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秋暖刚从医院取报告出来，脑海中回忆着医生的每一句话。
说实在话也没有感觉到惊讶，毕竟她年纪也大了，面对生老病死已经变得坦然。
能不能治愈，她都没有问医生。脑部恶性肿瘤，听起来就是十分复杂难治的病，要花的钱肯定很多，自己一把年纪了，何必拖累儿子呢。
她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儿子，如今儿子也算出人头地了，她对得起死去的男人，也对得起老乔家的祖宗。
想到儿子，悲从中来，赵秋暖的脚步停顿了一下，忍不住坐在路边的台阶上回想着。
儿子让她既骄傲又满怀愧意。一个农村娃能上大学，在大城市里扎下根，又娶了城里儿媳妇，满村人都羡慕的出息，这让她得意得很。
可是儿子的婚姻似乎被她搞砸了，儿媳妇非说因为忍受不了儿子妈宝男离婚。
赵秋暖不懂什么是妈宝男。
只听到一次次的争吵中儿媳妇说“你什么都向你妈！你妈是人我就不是了？你是和我过日子还是和你妈过日子？”
儿子回复“那毕竟是我妈，生我养我的妈，只有这一个！我能怎么办！”
其实到如今赵秋暖也不理解，古往今来的孝道怎么被儿媳妇说的如此不堪。儿子因为这句话，被儿媳妇指着鼻子骂妈宝男，还因为出身叫凤凰男。
诚然，儿媳妇家是城里的，买房子的时候都是老丈人出的，那谁让他姑娘嫁给我儿子呢。俩人总得有个婚房吧，婚房总得写他们两个人名字吧，她儿子就因为出身天天被骂凤凰男吸血鬼。
她看不下去，有哪个儿媳妇脾气这么大，说话那么难听！就处处和儿媳妇作对，儿媳妇就得需要训，哪家媳妇不是贤惠又乖巧。
她为了儿子把房子处处打扫的干干净净，做的每一道菜都是儿子爱吃的。儿子不喜欢的她从来不会往家买，儿媳妇就喜欢吃垃圾食品，她就偷偷倒了。
可是既然嫁到他们家，就得为她儿子考虑啊！得让儿媳妇学会和她一样照顾儿子。
哪个儿媳妇不是孝顺婆婆，伺候老公这么过来的呢？他家这个儿媳妇还让儿子做家务！真是反了天了！
最气人的是，儿媳妇生了个孙女！夫妻俩都有正经工作不敢超生，可她见着孙女真心发愁，她们老乔家的香火就要断了。
好在二胎政策出来了，她赶紧催着儿媳妇再生一个，没想到儿媳妇彻底火了，非要闹离婚。
要她觉得儿子离了婚也好，她儿子还能找不到媳妇？下一个媳妇肯定强百倍。
儿子最终同意离婚，俩人离婚的时候都想要孩子抚养权。赵秋暖不想要，丫头片子赔钱货有什么可留的！净花钱不说，多耽误儿子找下一个。
可惜，儿子在这个事上轴得不得了，第一次冲着她发火，硬要留下来孙女。赵秋暖没辙妥协了。
没成想，儿子死活不再找一个，说是没时间。
赵秋暖不敢瞎介绍，自己大字不识一个，万一把别有用心的人招来了，那还不是害了儿子一辈子，只能干着急。
没想到一次儿子应酬后，说出了心里话，赵秋暖每一个字记得。
儿子的声音突然哽咽，用手捂着眼睛，都不敢看着她说话“妈，你别逼我了！你跟江华吵架就让我在中间为难，我都被逼疯了！我向着谁都要闹，现在好了江华走了，你还想逼走第二个吗！妈！你是想把我逼死吗！我这辈子再也不找了！”
儿子彻底伤了她的心，她从没想过自己是儿子婚姻生活的拖累，让儿子不敢再结婚。
可她都为了儿子好啊！从那以后她也不敢开口和儿子说再婚的事情。
没想到这个时候被查出来得了绝症，说实话，她有点松口气，像是挣脱了一个背负了几十年的重担。
儿子的问题她归咎于自己，每时每刻都承受内心的谴责。再加上现在儿子一个人供房贷、车贷，还要养孩子、孝敬她，没日没夜的拼命挣钱，年纪轻轻已经有了白发，她看着都心酸
儿媳妇在的时候，儿子好歹能过过周末，现在儿子剩余的休息时间都去开滴滴了。
她要是不在了，儿子也能再结婚了吧，生活担子也能轻省了，就是和前儿媳复婚也行。
赵秋暖胡思乱想了很多，最后还是下了决定。
看到时间不早了，她把病历单和检测报告扔进路边垃圾桶，便去接孙女。
明德学校门口已经聚集了很多家长，随着学校通知一个年级一个年级放学，赵秋暖等到一年二班放学，看到了自己孙女甜甜。
甜甜走出门看到是奶奶，低下头抓紧了书包带子，她不想和奶奶说话。但是没想到奶奶今天格外和善。
“甜甜，一会儿想吃什么呀？肯德基也可以的。”
甜甜抬起头，眼睛里满是疑惑，奶奶从来不带她吃肯德基，觉得既浪费钱又没营养，今天真奇怪。
但是奶奶都说了，她试探着小声问“奶奶，肯德基真的可以吗？”
赵秋暖看着甜甜小心翼翼的样子，准备接过书包的手停顿了一下“可以呀，今天甜甜什么想法奶奶都尽力满足好不好？”
