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在安静的街上慢慢地策马,也没有要尽快去到杨柳街上的想法,刘城珏手脚畏缩,不敢乱动,林静含也一言不发。


    刘城珏试探着开口:“你,你走了一个多月。”


    “嗯。”


    “我一边在准备婚礼的事一边担心。”


    “担心什么?”


    “担心你出事,又担心你回来了就会改变主意。”少年人忐忑的声音从后方传来。


    林静含也诚恳说道:“我的主意没变过,我只是为了师娘才答应的。”


    这话说出,刘城珏好久没有说话,哒哒地走在走在路上,走过了一条街,他才讷讷道:“我知道,我知道,若是你实在讨厌我的话……”


    他想说,要不就取消婚约吧,可是他舍不得,又将后半截话吞了下去。


    “没必要,你都准备这么久了,就这样吧。”


    “你的意思是说,你,你……”


    林静含转头看他,接着又看了一眼,道:“我接受你了。”反正也是个美人,看着舒心,她也不想把两人的关系搞得太僵。


    这话不啻于仙音,让刘城珏盛着心脏的整个胸腔都热烫了起来,他忍不住又多问了一句:“是因为在蜀中发生了什么事,才让你改变了注意的吗?”


    他虽然开心,但因为林静含截然不同的态度,也有些担心她出了什么事。


    “没事,只是找到了真相,觉得不值。”


    这话听在刘城珏耳中如同哑谜,就在两人低语之时,已经能远远看到杨柳街那边的光亮。


    走到街口,刘城珏率先下了马,他犹豫了一下,抬手,目光热切地看着她。


    林静含自然不需要人扶,但是她不想拂了刘城珏的好意,便将手放了上去。少年的手骨节修长,手心很热,能感觉到他的紧张,一派青涩稚嫩的模样。待她下了马,刘城珏很自觉地就松开了手。


    他们将马匹拴在了帮忙看马的小贩处,当有节日的时候,总有这样的人以帮人看马赚点钱。


    二人投进了热闹明亮的杨柳街中,随着人潮且走且看。即使是黑夜,但暖黄的光线照在刘城珏俊美的脸上,林静含仍然可以看见他脸上因为激动和无所适从而产生的红晕。


    “这次来庐州带的也是小铁吗?”她忽然提起这一句。


    他忙摆手:“你不喜欢他,我带的另外的人,以后,以后也不听他的话了。”先前给楚雪泽下药的事情引起了林静含的讨厌,他现在想想还在后悔。


    林静含点点头没在说话,随意地看着街上各种样式的花灯,有会转的、会走的、能发出声音的……这么热闹的日子,也有趁机做点别的小生意,面具、脂粉、头饰、小食应有尽有。


    刘城珏为防止冷场,又不知道她感兴趣的东西,每看到一样东西,都会问问林静含喜不喜欢,然而得到的都是否定的答案。


    第一次跟女子相处,却有处处碰壁的感觉,刘城珏一开始的兴奋变成了窘迫,在这样的时候,他忽然又怀念起小铁来了,若是他在,一定能给自己出出主意。


    林静含自然也看出了他的不自在,但她也不知道要说点什么,从街头走到街尾,很快就将花灯一一看过了,说来她在会仙镇也见过满街的花灯。当时南怀音也提着一盏花灯,不,那是段青荇,想到这人,她心情就变得不好。


    长街灯尽,人声被甩在了背后,再转回头慢慢踱步,是这半年来难得的悠闲,“不如找一家酒楼用饭吧。”林静含说道。刘城珏攥紧了挨在她那边的手,点了点头?


    他们进了街上最好的一家酒楼,现下热闹,连临窗的位置也没有了,看不得美景也是一种遗憾,让他一直盯着林静含看,他又不敢。


    等着菜上来的时分,两人又是面面相觑,酒上得快些,他们便极有默契地开始饮酒。等酒过了三巡,刘城珏心里的紧张终于稍稍松缓了下来。


    “关于婚事的准备,”他开口道,“我和你说一说,你看有什么是需要改的吧。”


    “都可以,随你。”林静含浑不在意,偏偏刘城珏放松了下来,从嫁衣到礼单一一俱问了一遍,她也有一搭没一搭地应着。


    氛围还算不错,这时有卖小东西的姑娘偷偷进了酒楼,看到他们的衣着不俗,样貌也很为好看,自然地就凑了上来,小声问道:“公子,中秋安康,可要给夫人买一只珠花?”


