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蘅跑了一路,回到竹楼时,已是大汗淋漓。
温岐正在案前看书,见她气喘吁吁,神色微讶:“怎么了?”
姜蘅用力摇头,一边调整呼吸,一边断断续续地回答:“我刚才,碰到了一个可疑的人……”
“别急,慢点说。”温岐倒了杯茶,按着她的肩膀让她坐下。
姜蘅坐下来,将杯子里的茶一饮而尽,又歇了一会儿,气息才恢复平稳。
“我在外面转悠的时候,听到一个人呼救。那人说他是进山来采草药的,还要跟着我回家,但我发现他说的话都是假的,而且还想攻击我……”
“然后呢?”温岐专注地看着她,似乎对她的遭遇很感兴趣。
姜蘅神色微妙:“……然后我就把他推下山崖了。”
温岐被她的表情和语气逗笑了。
“那你呢?没有受伤吧?”
“没有……”姜蘅摇摇头,“不过那个人就不清楚了。”
温岐脸上仍然挂着浅浅笑意:“你没受伤就好。”
姜蘅心里一暖,被怪人缠上的不适感顿时消散。
她想起那人掏出的符纸,忽然一锤手心:“对了,那人还随身带着黄色的符纸。”
“黄色的符纸?”温岐问,“什么样子的?”
“大概这么长、这么宽,上面的字是红色的,看不清写了什么,像鬼画符一样……”姜蘅边说边用手比划。
温岐面露思索:“那他大概是个修士。”
还真是修士?
姜蘅不解:“这里不是禁止修士进入吗,怎么还有人敢上来?”
“或许是对自己的修为很自信,亦或是听信了别人的谗言。”温岐淡淡道,“以前也曾有修士进山,不过最后的下场都不太好。”
姜蘅:“比如那个书商?”
温岐闻言,眼底闪过一丝诧异:“为何会想到他?”
“因为你当时提到他的反应很冷淡,而且普通书商也不会跑到这种人迹罕至的地方卖书……”
姜蘅如实说出自己的推测。
温岐想了想:“我表现得很明显吗?”
“还好。”姜蘅回答。
温岐默不作声看着她,半晌,赞许似的弯了下唇角。
“你猜对了。”
姜蘅眨眼:“那个书商真的是修士?”
温岐微微颔首:“他和你方才遇到的那人很像,也是满嘴谎言,行为鬼祟,因此才被我发现。”
“这样啊……”姜蘅不由又想起屋里的那本四大家族发家史。
既然那名书商的真实身份是修士,那他带来的这本书,会不会也是修真界的真实记载?
姜蘅刚产生这个想法,随即自己又将其推翻。
因为他是修士便得出这个结论,未免还是太过牵强。毕竟除了四大家族发家史,那书商还带了三本鬼故事合集,总不能连鬼故事合集也是完全真实的事件吧?
姜蘅迅速回过神,继续问:“那我碰到的这个人,他也会死吗?”
温岐单手托腮,平静地说:“如果没有回去的手段……那他确实会死。”
听这意思,他并不打算帮助那个修士。
姜蘅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自己此时的心情。
安全起见,不管那人当然是最好的,毕竟对方已经对她显露恶意,如果真的带回来,保不准会落个农夫与蛇的下场。
但如果那人真的回不去,最后死在山上,那她这个旁观者好像又显得很不人道。
真是伤脑筋。
似乎看出了她的顾虑,温岐柔声道:“你怕他死在这里?”
姜蘅:“是有一点……”
她倒不是善良,纯粹是不想担上杀人犯的罪名。说句难听的,那人只要没被她碰见,随便他怎么死、死在何处,跟她又有什么关系。
“别担心,修道之人本事颇多,没那么容易死。”温岐轻声细语地安慰她,“兴许他确有回去的方法呢?”
姜蘅叹气:“希望如此。”
*
钟家府上,密室内。
三名修士双手结印,目光紧盯圆桌中央的纸人。
有血红色的光从他们手心延伸而出,像三条细细的红线,同时与纸人相连,将薄薄的纸人牵至半空,红光流动,犹如鲜血。
突然,纸人剧烈颤抖起来。
三人见状,正要输送灵力,红光忽地一闪,下一刻,纸人的脑袋轻飘飘落了下来。
红线同时断裂,三人惊恐地看着桌上断成两半的纸人,不知该作何反应。
明明才进山不足一日,怎么突然就被斩首了?
