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家布店叫纪氏布行，所售卖的绫罗绸缎花样繁多,此时虽是冬末，但纪氏布行已经上了反水红鹅黄的青纱料子，正挂在外面的三层楼高的彩楼欢门处,不用进去便能瞧见其春意盎然。
布行门口有个很大的停马处,裴如意和赵允宁到的时候周到的杜九公子已经到了，给他们留好了停马桩。
赵允宁先同他道了声谢，裴如意这才同他见礼,杜九便很是客气笑道：“前些时候，二姐夫陪伴二姐回来探望家人，给带了不少团团点心铺的新点心,二姐说是你特地叫送的,有心了。”
裴如意同他现在已是姻亲,倒是比之前少了几分生疏，如此便道：“大嫂要回家探亲,自是不能怠慢，不过是些点心盒子，不值当九哥道谢。”
杜九便淡淡一笑,又相互问过对方长辈的安康，这才算客气见过礼。
赵允宁一直未曾开口，他微微蹙着没,难得有些不耐烦。
杜九同裴如意说了会儿话，裴如意便进了布行寻杜五等人,而赵允宁则同杜九站在门口,等其他的几个同伴。
杜九惯是会察言观色,这会儿见赵允宁有些不愉，不由嗤笑道：“怎么，同你的裴妹妹多说两句话，你就不乐意了。”
赵允宁眼皮一抬，淡淡看向他。
他的眸色深邃，看人的时候认真又专注，眼眸中似有繁星闪耀，也似有千言万语。
杜九被他这么“瞪”习惯了，此刻并不怕他如何冷漠以对，只自顾自道：“哎呀，可我同裴妹妹是实打实的姻亲，又是同窗，若是显得太过生疏，总归有碍两家关系。”
“毕竟，如今杜家同裴家好不容易关系缓和，若再冷硬起来，汴京说不得又要流言蜚语乱飞。”
杜九一个人嘚嘚说个没完，赵允宁才终开口：“大过节的，挤兑我好玩？”
杜九忍不住噗地笑了。
他凑上前去，用肩膀撞了撞赵允宁：“世子殿下，你如今也是将十五的年岁，别说你不懂姻缘事。”
“你若喜欢裴妹妹，就光明正大喜欢，你们两家自来交好，你们又青梅竹马，以后喜结良缘还不是顺理成章。”
杜九刚才那些“挤兑”，赵允宁不过听着有些心烦，但这一两句确有些不端，赵允宁的脸色一下子便沉下来。
他冷冰冰盯着杜九道：“如今裴妹妹还小，莫要胡言乱语坏她名声，杜九，你也不行。”
杜九原本只是趁着节日玩笑几句，没想到赵允宁竟是这般认真，便也轻咳一声，拱手道：“唉，我错了还不成，不过我也只是兄弟之间玩笑几句，哪里会往外说。”
赵允宁皱眉盯着他：“即便是你我二人，也不可轻慢裴妹妹，我自来当她是亲妹妹，不许人胡乱编排他。”
赵允宁现在可谓是火气直翻，他青着脸怒瞪杜九，把杜九看得翻了个白眼。
“好好好，你是世子爷，你说什么都对。”
杜九告饶一句，这才摇了摇头，同刚到场不明所以的其他同窗道：“不是大事，我同世子玩笑呢。”
赵允宁这会儿似也恢复平静，他同同窗们见了礼，然后便率先进了布行，进去请裴如意几个千金小姐。
“裴妹妹，外面人都到齐，可走了。”
他进来好一会儿，才终于找到了人群中的裴如意等人，今日人实在很多，东角楼街又有千灯会，各家生意都极好。
裴如意她们正在看水粉色的绫罗，一边看一边还商议，是做裙子还是衣衫，几个小姑娘说得热火朝天，很是热闹。
赵允宁这么一出现，几个同他不熟的世家娘子便都不吭声，纷纷肃正眉眼，重新端起了短装体统。
裴如意好笑地看了她们一眼，这才道：“都走吧，外面必有许多新鲜铺面，咱们一起去瞧。”
裴如意说着，还主动牵起了年纪最小的杜七姑娘，杜七姑娘如今刚满十岁，是被姐姐带着出来玩的，只不过瞧见此实在太过繁杂，有些被吓着，一直缩在裴如意和杜芊雅的身边，不敢多说话。
这会儿被裴如意这么一带，倒是鼓起了些勇气，亦步亦趋跟着姐姐们往外走。
待一行人在门口会和，场面顿时更热闹了。
小娘子们有五人，小郎君则有六人，再加上各自的丫鬟小厮，浩浩荡荡二十来人，很是壮观。
见到如此多人，又大多都是书院同窗，杜七终于松了口气，不再如刚才那般瑟缩。
杜芊雅挽着裴如意的手，小声道：“我这妹妹自来年纪小，也不爱说话，也是个闷葫芦，却到底不如二姐雷厉风行。”
裴如意便看了看跟在身后四处张望的杜七姑娘，宽慰道：“她似是很少出来，往后你家郎君娘子多领她出来玩耍，便不怕了。”
