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笔记小说网 > 古代言情 > 风流相 > 39、卅玖
    莫继断定匈奴只是虚张声势,为的就是从大祺多捞好处,于是派遣手下里能言善辩者前往恪州,也虚张声势一番,扬言大祺十三万军马已到,只需一声令下便可踏平匈奴胡帐。生怕匈奴直肠子,同时又给他们暗示,若遵守之前约定,两邦重修旧好,大祺为了天下百姓,也可勉为其难答应。


    没想到匈奴硬气的很,话都没说完,直接把使者赶出来,莫继揣摩着他们此番态度,心中暗自嘀咕。


    “将军,既然匈奴已无兵马,不若指挥大军,直接压过去,让他们臣服受降,输得心服口服。”座下中不知谁叫了一句。


    “这个好,把那些蛮子全赶出大祺。”零星几个人附和,开始还是交头接耳,后来声音越来越大,大堂内越发嘈杂,一时间除了莫继看重的几个心腹外,纷纷都表示赞同。


    他们是粗人,脑子里没有那么多弯弯绕绕,之前若是能继续按皇命结约,他们不会多虑,如今匈奴硬是要打,也不是不行。


    莫继却有些心慌,不为别的,打仗一事他不擅长。


    “将军不会是怕了吧。”宁微凤眼一挑,戏谑又凉薄,“区区老弱,咱们就算只有三万人,还会怕他们不成。”


    “在道义上说,咱们大祺军士雄武,对方一堆残兵弱将,胜之不武。”


    “他们残杀三州百姓时,可没这么想过。”


    “宁微,你这是在以下犯上,质疑莫将军么?”莫继近旁坐着的人叫道。


    “岂敢,不过是觉得,匈奴已然没有要再结约之心,何必巴巴地腆着脸凑上去,咱们的莫将军又不是一身贱骨头,闻屎找娘。”


    “你……”


    那人拍桌起身,指着宁微要与他争辩,莫继拉住他顺势站起来,按手示意安静。


    “既然匈奴欲引起纷争,咱们自然奉陪。”莫继给几个亲信作了重要安排,最后道:“宁微,此番你领五千兵马去守着苏里江,以防匈奴人渡河。”


    宁微从椅子上离开,伸了个懒腰,道:“恕末将不能领命。”


    一时间全场炸开了锅。


    他不紧不慢地提出自己的要求:“苏里江突破口大,且匈奴极有可能会在那里进攻,我要两万兵,与我一同前去。”


    立刻有人不满了,“一共就剩三万兵,你带去两万,我们前方怎么打!”


    “你在后方防守而已,要这么多兵毫无用处。”


    “黄毛小儿,这多年兵法学哪去了。”


    “自私自利,谁能由得你随意闹腾。”


    “将军说甚你领命便是,哪来这般多花花肠子。”


    宁微道:“之前咱们借着各种名义已经前去探查过,匈奴确实无兵,连强壮些的兵马都无。而在座的各位都是带兵多年的老将,都比我这刚出庐的黄毛小儿有经验的多,若实在要说迈不动腿打不过了,那不如换我上去。莫将军,末将可以下军令状,只要五千人马,就能把三州完完整整地交到将军手上。”


    大堂内突然息了声,个个副将偏将脸又是黑又是红。


    宁微高亢清亮的声音在回荡:“末将请命攻打恪州。”


    “宁微,你先别冲动,”莫继僵着笑意,“此战非同小可,并非儿戏。”


    “我并不是一时冲动开口的。”宁微道,他们知晓匈奴无兵,个个冲在前面夺头功,要是匈奴鱼死网破,也是从苏里江进攻胡州,如此长的防线,注定守不住,吃力不讨好的事情,倒是让他第一个顶上。


    “你听我说完!”莫继被打断话,心里的不满达到顶峰,语气冷下来,颇具长辈的威严,


    “之前你父亲把你托给我,让我照顾一二,战场上刀剑无眼,你才带兵几年,休要胡闹。”


    宁微道:“我需两万兵马,匈奴极有可能从苏里江渡河而来。”


    这话又激起了一番争辩,只是这回,大家争论的点都在兵马数量上。


    一番拉锯之后,宁微带走了一万五千人,慢悠悠地前往苏里江边,到崔顿白之前修到一半的壁垒处。


    黑云压城,白雪连天。


    在莫继还在纠结盟约一事时,几十里苏里江一夜结冰,漫天飞雪下的江河两岸,宛若平地。


    莫继带领一万人马冲锋在前,直取恪州,五千人马留在谷地伏击堵截,剩下零星几个不受重用之人待在胡州。


    当先头部队沿着官道穿过谷口抵达恪州边界时,遥遥望见对面白雪皑皑的山头矗立着密密麻麻的黑影。


    脑袋瞬间失去思考,一片空白。


    北风呼啸而过,漫天风雪迷了眼,让人心里拔凉拔凉的。


    “这、这是树吧?”


    “也有可能是一群鸟。”


    “极有可能。”


    两员副将往对方脸上望去,此刻他们眼里只余下骇然。


    马缰一勒,他们第一个调转马头,慌不择路地往回赶,嘴里惊呼:“快逃!”


