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堂总舵。


    宋庭轩刚用完午膳,奴仆阿甘便躬身进屋,唤了声“堂主”。


    宋庭轩面色阴沉地看了一眼阿甘,继而将殿内其余人等皆驱退出去,吩咐道:“说吧。”


    阿甘垂目低头,恭敬地回禀:“刚黑衣卫来报,少主回了清风宅,身上多了件披风,里面似藏有活物。”


    宋庭轩闻言好一会儿未出声,苍老的手指嵌进太师椅扶手的凹槽里,目光凛凛地落在殿前的空地上。


    片刻后他重重吐了一口气,“他自己惹下的祸事,便由他自己去解决吧。”


    阿甘微微一怔:“堂主当真要将他交出去?”


    宋庭轩没说是,也没说否,他从太师椅上站起身来,神色淡然地扫了一眼阿甘:“更衣吧,去宫里。”


    阿甘赶紧应了声“是”,继而进入旁边的内室,替主子去拿衣袍。


    宫里的宣德帝早已等得不耐烦,用完膳后在御花园的凉亭里小憩了一会儿,面上的神色仍不大好看。


    总管赵公公小心开口:“皇上何必与这号人置气,不如直接宣旨,召他进宫解释解释。”


    宣德帝饮了一口茶水,眼里怒意翻涌:“捅出这么大的篓子哪是解释就能糊弄过去的,这次朕偏不召见他,看他何时敢来见朕。”


    赵公公赶紧给宣德帝满上茶水:“皇上再气,也不能气着自个儿的身子,这大梁国上上下下可都指着您呢。”


    宣德帝冷哼一声,指腹狠狠地按住了茶杯杯沿。


    太监小德子忽地从花园的夹道急匆匆小跑过来,喘着气行了一礼:“禀皇上,明月堂堂主宋庭轩在太和殿外求见。”


    “哟,皇上你瞧,他来了。”赵公公面露喜色,一脸讨好地看向宣德帝。


    宣德帝沉默了半晌,继而从石凳上站起身来,吩咐赵公公:“让郭统领在太和殿外随时候旨。”他说着顿了顿,嘴角浮出冷笑:“说不定,这宋庭轩有命来而没命回呢。”


    赵公公吓得嘴里的气儿都凉了,战战兢兢应了声“是”,继而躬身随宣德帝出了御花园,直奔太和殿而去。


    宋庭轩跪在太和殿外的廊柱下,跪了近半个时辰,年逾五十的年岁,背微微佝偻,过堂凉风掀起缕缕白发,一副让人同情的可怜模样。


    出来宣旨的赵公公见了也心生不忍:“宋堂主,起来吧,皇上有请。”


    “多谢公公。”宋庭轩趔趄了一下,扶着廊柱站起来,扯了扯衣摆上的皱褶,跟着赵公公进了殿。


    宣德帝假意在案前批阅折子,见宋庭轩进殿后不动声色地抬眼看了看,继而又垂下了眼皮。


    宋庭轩再次曲膝跪于案前:“明月堂办事不力,老奴向皇上请旨降罪。”


    宣德帝仍没抬眼,手执毫笔在折子上继续批阅,嘴角却含着一丝嘲讽:“办事不力?宋堂主说得倒是轻巧。”


    宋庭轩将头埋于双肘间:“老奴愿接受一切责罚,只求能平息皇上的怒火。”


    宣德帝冷哼一声,放下了毫笔,从案前徐徐走出来,“今日早朝,朝臣们为太尉府起火之事可是吵翻了天,自然有人同情杜太尉全家丧命,但也有人称,那火起得太蹊跷,说不定是杜太尉起了什么不臣之心,在自家放一把火后携家眷逃了,你说朕是信,还是不信?”


    “皇上,老奴以性命担保,那284具尸身皆是太尉府的人。”


    “用性命担保?”宣德帝一声轻笑,“你宋庭轩的性命在朕这儿不顶事,若不是看在你哥哥宋庭礼的份上,你已经没命在这太和殿里跪着了。”


    宋庭轩将身子在青砖上伏得更低,“老奴谢皇上隆恩。”


    宣德帝看了一眼地上的宋庭轩,“朕本欲让你们秘密处理掉太尉府后亲自验看尸身,一个一个来比对,如今倒好,你们却来了个毁尸灭迹,朕是不是有理由怀疑,明月堂的黑衣卫里有人与太尉府的人串通,放跑了朕想杀的人?”


    “老奴惶恐,老奴平日里忙于明月堂的事务,确实没好好查明黑衣卫里是否藏有二心之人,但老奴对皇上的忠心天地可鉴。”宋庭轩说着缓缓抬起头来,“时至今日,老奴只能向皇上如实禀明,执行此次命令的人,也是皇上颇为器重的明月堂少主,枯骨掌传人李允。”


    宣德帝闻言顿了顿,阴冷的目光轻颤:“是他?”他徐徐步回到案前,“宋堂主为了自己脱身也是无所不用其极呀,眼都不带眨地就将义子供出来了。”


    “老奴对皇上不会有丝毫隐瞒。”


    宣德帝意味深长地一笑,重新拿起毫笔批阅奏折:“看来,朕得会一会明月堂这位少主了。”


    宋庭轩再次躬身一拜:“老奴愿替皇上亲自去清风宅跑一趟。”


    宣德帝“嗯”了一声,片刻后才看向长跪不起的宋庭轩:“你且退下吧,好自为之。”


    宋庭轩恭恭敬敬地谢恩后退出了太和殿。


    宣德帝看着空荡荡的殿门咬了咬牙,随后唤了声“赵公公”。


    赵公公躬身而立:“老奴在,皇上尽管吩咐。”


    宣德帝眼里杀意汹涌:“让都察院派仵作去义庄验验那284具尸身,看有没有一个五岁小孩儿的尸身,以及随身的可疑物件。”


    赵公公愣了愣:“皇上,那随身的物件怕是都被火烧光了。”


    宣德帝杀气腾腾的目光扫过来,“话别这么多,按朕的吩咐去办。”


    赵公公吓得身子一抖,赶紧低头应道:“是,老奴这就去找郭都使。”


    宫门外,阿甘在马车旁已等候多时,一见宋庭轩的身影便立即迎上去:“堂主,皇上没怪罪吧?”


