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笔记小说网 > 百合耽美 > 王妃死后那些年(穿书) > 第24章 他生未卜此生休(1)(入v三合一)
    ”姝姝在的,王爷,不怕,一会儿就不冷了……”


    北野陵听着熟悉的话,之前无数次发作,沈逢姝就是如此安慰他。


    他吃力抓住女孩的手,柔荑细嫩温热,却再也摸不到半分弓茧。


    见北野陵呼吸渐渐平稳,白姣姣急促的心跳缓和下来,如释重负地叹了口气。她觉得事情十拿九稳了,北野陵衰弱至此,早已不是当初那敏锐嗜杀的穆王,只要拿到兵符……


    她垂下眼,回握住他冰凉的手,”王爷,姝姝给你暖一暖,不冷了。”


    北野陵没有说话,深不见底的眸渐渐涣散,却仍盯着白姣姣不放。


    白姣姣的心又一次提起来,明明男人已经被痛苦磋磨得面无血色,对上他的视线,她却还是下意识害怕,仿佛自己是被狼打量的猎物。


    她紧张地几乎要喘不上气,就在濒临崩溃的时候,北野陵无力阖上眼,痛苦地闷哼一声:”痛……”


    心脉仿佛被撕裂了,滚烫的血不断涌出来,连带着灵魂都被劈成两半。他痛得近乎窒息,仿佛在冰海中沉浮,浮冰割开四肢百骸,冷厉的海水顺着伤口不断渗入血脉……


    ”姝姝在呢,不痛了,王爷。”


    白姣姣放下心来,她感受着手心凉到刺骨的温度,那双曾经弯弓盘马的手如今枯瘦无力,怎么会再造成威胁?


    想到这,她脸上隐隐浮起微笑,俯下身在北野陵耳畔柔声问:


    ”王爷,你害我哥哥冤死,如今姝姝想要兵符,去为哥哥翻案,你能不能告诉姝姝,兵符在哪呀?”


    姝姝……去救沈策……是他害死了沈策……


    北野陵的唇畔渗出乌黑的鲜血,他呛咳着,听到的每一个字都仿佛是冰锥,将所有伤口豁开,狠狠捣碎,他想逃,却无力也无处可逃。


    姝姝,你是恨我的,对不对……


    她死后的无数片段在他混沌的识海中沉浮。


    寝宫中她欢欣地说,”王爷,我为你求了平安符”;马车中她哭着问,”你为什么不照顾好自己”;阴阳之交的地方她小声嗫嚅着,”可是我不放心你”……


    她从来没有埋怨过他,也从来不会用这些尖利的字眼捅穿他。


    高烧不退的时候,小女孩只会紧紧抱着他,用自己的体温为他驱赶寒意;寒毒发作的时候,她寻遍帝都,苦苦哀求,只为找到解药……就算是……就就算是他把她逼死了,她也会要他放手,不愿意看到他难受……


    她本就是良善温软的小羊羔。


    北野陵痛苦地转过头,喉咙里发出沙哑的呜咽。


    悲恸压得他喘不过气,愧疚与悔恨要将他吞噬了,没有地方可以去,没有办法可以救赎……


    ”王爷?”


    见他神色不对,白姣姣慌乱起来,如今北野陵的样子太过狰狞,她怕他真的挺不过去。


    北野陵颤抖着,仿佛失了家的孤狼,剔透玲珑如白姣姣也有些束手无策,不知自己哪句话刺激到了他。


    ”王……唔!”


    北野陵一把钳住她的颈子。


    咳喘着,越来越多的血从唇畔溢了出来,他却毫不在意。


    冰冷的手缓缓用力,发出骨节濒临碎裂的骇人声响,北野陵死死盯着面色乌青的白姣姣,声音低沉乖戾:”你骗我……你不是她……”


    白姣姣的眼前一阵阵发黑,北野陵双眸猩红,瞳孔骤缩,这是一双狼的眼睛,没有人能在野兽的愤怒中活下来。


    就在她已经意识模糊的时候,北野陵的手却突然一松,白姣姣登时无力地倒在地上。她头晕目眩,溺水般大口喘着气,耳畔传来北野陵冷漠的声音:


    ”你还不能死……至少现在不能死。”


    他暴喝:”来人!”


