出去了。
姜蘅揉揉眼睛,余光扫到放在桌角的话本,陡然想起昨夜发生了什么。
她居然在温岐旁边睡着了,而且还是在和他一起看话本的时候!
自己这样会不会太尊重人了?
姜蘅努力回忆自己昨晚还有没有做过其他不礼貌的事,片刻后,深深地叹了口气。
完全记不得了,她睡得真的很沉。一定要说有什么不一样的感觉,那就是外间真的好冷。
明明没有风,却像睡在室外,不知道温岐是怎么受得了的。
看来以后还是得进屋睡觉。
回忆无果后,姜蘅开始做正事。她将碟子里的点心吃完,然后去竹楼外转了转,没有看见温岐,便顺手将门前的落叶扫干净,接着转身回屋。
书架已经整理完了,闲着也是闲着,不如了解一下山上的生态环境。
她打开那本积云山百科全书,从第一页开始,一字一句认认真真地往下看。
这一看,就看到了正午。
她看得入神,连温岐回来了都没发觉。直到温岐轻敲房门,她才猛然抬头。
“可以吃饭了。”温岐静静地站在门外,视线略微下移,落到她手里的那本书上。
姜蘅立即解释:“这不是话本,是我昨天发现的百科辞典。”
“百科辞典?”
“就是这个……”姜蘅将书皮摊开,“你看过吗?”
温岐眸光微动:“看过。怎么了?”
“没什么,就是觉得写得挺好的,连我这种文盲都能看懂。”姜蘅谦逊地笑笑,很快又恢复认真,“这书里写的都是真的吗?”
“是真的。”温岐饶有兴致地看着她,“你有什么疑惑么?”
“没有,就是觉得很神奇。”姜蘅若有所思,“这座山上似乎有很多罕见的植物,但我以前从未听说过它们的名字。”
“这里曾是山神庇护的地方,灵气充沛,时间久了,便会滋养出一些外界没有的东西。”
温岐朝她招招手,姜蘅会意,将书放回床头,起身跟他一起出去。
“那这些外界没有的东西,你都见过了吗?”
“我也只见过一部分。”
二人来到桌前,温岐将砂锅的锅盖掀开,露出里面热气腾腾的菌菇豆腐汤,“比如这个菌菇。”
姜蘅探头向锅里望去,好奇地用筷子夹了一块送入口中。
温岐关心地看着她:“味道如何?”
姜蘅仔细嚼了嚼:“还挺好吃的……”
她一向不爱吃蘑菇,不过这个倒是可以接受,不知道是因为这种菌菇本身就不难吃,还是因为温岐厨艺太好,化腐朽为神奇。
温岐笑了:“坐下慢慢吃吧。”
吃完午饭,山上的雾气又浓重了些,太阳被云层遮盖,天气忽而变得阴沉沉的。
竹楼里的光线也变暗了,温岐点了灯,转头看向窗外。
“可能要下雨了。”
“嗯。”吃饱喝足的姜蘅站在花架前,看着架上的花花草草,应得有些漫不经心。
温岐看了她一眼,将放在桌角的话本拿过来。刚要出声唤她,姜蘅忽然转身,快步走到门边。
温岐微讶:“怎么了?”
姜蘅抬头看了看外面的天色。
“感觉有点无聊,我出去转转。”
“现在?”温岐的指腹轻压在话本上,“要不要带把伞……”
“不用了,下雨我就回来,不会转太久的。”
说完,姜蘅朝温岐笑了一下,不等他回应,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
天色阴晦,茫茫雾气笼罩着整座积云山。
姜蘅独自走在曲折的山间小道上,目光在附近的草丛里来回打转。
她其实并不是真的想出来转转。
她的真实目的,是出来寻找琉璃花。
她是在积云山百科全书上看到了有关这种花的记载。
据说此花是积云山才有的特产,数量非常稀少,花瓣晶莹剔透,像柔软无色的琉璃,因此被命名为琉璃花。
百科书上没有配图,姜蘅想象不出这种花长什么样。
但她知道温岐很喜欢花,所以她想找到琉璃花,摘下来送给温岐,作为感谢他收留自己的一点心意。
这应该会比整理书架更容易令他高兴。
不过琉璃花也没那么好找就是了。
书中记载,琉璃花只在阴雨天绽放,平时就是几片绿叶子,连花骨朵都没有。而绽放的时候又是完全透明的,混在各种花草里相当隐蔽,除非目力极佳,否则很难发现。
姜蘅目力倒是没有问题,毕竟常年打猎,眼神本来就比常人要好。
她唯一需要付出的,就是精力和耐心。
趁着天色灰沉,姜蘅决定先去熟悉的地方找一找。
顺着记忆中的路线,她先回到了之前被狐狸偷袭的那片树林。这里植物极其繁杂,虽然容易迷路,但长了很多她没见过的花草,运气好的话,说不定能在这里找到琉璃花。
姜蘅捡起一根小树枝,一边在草丛里找花,一边用树枝将挡眼的树叶拨开。
忽然,树丛里传来一个虚弱的声音。
“有人吗……救救我……”
前面有人?
