悠闲日子总是匆匆而逝,一晃就到了初五。
到了这一日,白柔儿早早就起来,先跟两个嫂子一起做了早食,匆匆吃过,便收拾好自己出了门。
她今年已经十六,年纪不算太小,却也不算太大。但家里疼她,知她不想早早嫁人生子,便特地给她寻一份好差事。
汴京的女子出路很多,只要能养活自己,无论如何都活得下去。
白柔儿更是其中生活顺遂的,丰衣足食,亲人和睦,如同每一个汴京的少女那般,开开心心长大。
更有甚者,她如今还寻了一份人人羡慕的差事。
白柔儿学了师父的样子,穿着青蓝袄子,外面罩围裙,头上包了青花包头,看起来干净利落。
她脸上带着笑,脚步利落,周身带着年轻蓬勃的朝气。
她名叫柔儿,可性子却一点都不柔,却也不泼辣。
她平凡,简单,除了是家中唯一的女儿之外,似乎也没什么可以让人多注意的。
但她却被牙行的行老选中,把她推荐给了沈怜雪。
白柔儿不用哥嫂弟弟送,自己一路小跑着穿过汴京的大街小巷,大约两刻之后便来到甜水巷口。
她老远就看到前面热闹的街市。
临河一侧,有两个很醒目的棚架,一处摆放了桌椅,客人如织,大多买了会坐下来要一碗水饭,那是卫月娇的灌汤包子摊,另一处则等满了排队的食客。
这个时辰,已经过了早食最热闹时候,却依旧宾客盈门,队伍不断。
白柔儿那张青春的脸上洋溢出一抹笑来,她欢快地跑过去,直接绕到棚屋后面,从背后叫了一声:“师父,早啊,过年好。丽婶早,过年好。”
她是沈怜雪的徒弟,跟沈如意一个辈分,得叫李丽颜丽婶。
沈怜雪回头看是她,无奈地笑笑:“你这丫头,吓我一跳。”
白柔儿咧嘴一笑,满脸都是朝气:“我是不是来晚啦?这就忙起来。”
沈如意回头看到她,也高兴起来:“柔儿姐,不晚,你跟我一起卖馒头吧,咱们去前面吆喝去。”
沈怜雪的摊位边上还架了小炉灶,上面架了五六层蒸笼,蒸笼里面是热气腾腾的卤蛋和麻酱花卷。
今日是新开张,买煎饼送一个卤蛋,麻酱花卷也便宜三文,五文钱两个,买了就能带走。
人都贪新鲜,又想要便宜,于是摊位前便更热闹了。
即便这时候汴京人没平日多,但出来摆摊的正好也没有平日里多,许多不想自己生火做饭的百姓们纷纷出门,沈怜雪和隔壁卫月娇的摊位生意简直是火爆。
沈怜雪跟李丽颜一边做煎饼一边给客人取馒头,忙得不亦乐乎,满头都是汗。
就连沈如意也跟在边上,开始算钱收钱了。
白柔儿一看这样子,立即洗手来到蒸笼前,开始响亮吆喝。
“新年新气象,开张送大礼,”白柔儿的吆喝声随口就来,声音洪亮,“大实惠,大实惠,买煎饼送肉汤卤蛋,麻酱馒头两个只要五文,便宜三文,便宜三文。”
她一边吆喝着,一边小心翼翼推着蒸笼往前走了两步,让路过的行人可以从排队的人群里看到热气腾腾的新蒸笼。
白柔儿是最平凡的汴京少女,她有着让人会心一笑的朝气,活泼开朗,一往无前。
她这么一吆喝,不想等煎饼或者好奇麻酱馒头的食客们,便都驻足张望。
这吃食听着很新鲜。
一般的太学馒头也要八文钱一个,当然太学馒头里面的馅料十足,个头巨大,八文钱都不算贵。
这麻酱馒头两个只要五文,还是今日开张的实惠,这令很多人心动。
再一个,左近的百姓都知道团团煎饼,沈怜雪做的东西干净实惠又好吃,口碑是相当好的。
如此想着,便有不少只是出来买菜的婶娘叔伯,迅速围了过来:“五文两个?”
