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西下,原茂秋和林壑予抵达文桦北发的定位位置。此刻正值下班高峰期,停车位不好找,原茂秋打着方向盘,车辆慢悠悠在十字街口晃着。
“这条街是步行街吧?咱们要不停商场底下好了。我看看啊,12块钱一个小时,嚯,这是什么黄金地段?咱们市局前面的cbd也就10块钱一个小时啊。”
原茂秋絮絮叨叨,林壑予抬了抬眼皮:“要停你就停,这么啰嗦。”
“你当我不想省事?还不是为了节约经费嘛。白政委像个事儿妈,抠抠搜搜的,上次聚餐多点俩菜都唠唠叨叨,这12块的停车费他肯定要揪着教育。”
“……”林壑予无语,自己掏腰包能怎么样?这小子少帮姑娘带杯奶茶,停车费的钱就回来了。
他可能没想到,原茂秋就是想省个停车费,好多帮姑娘带杯奶茶。
“嘿,可算给我找到了,巷子里面有空位!”原茂秋麻溜把车挤进小巷子里,折腾十分钟,两人才慢吞吞从小巷子里出来。
那间名叫“时光荏苒”的咖啡馆就在对面,文桦北已经进去占位,坐在一楼的卡座。林壑予盯着褪色的招牌,脑中闪过片片光怪陆离的画面,他记得和易时来过这里,可惜印象已经模糊,具体时间和经过完全想不起来。
真忽然后悔为什么没有写日记的习惯。日记本就像一个时间轴,总是能在对应的时间里找到对应的故事。
“发什么呆呢,绿灯了。”原茂秋推了推林壑予的肩。
街道两头的人流对接交融,再互换到另一端,林壑予眼前晃了晃,一道瘦削高挑的身影拉开咖啡馆的门走进去,等他回神时玻璃门已经关上,只剩下风铃在轻轻乱晃。
易时?
林壑予加快脚步,原茂秋跟在身后,只见他推开玻璃门,目光似鹰在一楼搜索,跟找犯人似的。文桦北站起来:“林队!原哥!我在这里!”
林壑予脚下生风,径直路过他的身边,文桦北还举着爪子在半空乱晃,表情茫然:怎么回事?林队到底是没看见他还是不想搭理他?
“林队!林队!”
文桦北又喊了两声,卡座周围的客人们投来好奇的目光,原茂秋示意他声音小一点:“听见了听见了,你先坐下。”
半分钟不到,林壑予就把一楼转完,没找到要找的人,转身去二楼。原茂秋跟在他的身后,越发不解:“你找什么呢?急吼吼冲进来,跟中了邪似的。”
林壑予踩着实木楼梯,噔噔噔上了二楼,刚露出头,通过楼梯围栏终于看见易时。
他坐在靠窗的位置,一身天蓝和纯白的撞色运动装,耳朵里塞着耳机,手腕上的橙色护腕十分显眼,阳光从身后的玻璃窗打进来,一股青春气息扑面而来,衬得他整个人朝气蓬勃,像初升的小太阳。
林壑予两脚一上一下踩在不同的阶梯上,保持跨步的姿势,牢牢盯着易时,似乎忘了迈步。原茂秋站在一楼的楼梯口,抬头张望:“壑予,你到底在看什么?”
“没什么。”林壑予指着楼上,“我有点事,你和小北坐下面。”
“到底什么事?”
“要紧事。”
“……”原茂秋摆摆手,懒得管他,弄得神神秘秘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他要搞什么违法交易。
林壑予走上二楼,来到易时的桌前,这人一直低着头在看手机,似乎完全没发现他的到来。直到他的身形化为阴影笼下去,易时才抬头,漂亮眼眸里暗含吃惊。
“一起?”林壑予问。
易时打量着他,林壑予直接坐下,已经料定他不会拒绝。
“你怎么会在这里?”早餐点好,易时放下手机冷冷开口。
“办案。”林壑予问,“你呢?在休假?”