    隐狼军很快闻声而入,见到地上半死不活的白姣姣俱是一惊,忙跪下:”属下疏忽,求殿下责罚!”


    ”押下去。”


    北野陵冷冷移开眼,嘶哑道,”看仔细,别让她死了。”


    亲卫衔命,立刻擒住神志尚未恢复清明的白姣姣。


    剧痛在这时再次袭来,北野陵身形晃了晃,无力地扶住一旁的书案。


    亲卫见状,正欲上前,远处忽然响起尖锐的哨声,所有人登时面色一沉。


    敌袭!


    ……


    ”算着时间,本宫派去的死士,应当已经动手了?”


    香炉中白烟袅袅,皇后手里执笔,面前是一卷摊开的经书,墨迹尚未干透。经书的小字密密麻麻,北野陆跪在她面前,依稀看清最后一行字:”度脱是人,于生死中速得解脱……”


    皇后礼佛这些年,向来是只诵《地藏经》。


    北野陆想起北野陵,手上鲜血淋漓才想起要超度亡者,未免太晚了些。


    他移开视线,敛眸应道:”是,死士与白家二小姐前后脚,就算白二小姐失手,也有死士为她兜底。”


    ”她若真的失手,那还不如死了。”


    皇后垂眸抄经,温声道,”她与沈家四小姐的死脱不开关系,落到北野陵手里,定会生不如死。”


    提起沈逢姝,北野陆下意识抓紧衣袖,袖角龙纹是金线改机,割得他手指生疼。


    暖阁中一时无话,只能听见传出佛堂隐约传来的诵经声。


    不知过了多久,外头忽然进来一个小婢女,低头匆匆走到两人面前,道:


    ”娘娘,殿下,山海关传来消息,已经成了。”


    北野陆闻言猛地抬起头,他难以置信地看向皇后,见皇后不语,又望向小婢女:


    ”老六……死了?”


    小婢女慌乱俯下身,露出耳垂一道猩红的旧疤。


    ”知道了。”皇后墨笔未停,声音仍是不起波澜,”来人,赏。”


    小婢女面上闪过一丝欣喜,却在看清来人的一瞬间,登时凝固了。


    两个戴黑铁罩面的亲卫走进来,利落将匕首送进她的心脏。


    她瞪着眼,死在北野陆面前。


    ”母后?!”北野陆一惊,”您这是做什么!”


    皇后淡淡道:”当年沈逢姝救下她,转身她就为几百两银子,诬陷沈逢姝行凶。”


    她笑了一声:”这样的人,你会放心用吗?”


    当年……


    沈逢姝……


    行凶……


    北野陆不明白,夺嫡之争,是他与北野陵的事情,为什么要把无辜的沈逢姝扯进来,还白白赔上性命。


    似是猜到了儿子的心思,皇后好笑地抬眼将他一睇,道:


    ”若不是沈逢姝死了,北野陵会脆弱至此?你派去的死士,怎么可能有机会刺杀他?”


    皇后在后宫前朝玩弄权术,了然于心。


    当年琼贵妃的事情没能毁掉北野陵,那她就让他成为太子最锋利的刀。


    可北野陆心太软,当他没有办法驾驭北野陵,北野陵就变成失控噬主的兽。


    对付一只獠牙尖锐的野兽,最好的办法就是毁掉。


    这些年,皇后作壁上观,看得通透。


    北野陵骨子里就是阴沉偏执的疯种,是沈家的老幺,守住他最后的理智。


    最痛快不过,让北野陵亲手逼死沈逢姝。


    她死了,他就会失控。


    如今一切都如愿,她的儿子离帝位,只差一步。


    皇后放下笔,执起经卷抖了抖,待墨干透,随手扔进一旁的香炉中。


    ”告诉我们的人……”


