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敦白正在和两个文官闲聊,斜里来了一人,插入他们当中。
莫继端着酒杯朝他敬了两杯,道了声贺,话锋一转,问:“听说公主殿下身体不适,今夜未来?”
崔敦白在来之前想好了说辞,道:“胡州气候与京城大不同,公主千金之躯,有些水土不服。”
“咦,在下前几日才听见公主给婢女立规矩的声音,神采奕奕,不似生病之人。”一个文官疑惑道,说是神采奕奕简直是在给瑶章脸上贴金,那鞭子划破空气的声音,他单是听着就牙酸。
崔敦白立刻换了个说法,“气倒的,她刚好那天气得病倒了。”
“崔将军,你把公主看得太紧了。”另一个文官一副明白的样子,劝道,“让人整日在驿馆里待着,没有病也会待出病来的。”
这时,又有几个人前来道贺,听了他们的对话,调笑道:“将军英明神武,难道还怕一个手无寸铁的姑娘跑了不成,放心,咱们帮你看着。”
“崔将军,这就是你的不是了。”莫继在人群中间道,“公主即将远嫁匈奴,到时候可再没有机会参加大祺的宴会了。哪怕是为了缓解人家的思乡之情,也该请她过来才是。”
“这才合情合理嘛。”周围有人点头道。
还不待崔敦白说话,莫继吩咐身旁的属下,“你们去驿馆请公主殿下过来,胡州的夫人小姐都在等着她,都盼望能瞧一眼公主凤仪。”
“你们这样太过无礼了。”崔敦白一脸寒霜地喝道,“公主已然歇息,你们这样打扰她合适吗!”
“崔将军,自打公主到胡州时露过一面,旁人再也没见过公主,此刻我不禁怀疑,你是不是用了甚手段,把公主软禁起来。”
“公主福体,竟遭到如此对待,身为臣子,不当这般呐。”
眼看越说越离谱,崔敦白百口莫辩,莫继的人飞快地钻出人群,奔了出去。
温珣转到后院,脚下立即生风,期生从后面默默跟上,小声道:“渠顿刚往东边走。”
“都准备好了?”
“准备好了,只怕现在已经厮杀起来。”
温珣点头,加快速度往那边赶。
方沿着小路往那处走,猛然瞧见院门口站着的人,身体差点来不及止住,赶忙扯着期生躲到墙角后,偷偷探出一个头。
昨夜乌维雅吓坏了,今晚独自灌了不少酒,心中的惊悸这才少了些,暗道是自己看岔了,渠顿是单于,草原上最伟大的君主,自己怎会把他想成那般。
惺忪之间,她见到渠顿又和一个女人拉拉扯扯进后院,简直不敢相信,摔碎手中的酒壶,追了上去连番质问。
她彻底对这个男人失望了。
一样的说辞,又是一样的说辞。
乌维雅脑袋昏胀到想要发疯,眼泪不停地往下坠,“渠顿,我就问你一句,你到底喜不喜欢我?不喜欢的话,我马上回草原,跟父亲退亲。我乌维雅不是没了你就活不成的人。”
“当然喜欢。”渠顿哪里肯答应退亲,连忙拉住她,软下语气耐心地哄她,为昨夜的事情道歉,一再保证是她误会了,举起湿了半只袖子的衣袖解释道:“真的是要换衣裳,我总不能这样子就去见外人,你先去宴上,别耍脾气。”
“我受够了,不只是因为这件事,还有其他大大小小的事情,你若是真对我有情,不当这样。”乌维雅心中凄然,又夹带着一丝愠怒。她抓住他的手,让他放开,“咱们退亲吧。”
渠顿的手有如鹰爪,青筋暴突,钝厚指尖刺得她手腕生疼,她想到昨夜这人暴怒时的可怕面目,觉得离开他这个决定是正确无比的。
可是,这样的渠顿,让她感到无比恐惧。
“你放开我。”
“你当真要退亲?”渠顿的话语里一点起伏都没有。
乌维雅手上用了力,依然没办法挣脱分毫,她慌张地看向刚才一直在旁边怯懦看着他们的婢女,“帮帮我。”
婢女完全没听懂两人讲的话,见这两个匈奴人面色不对劲,赶紧拎起裙摆跑走了。
四下无人,乌维雅颤抖起来,“渠、渠顿,你冷静点,我只是要退亲,没说父亲的兵马不借给你了,你别这样,你吓到我了。”
“你父亲的兵马,我要得到,你,也是我的。”渠顿薄唇轻启,锐利的眼仿佛两把毒箭,闪现着冰冷的暗光,“从来只有我不要的东西,没有要我退让的道理,父亲是,你也是。你想从我身边离开,那就乖乖等到我腻了,把你踢出去。否则,就算死,也是我亲手把你了结。”
一只手逐渐往上,握住乌维雅脆弱的脖颈。
喉间只能发出几丝嗬嗬声,束缚在脖子的力量还在往内压缩,挤压她心肺所剩不多的气息。乌维雅的眼神逐渐变得游离涣散,眼前出现了好几张重叠的恶鬼嘴脸,都是渠顿的模样,四面八方向她涌来,钻进她的脑海,逃离不得。
“两位贵客是否是走迷路了,宴席在前头,这里是男宾醒酒更衣的院子。”
手下一松,乌维雅连连咳嗽起来,渠顿把人扶稳,用大祺话道:“走错了。”
正要离开的脚步一顿,黑暗中的身影越显明亮,他的脸突然闪过一丝兴味。
温珣从后面的小道上走过来,夜色昏暗,加之乌维雅披下的发辫遮挡,他并未看到两人正在做甚。此刻信步走到他们身边,也只见到乌维雅侧靠在渠顿的肩上,乌发散乱,把脸遮着。
“她醉了。”渠顿解释一句。
温珣这才把目光放在他那里,故作惊讶道:“是你!”