沈如意也捧着她的小笸箩过来,笑着说:“对呀,今日大:“我要四个。”
白柔儿便响亮回应:“好嘞,麻酱馒头四个,您请好。”
她一边说着,一边取出一张大油纸往边上的小板凳上一铺,用竹夹取出四个硕大的馒头,平铺在油纸上。
然后她就用那双似乎不怕烫的手,快得跟变戏法一般把油纸包成四四方方的包袱。
还漂漂亮亮折了一个角。
“十文,您拿好。”
白柔儿笑眯眯递过馒头,沈如意伸出手,捧着笸箩笑。
路过的食客便也都看到了馒头的模样,闻到了从蒸笼里散发出的麻酱香气,一个个上前来排队。
“这口味没吃过,尝尝看。”
“你们老板厉害啊,总有新鲜吃食。”
你要六个,我要八个的,不多时就买空了三笼屉。
“以后还会有更多新鲜的吃食,请多多惠顾哦。”沈如意清脆地说。
白柔儿让沈如意先招呼一下,自己飞快跑回沈怜雪身边,从推车下面又取了一个大笼屉出来。
别看她个子小人也窈窕,力气却很大,平日里在家也并非娇生惯养,该做的活一样不少。
沈怜雪看她忙得一脸汗,忙说:“赶紧擦擦,一会儿吹了风。”
白柔儿咧嘴笑:“好嘞师父,您忙您的,不用顾念我。”
她说着,端着大笼屉又风一样地回到了棚架前。
排队的大多都是老食客,看到这小姑娘,便笑着问:“沈老板,有徒弟了啊?恭喜恭喜,这丫头看着机灵。”
沈怜雪笑容温婉,眉宇间皆是喜气:“谢谢,谢谢,以后请大家多多照顾白丫头,我们会多加吃食,希望大家喜欢。”
就这样又忙了半个时辰,馒头和卤蛋几乎都卖完了。
因是优惠,所以卖得很快,没买到的食客还有些惋惜,问了明日是否还会有。
煎饼这边也卖得差不多,也无人在排队,几乎是来一个买一个,很快便能出摊。
沈怜雪就把摊子让给白柔儿,让她练练手。
白柔儿看着大大咧咧,没心没肺,但她做事时很认真,尤其是这煎饼,之前教她的时候就一丝不苟,反复练了几十遍,待到练得白家人都不想吃煎饼了,她才收手。
到了今日,倒是正式上岗了。
沈怜雪端着热水,领女儿去了卫月娇摊位上,给她送了一包麻酱馒头。
卫月娇也正闲了,她看了看一脸严肃做煎饼的白柔儿,道:“这是九娘子给你找的吧?”
沈怜雪点头:“是啊,九姐说行老那边特地给选的,是个好孩子,勤快有天赋,很不错。”
卫月娇盛了两碗水饭过来,又端了一小碟香油拌萝卜:“尝尝,我新做的。”
“九娘子选的人,指定不差,瞧你这般,是不是预备着以后开脚店了?”