    宋庭轩黑着脸,答非所问道:“去清风宅。”


    阿甘赶紧转身回到马车旁,挑起车帘,将宋庭轩迎进了车内。


    车夫将车掉了个头,扬鞭赶马,“踏踏”地沿着宽阔的街面朝着清风宅驶去。


    此时清风宅的后罩房里。


    婵儿坐在高脚凳上晃动着一双小短腿,手里抱着一只裹着纱布的兔子,脏兮兮的小脸上扑闪闪的眼睛东看看西望望,俨然一副到了新地方的好奇模样。


    高脚凳前围着李允、顺子、旺叔,以及杂役唐四。


    几个人大眼瞪小眼。


    知情的顺子简直担忧得肝痛,眉头打着死死的结。


    婵儿朝他脆生生一笑,露出一排整齐的小白牙:“小顺,你是不开心吗?”


    旺叔与唐四同时看向顺子,顺子连忙朝他们摆手:“你们别看我,我可什么都不知道。”


    婵儿嘻嘻一笑,伸出肉嘟嘟的小手:“小顺你看,你帮我包扎的,现在不流血了。”


    唐四闻言一愣,立马指着顺子:“你还说不知情,都给人家包过伤口。”


    顺子脑子一“嗡”,低头尴尬地扶了扶额,一旁的李允忍不住勾了勾嘴角。


    旺叔年纪最大,看婵儿时眼里情不自禁带着慈爱,“这小丫头,长得还怪机灵的。”


    “老伯伯,机灵是什么意思?”婵儿仰着小脑袋一脸认真地问。


    旺叔歉意地咧嘴一笑:“哟,老奴也不知怎样给你解释机灵是啥意思。”他说着往前迈了两步,讨好地将手伸过去,“你这兔子太脏,要不老奴去给你洗洗?”


    婵儿将兔子往身前一收,小嘴一抿:“我不。”


    “她比这兔子脏多了,你们谁给她去洗个澡,从头到脚都得洗。”李允无奈地冷哼一声,转身坐到了一旁的扶手椅上。


    顺子下巴都要惊掉:“我们……我们给她洗澡?”他说着看了看唐四和旺叔,压低了声音:“我们几个男的怎么给一个小姑娘洗澡?”


    唐四立马纠正道:“旺叔不是男的。”他可是宫里的太监。


    旺叔瞠目结舌,冒了一头冷汗:“可老奴做了几十年太监,也没给小姑娘洗过澡呀。”


    “我不要他们给我洗澡。”婵儿急得歪着屁股从凳子上滑下来,放下手里的兔子,小跑着直往李允跟前凑,“哥哥,我要你给我洗。”


    李允背光坐着,头扭向一边,将面色藏在暗影里:“我也没给人洗过澡,不会。”


    婵儿哪管少年会不会,她用小手攀住少年的衣襟,继而坐到了他身上,将脑袋贴到他的胸前:“我不认识他们,我要哥哥洗。”


    李允又将软软的小姑娘从身上扒下来,指着旺叔道:“你以后叫他旺叔。”又指着唐四道,“你以后就叫他小四。”


    婵儿却扁起了嘴,作势要哭:“我不要他们洗,我就要哥哥洗。”


    “不行。”李允拒绝得干脆。


    小姑娘便“哇”的一声哭起来,亮晶晶的眼泪在脏兮兮的小脸上划出两道深深的痕迹。


    李允有些无措,嘴里不停地警告着:“你别哭了”、“不许哭了”、“再哭对你不客气”……


    许是有旁人在侧,小姑娘胆量大得很,偏就要哭,小嘴一直“呜呜”嚷个不停,泪水也像小河似的淌个不停。


    屋内的三个奴仆皆已经目瞪口呆,他们眼里冷心冷情、杀人不眨眼的少主,竟对一个手无寸铁的小姑娘毫无办法。


    好似连狠话也不敢说一句。


    简直被拿捏得死死的。


    顺子心里只有两个字“完了”,木讷的唐四却兴致勃勃地看着这一切,觉得新奇得很。


    唯有旺叔被小姑娘哭得心都化了,于是提议道:“少主,要不将后厨的张婆子叫来,让她给小丫头干干净净洗个澡?”


    李允这才想到后厨还有个老嬷嬷在,于是松了口气:“那赶紧叫来吧,去底下的密室洗。”


    婵儿却仍在挣扎:“我要哥哥洗、我要哥哥洗。”


    李允懒得再与小姑娘纠缠,转身走出了屋外,才行至门外的台阶下,清风宅门卫杆子急匆匆来报:“少主,堂主来了。”


    李允闻言迅速回头看向顺子,顺子会意,一把捂住了婵儿的嘴,继而抱着小姑娘往后罩房的密室入口钻进去……


图片    【旧笔记小说网】JIUBIJI.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