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友尽
茫然地走在街头,不知不觉中竟然走到了茂林街,前面就是满春园,尽管时昭在神游,还是老就听见满春园那些没什么名气的姑娘小倌在街边揽客的声音。
看到满春园,他忽然想起自己平日里厮混的那帮兄弟。对了,还有自己那帮兄弟,还有管迁。
时昭觉得自己可能是被急坏了,完全忘了这一点。自己那帮兄弟个个可都是官家子弟,论门路人脉,谁能比得上他们呢。特别是跟自己走得最近的管迁,他的父亲可是参军,是军械局的直接上封,若是能找到管迁帮忙,说服他爹,父亲的事不是容易多了吗。
想到管迁,时昭精神大震,脚下的步伐也不再飘浮,踏实有力起来。他急急忙忙地往参军府走去,对守在门口的护院说要找管迁。
守门的护院早就认得他了,以往他来参军府,隔着老远都开始招呼他,这次却都好像不认得他似的。时昭心里有点不是滋味,不过转念一想,这就是人之常情,心里也就好受了一些。只要能救父亲,其他的也就不那么重要了。
他走上前,客气地对管家护院道:“我是时昭,是你家四少爷的朋友,今日是来找你家四少爷的。”
谁知护院却不拿正眼瞧他:“我家四公子近日不见客,时公子请回吧。”
这是时昭完全没想到的回答,他有些懵,过了一会才道:“王树兄弟,我是时昭,你们四少爷最好的朋友。你不记得我了吗?他知道我来,肯定会相见的。”
王树听罢不耐烦道:“时公子,你以为你还是昔日那个时家公子吗?我家老爷已经骂过他了,我家四夫人也很不容易的。你要真当我家四少爷是你朋友,就不要来连累他了。我家少爷无功无名,也帮不了你。”
这话要是别的人的说,时昭可能还会心存幻想,是管家其他人从中作梗,挑拨他和时昭之间的兄弟情义,但王树是管迁母亲娘家的陪嫁侍从。以往他来,王树对他非常热情,很大一部分原因也在于他不仅是管府的人,还是管迁母亲娘家的人。今日王树的态度,想来也是管迁母亲的态度了。
时昭算是明白了,今日这管府怕是进不去了。想起前几日春满园聚会时管迁说让自己有事遣人送个话给他,当兄弟的一定照办,现在自己却连他家门都进不去了,想来颇有几分可笑。
可能别人不清楚,但时昭与管迁以前要好,平日里经常进出管家,知道不少管家的秘事。
管迁虽然不是嫡出,但他娘是管参军最疼爱的小妾,比管家主母还得管参军欢心。因而管父对管迁是有私心的,没准家业都想分他一点,故而平日里对他管教很严。
丈夫都对自己的儿子有所偏心,作为母亲自然也因丈夫的这份偏爱生出对儿子超出寻常庶子的诸多期望,平日里对儿子要求十分严格,嫡长子学的,管迁的母亲也样样私下里让孩子照着学。
管母虽不敢明目张胆表露希望儿子取代嫡长子,但心里谁知道怎么想的呢。所以管迁实际上是他们一群人中最不自由的那个。平日里也是管迁总嚷嚷,不敢太晚不归,怕被母亲知晓受罚;怕被父亲知晓,打断他的腿。
虽然王树和管迁母亲的态度让他颇为受伤,也觉得管迁那日之言与今日现状有点讽刺;但想到管迁却因自己连累被骂、被禁足,时昭又觉得父母之命也不是管迁一个庶子能反抗得了的,心里还升起一股内疚。
管迁不能见他,也是身不由己,不怨他。
想明白这一点,时昭转身欲走,打算去找其他兄弟想想办法,却听身后传来管迁的声音:“时昭,等等。”
“四少爷——”身后同时传来王树急切的喊声。
“别跟我爹娘说。”
时昭只听管迁道。
他欣喜地转过身来,管迁果然是自己最好的兄弟,哪怕自己被禁足,也要瞒着父母冒着风险来见自己。
“管迁,我找你是因为……”时昭急切地想寻求兄弟的帮助。
谁知管迁打断了他:“我知道。”
说着管迁从宽袖中取出一个木盒递给时昭:“我也帮不上别的,这里有四个金元宝,是我攒的私房钱,你拿去应应急。以后……我爹娘,对不起……”
时昭一度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毛病,直到看清管迁脸上愧疚的表情和躲闪的目光才明白自己刚才并没有听错。他往后退了一步,管迁硬塞过来的木盒掉落在地,里面的金元宝洒落出来。
“时昭,你这是做什么?这怎么也是我的一点心意。你父亲入狱,前途渺茫,你没事情做,你们家也没了收入来源;现在又要疏通关系打点人情,又要赔偿受伤、死亡的兵卒家人,哪里不要用到钱?你何必如此清高呢。”管迁着急地道。
时昭心中五味杂存,更深处的是一阵阵刀割般的痛处。他险些站立不住,又往后退了两步,不想让人窥见自己此刻的脆弱:“谢谢,这些钱,我现在还拿得出。”
说罢转身头也不回地走了。
“时昭,时昭……”
管迁在时昭身后大喊,却也没有追上前来。
任凭管迁在身后大喊,时昭也再没有回头。
这会时昭才是真的想明白了。以前自己是嫡出长子,还是独子,管迁母亲自然希望他们多多往来,这对于管迁以后分一杯家业是助力的。如今自家父亲入狱,又徒生事端,生死未知;就算父亲侥幸活着,也必定是丢官免职的结局,时家败落几成定局。
自己对管迁再无助力,还可能是拖累,甚至连累。管迁的母亲不希望自己的儿子继续跟自己再有来往,也实属正常。
人都是趋利避害的。
或许是自己的要求太过分吧。
想起刚才自己后退,管迁的金元宝掉落在地,时昭心里还是有点不是滋味。十几年的友情,他也想体体面面,只是当时自己实在是懵了,完全是本能反应,实在没能去想什么更体面的做法。
离开管府,时昭并没有即刻回家,因为管迁,到让时昭想起了自己其他的“兄弟”。其实此前他也并不是完全没想起自己那帮兄弟,而是没走到最后的绝路,就不想让自己的友情掺杂功利。
如今是没了别的法子,死马当作活马医,只当去碰碰运气;二来的确也抱着破罐子破摔,审视一下自己过去不听父亲教诲的心态。
与自己关系最好的管迁都那样了,他倒想知道自己昔日这帮好友,如今可还有一个真心。不过经历过管迁这一遭,他内心已经有了准备。当再度面对一次次拒绝时,心里也没有一开始面对管迁疏远时那么难受了。
从杜家离开时,时昭就很能明白姐夫那边为什么迟迟没有消息传来。姐夫是个纯粹的文人,在主薄手下当个小小的书吏,也并无多少人脉。当年姐姐嫁过去,旁人都还道他姐姐是下嫁。如今他找杜一舟都吃了闭门羹,想来杜主薄也不会看在同僚一场帮一把自己的下属。
自己这边诸事不顺,姐夫那边也没有什么进展,还真是有点穷途末路的感觉。时昭自嘲地笑笑。
尽管如此,时昭还是决定拜访完他所有的“兄弟”。
如今还为拜访的“兄弟”,还剩一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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