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珣大惊失色,渠顿来不及想其他,抽出腰间藏着的弯刀,格挡迎面而来的长剑,一手拉住他往外跑。
可黑衣人太多了,个个都是好手,渠顿刚破开一方防守,剩下的黑衣人马上补上,朝他扑杀过来。
渠顿手里只有几寸长的短刀,优势不显,但那不可抵挡的雄浑气势,仿若手握一柄神兵利器,左突右格,如入无人之境。
手臂一拽,温珣跌入他的怀里,险险避开刺向后背的长刀。眼前的人花出三五个重影,渠顿脚下不停,旋身之时,手上挑飞那刀,弯月刀尖没入偷袭之人的肩胛,一脚把人踹倒。又委身一矮,横扫两人下盘,手利落地补刀,两人瞬间毙命。
拔出的刀喷溅出一手的热血,渠顿眼里闪着寒光,耳廓一热,丝丝热气沿着耳膜顺进脑海。
温珣短促的声音钻进耳里:“往树上跳。”
渠顿手下不停,明锐的目光快速扫视了一圈,果然那棵参天大树是绝佳的位置,二话不说抱着温珣蹬上了树。
脚尖在枝干间几下灵巧地错落点枝,尖锐细微的破空声响起,渠顿身体比大脑更先感知到危险,还不待细查,险而又险地侧身躲过。他搂着温珣沿着粗密的树枝往上跳,百年老树枝叶连绵,已经延伸至院墙外,渠顿几个跳跃,几息之间就要到枝叶末端处。
枝头重重地颤了颤,发黄的零星几片霜叶徐然落下,其中一片被利刃截成了两段。
干净利落。
渠顿倒在地上,右肩的血晕染成一片,彻底昏死过去。
期生丢开手中的弓,把温珣从渠顿的身体底下捞出。
雨声飕飕催早寒,胡雁翅湿高飞难。
冰冷,麻觉,还有扑鼻而来的呛人尘味,渠顿在黑暗中睁开眼睛,手立刻向脑后探寻。在他的枕头底下,一直备着一把刀。
才抬手,右肩的刺痛把他的神智彻底激清醒,他这才想起来发生了何事。
一缕微光从狭窗处照进来,落在不远处那人的头顶。渠顿眯了眯眼,终于在脆弱的光线中找到一点轮廓。
“你总算醒了。”温珣松了一口气,爬挪到他身边,“伤口如何?手能动么?”
“这是哪里?”
“不知。”温珣与他环视一圈,并不能看真切,“醒来时天色已黑,想来不是柴房就是装粮草的仓房。”
渠顿满身狼狈,目光沉沉,怒火让整个人处在理智丧失的边缘,“这是怎么回事?”
“在下也知晓不多,至今心里还乱的很。”温珣盘腿而坐,“你说,他们会杀了我们么?”
“不会。”渠顿声音低沉,“如果要我们的命,之前围捕时便动手了。”留下他们的命,定然是在之后发挥用处的。
“难道是威胁某些人?”温珣想到一个可能,面上顿时慌了,“如今能利用我来达到威胁目的的,只有我的舅舅了。”
“你们两家龌蹉真多。”渠顿单薄的眼里闪过讥嘲,话一多,外邦人的异腔越加明显,“别以为我不知道,莫继劝我们匈奴人多在恪州停留几个月,就是想借我们形成威胁,趁机让你们打退堂鼓,主动回到京城。”
“竟有这事?莫将军竟是这般想法。”温珣黯然道,“可惜我舅舅就是一根筋,陛下要他镇守此处,他就不会再动其他心思。”
他试问道:“咱们都已达成盟约,你们匈奴人不会做出那等见利忘义之事罢?”
渠顿无声嗤笑,嘴上应道:“不会。”
若非如今无兵,今冬他必定要动手。盟约这东西,只有败者才会一遍又一遍去强调,慌里慌张地要求胜者去遵守。
而他是草原的王,最烈的鹰,最狡猾的狼王,都屈服在他的脚下,他是天生的强者。
“如今该如何是好?”温珣无措地看着他,“他们抓了我,无非就是威胁舅舅,但又把你牵连进来,岂不是要私自挑起两国战争,更有可能,还把抓你这件事扣在我舅舅头上,引匈奴人开战,那可真是百口莫辩。”
渠顿安然坐在草堆上,窗外风密雨急,秋风夹杂着初冬的凛冽,源源不断灌进来,他紧了紧身上的短袄,眼皮都未抬一下。
“你说他们会不会为了陷害得更彻底一点,把你杀了灭口。”温珣的脸色变得凝重,“我的命还有用,可你若是出了事,死无对证,我就算是万般辩驳,说尽是莫继做的,人家也以为我这是为自己舅舅说话,反倒更加坐实了舅舅的欺君之罪,背负两国骂名。”
死人,似乎比活人更加有用。
一想到这个,渠顿的心就提了起来。
动动僵硬的腰背,在晦暗之中,他瞧见自己的伤口,是用石青色的布条扎绑而成,扎得并不好,一些血从边缘漏出来,勒得生疼。不过,至少比没绑更好一些。
他眯着眼睛,还未细看,温珣一扯他的胳膊,伤口上蒙着的薄痂扯裂开,鲜血顿时流了出来。
“那你岂不是有危险?”温珣还在深挖推测,神色惶然,“可不应该啊,之前闻你所言,处处都是夸莫将军,关系必定很好,不可能这般对你。”
“不,”渠顿表情略显狰狞,不知是因为疼的还是因为别的,“我跟他,关系不好。”
之前带他更衣的婢女,想要进的就是那处有埋伏的院子,为婢女讲话的手下,早已带着杀手在院子里等他。
而这两人,都是莫继的手下。
比眼前这人推断更加合理的是,莫继谋划的这一切,自始至终都是为了要他的命,引起匈奴对崔敦白的怨恨,从而两方相杀,他莫继坐收渔利。难怪在宴会前他的态度似与以往有些不同,问了一堆,甚也不肯透露,那已经说明莫继决定舍了他们。
他们匈奴人就那么好欺侮的么?!渠顿咬牙,把右肩上的短箭连带着血肉拔出,愤怒地摔在地上。
“是我连累了你。”温珣叹道,“当初我自己进那院子多好,非要多事,把你也卷进来。”
“不是你。”此刻莫继若是在眼前,渠顿定能把他撕成碎片。
莫继,你真是好样的!