沈怜雪顿了顿,道:“有这想法,若是开了脚店,还能卖酒水。”
酒才是厚利,利润有时可到一倍,且汴京人嗜酒,开了脚店之后,或许光靠卖酒就能把每日的租金赚出来。
但酒有酒的卖法,她这样的新店铺,大抵是进不了招牌酒的,正店也不会卖给她。
她自己不嗜酒,却能尝出酒品的好坏,准备得空各家买一瓶,尝尝再说。
卫月娇只会做灌汤包,她可以把灌汤包做得香气四溢,汁水丰沛,做别的却很一般。
这样情况下,他家做铺席是最得宜的。
这一日的租金可比店铺便宜得多,而且摆在街面上,客来客往,生意会更好。
她虽也有些羡慕沈怜雪,但也很理智,权和利弊之后,如今就是最好的结果,倒也没什么好嫉妒的。
卫月娇叹了口气:“真好啊,我啊,如今还能做得动,以后若是儿女学不来这手艺,便再说吧。”
沈如意就夸张地哇了一声:“月婶婶,你还这么年轻漂亮,不许胡说哦。”
卫月娇笑着刮了一下她的鼻头:“小丫头,你倒是嘴上抹了蜜。”
她如此说着,才注意到沈如意的新斗篷下面是一身锦缎袄子。
那袄子应当是织锦绸缎,阳光一照,波光粼粼,绣的金鱼儿似乎活过来,在橘红的衣襟上徘徊游移。
更别这袄子里面是用的狐裘,露出一点点莹润的白边,显得可爱又得体。
卫月娇有点吃惊:“雪妹,团团这衣裳可真精贵,外面……外面买不着吧。”
沈怜雪微微一顿,她低头同女儿对视一眼,见女儿冲她眨了眨眼睛,这才沉吟道:“是她奶奶给的新年礼。”
卫月娇一直以为沈怜雪是寡妇,她一个人带了沈如意出来过活,那便意味着同夫家那边断了联系,当然,同娘家似乎也断了。
之前日子过得那么难,也不见娘家婆家帮扶,怎么这会儿又出现了?一出手就给这么贵重的礼。
沈怜雪看她面露不解,想了想才道:“此事说来话长,之前她奶奶不知我们在此处,她父亲……也不知。”
听到这里,卫月娇就知道许多事不好多言了,她也略微顿了顿,看沈如意脸上并无郁气,脸上依旧挂着甜甜的笑,便知道这是好事。
只要是好事,故事到底如何,似乎也没那么重要。
她长舒口气:“这便好了,家里人多一些,旁人就不敢欺负你。”
沈怜雪听出她的关心,便握了握她的手:“月娇姐,这几个月多谢你。”
卫月娇听得五味杂陈,她拍了拍沈如意的手:“冬日过去就是春日,总能迎来百花盛开的。”
她们这边说了会儿话,摊位里的生意也结束了。
白柔儿同李丽颜收拾好摊子,收起棚架,过来招呼沈怜雪母女,娘四个就回了甜水巷。
她们刚进巷口,就看到孙九娘皱着眉从楼屋下来,匆匆往外走。
沈怜雪停下脚步,沈如意就叫:“九婶婶,午安。”
孙九娘脸色很难看,但这会儿听到沈如意的叫声,她紧蹙的眉头便微微松开,脸上的滞郁之色也渐渐散去。
看到团团,就没有再忧心的道理了。
“团团,午安。”
孙九娘同沈怜雪她们道:“收摊了?快回家歇着去吧。”
沈怜雪问:“大姐可是有什么事?”
孙九娘叹了口气:“唉,倒也不是多大事,就那家卖蜂糖糕的,欠了我两个月的房租,过年的时候还在,这两天我再去找,竟不声不响跑了,我得去行会一趟。”
汴京各行各业都有行会,房东们自然也有,对这种死赖着不交房租或者不肯搬走的赖皮脸,行会有他们自己的法子。
沈怜雪听到两个月房租没收到,也替孙九娘肉痛:“那大姐赶紧去,看看能否追讨些许。”
孙九娘叹了口气:“追讨是不能了,但我可以让他以后在汴京组不上商铺,咱们走着瞧。”
她如此说着,匆匆便走了。
留下娘几个站在巷口看着她的背影出身。
这时,沈如意却叫了一声母亲:“娘!我们是不是要开始准备做食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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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连沈怜雪都没想到,事情会这么快,这么急。
但要开食肆这件事,她早就有打算,又同女儿、李丽颜等几个朋友商量过,算是准备十足。
就差租个铺面并上街道司备案,便能开张。
不过这事,说起来简单,做起来却难。但只要有心,就没有做不成事的道理。
如今一听说蜂糖糕铺子开不下去,沈怜雪即便也觉得有些仓促,却并不显得如何慌张。
她低头看了女儿,又看了眼睛亮晶晶的李丽颜和白柔儿,不由笑道:“若是大姐把店铺租给咱们,咱们就开,等来等去,也没意思不是?”