莫非是被上古妖兽发现了?
三人面面相觑,连忙拿起纸人,出去汇报家主。
*
次日,积云山的上空依旧阴云密布。
昨天被那个修士打断了正事,姜蘅决定今天继续出去找琉璃花,顺便看看那人还在不在悬崖下面。
吃完饭,她走到门边,温岐出声叫住她:“今天也要出去转转么?”
“嗯。”姜蘅面不改色,“我想尽快熟悉这里的地形。”
温岐好整以暇地看着她:“不是去看看那人还在不在?”
姜蘅:“……”
又被他看穿了。
“那人对你心怀不轨,你一个人去不安全。”温岐说,“需要我陪你吗?”
姜蘅一听,立马摇头:“不用,我一个人可以的!”
开玩笑,她还要找琉璃花呢。如果真的跟温岐同行,那她还怎么找花?
好不容易等到阴天,今天不去找,下次又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了。
温岐盯着她看了一会儿,见她没有改变主意的意思,妥协地轻轻叹气。
“好吧。”他道,“那你等我一下。”
姜蘅不明白他要做什么,只好乖乖站在原地等着。
他转身上楼,过了一会儿,拿了一个小巧精致的荷包回来。
“这个给你。”
姜蘅接过荷包,好奇道:“这是……”
“里面是护身符。”温岐轻声解释,“把它系在身上,就算那人真的是修士,也伤不了你。”
姜蘅闻言,惊讶地脱口而出:“你还有这么厉害的宝物?”
说完,她顿时觉得刚才的语气有点轻视的意思,忙抿紧嘴唇。
“毕竟是守山人,总归要有点保命的东西,否则很难在山上活下来。”温岐不在意地笑了笑。
怪不得提及修士时,他脸上没有一丝畏惧的神色。
姜蘅拿着护身符,犹豫道:“那你把这个给了我,你自己怎么办?”
“我又不出门,不用担心我。”温岐垂眸问她,“会系么?”
姜蘅努力尝试了一下,最后只能挫败地放弃。
“不会……”
这个东西用普通手法好像根本系不住,偏偏她还只会打最简单最基础的蝴蝶结,在温岐面前显得特别笨拙。
“我来吧。”
温岐微微俯身,修长手指灵巧地穿过绳结,一眨眼便系好了。
姜蘅甚至没看清他是怎么系的。
她将护身符小心摆正,然后便准备出发:“那我走啦……”
“等下。”
温岐忽然扣住她手腕。
姜蘅一怔:“怎么……”
“记得带伞。”温岐从门后拿出一把伞,递到她手里,“淋雨就不好了。”
姜蘅本不想拿伞,她嫌重、还嫌碍事。
但温岐都做到这份上了。
“……好。”她握住伞柄,从温岐的手中轻轻抽离。
温度也随之消失。
温岐柔和地注视她:“注意安全。”
“嗯,你也是。”姜蘅应了一声,挥挥手,转身走入竹林。
*
和昨天一样,姜蘅并没有急着去悬崖,而是先找琉璃花。
在她看来,琉璃花显然要比一个来路不明的陌生人重要得多。
可惜,还是一无所获。
带着深深的失落,姜蘅最终还是来到了熟悉的悬崖边。
为了不打草惊蛇,她猫着腰,一点点缓慢靠近。
隔了一天,崖边并没有出现二次踩踏的痕迹。她在周围搜寻一圈,发现那把镰刀仍然躺在草丛中,似乎也没有被挪动过。
奇怪。
她心中疑惑,又朝悬崖下面扔了几块石头,除了石头砸在落叶堆上的嚓嚓声,基本没有其他动静。
难道那人真的摔死了??
