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笔记小说网 > 古代言情 > 风流相 > 38、卅捌
    莫府。


    大堂内的熏香夹杂了几分寒梅的味道,闻起来清爽又雅致,可惜座上都是武将莽夫,没几个会有这个闲心去仔细辨别。


    莫继坐在上首,头顶“忠贯日月”四个行书大字匾额,回望在场熟悉的面孔,心中畅意。在场之人有三分之二至少跟了他十年,身上早已烙下“莫”的姓氏,想要易主,除非去死。


    这胡州,绝对没有二姓。


    “将军,您快出面主持局面吧。”


    “是啊,将军,因崔敦白鲁莽,一意孤行地撕毁盟约,挑起两国争端,陷百姓于水火之中,您要是再不站出来,胡州危矣,大祺危矣!”


    “众位大人,不是莫某不愿出头。”莫继不急不慢道,低叹一声,“莫某之前仓促领命,却也无力回天,让贺恪二州失守,酿成大错,如今还是罪身,此时掌权,岂不有逆反之嫌?”


    “匈奴人已经打到眼皮子底下了,听说这回集结了十万兵马,誓要攻进京城,若不能平息他们怒火,这天下将生灵涂炭,请将军救救我等,救救天下百姓!”


    “请将军救救我等,救救天下百姓!”一大片黑色铁甲高声叫囔。


    宁微侧靠在门边角落的椅背上,翘着二郎腿,冷眼看着莫继强压下眼里的笑意,“勉为其难”地应了下来。


    “胡州被那些人折腾得只剩三万兵马,万万敌不过十万人,将军可有妙计退敌?”


    莫继捻捻八字须,白净的脸上绽放出一抹故作高深的笑容。


    “撕毁的盟约,再接上便是。”


    “这……”在座之人面面相觑。


    “只怕匈奴人不愿再与大祺结约。”


    “无需担心,我早多方派人前打探,匈奴早无马匹强兵,只是一个空壳子。如今为了两国百姓安居乐业,咱们不该再兴兵戈,匈奴单于必定也是这般想的。”


    “将军一心为百姓着想,是胡州和三州百姓之福。”一人起身拱手道。


    莫继笑而不语。


    “马匹,铁器,粮食,这个不必担心。但公主……”众人担忧道。


    “天佑大祺,日前我儿去城外剿匪,遇上了走失的公主殿下,将她救下,如今正在府中修养。”


    众人一惊,接着大喜,只有少数几个眼里早已了然。


    “虎父无犬子,莫将军心系社稷,莫公子也是人中龙凤,文武全才。”


    “果然,只有莫将军才能救胡州!”


    在场之人纷纷拱手夸赞。


    北风卷地百草折,寒月悲笳。


    温珣拒绝了周忌手里的暖手炉,往军营其中一个营帐走去。


    守卫的士兵站在外头高声禀报一句后,许久未听到回复,温珣正纳闷,里头突然跑出来一个满面潮红、衣衫不整的女子。


    她抬头时,温珣恰好与她对视,只稍一瞥,就瞧见她右眉中间缀着的一颗黑痣,那姑娘见到那张他,攥紧衣襟,更是羞得捂脸而逃。


    温珣尴尬地站在营帐门口,低低咳嗽两声。


    “怎还站在外头。”里面闷闷的声音传过来。


    他调整好面色,掀开帘子。


    他没经历过这种事,但好歹也曾偷偷拿着画本子臆想自己与周戢若是画中人,该是何等销魂,想的多了,就把自己当成过来人看待。


    在炭炉子的暖热下,帐里飘着的那股咸腥味更闷重了,温珣忍不住打了个喷嚏,觉得还是身体更重要,靠近炭炉坐下,暖起了手。


    “宁将军好生快活,难怪城里总见不着人。”


    “军营里能打架能喝酒,就连干女人,都比其他地方带劲。”帐里温暖,宁微盖着被子慵懒地靠在矮榻上,肩上随手披着一件薄绒外衫,胸前一片坦荡,泛着蜜色的皮肤上似还留有一个绯浅的印子。


    他别有深意地看着他,道:“方才你瞧见那女人没,眉眼与你有三分像,平日里跟你一般,温和中带着疏离,没想到在我身下,叫得比最浪的妓子还欢畅。”


    温珣笑骂道:“来军中久了,甚混话都往外说,我回去可要好好洗洗耳朵,再叫个大夫,给你瞧瞧眼,免得回头把单于看成痰盂。”


    宁微也笑了,拢了拢身上的外衫,想起对方前来的目的,“崔将军的事情,我事先并不知晓,莫继防我……”


    “我懂,你不必向我解释。”温珣盯着烧红的煤炭沉思,他们萍水相逢,不过泛泛之交,就算他日他往自己背上插一刀,也是正常,“也不必躲着我。”


    相同的利益捆绑,永远比虚无缥缈的感情更靠谱。这是温珣经历一世学会的事情。


    宁微摸摸鼻子,局促道:“我没躲你。”知晓崔敦白落入敌军陷阱的消息,他第一个回援,可惜,还是太晚了。


    “今日来,主要是想问问,如今大祺,胡州,漠北百姓,该何去何从?”温珣慢慢翻动手掌,似乎也在问自己。


    “无解。”宁微顺手拿起榻侧小几上的酒袋,往嘴里灌了一口。


    “我可不信你宁将军会是那等无脑之人,只会听别人的话傻傻冲锋去送死。”


    宁微道:“莫继不愿出兵,就算打赢了匈奴,他们最后还是会坐下来与匈奴和谈,不如不费一兵一卒,把三州的收复加在条款上。陛下听到咱们打了胜仗再结约,定然龙颜大悦。”


    “岂止,听了简直要兴奋地流泪。”温珣跟着附和。


    宁微哈哈笑了一声,“晓得么,你舅舅到任的信书前几日才摆上御前的案头。”


    “他急功冒进惨遭兵败的消息必定会快很多。”温珣撇嘴,又问:“咱们如今该怎么办?”