沈如意一蹦三尺高:“好耶,开铺子,开铺子。”
沈怜雪拍了拍女儿的头,领着一行人回了家。
虽说有了意向,但如今的铺席却不能停,商铺也不会那么快便租下,倒是不用着急。
回了家中,四人吃过午饭又午歇起来,继续忙下午的出摊。
几日匆匆而过,待到立春那一日,一大清早,沈如意就看到孙九娘满面春风从外面归来。
彼时沈如意在棚架里跟白柔儿一起卖馒头,她正精神抖擞吆喝着,就看到路过的孙九娘。
“九婶婶,九婶婶,”沈如意叫她,“你饿不饿呀,团团请你吃馒头。”
孙九娘回过头,就看到沈如意那张小红脸,便笑呵呵过来:“团团老板,辛苦了啊。”
白柔儿取了个麻酱馒头递给孙九娘,孙九娘捧在手里呵气。
“好香。”
沈如意叉腰得意:“不辛苦,不辛苦。”
孙九娘笑着拍了拍她的头:“喊我做什么?”
沈如意倒是小大人一般,很认真问:“九婶婶,房租的事办妥了吗?怎么样了?”
“你倒是个小操心,”孙九娘脸上带笑,“办妥了,这汴京城的房东行会,除了太远的几处,我大抵都有熟人,直接给这家挂了拖欠的名号,她们立即便租不到房了,这不,赶忙给我送了两月房租过来。”
孙九娘神清气爽:“得罪谁,也不能得罪汴京的老房东,到时候无家可归就难了,只能灰溜溜回老家去。”
沈如意听得直鼓掌,伸出大拇指:“九婶婶,厉害了。”
孙九娘拍了拍她的头,说着一会儿买了羊头签请大家吃,就要家去。
沈如意就又叫住了孙九娘:“九婶婶,那个商铺,你还租吗?”
孙九娘脚步微顿,她惊讶地回过头来,看着一脸认真的沈如意。
“怎么了丫头?”孙九娘问,“肯定要租,但没那么快。”
汴京城什么都好租,无论是房子还是商铺,都能很快租出去,但也要看租客。
孙九娘之前可是吃够了蜂糖糕那家的亏,生意不好让人嫌弃不说,还拖拖拉拉,铺子里弄得一点都不干净,惹边上两家厌烦。
孙九娘这个房东,还要给人赔礼道歉,整日赔上笑脸。
如今她身家颇丰,房子和地都置备齐全,就连以后郑欣年读书的费用也全部攒了出来,倒是没那么急迫。
她是想着找个好租客,看看是什么样的人家,做什么买卖再出租不迟。
倒是没想到,是沈如意先问了那店铺。
沈如意别看只八岁,却跟个小大人一样,可爱是可爱,天真是天真,却聪慧异常。
沈怜雪只她一个亲人,无论什么话都跟女儿说,有事只能同女儿或者她们这些街坊商量,所以沈如意一定是最先知道沈怜雪打算的人。
她会问,就意味着沈怜雪也动了心思。
租给谁都不比租给沈怜雪来得好,来得妙。
孙九娘心中一喜,她弯下腰来,也认真看向沈如意。
她对沈如意宠溺,喜爱,却从来不把她当小孩子那般敷衍。
“团团,你娘是不是有打算?你来给我透个口风?”
沈如意眯起眼睛笑了:“九婶婶真聪明,不愧是我九婶婶。”
孙九娘长舒口气,眉宇之间越发喜气洋洋:“好事好事,你们先忙,回头咱们再谈,让你娘别急……”
孙九娘大手一挥:“大过年的,我也不想挨个见租客,没得给自己找烦恼,自能等她。”
沈如意笑着垫脚亲了她一下:“那就多谢房东娘子了。”
待到今日忙完,下午午歇起来,沈如意才说这事。
沈怜雪还没来得及细问,就听楼下传来一道熟悉的清亮嗓音。
“沈娘子,团团,可在家?”
