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闹剧因桑吾的到来而中止。


    明庚君德高望重,他一到,众人纷纷站起身,鞠躬向他问好。


    桑吾含笑回礼,远远地看了一眼温止:“师弟,你怎么来得这么早,也不等等我们。”


    温止只淡淡道:“我只是想着早些带听泉过来熟悉熟悉,他第一次来,我担心他不习惯。”


    桑吾将视线投向白听泉,温和道:“怎样,听泉,熟悉得如何?”


    白听泉瞥了一眼温止,发现温止仍旧坐在那里,没露出什么特别的神色,看样子温止是无意干涉他们之间的对话。


    白听泉稍加斟酌,回道:“多谢师伯关心,这里一切超乎弟子想象,弟子还需多观察磨合。”


    桑吾颔首道:“有不懂的,可以向你的师兄师姐们请教,你今年第一次来,对这里一切都不熟悉也是正常。”


    桑吾身后跟着的是琅剑宗各峰的长老和他们的弟子们,有些弟子性子高傲,乍一听闻要指导白听泉,立刻就露出了嫌恶的表情,但碍于桑吾在,他们才有了收敛。


    队伍中的其他人倒是没有什么特殊的反应,不确认,也不否认。一副置身事外的样子。


    只有魏薰怯怯地从队伍之中歪出一个脑袋出来,笑了一笑,远远地朝白听泉打招呼。


    白听泉向他扯出个笑。


    没过多久,各宗人士均已到齐,主副席皆已坐满,葛长清开始宣讲他那冗长又无趣的开幕致辞。


    至此,白听泉终于全身放松了些。


    被众人注视着,时刻要斟酌词句与神态,他只觉得疲惫不堪。


    他算得上是个懒人,这种事情他虽然会做,但实在有些不想做。他讨厌这种每走一步都要再三斟酌的感觉。


    在场几乎没有人听葛长清的讲话,所有人都只是观察着葛长清的神态,在他稍有停顿时,鼓鼓掌来表示自己在听。


    敷衍功夫了得。


    白听泉坐在温止旁侧,偷偷瞥向温止。


    温止修长白皙的手指捏着酒盅,另一只手淡然地轻敲桌面。


    察觉到白听泉在看他,温止侧目:“何事?”


    白听泉收回目光,他只不过是没事偷看两眼,脑子太累了在放空,他勉强想出了些说辞:“师尊,我们今天一整天都要如此?”


    如果听那葛长清念叨一整天,还不如去听和尚念经。


    温止将酒盅放下,声音平缓沉稳:“按照惯例,会安排你们这些新入门弟子之间的比试。”


    白听泉忽然挺直脊背:“师尊,是何种比试?”


    他清晰地听到了自己心底的抗拒声音。


    不!想!比!试!好累!


    温止似乎看出他心底所想,唇角轻轻一勾:“大多是口头上的比试,但也有可能会真正过招,点到即止,不必在意。”


    温止其实是有些担心的。


    宣谒之庭虎视眈眈,等着听泉出纰漏,只要有一件小事情处理不当,就会被他们无限放大,再加上听泉本身的魔宗出身,在华法会上毁了一个弟子,易如反掌。


    白听泉转回头去,保持沉默。


    他才不信葛长清那个糟老头子,憋着坏整他,更恨不得满手抓的都是温止的把柄。


    他不能露怯,更不能让温止受制于人。


    葛长清的讲话终于结束。


    华法会本质上是类似于佛宗的论道会,众人汇聚一堂,交流心得,共同进步,便避免不了切磋与交换思想。


    比试切磋是少不了的。


    这也是每一届华法会的参会者最为期待的项目。


    如即将渡劫遇瓶颈之人,可能会忽然受了不知谁的一句话的点拨,从而突破瓶颈,坐地升阶。


    如新拜入宗门的弟子也可借此开拓眼界。


    众位参会者也可交流心得,从而稳固境界。


    而最有看点的,也是个宗门新入宗的弟子们的真实比试。


    宗门实力如何,从这些弟子们的综合素质就能看出来。


    果然,如白听泉所预料的,葛长清不安好心,将他的对手安排成了李问清。


    同宗门之间的弟子切磋非常常见,但葛长清处心积虑地选择了和白听泉有旧怨的李问清,可能出现的结果有两个,也是葛长清最乐于看到的。


    一是李问清失手杀了白听泉。


    葛长清喜闻乐见。


    二是白听泉失手杀了李问清。


    葛长清便可给白听泉扣上魔宗之人狡猾残忍的帽子,再将他就地处决。


    葛长清的算盘打得好,想必提前也与李问清交代过了。


    这时李问清已经走至礼厅中央,亮剑挑衅看他。


    温止眉头紧锁,在白听泉起身时,他低声叮嘱:“听泉,放手去做,但莫要闹出性命。”


    白听泉微怔。


    温止却迅速挪开目光,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这是得到了温止的准许?


    不管用什么方法都可以?


