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李家
最后一个见的是李晟,李晟平日里也是他们一群人中最没心没肺的一个,说话几乎从来不过脑子,别人打趣很多时候也分不出个好歹。
但他有个有钱有权当督造的爹,不妨碍他没心没肺却每天能过得那么逍遥。
督造一职负责的是一州采买之事,官职虽在同级府衙并不冒尖,在官场却是个人尽皆知的肥差,因而李家在一众纨绔父辈的官职中不是最高最有实权的那个,但绝对是最有钱的那个。所以平日里李晟也是哥冤大头,他们那群纨绔在外鬼混,很多时候都是李晟请客。
以前时昭跟他除了众人一起厮混,基本没什么私下交集。加之前面诸人相见的结果,时昭本来没抱任何想法,没想到李晟这个平日里与他交情最浅的“兄弟”倒是他见得最顺利的一个。
这个平日里最纨绔不堪的公子哥,是唯一在父亲出事后认真地听他把话讲完的人。听完时昭的求助,还提了些人名,问时昭去找过那些人没有。
那些人可能搭上线的,时昭早就找过了;剩下的都是些八竿子打不着的人。时昭对李晟本来也没抱希望,不过是来验证下人心。自己昔日那群好友,今日李晟是唯一一个让他进家门的。
虽然是从侧门进的,时昭已经很感激了。
他起身准备告辞,却听李晟跟着站起来叹了口气道:“我爹其实在家也跟母亲、我娘她们说过你爹的事,好像你爹是被人整了。我偷偷听到的。你要做好心理准备,这事可能真的很难。”
之前要说还是父亲与他的猜测,如今经人亲口说出来,还是让时昭大为震惊。时昭迫切地想知道那人是谁,他猛地回过头来,抓着李晟的肩膀激动地问:“是谁干的?你告诉我,你还知道什么?”
父亲也曾说自己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得罪了人,探监时时昭反复询问,父亲也只说不知具体之人是谁。
如今听到李晟提起,他倒想知道这人究竟是谁。如果父亲真有不测,他绝对不会放过这个卑鄙无耻之徒。
呸,不会的。
李晟被时昭晃得头晕,还是坚持说:“我不知道啊,我跟你说过,我就是偷偷听到一点。只听说是沾了去年被抄家的文家,沾了他们家那都是抄家灭族的大罪,上面不问缘由的。”
李晟是个什么德行时昭还能不清楚,他能记得自己偷听到的内容,还能记得告诉自己已经很不错了。时昭颓然地跌坐回椅子上,怔怔道:“文家?”
去年被抄家的文家,父亲出事前时昭混迹酒楼、春满园时听到过一些传言,听说是文贤妃的娘家。
不知是文家得罪皇帝连累了女儿文贤妃,还是文贤妃得罪皇帝连累了娘家文家,然后文贤妃被打入冷宫,文家抄家。民间又传是宫中两妃相斗,文贤妃落败,才落得娘家被抄。总之不是什么好事。
他未入仕,庙堂之事时父不让他参合,听了江湖传言在家随口问过一句,被父亲严厉呵斥,加之他本来也对那些事没兴趣,就没再过问。所以知晓的还是酒楼、妓舘偶尔听来的几耳朵江湖传闻。
“怎么可能,青州府靠近边关,与京城相隔遥远,我父亲怎么可能认识文家的人?还有,家父一向与人为善,到底是何人要陷害他?为何要陷害他?”时昭回过神来,再问李晟。
李晟摇摇头:“我跟你一样,哪里知道朝廷这些事啊。你别问了,要是被我爹知道我偷听他们谈话还跟你说,还不得打断腿。”
到底是谁那么恶毒,想要父亲的位置不算,还用文家的事陷害父亲。这哪里只是要夺人之位,根本就是要害人性命啊。难怪一夜之间,父亲那些故交好友纷纷改口,自己那帮所谓的“兄弟”也纷纷和自己划清界限。
“那个……”李晟看着时昭颓然的样子好像有点不忍,又不知如何安慰,“哎,我也说不上来,所以我就觉得这官场的事太乱了。今天你整我,明天我整他,斗来斗去的,一不小心,小命都没了。”