    刘城珏听她喊“夫人”,酒液一不小心就呛进了嗓子眼里,他急得满脸通红:“不,不,不是夫人。”


    小姑娘心思活络,见自己喊错了,忙找补道:“见二人都是神仙一般的样貌,就忍不住认成了神仙眷侣,还请公子见谅。”


    “没事,没事,她,静含她不喜欢戴珠花。”他说道,方才她的街市上就已经问过了,叫静含的时候还偷偷看了她一眼,心中暗暗欢喜。


    林静含往小姑娘的匣子里看了几眼,见到一片花花绿绿的东西,问道:“这是什么?”


    “是皮影。”小姑娘答道,随即拿了出来


    刘城珏眼睛亮了亮:“我要这两个。”他指着一个书生和一个捕快模样的皮影。


    终于有生意进项,小姑娘高兴地取出来递给他,说道:“承惠十个大钱。”


    刘城珏刚付了钱,就有跑堂的看到了,忙上来把小姑娘请了出去,免得她搅了客人吃饭的兴致。


    “怎么想起了买皮影?”她执着酒盏问。


    刘城珏笑着看她,手指摆动,手下的皮影小人像有了生命一般在桌子上走动起来。见她兴致盎然地看着,刘城珏清了清嗓子,少年人原先的语调清脆温柔,模仿的声音却活灵活现。


    一会是书生温吞文弱的声音,一会是捕快冲动雄浑的声音,两个性格迥异的人碰到了一起,要查一桩凶杀案。


    “这出戏我从未听过,说的是什么?”事实上,林静含从小就没听过什么戏。


    刘城珏有些害羞地说道:“这是我从前自己编的一个小故事,套了黄梅戏的唱腔,讲的是书生和捕快一起解决各种奇怪案子,只是就写了这么一折。”


    林静含没想到江湖公子竟然也有这般的爱好,书生写文总逃不脱男女情爱升官发财之流,他却可以别出心裁地写查案戏。


    “为何不继续写了?”她笑着问。


    “因为我爹说玩闹误事,让我潜心习武……”结果他连武功也没怎么精进,说到这事,他又低下了头。


    “我觉得很好,我师父也常说因材施教,若不是我适合习武,他也不收我呢。”


    “真的吗,你若喜欢,我以后就给你写!”刘城珏激动说道,误事算什么,她喜欢才是要紧。


    她仍旧笑着点头,然后和他说起了自己给明修况当差时发生过的奇案,刘城珏也很感兴趣,时不时问一两句,席间的气氛变得越发融洽起来。


    朱颜华只觉得今年当真是诸事不顺,祖父大寿出了岔子,为老不尊的做派让整个泽川山庄成了江湖笑柄,心爱的城珏哥哥又即将成亲,她不顾家里人的反对,从泽川山庄一路追去了洗剑城,没想到城珏哥哥反而去了那个贱人的家中。