姜蘅觉得这个可能微乎其微。
冯婆是老人,她不慎摔死是很有可能的,毕竟很多老人平地摔都能当场去世,更不要说这种陡峭的小山崖。
但那个假采药的可是个成年男性,而且还极有可能是个修道的,想从这里掉下去摔死,难度不亚于吃饭噎死自己。
姜蘅思虑再三,还是决定亲自下去看看。
反正她有温岐给的护身符,自己再小心点,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
这样想着,姜蘅又捡起那把镰刀,然后顺着上次找到的坡道,小心翼翼地下去。
和之前一样,这下面杂草丛生,遍地藤蔓,散发着浓烈的植物腐烂味。
出人意料的是,这下面什么都有,就是没有那个假采药的修士。
难道真的走了?
姜蘅一边提防周围的动静,一边四处巡视,很快被一只竹篓吸引了目光。
是那个修士的竹篓。
她走过去,用镰刀戳了戳竹篓,几根药草从里面抖落出来,其间散落着一些黄色的碎纸屑。
是那人的符纸。
姜蘅不明白。
竹篓和镰刀都在,符纸碎了,人也消失了——所以那人真的回去了?
姜蘅觉得这个可能性很大。
毕竟这里完全没有其他痕迹,就算人死了也无法解释。但如果他的符纸是某种可以原地回程的传送符,那么一切就都说得通了。
这样一想,姜蘅不由又有些懊悔。
如果真的是这样,那她昨天实在太鲁莽了。
应该先跟那人套套近乎才对。
遗憾地叹了口气,姜蘅重新回到悬崖上面,继续向山神庙的方向走去。
还是继续找琉璃花吧。
悬崖和神庙的距离不算远,她只走了不到半个时辰就到了。
天色越来越阴沉,云层低垂,空气越来越潮湿,弥漫着泥土和草叶混合的味道。
姜蘅在神庙周边聚精会神地寻找琉璃花,并没有注意到天气的变化。
几乎是一转眼,雨点噼啪落下。
姜蘅被雨点砸中脑门,这才反应过来,连忙将伞撑开。
这场雨来势汹汹,很快便将山上的花花草草打得抬不起头,成片成片地蔫下去,好不凄惨。
姜蘅努力在雨中找了一会儿,效率大打折扣。
太难了,再这样下去,琉璃花还没找到,她的眼睛就先瞎了。
她只能无奈放弃。
直起腰,姜蘅快步往回走。然而还没走出几米,一片亮晶晶的东西突然从余光里一闪而过。
嗯?那是什么?
姜蘅没有漏掉这一点微小的异样,立马停下,大步走过去。
只见被风吹得哗哗作响的灌木丛里,一簇晶莹剔透的小花正孤零零地随风飘摇。
这花是完全透明的,花瓣被雨打湿,像柔软无瑕的水晶。中间只有一点蓝色的花芯,颜色极浅,如果不仔细看,根本无法发现。
毫无疑问,这应该就是她要找的琉璃花。
姜蘅的心迅速被惊喜填满了。
她将这一小簇琉璃花折下,然后小心地护在胸前,将伞沿压低,毫不犹豫地快步往回走。
雨越下越大。
竹楼内,茶香袅袅。
温岐看着窗外昏黑的天色,心底罕见地产生了一丝迟疑。
姜蘅到现在还没回来,或许自己应该跟去看看?
虽然姜蘅什么都没说,但他能看出来,她应该是刻意避开自己在做什么。
对此,温岐倒是不担心。
她只是个凡人。就算真的想背着他搞小动作,也不会对他造成任何影响。
比起这些,他倒更担心她会不会遇上什么危险。
毕竟凡人太脆弱了,一不小心就会丢失性命。
温岐思索片刻,最终还是从案前起身,向门边走去。
这时,雨中多了一道举伞的身影。
这道身影在伞下显得尤为纤细瘦弱,但跑得却很快,如同一只破开雨幕的燕隼,转眼便来到了屋檐下。
温岐微微讶异地看着她:“怎么都淋湿了?”
姜蘅放下伞,满脸都是雨水,头发也湿漉漉的,看着狼狈又可怜。
“没事,雨太大了。”
她不以为意地将湿发捋到耳后,然后伸出右手,将护在胸前的花枝举到温岐面前。
温岐微微一怔。
一簇晶莹剔透的小花。
“这是我找到的。”姜蘅期待地看着他,眼瞳晶亮,被雨打湿的睫毛微微颤抖,“送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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