“别人都恨自己不是嫡长子,没法继承家业,以为我也这样。其实不知道我时时处处都在感谢老天,幸好没把我生成嫡长子,也就不用操那么多心了。什么继承家业,当官掌权,我才没那个兴趣呢,当个富贵闲人多好。”李晟感慨道。
时昭不知该用什么表情来回应李晟在那里喋喋不休,再次起身告辞。走的时候李晟道:“我送你出去吧,别让我爹看到。你也知道,我平时太混了,也认不得什么人;我爹也不让我们私下议论你家的事,毕竟文家被抄家的前车之鉴就在去年。”
“嗯,谢了。”时昭没什么心情随口应道。
李晟偷看了时昭几眼。以往他们一群公子哥中,样貌最好、最有气度、最讨春满园姑娘小倌欢喜、永远都挂着一副懒洋洋笑意的风流公子,如今也被生活击打得神情落寞,心生出许多复杂情绪。
李晟挠挠头:“我看看能不能尽量帮你疏通下关系,让你和你爹在过堂前见上一面,起码你也能当面问问你爹,你们家跟文家怎么回事。要真没关系,咱也不怕别人的牵扯。”
“行。”时昭应道。
哪怕办不成,有这份心也就够了。就算只是口头上的一句话,时昭现在也很感激。
李晟带着时昭往来时的侧门走去,经过花园时看到一个身材欣长,身姿矫健的人在练剑。光看背影都颇有气势,绝对不会是仆从之类的人物。
那人剑招凌厉,章法有度。仅仅几眼,时昭凭着自己的功夫底子,心里已经有了评判。这人的功夫是真本事,而不是花架子。
时昭不想给李晟惹麻烦,正准备问要不要换条路走,练剑的人大约听见脚步声,停下剑招转过身来。李晟见了对时昭小声道:“是我二哥。”
原来是李家那个虽非嫡子,却勤勉上进的李二公子李颉,这也难怪了。
李颉转过身来,时昭这时也看清了对方的样貌。以往他们不是没见过面,只是那时没有交集,御剑也不过点头之交、擦肩而过,今日才算是真正正式用心打量了对方。
不得不说,李颉这人真不是徒有盛名,若非时昭知道这其中关节,人们乍看之下,以李颉的风度气势,绝对会认为李颉才是这李家长子。
难怪青州府有人在提起李家时,私下道李二公子的风头怕是要盖过李大公子。李家大公子李越想来压力颇大,不知两兄弟的关系怎么样。
时昭迎上李颉审视地看过来的目光。这样的人,与他这样的纨绔以前就不是一路人,自己如今家道如此,想来更不会从对方脸上看到什么好脸色。不过自己也没打算求他什么,到也不必在意对方的看法。时昭朝对方点了下头,算是打了招呼,抬脚准备再走,却听李晟在一旁喊人。
“二,二哥。”李晟大约是没想到会在这里碰到家人,语气有些结巴和讨好。
前几日在自己的接风宴上,被赵朦调侃父亲把他们都带出去是不是要分他点家产。当时在场的人除了时昭,其他人都附和赵朦,让他不要输给了他的二哥。
那天他还嗤笑二哥此番外出,跟在大哥屁股后面鞍前马后的伺候,什么事都要去参合一把。那么卖力又怎么样,尽管也是李家公子,但父亲的同僚,甚至前来接洽的商贾虽然对二哥赞誉有加,但真到做事的时候,签任何协议,还是要让大哥去。如今再单独见到自家二哥,难免有些底气不足。
李颉收回看向时昭的目光,落在李晟身上,语气淡淡地:“父亲、兄长与管参军和管家大公子在后院谈事。”
“啊?”李晟大吃一惊,吓出一身冷汗。幸好遇到二哥,不然他直接带着时昭往侧门走,不正好撞见父亲和管参军吗。
李晟连连向自家二哥道谢:“谢谢二哥,谢谢二哥。”
说完又急得团团转。前门是万万走不得的,走前门还不全家都知道了,等于不打自招;如今父亲和兄长与人在后院谈事,又阻去了他们走侧门的路,这可如何是好。
时昭心里也颇为惊讶,要不是李颉提醒。他们刚才直接朝侧门走去,岂不是碰了个正着。他现在破罐子破摔无所谓别人的冷嘲热讽,李晟可就要被他连累了。
无论帮不帮得上忙,时昭从未想过连累任何人。
李晟突然想起,自家二哥因为习武,武艺还挺好,所以在他住的院子里搭了很多练功的器械,有的都快与围墙平齐,也有上去的地方。想到这里,他对李颉道:“二哥,能让时昭借道从你院子出去么?”