沈如意一下子就从床上跳下来,她蹦跶着过去打开门,跑到走廊往下看。
“爹爹,”沈如意高兴得脸都红了,“哇,还有宁哥哥,你们都来啦。”
裴明昉领着一脸冷淡的赵允宁,正仰着头看女儿。
大抵因为要来看女儿,所以裴明昉的脸上一直挂着淡笑,眉宇之间的冰冷之气全无,看起来倒是比平日里要年轻许多。
赵允宁抬头,冲沈如意招了招手:“团团妹妹,新岁佳安。”
沈如意站在走廊上,也颇为端庄地冲他歪头笑:“宁哥哥,新岁佳安。”
裴明昉:“……”
不知道为什么,裴明昉心里细微地刺痛了一下。
他不动声色地往前走了两步,挡在了赵允宁身前,不让女儿的目光直直落在这小子身上。
“团团,今日是立春,开封府门前有鞭春,一会儿便开始了,我来接你去看?”
沈如意立即便心动了。
她还没来得及跑回屋同母亲询问,回头就看到母亲收拾整齐从屋舍内走出。
沈怜雪垂眸看着立在院中的一大一小两个身影,神色自然而平静,脸上还有几分笑意:“裴大人,小世子,午安。”
赵允宁终于找到机会,往边上躲了一下,把自己整个人显露出来,规规矩矩冲沈怜雪拱手:“雪婶,午安。”
他这称呼倒是叫得亲昵,以一种晚辈对长辈的姿态,很是乖巧。
沈怜雪微微一顿,回头看向裴明昉,目光并未有躲闪。
“裴大人,我下午还要忙晚上的铺席,便不去了,你可带团团去玩,晚上给送回来便是。”
沈怜雪的话,倒是令裴明昉有些吃惊。
但很快,裴明昉便拱手道:“沈娘子放心,我一定照顾好团团。”
父母两个恭恭敬敬在那说话,客气得仿佛是什么生意故交,一番话说得滴水不漏。
但即便非要如此说话,却还是一个没走,一个没回,就一上一下站在原地,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话。
沈如意在心里叹了口气,她低头看向赵允宁,见赵允宁也冲她挑了挑眉。
沈如意冲他吐舌头,拍了一下母亲的腿,只得打断母亲同父亲的交谈,道:“娘,我去换衣裳,你先聊。”
说罢,她就自顾自回了卧房。
沈怜雪倒是放心女儿自己更衣,她还在同裴明昉叮嘱:“裴大人,莫要万事都允她,她要什么都给买,也少给她买吃食,这丫头贪嘴,最爱吃些小食,吃多了晚上要积食肚子痛的。”
“也莫要让她疯跑,回来出一头汗,要着凉。”
做母亲的,要把女儿交给另一个人,即便那个人是女儿的父亲,她也不放心。
更何况,裴明昉也没照顾过孩子,即便是平日里很放心女儿的沈怜雪,也不由自主多了些话。
不过裴明昉却并未觉得有何不妥。
裴宰执这会儿听得脸上笑容都收回来,他异常严肃,整个人就跟在政事堂议事时一样,一边点头一边道:“好,行,是。”
场面非常之平和,气氛异常之融洽。
沈怜雪想了想,又道:“裴大人若是今日不忙,晚上我做些吃食,都在食盒里放好,你带了回家去用,两位厨娘也会加菜。这几日提前开了铺席,生意上忙,倒是无暇上府上主厨。”
这就是场面话了,如今已是这样的关系,沈怜雪是不再可能去裴府做主厨,但她却是个严于律己的厨娘,既然当时应了差事,就要做好,没有半途而废的道理。
这几日不去,也不能让主家无饭食可用,沈怜雪本想这几日做好大菜给送去,没想到裴明昉倒是提前过来了。
这回倒是换裴明昉推辞:“沈娘子,你开铺席辛苦,不用操持,这两日钟厨师便要从桃花坞回来,我是能吃上饭的,你不用太操心。”
赵允宁:“……”
堂堂大宋宰执,少年状元,公主之子,只是能吃上饭而已。
厉害了我的裴叔。
沈怜雪自是不会想那么多,她一听这话,立即就道:“不辛苦,这也是我的职责所在,不能耽误主家之差。”
“大人晚上送团团回来,饭食大抵能做好,我会给大人做熏鱼和卤肉,不会耽误太多工夫。”
赵允宁心里叹了口气,决定给“勉强能吃上饭”的裴叔帮个小忙。
“雪婶,之前只尝过一次您的手艺,小侄惦念至今,颇为嘴馋,今日正巧得了这般机缘,不知道晚上可否在贵宅用饭?”