杜芊雅同裴如意关系最好，自也一起逛千灯会，杜七自然跟在两个姐姐身后，而杜九要保护两个妹妹，赵允宁要看着裴如意，一行人便也走到了一起。
另外一拨人走着走着不自觉就散了。
无他，只因今日的东角楼街热闹非凡。
他们行走路上，若非简直是摩肩擦踵，须得费大力气才能往前多走几步。
若是想看什么铺席摊位，想瞧杂戏杂耍，须得在外围慢慢往里挪动，才终能看到些许人影。
裴如意心心念念都是孔明碗，这会儿见人多，不由有些叹气：“早知刚才来的路上便停下来瞧看，这会儿那里能瞧得清楚，即便铺席有好货，怕也要被抢完。”
杜芊雅便道：“妹妹莫要着急，此处是巷口，自是人多，再往里去，各条小巷四通八达，待得行人分散，游客会略少一些，到底能瞧见些景致的。”
她如此说着，一指头上挂着的各色彩灯，笑道：“你瞧，即便咱们只能瞧见头上的灯，不也很好，总归平日里见不到这些。”
这倒是了，今日最出名的便是走马灯。
各色走马灯里有话神仙故事，有画彩衣美人，也有花卉山石，林林总总，不一而足。
千灯会虽不说有千灯，但百十来盏总归是有的，除了走马灯，还有晶莹剔透的琉璃灯，以及轻巧飘逸的无骨灯。
各色天灯挂在半空中，把暗夜点亮如同白昼。
裴如意仰着头，一盏看去，直到一行人在中间水台前的大屏灯前站住。
这里的人是最多的。
热闹只剩夹杂着乐声、问声、歌声交相呼应，把水台中的大屏灯烘托的越发精妙绝伦。
只见无数身穿彩衣的仙女坐在水池中的假山上，她们或是摇动手中手柄，或是踩踏脚下木板，假山上的无数木轨便徐徐而动，大屏灯便在在人们的面前上演仙凡戏。
随着大屏灯上白雾腾腾，站在人群中的百姓们皆发出赞叹声，欢呼声不绝于耳，似乎这才是人间胜境。
裴如意等几人看的目不转睛，往年的大屏灯虽也漂亮，却到底没有今年的隆重盛大。
少年少女们看了好一会儿，等到大屏灯的第一折戏演完，这才意犹未尽往后面的街市行去。
裴如意同赵允宁道：“宁哥哥，你个子高，看看近处是否有卖孔明碗的？”
赵允宁就垫脚帮她看，片刻后指着不远处道：“那边有个铺席，咱们过去。”
杜芊雅便道：“我可不喜欢盘碗，也就你整日里围着这些打转，我带着七妹去瞧发簪，一会儿咱们去吉祥旋煎见。”
她一边说，一边瞥了一眼自家哥哥，扯着他往另一边行去。
裴如意同她点头，便能跟着赵允宁一起往孔明碗铺席走。
裴如意一边走，一边抬头瞥赵允宁，赵允宁似是神态自若，只叫她瞧看。
在人群中又走几步，人群没那么拥挤之后，裴如意才道：“宁哥哥，刚你同九公子可是生气了？”
赵允宁一进布行，裴如意其实就瞧出来些许端倪，他平日当着外人面虽非言笑晏晏的活泼样子，却也端方有礼，面上还是多少有些温和笑意的。
只刚才，他一直僵着脸，似还是怒气未消。
他们两人一起长大，裴如意很是知道他的脾气，这一看便明白，刚才准是同杜九闹了不愉快。
赵允宁很是无奈，但心里却又觉得温暖。
裴如意若非关心他，在乎他，否则当时不能瞧见他异状。
赵允宁偏过头看向裴如意，眼眸里重新浮现出些许笑意来。
他略一沉吟，这才道：“倒是没什么大事，不过拿之前的可以做了口角，他非说自己的策论写得好，我自然是不觉。”
裴如意一听这话，便放下心来，他们二人平日经常因课业争执，倒也在情理之中。
她闻言便弯眼一笑，道：“那便好，今日是上元佳节，可不许闹脾气。”
赵允宁看着她，非常乖巧：“好，知道了，我都听团团的。”
裴如意开心笑起来。
两个人从人流中穿行，一盏茶才来到孔明碗的铺席前。
孔明碗是内外两个套碗，里面的盛放汤水酒品，外面的碗则蓄热水，这样内碗中的汤酒会一直温热，不会冷残。
这种碗是近来才时兴，所用商铺不多，但裴如意却很喜欢，想要给自家的点心铺添些新品。
两个人来到摊位前，一样样端详孔明碗的纹样，裴如意看中其中十个碗，便拉着赵允宁同她一起讨价还价。
少年少女你一言我一语，把摊主说得没了声音，最后摊主才道：“行，就按一百文一套卖给你们，你们这对兄妹，倒是十分会说话。”
赵允宁闻言，眉头又微蹙起来：“我们不是兄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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