渠顿面上不显,腾出的手暗暗伸向背后。
温珣叹口气,“上次真是失礼,在下一时被怒火冲昏了头脑,让阁下受累,实在是不该。”说着,朝他施了个礼。
“什么意思?”
“上次与你一起同行之人,是我的旧友,欠了我不少债,突然知晓他的踪迹,一时失了分寸。”温珣嘴里的话从来真真假假,难以辨明,“不知他最近如何,可知他去处?这回我晓得分寸,只讨债,不管其他。”
渠顿回味了下昨晚的滋味,淡声道:“他欠你多少,我替他还。”
“别逞强,你还不起。”温珣浅笑,“他的债,自是由他来背,旁人插手不得。”
“齐遁……”还不待渠顿说完话,他怀里的乌维雅缓过了气,猛的一下推开她,忙不迭跑走。
渠顿脸色一沉,想去拉住她,温珣疑惑道:“你这衣袖,怎的湿了?”
如此一顿步,乌维雅已经跌跌撞撞跑出一段距离,渠顿不好明目张胆去追,脸色变得难看起来。
“她这是怎么了?”温珣一同把好奇的目光投过去。
“无事。”渠顿揉揉头,感觉酒劲要上来了。
“进屋去把这衣裳换了罢,在下去叫人把新衣拿来。舅舅的贺宴,需让各位宾客尽兴而归才是。”
渠顿看了他一眼,白皙的面容在阑珊的灯火中显得异常莹润细腻,此刻眼眸含笑,温润有礼,完全不似那夜的疯狂。
“你舅舅……是崔将军?”他问。
“正是,如今驻守胡州的大将军,崔敦白。”往后,北方七州的兵不再分家,统一都由他来统帅。
“你舅舅,似乎很厉害。”
“此话怎讲?”
“能把莫将军替换下去,肯定有其过人之处。”
“能说出这般话的人,定是没和我舅舅说过话。他就是一个莽夫,像莫继将军那样心思缜密之人,才适合当一方将领。”温珣凑近,小声道:“方才在宴席上,我瞧见匈奴的几个大人都抱着妓子,想来是莫将军赠予的吧?”
两人心照不宣地笑笑,渠顿还想再问,头越来越重,眼前一片白花,温珣见他有异,关切地问:“怎的了?可是醉酒?快进屋歇歇。”
渠顿感觉到手臂和腰各缠上了一双手,微风拂过,带来一阵冷冽微涩的味道,像是草的汁液,却又好闻多了。他想了又想,才想起来,是草原上难得一见的松木清香。
进了院子,渠顿感觉眼前越发昏暗,甩甩头,脑海里的一根弦绷紧了。
若说醉,他还从来没有醉得这么厉害的时候。
此处的气氛,似乎有所不同。
渠顿敏锐地感觉到不妙,推开身旁的人,转身就要走出去。
大门“吱呀”一声锁死,四周无端出现了一圈黑衣人,面蒙黑巾,手持刀剑。渠顿顿时明白怎么回事,舌尖咬出鲜血,目光清醒一瞬,连忙回身往旁边一抓,要把温珣挟持住。
温珣此刻退开已来不及,手腕几乎被拧断。眼见渠顿另一只手正呈鹰爪,欲伸向他的脖子,他眼疾手快地往前走一步,挡在他身前,躲过那只手。
“你们是谁?谁派你们来的?”温珣厉声问。
黑衣人一愣。
渠顿也看向他。
“匈奴乃是大祺盟友至交,你们这是要做甚?意图破坏两国盟约,是要看两国生灵涂炭么!这个罪责你们可担得起?”
人群中分开一条路,一人满脸沉寂地走到最前面,温珣整个人都惊了:“是你!”
期生嘴角抽了抽,这演技,他一时不知该怎么接。
温珣一派正气凛然道:“告诉你们主子,这是叛国的死罪,趁着还未犯下大错,赶紧把我们放了!我可向舅舅求情,绕你们一命。”
“抓住他们。”古板无奇语的调响起,黑衣人瞬间蜂拥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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