    她一气之下原本就想放弃了,却没有料到娘亲竟然送了一封信来,言及如今泽川山庄元气大伤,唯有攀上洗剑城,才可让泽川山庄不至于就此落寞下去。


    心中劝慰她,即使刘城珏已有亲事,但尚未成亲,江湖儿女也不讲究这么多。于是,朱颜华咬了咬牙,干脆跟到了庐州。


    一路奔波劳累,又遇到了中秋佳节,处处热闹非凡,只衬得朱颜华更加形单影只,她找了城中最好的酒楼,跑堂的见她衣饰华贵,又跟着两个丫鬟,殷勤地将人请上了二楼。


    绣鞋堪堪买上楼梯,就看见刘城珏和林静含在不远处的酒桌之上相谈甚欢。


    通州一处刺史的别院内


    陆秉元转过垂花门,就看到帝后嫡子,当今的豫王李昭正赤足踩在院中的相思纹地毯上,倚着琴桌专注地看天边的明月,一旁的博山炉里燃起袅袅的香,银花碧影蛇在花丛间游弋,


    “如今是中秋了吧。”他看着天边的月亮说道,声音淡远。


    陆秉元常年奉帝令在外奔波,不在意佳节是否来临,只听得外头热闹的人声,说了一句“应该是”。


    虽然楚雪泽是唯一知道秘宝藏匿位置的人,但他到底刚被寻回了皇宫,也不知道他用了什么法子,竟然说服了帝后,让他出来跑这一趟差事。


    他以嫡子之尊回宫,楚王之流不可能不对他出手,可时至今日,也没见对楚雪泽造成什么麻烦,陆秉元自然不会小看了他。


    他走上前来,问道:“歌谣解出来了吗?”即使面对圣眷在身的豫王,也是一派公事公办的神色。


    楚雪泽将琴案上写好的一张纸拿给他,手竟然比宣纸还要苍白几分,岐九黄的药终究是伤身。


    陆秉元接过,上头墨迹还未干,漂亮的瘦金体写着几句:通州北,裕山南,日起松荫,河下宫殿。


    这便是从那首歌谣翻译而来的,常萤山秘宝藏匿的准确方位。


    陆秉元拿到了消息,也不久待,就要出去安排人手出发了。


    走到院门时回头看了一眼,楚雪泽的身形比之在织云楼时更加瘦削,碧纹银花从草地盘桓到了他的身边,皎丽精致的脸,沉蓝的眼睛浸都透在了回忆之中,此刻他如同锦衣加身的骷髅,瞧不见生人气。


    任谁也看不出这是个半道从民间寻回的皇子,还做个青楼里的小倌,他好像天生就是富贵堆出来的玉人,高贵、颓废、脆弱、又隐约掌握了上位者的杀伐。


    “豫王殿下可要一同去?”陆秉元问道。


    他的眼睛缓缓地转了过来,吐出一句:“自然。”他的身体是不适合颠簸的,但是为了能亲手拿到东西,他硬是瞒了下来,亲自走这一趟。


    “那稍后便来请殿下。”说完匆匆离开了。


    楚雪泽依旧又看着天边的月亮,“今天是团圆的日子,惟愿只分别这一次就够了。”他的指尖细细地触摸着一只鸣镝,“一定会的。”


    这时,别院中跃入一个黑衣人,跪地道:“豫王殿下,事已办妥,人往庐州去了。”


    这是皇后给他的暗卫,皇后母家是世代为大靖朝戍边的武威将军府,手下的暗卫也是个个精锐,如今的暗卫令牌握在了楚雪泽的手里。


    他一直派人盯着洗剑城和青峰盟,知道他们正在筹备联姻之事,如今连林静含都回来了,可见婚事迫在眉睫,可楚雪泽又怎会让刘城珏如愿呢。


    他此生穷尽心机,不可能放手任林静含嫁给别人。思及此,他沉蓝的瞳仁中是掩不住的杀意。


    林静含和刘城珏回青峰盟的路上没有共乘一骑,而是拉着马走着,刘城珏回忆起今晚朱颜华来了之后的景象,只忍不住扶额。


    她一来,便一口一个城珏哥哥,坐在了他们这一桌,刘城珏不知道此女为何如此执着,神色都有几分惊骇,看在林静含眼里,确实像有几分心虚。


    二人之间的气氛已经不似方才热烈,只有朱颜华一句句和刘城珏倾诉着自己这一路的劳累,半点没将她放在眼里的模样,碍于礼节,刘城珏也不好轰她。


    回去的路上,林静含觉得还是问清楚比较好:“你和朱小姐是青梅竹马?”


    “不不不,算不得青梅竹马,只是幼时见过几次。”他急忙摇头。


    那时候朱问山与刘无咎交好,两派离得不远,他就常带着朱颜华来拜访。而朱颜华见着这么粉雕玉琢的小哥哥,自然喜欢和他玩。


    某日,朱问山曾经玩笑般的和刘无咎说:“不然就给两个人订个娃娃亲。”但刘无咎已经与林家有了心思,便道:“等孩子们长大再看。”长辈自然知道这是婉拒。


    偏偏那时的小颜华却听见了,就当了真,眼见的刘城珏越长越好,心中的女儿心思萌发,才一心想着嫁给她的城珏哥哥。


    偏偏刘城珏本人对此事一无所知。


    “静含你,别多想。”他现在稍有一点风吹草动就想着林静含会不会退婚。


    “我不会多想,你别担心。”既然无事,婚事如常就好,她只是怕坏人姻缘罢了。


    两人刚迈进青峰盟的大门,就听见里头一阵喧闹,崔姨娘尖利的声音穿透力极强:“来人啊!老爷吐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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