甜甜低着头看着自己的脚尖，一只脚尖紧紧绷起划来划去，小脸满是纠结，最终开口问“那我可以见我妈妈吗？”
赵秋暖心里早有准备，回答的一点不打磕巴“没问题，吃完肯德基我就送你过去。”
这把甜甜乐的直蹦，从来没觉得奶奶如此好说话过。
奶奶带着她去了肯德基，点了很多好吃的，奶奶也不生气，走之前还买了一些打包。
赵秋暖提前给儿媳妇联系好送甜甜过去，对方虽然很诧异，但是还是说没问题随时都可以来，她在家里等着。
本来想着给甜甜收拾几身衣服带过去，可又想了想，带甜甜买了几身衣服还有玩具，甚至还买了个新书包，才带着甜甜去儿媳妇家。
这段路并不长，赵秋暖还是打了个车，等到了楼下，赵秋暖蹲下抱了一下甜甜，然后说“甜甜，和妈妈多亲近亲近，要对你爸爸妈妈都要好，要……”她的话顿了一下，似是不知道怎么表达“……要好好长大。”
甜甜疑惑的看着奶奶，她觉得奶奶今天换了一个人，做了很多奇怪的事，说了奇怪的话。不过，奶奶要是天天就这样奇怪就好了。
“奶奶，你要天天都这么好就好了。”小孩子诚实的说出了心里话。
赵秋暖五味杂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或许只有到生命尽头才会豁达一些。她什么也没说，便拉着甜甜上楼。
敲门后，儿媳妇很快开了门，看到赵秋暖手里大包小包很是诧异，但也没多问，接过东西进了屋。
赵秋暖拍着甜甜让她进屋，自己站在门口没有进去，远远的看着前儿媳妇说“华华，回头你直接跟伟杰联系，让他把孩子接回去吧。”
江华低头嗤笑了一下，没想到前婆婆还想用孩子当由头，想让她和乔伟杰复婚。
她毫不客气“阿姨，你和伟杰不要做梦了，我和你不可能共存，有你没我。不要再打这种如意算盘，我对女儿的爱不是让你们利用的。”
赵秋暖扶在门上的手紧了紧，终是没说什么，轻轻关上门，转身离去。
此时已是日落，夕阳下影子被拉长，那影子踉踉跄跄的向前走去。
她坐着公交车去了郊区的一个湖边，下车后一步一步的向着湖边走去，脑海中回闪过很多人的影子，她在想除了儿子她还要给谁打电话呢？
终是一无所获，搬到城里后她和邻居不熟，老家人也不见得多和睦，她这一辈子真是够失败的。
最终她只能坐在湖边，拿出手机给儿子打电话，电话很快接通。
“妈，怎么了？”乔伟杰疑惑，他妈嫌话费贵，没事从来不给他打电话。
听着儿子熟悉的声音，赵秋暖忍不住落泪，可她毕竟活了这么多年，能控制自己的情绪。
“就是跟你说下，甜甜放学的时候说想要去她妈那，我给华华联系了，把孩子送过去了，你回头去接孩子吧。”
乔伟杰有点着急“妈，我不是说你别找江华吗，这她又不知道怎么想了。再说你把孩子送过去怎么不和我商量一下？”
赵秋暖不理会这话“孩子想法而已，反正你记得这事就行，我就不和华华联系了。你今天几点回来？”
“唉”乔伟杰叹了口气，无奈道“今晚需要加班，看项目进度，早的话也得11点多，我在公司吃晚饭了，妈你别等我了，记得吃饭。”
闻言赵秋暖放了心，十一点怎么也来得及。想和儿子说点心里话，又怕儿子觉察，反复思考后说“儿啊，你是妈的骄傲，只要你健康平安家庭美满我就心满意足了。”
乔伟杰以为他妈话里有话，意在让他赶紧找个人结婚，看今晚意思还想让他复婚，想想都头大，也不耐烦继续打电话了。
“好了好了，妈我知道了，我先忙了。你好好的啊。”
赵秋暖想说声再见，已经只能听到嘟嘟声，她索然无味放下手机。
看着平静的湖面，她突然笑了，笑出了眼泪，笑弯了身子。她笑她自己，付出了一辈子，竟是这般结果。
儿子是好，可是已经是别人的丈夫，别人的父亲，不仅仅是自己的儿子，可她只有儿子啊。
和儿子不再是无话不谈，她一天天没了个说话的人，在家的时候为了省电也没开电视，也不和别人说话。唯一的消遣就是做家务，她的后半生就是和孤独为伴。
现在死前连个能倾诉一下的人都没有。
坐在湖边胡思乱想了半天，觉得也没了遗憾，本想给儿子留下遗言，也没必要，毕竟自己连遗产都没有可分的。
赵秋暖把手机放在岸边，脱下鞋子外套，仅剩下松松垮垮的秋衣裤。
她无悔的走向了湖中，任由冰冷的湖水将她包围。
黢黑的湖水慢慢起了涟漪，一圈一圈向湖中心划去，将那个消瘦的身影渐渐淹没。
片刻后，剧烈翻腾的湖水渐渐变得平息，再不起任何波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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