    “你想怎么办?”宁微回问他。


    “你是将军,打仗带兵缘何问我这个书生。”温珣道,“匈奴这回可真的是带了十万兵马而来,气势汹汹,你不会和莫继一般还觉着这是个诳人的话?”


    “无论是否真的,”宁微把心里的话说出来,“在他手里,胡州注定守不住。”


    温珣从营帐中出来时,已经是四更天了。


    天上又下起了小雪,不远处候了大半夜的周忌把伞撑到他头顶上,为他挡下一身风雪。


    “殿下,”营帐外的小路空无一人,温珣想从他手中接过伞,被对方躲过,只好继续往前走,问:“殿下对如今漠北处境有何想法?”


    周忌听到这声疏离淡漠的称呼,微微皱眉,却未多言。他仔细思考了这个问题,谨慎道:“渠顿手握十万大军,我军三万,且已多年未战,兵懒刀钝,正面硬刚,绝对不是对手。


    “胡州州城并不适合守城,且外有苏里江,冬季水竭,结冰时远非人力可破,纵横数十里都是缺口,到时大批人马杀到,胡州只能束手待毙。但主动出击,匈奴占据恪贺二州易守难攻之固垒,三万人马只怕都会折损在那。”


    “故依你之计?”


    “舍了胡州,转战安州。”周忌断然道,“嘉安天险,一夫当关万夫莫开,来年春日,可再战。”


    温珣顿住脚,只捎偏头,就能看见他棱角尚未分明的少年脸廓,板正周肃的脸上几乎看不见这个年纪该有的表情。


    周忌手中的伞微微倾斜,顶端残留的雪簌簌落尽。他按捺下忐忑的心,抬头而望。


    可惜温珣已经转过头。


    “殿下,”他轻声叫道,嘴里呵出的白气几乎模糊了他的脸色,“为君者,不单要有杀伐果断之心,还需有体恤下民之情。一国之皇,没了百姓,失了民心,那就只余一个冰冷的位子。为民而谋,才是坐稳江山的关键。”


    他的语气冷了下来,比此刻的霜雪还冰,“臣只多问两句,胡州七万百姓,殿下打算如何安置?胡州被匈奴占领后,一马平川的林州二十三万百姓,该置于何地?”


    周忌张张嘴,又无奈地闭上,说不出一个字。


    他从来没有想过这个。


    连前世的三年后,他都没有想过。


    温珣叹了口气,“你且看宁微,他是如何做的。”


    ————


    渠顿从温珣手中逃走后,连夜赶往恪州,迎接他不是自己的部下,而是站在城头高傲十足的乌维雅。


    “快开城门,让我进去。”渠顿高声喊道。


    乌维雅头上的发辫整整齐齐,缀着大祺的红色丝带和东珠,看到城头下方狼狈破败的身影,轻蔑一笑:“你是何人?我凭何放你进来?”


    渠顿的鹰眼涌起一股怒火,“别闹脾气,我是匈奴的单于,我的命令你敢不听?”


    女孩儿手里搅着发尾,得意道:“仔细瞧瞧如今城头上的旗是谁的吧,渠顿,你已经不是单于了。”


    渠顿一愣,这才发现,城头上的旗,已经换了图案,是她图尔沁佳部落的标志。


    “如今我父亲是十九个部落的头领,整个草原上最伟大的王。而你,一个背弃者,不配和我们生活在一起。”


    渠顿心中郁气涨得他几乎失去理智,他调转马头,突然又不安地问她:“齐遁呢?”


    乌维雅一愣,没想到此刻这人还在惦记那个大祺人,恨声道:“他啊,早就死在大祺人的刀剑下了,胡州城里咱们的同胞被他们杀了,你不管咱们自己人,大可去捧大祺人的狗腿去,他们的仇我们报。”


    她夺过身边侍从手里的弓箭,瞄准他,“若再不走,别怪我杀了你。”


    渠顿悲怒至极,牵着马后退两步,突然翻身下马,跪在地上,一手按着心口,大声道:“我,查尔博斤渠顿,自始甘愿听从单于差使,永不背叛。”


    乌维雅得意地笑了,她手一偏,一根箭矢带着寒风的呼啸声越过渠顿的侧脸,带走一丝血,没入雪中。


    “记着你今日的誓言,以后,你就是我的奴隶。”她放下弓箭,手一挥,城门缓缓打开。


    渠顿擦掉脸颊凝固的血珠,面如表情地进城。


    几天的安稳优渥的生活让乌维雅忘了,这个男人有多么多疑和可怕。


    没过几天,在前线崔敦白遭遇伏击失踪之时,渠顿安插在三州的金鹰铁骑兵把乌维雅父女及其手下杀的一个不留。


    渠顿坐在恪州刺史府敞亮的厅堂上,手里乌维雅漂白的头骨光顺亮滑,他满意地看着座下熟悉的面孔,下令道:“整顿兵马,踏平漠北!”


    大战一触即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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