说罢又急忙去推时昭:“时昭,我记得你也练过几天拳脚的。你从脚手架上爬上去,从围墙上跳下去没问题吧?”
自己这人做得,拜访个朋友竟然跟做贼似的。时昭心里不免自嘲。
以他的武功,根本不用从脚手架爬上围墙,从区区围墙上跳下去自然更没什么问题。只是,尽管已有心里准备,这样的处境还是不免心底发凉。但又什么办法呢,总不能让这个唯一同意自己进家门的人为难吧。时昭给自己做了好大的心里建设,才勉强道:“没问题。”
说完他才想起,李颉还没同意呢。
李晟同样发现了这一点,他焦急地望向李颉:“二哥?”
后院方向传来谈话声,显然是有人从后院在向中庭的花园靠近。
是李父和管参军。
李晟更急了。这要是迎头撞上了可如何是好。
“颉儿,你父亲让你去见客。”一道清秀又不失沉稳的男声适时传了过来,把李晟吓了一跳。
时昭的目光也跟了过去,看到走过来一个身材纤细,面容清秀的男子。看起来比他们大不了多少,还是散发出来的气质与沉稳的声音,让人感觉到来人年纪应该三十左右的样子。那人走进,额头上艳丽一点红痣也清晰可见,让人一眼看出他是个双儿。
“娘父。”听到声音,李颉迎了上去,恭敬地问,“父亲可有说去哪里?”
原来这人是李颉的另一个生父,李参军的三房姨太太;李颉既为他所生,想来年纪也在三十七八,四十岁上下了,这岁月好像没有在他脸上留下什么痕迹。
“没有。你父亲想让你和管参军的长子切磋一下武艺,你看去哪里好?”李颉的娘父温和地看着儿子问。
“是我三姨娘。嗬,我还以为是别人,差点没吓死我。”见二哥跟三娘在说话,李晟小声地跟时昭吐槽。
李颉的娘父看到跟李晟站在一起的时昭,走过来温和地招呼:“这是颉儿的朋友?很英俊的公子啊。颉儿的父亲叫他,我先带他过去,失陪了。”
“三夫人好。您请便。”时昭用对长辈之礼向李颉的娘父行了个礼。
李颉跟他娘父往后院走去,堪堪在后院与中庭花园的间隔廊墙后迎上走过来的李家父子和管家父子。
听着他们一番交谈,李颉提议去前院的道场比试。并道侧院新建了一条桩路,可以从那里过去,顺道试试。
走桩路是要点轻功的,不然很容易步伐不稳,眼花缭乱掉到桩底。管家长公子受到挑战,自然不肯示弱,当下决定要走侧院的桩路。
卫父和管参军也乐意见到晚辈去较量。
几人的身影从廊墙的花窗闪过,往侧院走去。李晟大大地松了一口气:“二哥救我。”
说罢对着上天拜了两拜:“谢谢二哥,谢谢三娘。”
这会也不叫三姨娘了。
李晟说完拉着时昭快步往后院的侧门走去,“快,快,趁我爹爹他们不再,咱们赶紧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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