    她看着火光吞噬经卷,”该做事了。”


    ……


    一夜之间,皇宫就翻天了。


    丧钟声响彻帝都,四道圣旨先后从宫中发出。


    大行皇帝久病不治,子时驾崩,此为一。


    奉先帝遗诏,传位于太子北野陆,此为二。


    九皇子北野玦积弱早夭,追封怀殇王,此为三。


    穆王北野陵谋逆,已由御林军在山海关就地正法,此为四。


    阖宫挂白,群臣伏跪养心殿的庭阶之下。


    他们的身前,宦官吊着嗓子宣读圣旨,北野陆素衣银簪肃立在旁,两侧是黑铁覆面的亲卫。


    北野陆听着,只觉得无趣。


    他不明白为什么,母亲对皇位有那么重的执念。


    拓土封疆从来不是他想要的。


    从他记事起,父皇的温存,都只愿意分给琼贵妃生的老六。


    老六顽皮了,父皇笑着抱起他,说这孩子跳脱活泼;他若是闯了祸,父皇却只冷眼道一句:


    ”莽莽撞撞,像什么样子!”


    于是北野陆总是想做到最好,哪怕只是为了听到父皇一句赞扬。


    很多年前的一个午后,北野陆在书房,抿唇对着空空如也的书卷发呆。


    太傅布置的策论太难了,他做不出来。


    眼前不断浮现出北野陵那张笑得明媚的笑脸儿。


    这篇策论,北野陵在课上就早早写完,散课后,他笑嘻嘻跑到北野陆身边:


    ”大哥,一会儿去跑马吧?北疆新进贡的汗血马,性子比中原的马烈多了!”


    北野陆心里泛起无端烦躁,起身冷冷道:”我母后说了,只有鞑.子生的杂种,才会整天跟马这种畜生厮混在一起。”


    把愕然的北野陵留在原地。


    说完这话,其实北野陆就后悔了。


    他只是气北野陵凭什么能骑马,而母后却死活不让他去演武场。


    不要说骑射.精湛,他连最基本的上马都做不到。


    这也成了后来群臣诟病太子的把柄,不会武功的储君,当真做皇帝,又该如何平定战乱?


    皇后,拼了命想要北野陆做储君的皇后,却只是淡淡道:


    ”你自不必上战场,名将善始不善终。”


    于是她让北野陵做了那把上战场的刀。


    这是北野陆长大之后才明白的。


    彼时他不过十岁,正对着一桌子作业心烦。


    正要发脾气,他突然听见,外面传来一阵黄莺般婉转的笑声。


    北野陆不耐烦推开窗,”谁……”


    话未说完,对上了一双灵动漂亮的眸子。


    这就是他与沈逢姝的初见。


    当时的她,约莫与现在的北野玦一般大。


    五六岁的小孩子什么都不懂,眨着眼,脆生生道:


    ”小哥哥,你知道两仪帝姬在哪吗?我和她捉迷藏,然后就迷路了……”


    北野陆摇了摇头。还没来得及关上窗,就听见小女孩兴致勃勃道:


    ”哥哥,屋里那么闷,你和我出来玩一会儿吧?”


    ”我……我要温书。”北野陆苦涩道,”没办法出去玩。”


    却不想,小女孩眼睛一亮:”哥哥你认识字吗?好厉害!”