他的头因怒火胀得发疼,心无比烦躁,五指潜进草堆里,抓着身下垫着的干茅草,恨不得把眼前的一切撕碎。
所有轻视他的,负他的,都该在他眼前消失。
温珣身上只着厚绸衫,并未穿绒裘,手脚早就冻到发麻。头一回,他感受到漠北寒秋的厉害之处。
可眼前也顾不得其他了,渠顿双眼通红,似乎陷进某种癔症之中,牙齿上下相磨,发出让人胆寒的声音。
“喂……喂?”温珣纳闷,明明方才还聊得好好的来着,“你怎么了?”
手臂突然被人抓住,温珣吓得跳起来,又被重重地扯回去,一拉一扯,他听到自己的右手发出一声闷声,肘关节脱臼了。
“你甚毛病,撒手!”温珣怒道,左手一拳毫不客气地砸在他的右肩伤口处,血汩汩地流出,暗红板结的短袄再次糊了一层血。
渠顿痛吟一声,手上更加发狠用力,他张开嘴扑过来,像一匹发疯的狼,要把他的肉撕开。
温珣吓得连忙身体后仰,失衡倒在枯草堆上,手掌死死按着他发红的双眼,使劲把头往外推。满嘴的獠牙不断想靠近,喉间发出不甘的嘶嗬声,恍然间他真觉得是在和一匹野兽搏斗。
“要发疯找你家老子娘去!谁惯得你!给爷滚开!”他使尽浑身力气,曲起一条腿,把他的身体与自己隔开,想把人踢开,却已力竭,只是在苦苦支撑。
手上传来的抗力逐渐减轻,那张狰狞的嘴只剩下喘气声,温珣的手因用力过度而微微发颤,再也使不出半分力气。
轻呼一口气,柔软的指腹扫过粗眉,一阵浅痒传入手心,那是渠顿长密的睫毛在黑暗中传达他的不安。
手渐渐往下,眼皮颤抖着睁开,他清楚地瞧见,那双黑色眸子里倒映着自己惊魂未定的脸。
旷野上最辽阔的苍穹,最暗沉的夜,都凝聚在这双黑琉璃中,苍辽而荒寂。
“你、可清醒了?”温珣试探着问,暗沉的光线依稀勾勒出他柔和的脸廓,还有眉眼间未消散的慌愕。
手从眼处退下,捂住他的鼻息和唇,一呼一吸,那清新的松木香,夹杂了血的铁腥味。
渠顿忍不住张开嘴,舔了一口手心,勾走的不是血,却是那缕飘渺松香。
温珣忙不迭把手松开,在草堆上蹭了蹭。
渠顿撇下嘴角,但也彻底恢复了神智,没再做别的,松开左手,起身退到旁处的阴暗角落,将身容遮掩。
“蛮夷杂种,粗愚不堪。”温珣见他一句歉话都无,不满地嘟囔一声,暗认倒霉,捂着右手从草堆上爬起,拍掉身上的草屑,心情越发不愉,曲腿坐在另一个角落里。
按照他之前吩咐的,明日期生才会回到这里,开始下一幕戏。
此刻还未一个时辰,便把关系闹到这般僵硬了。温珣的脚踹向茅草堆,柔软的草堆把力卸去,压根起不到泄愤的作用,他忿忿地转过身,把脸对着墙的方向。
大抵是到了深夜,小窗流进来的光线越发昏沉,雨下得更大了,他抱紧自己,后悔没穿厚点再来。
“你过来。”
温珣抬头,眼前一片黑暗,他连渠顿躲在屋内何处都不知。
“你过来。”那人又说了一句。
渠顿身体因失血过多而发凉发冷,整条右臂使不上力气,只能靠嘴和左手把伤口重新包扎好,又痛出一身冷汗,整个人越发觉得冰凉虚脱,想找一处暖源。
他见温珣缩在角落里没动,动动发僵的脚,自己从阴影处走出。温珣戒备起来,眼神不善道:“你站那说。”
他顿住脚步,道:“一起躺,不会冷。”
温珣犹豫了下,问:“你清醒的?”
“嗯。”
他捂着脱臼的右手,慢腾腾地挪过去,嘴上道:“我不放心,你的手得绑着。”
“难道我就放心?”渠顿眼里满是怀疑和不信任,“我要抓着你的手。”
两人对视良久,温珣把脸转向墙,渠顿又退回角落。
不到一刻,两人还是躺在了一起。
实在是太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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