姜蘅一惊,瞬间弯腰伏下,透过草叶的缝隙,寻找声音的来源。
“怎么没动静了……”那人还在有气无力地说话,“谁来救救我啊,我快饿死了……”
似乎是个濒死之人。
想起自己在遇到温岐之前的惨状,姜蘅思索片刻,从草丛里慢慢站了起来。
她循着那人破风箱似的喘气声慢慢走过去,拨开半人高的杂草,只见一个面颊消瘦的男人正半死不活地趴在草堆里。
他的腰上挂了一个竹篓,竹篓里有些零零碎碎的草叶,还有一把镰刀落在旁边,刀刃不算锋利,看起来有些年岁了。
“太好了,终于来人了……!”
男人看到姜蘅,像看到救星一样,顿时激动地要爬起来。
姜蘅绕过他,先将草堆里的镰刀捡起来,然后俯身,冷静地观察他:“你是什么人,怎么会趴在这里?”
托姜家村的福,她现在看谁都不像好人,除了温岐。
“我是……上山来采草药的,结果被困住了……”趴在地上的男人声音虚弱,“小姑娘,能不能麻烦你拉我一把,我趴在这里已经很久了,脖子都快断了……”
姜蘅没回答“能”,也没回答“不能”。
她左右看了看,将手里的那根小树枝递过去,充当自己的手臂:“你抓这个吧。”
男人欲哭无泪,但还是抓住这根树枝,艰难地站了起来。
姜蘅这才发现他的衣服还打了补丁,看样子也是个穷人。
“谢谢你啊小姑娘,你真是个好心人……”男人感激地对她弯腰,接着向她伸出一只手。
“这是什么意思?”姜蘅与他保持距离。
“我的镰刀……”男人不好意思地说,“麻烦你还给我吧,这是我吃饭的家伙……”
姜蘅朝他的手心看了一眼。
他的手和脸一样干瘦,中指靠近指腹的侧边有一块凸起的老茧,其他地方除了沾了些泥土,倒是没什么明显的痕迹。
姜蘅默默将镰刀别到身后:“你现在太虚弱了,我先帮你拿着吧。”
“这……”男人一脸为难,但也没有纠缠,“好吧。”
姜蘅又问他:“这里这么偏僻,你怎么会跑这儿来采草药?”
“生活所迫,我也是听同行提起的……”一提起这个,男人又是摇头又是叹气,“他们告诉我这山上遍地都是草药,还有很多珍稀品种,我一听就马不停蹄地赶来了,没成想……”
说完,他又是一声长叹,显然十分懊悔。
“那你真是可怜。”姜蘅面露同情,“看你这样,应该饿得不轻吧,来了几天了?”
“三四天得有了……”男人苦涩道,“小姑娘,我看你似乎是这山上的住民,可否给我一些吃的?我到现在一口东西没吃,真的快撑不住了。”
姜蘅不动声色地说:“可以是可以,但我家离这里很远,你现在这个样子,能走得动吗?”
男人闻言,为难地问:“那……你说怎么办?”
“一,你留在这里,我回去拿食物给你。”姜蘅伸出两根手指,“二,你跟我一起回去,不过至少要走一个时辰的路。你选吧。”
“我选二!”男人立马答道。
“你确定?”姜蘅担忧地看着他,“但你这个状态……真的不怕倒在半路吗?”
“怕也得走啊……”男人苦涩道,“看这个天色,说不定马上就下雨了,我要是待在这里等你,到时候你不回来了怎么办?”
“不会的。”姜蘅真诚地说,“我是个守信用的人。”
“那真的太感谢你了……”男人似乎站累了,撑着腿歇了几秒,然后又一脸惨白地直起身体,“小姑娘,咱们走吧。”
姜蘅虚扶了他一下,然后便带着他往前走。
一路上,男人有一搭没一搭地和姜蘅聊天。
“小姑娘,你是一个人住在这山上吗?”
“不是,还有一个人和我住在一起。”
“哦……那人也是你这般年纪?”
“比我大些。”
“那你们都不大啊……对了,你们下过山吗?”
“没有,这是镇妖神山,上来就下不去了。”
“怪不得……那你是因何原因上来的呢?”
“到了。”姜蘅突然止步,在之前栽过跟头的悬崖边停下。
繁茂的灌木丛遮挡了悬崖的边际,她站在灌木丛前,默默估算着大概要几步才能跌下悬崖。
“这么快?”男人惊诧道,“房屋呢?怎么不见房屋?”
“房屋在下面。”姜蘅淡定地说,“你先回答我,你究竟是什么人。”
男人闻言,眉头极快地皱了一下,旋即又恢复朴实憨厚的神情。
“我就是个采草药的啊,小姑娘,你突然这是怎么了?”