    三哥哥认识很多字,可以看话本子,每次她都求着他给他读才行。


    转念一想,三哥哥温书时,每次都闹得府里鸡飞狗跳,那温书应该是一件很不快乐的事情。


    于是她拎起裙摆,跑到窗户底下,仰头对北野陆道:


    ”那我来陪你吧!我会研墨,还会给笔洗换水……”


    那天下午的时间过得很快,后来两仪病逝,沈逢姝也没再入宫。


    可是每次濒临崩溃,他都会想起她,想起她亮晶晶的眸子,还有那句”我来陪你”。


    还有人陪着他的。


    再次听到她的名字,是在十年后的一次早朝。


    北野陵垂着眼,俊美的容色一如既往冷淡,向父皇请婚,求娶沈首辅的幺女沈逢姝。


    北野陆仿佛被人当头棒喝,他难以置信地望着大殿中跪着的弟弟。


    这时的北野陵,已经不是当年那个炽热滚烫的六皇子了。


    他曾是宫中最鲜活的孩子,爱说,爱笑,爱玩闹,他在的地方,连风都带着北疆自由不羁的野气。


    在边关这些年,北野陵刀头舐血,屠城杀降,为了重新回京,雪夜喋血,残害手足。


    他如皇后所愿,成了帝国最锋利的刀。


    少年人的背影宽肩窄腰,带着北疆风雪磨砺出的锋利,可在说到沈逢姝名字的时候,却会不自觉放轻声音,仿佛捧在掌心呵护的稀世珍宝。


    北野陆又一次输给北野陵。


    大婚后不久,北野陵就带兵去了北疆。


    他依旧大获全胜,却也身受重伤,险些死在那里。


    是沈逢姝千里奔袭,力挽狂澜。


    这时北野陆才明白,为什么皇后要说”名将善始不善终”。


    如果没有沈逢姝,此役北野陵必然就会折在战场。


    后来他知道北野陵身中寒毒,也知道沈逢姝失宠了。


    在北野陆看来,沈逢姝的失宠是一件必然的事情。


    北野陵阴鸷多疑,从来没有人能走进他的内心,沈逢姝傻得不肯回头,北野陆却心疼。


    于是那天晚上他对沈逢姝说,待北野陵死了,他就迎她入主东宫。


    他不知道,婆娑树影后,站着来找沈逢姝的北野陵。


    就是这句话,彻底把沈逢姝推进万劫不复的深渊。


    ……


    ”殿下,有九皇子的消息了。”


    晚上,暗卫上前,低声道,”祁重山带着他,似乎躲在京郊的兰因寺中。”


    兰因寺?


    兰因寺是国寺,香火旺盛,躲在那很容易暴露。


    北野陆蹙起眉:”知道了,带人去敲打一番,再留几张银票,让他赶紧带着孩子走。”


    亲卫颔首:”是。”


    北野陆不放心,又强调:”手脚利落点,不能让皇后的人察觉到。”


    暗卫把头埋得更低:”殿下放心。”


    北野陆疲惫地阖上眼:”去吧。”


    对于北野陵的亲弟弟,皇后自然是要斩草除根的,即使这孩子已经昏迷数日,很可能再也不会醒来。


    却不想,北野陵留下的千户很是机敏,察觉到事态不对,连夜带着北野玦出宫。


    北野陆对自己的九弟弟没有太深的印象,只记得是个爱笑的孩子,摔倒了也不会哭,还咧着漏风的小奶牙要哥哥们抱。


    看着他的笑脸,恍惚之间,倒是很像琼贵妃还在时,千娇百宠的北野陵。


    北野陵想,皇后和先皇已经毁掉了北野陵。


    北野玦是他唯一的弟弟,也是无辜的,不应因此赔上性命。


    于是北野陆大胆了叛骨了反抗了,派出暗卫,调开皇后的追兵,想要救他一命。


    这是他第一次反抗皇后。


    也是最后一次。


    ”我的儿,可真像个皇帝了。”


    这时,一把冷冷的嗓子自外间传来,北野陆心下一紧,就听见利刃刺破血肉的闷响。


    旋即,有婢女撩开帘子,皇后站在门口,用鲛绡不紧不慢擦着手上的血迹。


    她的脚边,方才衔命的暗卫已经倒在地上,胸口的血无声蔓延开来。


    ”敢跟母后对着干了,当真是翅膀硬。”


    皇后噙着冰冷的笑,盯着错愕的儿子:”傻孩子,没有母后,你能有今日?”