    白听泉唇角微勾。


    原著里原主的名声就是因为受了对手故意的挑衅,忍不下那嚣张气焰,切磋比试的时候废了切磋弟子的筋脉和丹田,叫他永远也无法修炼才彻底变臭的,就连温止都受了宣谒之庭的责罚。只不过原著里那个与他比试的弟子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角色,原主也是真心实意地要对那弟子下狠手。


    但此时的走向显然已与原著之中不同。


    他的对手是李问清,他没必要废掉李问清的筋脉,不想让自己前途和名声尽毁,更不想让温止受他牵连。


    白听泉只拿着一柄普通的小竹剑,施然走至李问清对面。


    全场哗然。


    这白听泉,是被吓傻了么,先不说对手已是引灵四段的天才,就算是同阶切磋,他的竹剑恐怕也连两个回合都顶不住。


    李问清昂首,不屑笑道:“怎么,白听泉,你是已经决定向我跪地认输了么?”


    白听泉抬头,对上李问清的眼睛。


    他体内属于魔修的灵力被周遭禁制压制得死死的,不过也幸好,那一招不需要过多的灵力支持。


    李问清却僵住了。


    他被白听泉的眼睛所吸引。


    白听泉的眼睛形状非常漂亮,在平日里就像是里面裹着一层莹润的水光,琥珀色的瞳仁之中有光线折在里面,清澈又干净。


    但此刻,里面竟然透传出一种幽暗的紫色。


    那紫色像是在缓慢流动回转,有点点星屑随着水波流淌,诱人深入探索。


    李问清的眼睛已经挪不开了,他直勾勾地盯着白听泉,脑海里像是有一个声音,轻声温柔地对他下达命令,叫他难以拒绝。就像是一个已经失去了自主行动能力的人,他浑身失力,手指渐渐松开,重剑眼见就要掉落在地——


    刹那间,全场人中只有白听泉能看见,在李问清的头顶正上方,凭空出现了一个巨大的幽紫色花朵法阵。


    因灵流的波动实在微弱,宣谒之庭的禁制没有感受到这阵波动,众人也并无察觉,只有那些跟随在侧的灵宠们变得有些暴躁,但它们似乎对这股灵流极为惧怕,胆子大的勉强发出声音哼哼几声,胆子小的就直接趴在了地上,眼睛上翻着警惕地观察那法阵的变化。


    法阵稳定下来,白听泉勾唇,眸光微闪,缓缓握紧竹剑。


    如白听泉预料的那样,李问清也双眼空洞无神地握紧了剑。


    不过幸好,他们在礼厅正中央,距离很远,没什么人能看出来异样。


    白听泉费力地想了想李问清平日里的剑法招式,这个路线在白听泉脑海里乍一出现,对面的李问清就动了起来。


    白听泉满意地提剑迎了上去。


    他善于以精神力量给对手绝对压制,即使是擅长歪门邪道的魔宗之中,这种术式也只有他能掌握。


    强行修习此道的,只会当场暴毙。一是因为精神力量不够强大,二是因为不能在混乱庞杂的灵流波动之中稳住自己的意识。


    只不过发动此术式的条件复杂又难得,一般不到万不得已,白听泉轻易不会动用。上次在听雪峰,就是因为温止的那片突兀飞出来的竹叶打乱了他的施术,才让他没能对李问清施放精神控制术法成功。


    李问清完全成为了白听泉的提线木偶,基本李问清出的每一招白听泉都能轻松接下。一场切磋不痛不痒,毫无看点,在外人看来,只能看出是李问清被白听泉压着打。


    白听泉看着李问清空洞的眼神,以及旁侧人怀疑又不得不相信的眼神,只觉这一瞬间非常无趣。


    白听泉微挑眉梢,一剑挑飞了重剑。


    而与此同时,紫色阵法化作荧光消散。


    神官得了葛长清的吩咐,此时众多双眼睛盯着,他偏偏不能装聋作哑,只能不情不愿地宣布白听泉的胜利。


    李问清倏然回神。


    他刚要吵嚷什么,忽然看见向与淮盯向他时的严厉目光,立刻噤声不言,灰溜溜地回到自己座位上。


    是向与淮的秘密传音响彻在他脑海中:“你还要干什么?你以为葛长清对你许诺的那些好处都是真的?他只对你说了白听泉死在你手里的那一种可能,但若是你死在白听泉的手里,你要如何?还不快给我回来。”


    白听泉回到座位上时,一眼看见温止。


    此刻他有些头晕,只轻轻朝温止点了个头。


    温止还是那副淡然的样子,看见白听泉赢了也没有表现出对他的赞许,只微微颔首,示意他坐下。


    可这一瞬间,白听泉看到。


    温止神色平静,但他嘴唇的颜色泛出了些灰色。


    光影之下,温止的异样并不明显,但白听泉清晰地捕捉到了。


    这种变化他极为熟悉。


    温止毒发了。


    白听泉原本悠闲而懒散的心一瞬间就揪了起来。


    虽然这是毒发初期,距离真正的毒发,温止口不能言,脚不能行,只差两个时辰而已了。


    但这个枯燥的华法会,至少还要持续四个时辰。


    这不是小事。


    得想个办法,让华法会中止,或让温止能有合理的离场借口。


    情急之下,白听泉突然抓住温止的手,压低了嗓音,委屈巴巴,不管不顾,眼角含泪地道:“师尊……弟子,弟子丹田在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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