裴明昉微微一顿,低下头看赵允宁,赵允宁仰头,冲他斯文端方地拱了拱手。
裴叔,要成事还是得看我啊。
裴明昉缓缓抬头,对正在思考菜谱的沈怜雪拱手道:“沈娘子,不用麻烦,晚上我还是领他去店里吃便是。”
沈怜雪立即道:“哪里是麻烦,既然如此,晚上裴大人也留下来用饭吧。”
他们这客气来客气去的,屋里沈如意已经换好了小袄子。
她选了那身蔚蓝水波纹的袄裙,穿上鹿皮靴,披上狐裘斗篷,就蹬蹬出了门。
“娘,爹爹,我好看吗?”
她神气地站在走廊上,漂亮得如同春日里盛开的牡丹花,耀眼又夺目。
沈怜雪和裴明昉这一对年轻父母,立即便沉迷在女儿的可爱里,半天说不上话。
倒是赵允宁站在楼下,仰着头认真说:“团团妹妹,翩翩仙女也。”
沈如意扭过头,看着他咧嘴一笑:“宁哥哥答对了!”
裴明昉轻咳一声,来到楼梯口,把往下跑的女儿一把抱起来。
他仰头对沈怜雪道:“沈娘子,我们大抵酉时正回来,你先忙铺席之事,晚饭不急。”
沈怜雪点点头,这一次倒是很严肃叮嘱女儿:“沈如意,不许乱吃,不许乱买。”
她没说什么要给女儿带铜钱的事,只平静站在二楼,看着裴明昉把女儿抱着离开了杂院,待到马车都瞧不见了,还站在原地。
倒是李丽媛这边打开房门,走过来站在她身边:“裴大人,当真不错。”
沈怜雪回头看她,见她颇为认真,仿佛只是在同她闲话家常,浅浅笑了。
风儿吹来,带来春的气息。
沈怜雪把鬓边的发丝顺到耳后,轻声说:“顺其自然吧。”
立春一到,春回大地。
转瞬之间,冰雪消融,春暖花开。
————
立春这一日,汴京依旧热闹。
这一日宫里也要举行鞭春仪式,开封府会提前一日把一头泥捏纸粘的春牛送入禁中,在立春当日,礼部官员会扮成主管草木生长的“句芒神”鞭打春牛。1
而坊间,百姓也有各种各样的祈福活动。
百姓们会制作春幡挂在枝头,亦或者幡胜系在花下,而娘子们姑娘们则用娟制成雪柳,插戴在发间。
若是亲朋走访,碰到近邻,大家会相互送自己亲手做的雪柳,给对方插戴在发间。
刚一坐到马车上,裴明昉便取出锦盒,对沈如意道:“这是你奶奶给你准备的,一会儿你选一枝戴上,晚上回去也送你母亲一枝。”
锦盒里放了各种颜色的雪柳和春幡,沈如意选了一枝粉蓝颜色的绢花雪柳,让父亲给她戴在头上。
“哇,好看。”沈如意道,对着裴明昉不知道从哪里摸出来的铜镜仔细端详。
待到小姑娘打扮高兴了,才靠在父亲身边,浅浅闭上眼睛。
“爹爹,什么时候到啊?”