    她缓步走到北野陆面前,即将当皇帝的人下意识后躲。


    皇后见此,竟笑了出来:


    ”现在又怕了?北野陆,你看看自己,有半分皇帝的威仪吗?”


    她把鲛绡随手扔在书案上,一把抓起北野陆的前襟,在他耳畔低声道:


    ”别怕,母后不会拿你怎么样的……毕竟,你是他唯一的孩子了。”


    华贵浓重的香气萦绕在北野陆鼻尖,几乎压迫得他不能呼吸。


    唯一的孩子?


    他?


    谁?


    先帝?


    皇后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突然笑了出来:


    ”你长得,确实很像他。比他留下的那两个小丫头更像。”


    她甩手松开,冷冷转身:”起来,跟我去兰因寺,我要你亲眼看着那个杂种死。”


    马车早已候在殿外,快马加鞭,半个时辰,便看到了远处山顶上兰因寺隐约的光亮。


    深夜没有香客上山,兰因寺本应是寂然无声的。


    可是在马车快到山脚时,远山上却骤然亮起火光,仿佛一片燃烧的海潮。


    紧接着大地震动,隆隆沉响,是有千军万马自西奔驰而来。


    皇后面色一凝:”不妙!”


    她抄起车厢上挂着的饰剑,挽出一个利落的剑花。


    没人能想到,这位终日诵经的皇后,执起杀器,并不比武夫逊色。


    可她还是晚了一步,下个瞬间,一支乌黑的羽箭破空而入,陨铁箭头直直穿透她的手腕,长剑随之飞了出去。


    ”严姿妧,你千算万算,还是算错了一步。”


    低沉沙哑的声音响起,带着久病的疲乏,却还是让人不寒而栗:


    ”本王没有死,你是不是……很失望?”


    马车外,北野陵手中抓着一把通体乌黑的旧弓,弓弦犹在蜂鸣。


    若是细看,便会发现,那弓柄有两个小字,铁画银钩:


    ”离弦。”


    ……


    白姣姣已经太久没有见到日光。


    在被隐狼军押着走出地牢,刺眼的光线让她近乎暴盲,满目猩红中,她当先嗅到一阵不寻常的草药气息。


    带着酷寒的苦涩,以及浓烈的血腥气。


    有人狠狠按住她的肩,她稍一怔忪,旋即膝盖窝传来刺骨的疼痛,她吃痛地应声跪在毡毯上。


    没一会儿,宦官在门口吊着嗓子唱喏:


    ”皇上驾到——”


    随着沉重的脚步声走近,血腥气骤然重了起来。


    屋子里的亲卫婢女”呼啦”跪了一圈,”皇上长乐。”


    ”嗯。”


    白姣姣听见熟悉又陌生的声音,疲惫却仪不减:”平身。”


    这时,视野里的血色慢慢褪去,白姣姣强忍着剜目般的刺痛睁开眼,看到坐在书案后的年轻帝王。


    北野陵的面容瘦削凌厉,鬓角的霜发比先前更甚,却未加修饰,汇上几缕金线,照旧是束到玉冠中。


    他似乎变了,不再是曾经那种侵略性的锋芒毕露,而是脆弱的锋利,仿佛是一柄薄如蝉翼的玉璋。


    没有看白姣姣,他阖着眼靠在铺虎皮的龙椅中,修长却泛着青黑的手指慢慢揉着额角。


    ”小九儿前天醒了。”他说,语气很平静,”当年的事情,他都告诉朕了。”