    话音刚落,山头的大军有如黑色雪崩,顷刻间从山顶俯冲往下,嘴里高声叫喊着,吆喝着,手高举弯刀,跨着大马,一沾大祺士兵,立刻化为冷血的人形兵戈。


    所过之处,无一不见血。


    惊慌声,踩踏声,欢呼,嘶喊,马鸣,铿锵撕裂,刀入血肉,在白色的雪地中泼洒出一副傲骨乌枝的红梅图。


    大祺士兵只顾推搡逃命,脚下打滑也不管,半滚半爬,眼里只剩下前方这一个信念。


    眼前突然一黑,匈奴人粗犷的脸庞狰狞一笑,手中弯刀举起,毫不犹豫地往背上刺去。


    嘶嗬声燃尽眼里最后一丝光明。


    “前方发生了何事!”还未进谷的莫继心中升起了不好的预感。


    “敌袭,将军,敌袭!”


    莫继仰面长呼,“快撤兵!传令下去,撤兵!”


    不用他说,前面的士兵刚见到来势汹汹的匈奴骑兵,已经从四面八方逃散开,与将领比谁跑得更快。此方是平原,四通八达,士兵们有如散沙落地,分流而走,匈奴骑兵如过无人之境,兴奋地大叫,手中的刀更加肆无忌惮。


    乌云将天边的仅存几缕阳光遮去,暗幕四合,狂风乍起,飘来一堆乱雪。


    “将军,”营帐中支起一盏昏暗的烛光,身边的副将问上首的莫继,“如今咱们该如何是好?”


    莫继膝前盖着厚重的绒毯,整个人变得痴痴傻傻,好半晌,他才张嘴,雾气把他的凄婉的神色遮掩,“回城,死守。”白日里匈奴兵,他数都数不过来,无边无际,把他吓破了胆。


    莫继把自己关在营帐里,天亮之后,他一个人骑着马,疾驰回到胡州城。


    一见到温珣,莫继直接上前握住他的手,嚎啕大哭:“温贤侄,你救救我!”


    温珣在见他之前想过很多可能,偏偏没想过这副场景,一时间脑子发懵,手跟不上,莫继那哀伤到“虚弱”的身体瘫软下去,直接就跪在他面前。


    直接就跪下了……


    温珣震惊地看着他,莫继尴尬地抬头,两人视线在空中相对,又不约而同地撇过头。


    莫继神色自若地站起来,曲起手指在嘴边干咳一声,道:“今日找贤侄,是有一事相求。”


    “莫世伯但说无妨,”温珣恢复正常的神色,温和道,“不必行此大礼。”


    莫继一张老脸有些挂不住,顿了一下,这才哀丧道:“我的部下为我思虑,在崔将军兵败之后把军印推给我,让我将功补过,重得圣心。可我觉着不妥,停职戴罪之身怎能掌军,此事还是别提为好。你是崔老弟的外甥,这军印由你来接掌,再合适不过。”


    温珣脸色顿时黑了下来,见过不要脸的,没见过如此不要脸的。


    “世伯,你当军印是三岁小儿的玩物?想要便拿,想舍便弃?”


    “贤侄,话不是这般说的。”莫继把眼角挤出的两滴泪擦干,一副长辈样子谆谆教导他,“自古以来要位一向能者居之,你是将门之后,英雄少年,拿着这印,比我名正言顺。”


    “我是书生。”


    “书生又如何?前朝投笔从戎的将军你一个巴掌能数的过来?”他拿出军印让他接下。


    温珣偏身躲过,“陛下那里……”


    “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如今胡州军中无主,正是危难之时,温贤侄,你听我的,军中无人比你更合适。”


    温珣握紧拳头,拒不接印,冷笑道:“临阵换帅,莫将军可是遇着甚难题了?”


    “怎会,兵马才方出胡州地界,怎会有事。”莫继脸色不是很好,“只不过想起自己名不正言不顺,出发了才发现部下对我颇多微词。”


    一时间两人脸色都不太好,没开口说话,场面彻底冷了下来。


    他把印盒放在桌上,轻轻地拍了拍。


    “贤侄啊,我也不怕你笑话我,我莫继这一生,最是胡州割舍不下,我在胡州苦心经营二十余年,这就是我的家,我的根,要我离开,就是要把我的命脉斩断;若要我把胡州让给匈奴,我宁愿撕了我这身皮,被胡州的风沙吞噬。”


    温珣无动于衷,静等下言。


    他把帅印放到温珣的身前,“可当停职之后,静下心来,我才发现,哪有那般多的不舍。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无论是谁,都是为了陛下守江山,保天下百姓安康。”


    温珣眼神动了动,莫继直接把帅印塞到他手中。


    “为了陛下的江山社稷,为了百姓。”莫继热泪盈眶,紧紧地握着温珣的手,把自己感动到哑声。


    温珣只觉得喉头被塞进了一团发馊的饭,莫继还要自觉好心地往他嘴里头搅上一搅,好让他更深切地闻一闻那团饭的酸腐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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