裴明昉帮她盖好披风:“一刻便要到,你仔细别睡熟。”
沈如意嘴上说着好的,眼皮却耷拉下来,很快便又睡着了。
待她浅浅进入梦乡,裴明昉才转头看向赵允宁。
赵允宁淡定吃了一口蜂蜜水,喟叹一声:“不错,裴叔,很厉害啊。”
裴明昉:“……”
裴明昉倒是没有因他是少年便敷衍,很是严肃说了一句:“刚才之事,多谢允宁。”
他这么一本正经,倒是让赵允宁别过头,一瞬有些羞赧。
“不是什么大事,”赵允宁一口饮尽蜂蜜水,“小侄确实馋雪婶手艺,若是能在雪婶家里蹭得一顿饭,母妃倒是不会管我,我也能吃饱了。”
他只要不在家吃饭,在哪里用饭都能吃好吃饱。
想到这里,赵允宁终于叹了口气,愁眉苦脸道:“禁中的御医都给我瞧过,说我天生胃口便好,且正值青春年少,精力充足,多食并不有碍身体,但我母妃偏就不听。”
赵允宁道:“总是吃不饱,我也很苦恼。”
裴明昉:“……你确实吃得太多了,我同你父亲加起来,都没你一个人吃得多。”
“你真的不觉得胃口难受吗?”
赵允宁倒是义正言辞,他严肃摇头:“裴叔,你们已经老了,不用长身体,自然吃得少一些,我就是这个胃口,哪里会难受?食不饱我才难受!”
再说,赵允宁心里想,我每天很辛苦的。
他在家里同父亲说,父亲倒是理解他,但拗不过母亲,只能看他苦哈哈,对他逃学胡吃海塞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这会儿倒是难得裴明昉愿意好好听他说话,这个一向装小大人的贤王世子,倒是打开了话匣。
“裴叔,你看哦,我每天真的很辛苦,”赵允宁伸出手,掰着指头给裴明昉讲,“我早晨五更就要起来打拳、跑步、炼体,这练就是一个时辰,待到用过早食去书院读书,一整个上午都要用功努力,也很费脑子。”
贤王世子的成绩,在整个丹鹿书院都是拔尖,但他又并未好得过分,不如比他年长的郑欣年或者楚云清,只能算是同龄人中的佼佼者,并非第一。
裴明昉有过少年时,最是知道读书耗费精力,也颇耗费体力。
加之赵允宁这孩子看起来颇为要强,文武都要双全,因此每一日确实算是精力耗费巨大,多吃一些其实是补足自己的耗费。
裴明昉想了想,还是劝道:“但你得有个度,贤王妃和王爷大抵并非不想让你吃饱,只是想让你自己掌握一个度,毕竟你从小就好吃,对美食从不肯放过,如此一来,确实有些过犹不及了。”
这倒也是有点。
赵允宁低头摸了摸鼻子:“小侄明白了。”
裴明昉欣慰地点点头,正待再说些什么,就感受到身边小丫头动了动。
“宁哥哥,你好厉害啊。”沈如意揉着眼睛说道。
“一天怎么可以做那么多事,好累的。”
赵允宁挺起胸膛,正待说些自谦的话,就被裴明昉打断了。
“团团,你醒了?要不要吃些蜂蜜水。”
裴明昉很自然地扶着女儿,倒了一杯蜂蜜水给她。
沈如意一看蜂蜜水,立即把厉害的宁哥哥抛诸脑后,捧着蜂蜜水开始喝起来。
“好甜,好喝。”沈如意笑得眉眼弯弯。
厉害的宁哥哥瞥了一眼裴叔,心里默念:不与大人计较。
作者有话要说:更新错误了,我在修文,稍等!悲伤,终于更新好了!多两千字奉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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