    白姣姣一怔。


    她知道事情已经败露,因此关在隐狼军的刑狱中时,也曾无数次设想北野陵的反应。


    他会暴怒,会疯魔,会将她千刀万剐。


    她知道他做的出来,之前也看到过无数人如此死在他的手下。


    可是白姣姣独没有想到,他会如此安静。


    太安静,仿佛心已经死了。


    一个人的心死了,就再不会恨,也不会痛。


    白姣姣突然觉得很失望。


    她本是想要他痛到肝胆俱裂的。


    勾起一个讽刺的弧度,白姣姣近乎挑衅道:


    ”是,九殿下——哦不,现在是九王爷了——确实命大,溺水,牵机毒,竟然都没死。”


    她看到他的手顿了顿。


    他缓缓睁开眼,那双眸子依旧带着狼主般的锐利,明知自己已经没有退路,白姣姣却还是下意识一缩。他盯着她,突然笑了:”如果出事的你,白凝霜会如何发疯呢?”


    听到姐姐的名字,白姣姣的神色凝固了。她尖声嚷道:”北野陵,你最不配提她!”


    立刻有亲卫将她缚住,尖锐的剑柄顶在她嶙峋的蝴蝶骨上。白姣姣却恍若未察觉,声嘶力竭:


    ”我姐姐为了你,把命折在北疆,而你呢?北野陵,你有没有心?她哪里不如沈逢姝?你告诉我!你说啊!”


    她说着,眼泪就流了下来。


    当年父亲战死,手中的兵权四散,所有人都看着白府的荣华,想要抢一杯羹。


    甚至有人要娶白姣姣做妾。


    白凝霜那样傲气的人,却在皇后宫中跪了整整一天,只求皇后能为她妹妹提供庇护。


    晚上回府,白姣姣哭着给她跪肿的膝盖上药,白凝霜却捧起妹妹的脸,把她的泪痕擦去:


    ”我们家姣姣,是帝都最漂亮的闺女,将来要嫁给真心爱你的人,怎么能任由旁人玷污?”


    可是最后,她和白凝霜都成了皇后股掌中的棋子,没有人爱她们,也没有人能救她们。


    她对不起姐姐。


    ”把命折在北疆?”


    北野陵冷漠地移开视线,执起笔洗上的狼毫,在手中小心翼翼地把玩着。他的声音低沉:


    ”前日登基大典,朕见到了岑真。他告诉朕,当年是你姐姐故意将王妃骗去惊雷谷,要与她同归于尽。”


    他的声音骤然一沉:”你姐姐说要有一个真心爱她的良人,可是王妃又做错了什么?!”


    到头来,不还是苦苦哀求,求不得便毁掉?


    白氏姐妹,为人棋子,夹缝求生。


    回头看,却像个笑话。


    ”够了!”


    白姣姣泪流满面,身子不住颤抖,却死死盯住北野陵,露出一个骇人的笑:


    ”我姐姐纵然有千错万错,可最后逼死沈逢姝的人是谁?是你!是你北野陵多疑冷血,容不得半点背叛,从一开始,你就没有信任过沈逢姝!”


    她的胸口剧烈起伏,眼神怨毒而讽刺。


    ”北野陵,承认吧,你根本不懂什么是爱!沈逢姝死了,你又摆出一副情深入骨的做派,真可笑,这就是爱吗?你若真的爱她,怎么会只信证据,不信真心?你若真的爱她,怎么会一点都不信任她,甚至连调查都没有?只是因为‘你觉得她背叛了你’,你就扔下了她?我告诉你吧,北野陵,你从头到尾都没有把她放到爱人的位置,你根本不懂什么是爱,你活该!”


    白姣姣望着眼前俊美锋利的年轻帝王,越说越觉得可笑,她的姐姐,还有沈逢姝,到底爱的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她咳喘着,却仍疯了似的冲北野陵喊道:”你不知道吧?在失宠时候,沈逢姝找过我很多次,她明明知道我恨她,却还是放下自尊来求我,说现在你身边只有我了,求我照顾好你,是不是很可悲?我都替她不值得!”