“你说那把镰刀是你吃饭的家伙,但你的惯用手上却没有任何被刀柄磋磨的茧子。”姜蘅平静地说,“你还说自己进山已有三四天,可脸上一点胡茬都没有,脚步也稳得很,一点没有饿得半死的样子。”
姜蘅可是实打实的饿了五天,没有人比她更清楚饿到极致是什么感觉。
更不要说此人一路上都在打探她的底细,他可能觉得自己演得很好,但和姜家村那群翻脸不认人的家伙比起来,还是嫩了点。
听她说完,男人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慢慢站直佝偻的身躯。
“还以为你是个普通村姑,倒是小看你了。”
村姑……
姜蘅神色不变。
“你故意隐瞒自己的真实身份,到底有什么目的?”
男人发出一声不屑的冷笑,之前刻意伪装的虚弱荡然无存。
“小丫头,别以为自己很聪明。这座山上的危险远比你看到的要多得多,不想死的话,最好听话一点……”
说着,他伸出干瘦的手,向姜蘅抓去。
姜蘅眼疾手快,立即从背后拔出镰刀,刀光一闪,正正劈中男人的手指。
男人一僵,随即发出凄厉的惨叫:“臭丫头,我要杀了你!”
半截血淋淋的手指啪嗒一声掉落在地,他面色扭曲,从袖中抽出一张黄色符纸。
符纸?
难道他是个修士?
姜蘅目光微凝,本能地感到不妙。
男人将符纸夹在指间,面目狰狞地瞪着她,正要抛出符纸,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微妙地迟疑了一瞬。
姜蘅敏锐地抓住了这个瞬间,动作极快地举起小树枝,对着他的肚子狠狠捅了一下——
男人没料想她还有这一手,连忙急急后退,然而脚下却踩了个空,一脸难以置信地摔了下去。
姜蘅探身往下看了一眼。
层层叠叠的树叶遮挡了男人的身形,从刚才的动静来看,应该摔得不轻。
但这家伙毕竟不是普通人,这种小山崖恐怕根本困不住他。
姜蘅不敢掉以轻心,丢掉那把来路不明的破镰刀,转身就跑。
*
钟延之从厚厚的杂草堆里爬起来。
“娘的,居然被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臭丫头算计了……”
他拍了拍身上的树叶,嘴里骂骂咧咧。
若非忌惮那只不知深浅的上古妖兽,刚才他一招就能要了那臭丫头的命。
就知道这差事不好干,不然怎么会落到他头上呢?
拍完身上的树叶和泥土,钟延之又掏出一张黄符,纠结几秒,终究还是没有使用。
他是钟家旁支,四大家族之一的那个钟家。钟家旁支太多,像他这种资质平平的,平时连家主的面都见不着。
昨日,主家突然下达一则秘密任务,召一人进积云山打探消息。
积云山上有只活了上千年的上古妖兽,据传其妖力深晦,凶残无比,这是整个修真界都知道的事。
主家的人惜命,都不愿去,他们这些旁支倒是争破了头。
虽说任务有风险,但俗话说高风险高回报,一旦办好这件事,就能得到家主的另眼相看,谁不想抓住这个机会呢?
更何况这个任务也没有众人想象的那么危险。
据常年监视积云山的线人透露,上古妖兽没有吃人的癖好,也从不关注外界。他们这次的任务主要就是跟妖兽最近收留的那个村姑搭上线,最好能劝服她,让她以后定期给他们传递有关妖兽的讯息,这样就算完事儿了。
钟延之觉得这任务实在简单,于是力压众人,终于抢到了名额。
主家提醒他,进山后不得使用道法,更不得使用钟家秘术,以防被妖兽发现,惹火上身。
钟延之也不是鲁莽之辈,于是悉心乔装一番,带了几张保命的符箓,便独自上山了。
他在那村姑出没过的地方等了足足一天。
眼见着终于等到正主了,本以为能顺顺当当地将任务进行下去,没想到那村姑竟识破了他的伪装,还反将他一军,将他推下山崖……
钟延之越想越气,忍不住又狠啐了一口。
“娘的,等我追上你,定要你悔不当初……”
他环顾四周,准备找个坡爬上去。
就在这时,悬崖上方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
不疾不徐,闲庭信步。
显然不是刚才那个小丫头片子。
倒更像是,一条缓慢游动的蛇……
钟延之惊疑抬头,山崖之上,一个长身玉立的青年正平静地俯视他。
他生得极好,通身的气质温润而清雅,看他的眼神像水一样平和,却让人遍体生寒。
“你、你是谁?”钟延之不自觉捏紧手中符箓。
“你是钟家人?”温岐平淡开口。
钟延之震惊:“你怎么知道?!”
温岐轻轻叹息:“还是一个秉性。”
钟延之听不明白他的意思,但也能察觉这不是什么好话。他本能觉得自己不是此人对手,于是决定先下手为强,当即抛出三道符箓——
这三张符箓分别是定身、卸力、天雷,三符叠加,即便是修为再高的修士,也很难扛住。
然而符箓还未出手,一道寒光霎时闪过,符箓化作碎屑翩翩落下。
钟延之大骇:“你——”
又一道寒光闪过,轻轻旋过他的脖子。
这次钟延之看清了,这是一片树叶。
他的头颅随之掉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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