    ”好在,她死了。”


    白姣姣唇角扯起一个怨毒而不屑的笑,笑北野陵,笑白凝霜,笑沈逢姝,也笑她自己:


    ”北野陵,你若还真的知错,下辈子离爱你的人远一些。”


    北野陵缓缓抬起眸,定定盯着面容狰狞的白姣姣。


    ”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他温声问。


    白姣姣癫狂的神色中闪现过一丝愕然。


    ”好,那朕告诉你剩下的。”


    他的语气平静,”严氏诛杀九族,废太子自戕,皇后判了凌迟。”


    北野陵说着,抬起手。


    这时白姣姣才看清,天子明黄的袖角上竟有一片狰狞的血迹,已经凝固成暗红。


    ”今天是她凌迟的最后一天。嘴唇都被割下来了,却还求着要见你。”


    他望着白姣姣,一字一句:


    ”她还求朕不要杀你,留下白星垂最后的血脉。她说,自己对不起白将军,她已经杀了他的两个孩子,不能再害死你。”


    白姣姣一怔,父亲膝下一直只有她与姐姐,哪还有另一个兄妹?


    可是北野陵没有再多说。


    他有些倦怠地阖上眼,摆了摆手。亲卫会意,将白姣姣向外押去。


    一路上白姣姣思绪混乱,直到进了刑部大狱,那腥臭潮闷的空气才让她骤然回神。


    沿着光一直往里走,走到连火把都没有的地方,狱卒在此处停下,给白姣姣戴上了遮眼的黑纱。


    ”这是犯人要求的。”狱卒说到这,”啧”了一声,”凌迟两天,身上没一块好肉了,是有点吓人。”


    他说完,就把白姣姣推了进去。


    腐臭的血腥气直冲灵台,白姣姣听见一把沙哑的气声:


    ”……来了。”


    她应了一声。


    一时无言,两人面对着沉默,谁也没有话讲。


    直到狱卒进来说时间到了,那人才开口:


    ”其实你长得……很像他。”


    白姣姣的脚步一滞。


    ”你能不能喊我一声阿娘?”


    那人在她身后说,声音很小,颤抖着,”只一声。”


    今生不得共结发,得他的孩儿一声”阿娘”,也算成全。


    白姣姣转过身,向外走去。


    ”皇后娘娘,”她冷冷勾起唇,”太迟了。”


    严姿妧与白星垂,一面错过,就再不能回头。


    当年,还是太子的先帝骗严姿妧,说白星垂已经战死沙场。


    她为了腹中未落生的孩子,不得不虚与委蛇,在显怀之前,嫁给皇帝。


    太子大婚,十里红妆,灼人眼眶,严姿妧在佛堂跪了一宿,眼泪早已流干。


    白星垂率军凯旋归京那日,皇后临盆,太子出生,双喜临门。年轻的将军连甲胄都来不及卸,就往宫禁中奔去。


    可是他已经再没机会进入严七小姐的闺房,沧澜哭着将他拦在定国门外,求他回去。


    御林军的箭簇已经对准了他的胸口,只要白星垂再往里一步,就会以谋逆闯宫之罪,血溅当场。


    这一转身,就永远错过了。


    曾经,严姿妧那么恨白家的两个孩子。


    为什么她们能做白星垂的孩子,一生下来有父亲呵护。


    而她们的哥哥却只能拘囿深宫,管一个毫无血缘关系的冷心人叫”父皇”。


    她恨。


    白家女儿的一切,本应是属于北野陆的。


    既然得不到,就悉数毁掉。


    这近乎成了执念,她报复皇帝,报复白星垂,也报复她自己,疯了一样要北野陆做皇帝,仿佛这样才能补偿他缺失的父爱,补偿她在深宫蹉跎的二十年。


    严姿妧这一生,杀过很多人,皆是因为当年未解的执念。


    执念不解便是心魔,心魔不灭,逆风而行,必有烧手之患。


    凌迟到最后一天,身上的痛觉已经麻木了。


    严姿妧只觉得身上很冷,周遭围观百姓的喧闹原来越远,接着,视野似乎骤然亮了起来,远处有少年郎斩光而来。


    他还是年轻时的模样,笑着低下头,布满剑茧的手温柔摩挲着她已经青春不再的脸庞,一如少年时。


    ”小七,怎么哭了?”他问。


    ”北辰,我后悔了。”


    她说着,眼泪就流下来,”我想回家。”


    ”好。”


    白星垂笑着牵起她的手,掌心温热干燥。


    ”我带你回家。”


    ……


    日子一天天过去。


    沈逢姝很听话没有再去人间世,每天都能收到一封北野陵写的信。


    信中都是寻常内容,白姣姣自戕了,沈逢姝养的小马长大了,北野玦掉牙了,诸如此类。


    后来有一天,北野陵写信说,不日就要将北野玦册立为太子。


    沈逢姝不明白为什么,根据她的理解,历代皇帝立储都应是慎之又慎的。


    而且北野陵才登基一年不到,甚至还未选秀,缘何对于立储如此着急。


    而且后面两年,北野陵也没有选秀。


    他的后宫中自始至终只有一个女人,就是已故的懿昭皇后,先王妃沈逢姝。


    沈逢姝隐约觉得哪里不对,却说不出端由。


    终于有一天,她在长梦中醒来,照例环视四周,却没有看到北野陵的书信。


    先前不是没有过这种情况,但三年来也只有那一次。


    那时北野陵还未登基,正是事态最胶着的时候,有一天他没有给沈逢姝写信。


    几日后,他在信里解释说,前几日北野玦醒了,自己忙于照顾弟弟,没有来得及写信。


    沈逢姝看着他尚带虚浮的字迹,撅起嘴。


    骗子。


    实际上,在没有等到北野陵去信的第二天,她就按耐不住,悄悄跑去看他。


    北野陵并不是像后来解释的那样,”忙于照顾弟弟”。


    相反,他病了,病得很厉害,寒毒一阵阵发作,含混中,沙哑地唤着”姝姝”。


    沈逢姝在他床边,慌乱地想要抓起他的手,可是她已经死了,手穿过他的指尖。


    ”王爷,王爷,我在的。”


    她忍不住又哭了,无力感笼罩着她,却束手无策。


    ”姝姝……”


    昏昏沉沉中,听到小女孩久违的哭声,北野陵咳喘着惊醒,却遍寻不到她,”姝姝,对不起……”


    煎熬人间、岁月销骨,在痛失至爱后,他终于明白什么是爱人,又该如何去爱人。


    他经历过太多的背叛与死别,是沈逢姝用她的爱意,温暖了他那颗冷透的心。


    可是他却不敢相信,这爱是真实的。


    于是他处处多疑,只要出现半分纰漏,就将”背叛”的罪名,如愿扣给她。


    仿佛只有背叛才是他应得的结局,只有背叛才能让他心安。


    他亲手将温柔与爱撕碎,却又责备她不肯给自己真正的爱。


    他偏执地认为,占有沈逢姝所有的温柔与爱意,就是爱她。


    沈逢姝就像那朵小花儿,被他自以为是的爱从温室中连根拔起,插在精致的花瓶中。


    小花儿把自己所有的温柔都给了他。他却没有办法回以同样的爱。


    于是小花儿逐渐干涸,遍体鳞伤,枯萎成灰。


    在她死后,他终于学会了爱人。


    这是小花儿用生命教给他的。


    ……


    沈逢姝又等了一天,却还是没有收到北野陵的信。


    她的心中泛起不好的预感。


    翻出他最后几封信,沈逢姝细细端详,终于看出不对劲。


    北野陵的字苍劲虬结,大开大合,利落洒脱。


    最后这几封的字,虽然机锋也有,却是只见锐利不见底蕴。


    ……是代笔。


    沈逢姝心仿佛被骤然攥紧,不顾一切地往人间世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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