“办案。”易时抱着臂,两条胳膊环在胸口,“上次的事还没解决,你到底是谁?海靖市局里没有你的资料。”
“……”林壑予从口袋里拿出证件,亮在他的眼前。易时仔细一瞧——海靖市局公安局刑侦支队大队长林壑予。
这怎么可能?海靖的队长明明是原康,而且喻樰连内部档案都调过,的确没有警员叫这个名字。别说海靖市局,整个海靖都没有林壑予。
易时刚准备伸手去拿,服务员端着托盘来上菜了:“您好,您点的现磨豆浆和太阳蛋,香菇鸡丝粥请稍等。”
上的还真快,从他放下手机开始算起,笼统还不过三分钟吧?
服务员走后,林壑予把证件收起:“我没必要骗你。你就吃这些?”晚饭也太能对付了吧,这点东西都不够他塞牙缝的,难怪那么瘦,胳膊和肩头瘦削单薄,肉眼便可看见尖锐的骨型。
吃这些怎么了?早餐还要多讲究?易时打开豆浆的杯盖,热腾腾的豆香飘出来,他喝一口,眉头轻轻皱着下,没加糖。
林壑予福至心灵,把桌上的小糖罐推过来:“要自己加。”
“你来过?”
林壑予轻咳一声:“我们在这里见过。”
易时给豆浆加了两勺糖,这一点应该是真的,见面的时间就在他没有记忆的那天吧。只是林壑予这个人从头到脚都太奇怪,每次都像是突如其来冒出来,毫无前兆。
“……我其实隐约想起来一些画面,”易时捏着杯子,低声说,“你和我说过,你家在林家村,门前有一个像是钟表的转盘,还有族长嫌你的名字不好,除非你改名,否则就不会把你纳入族谱。”
林壑予静静听着,这些都是事实,路过一片稻田画就是他的老家,家门口还摆着那个老旧的大圆木转盘,风霜侵蚀早已伤痕累累,母亲好几次都想把它劈了当柴禾。
当初会做这么个奇怪的东西,他也想不起来,强行把锅加在妹妹身上,直觉是讨她开心。但是被林知芝否认了,翻着白眼说才不是她缠着哥哥做这个丑丑的东西呢。
还有名字,不管老族长多严厉,母亲就是不肯帮他改名。不改就不改吧,初中毕业之后他就去城里读书,后来考到升州的公安大学,毕业之后再回来,自己贷款买了房子,加上工作繁忙,也不怎么回林家村了,入不入族谱压根就无所谓。
“还有别的吗?”林壑予问,易时摇头,能想起来的实在有限,都是忽然冒出来的片段,他哪有时间刻意去调查林壑予,连回南宜都是意外。
林壑予的眼中浮现出淡淡失落,该易时问了:“我们之间发生过什么?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我。”
“关系还不错的朋友,怎么认识的我忘记了,见面的次数不多,但平时经常会聊天……”
易时用冷笑打断他的话,还说是朋友?他们可是连对方的任何联系方式都没有,算是哪门子的朋友。
林壑予尴尬,主动问易时要号码,加上微信方便联系。
“我和你聊天的话,会说什么?”
易时慢吞吞咬着太阳蛋,林壑予努力回忆,同样是脑中没有很具体的过程,只有像ppt一样的片段合集,以及一些空泛的词语构成的大概印象。他说:“最多的是案子,你很单调,没有爱吃的东西,没有喜欢的娱乐项目,也没有特别喜欢和讨厌的人。”
“我会你和聊案子?”易时略感惊讶,以他的性格来说,能和林壑予“聊天”都是奇迹,竟然还能聊到这么重要的话题?
林壑予想了想:“因为我也和你聊我遇到的案子吧,类似于交换信息,具体是什么案子等我想起来再告诉你。”
“……”看来这人的记忆力也不怎么样,从他嘴里打探到的消息都是那么模棱两可。要不是易时脑中真的出现过和他相关的记忆,真的要怀疑接近自己是不是别有目的。
“除了案子,我还说了什么?”
“你的家庭。你是养父母带大的,现在住在外面。你有一个小9岁的弟弟,从小黏着你,但也不省心,出去比赛还能发生意外。哦,对了,好像你对他有点避讳,”林壑予似乎想到什么,眉头越皱越深,“他喜欢你……?”
易时被豆浆呛到,猛烈咳嗽数声,赶紧抽张纸捂住嘴,两颊震得涨红。
他怎么会和林壑予提到这个?关系真的有那么近吗,这种事也告诉他。
在规定时间内,热腾腾的香菇鸡丝粥端上来,服务员刚走,又来一个,端着简餐套餐,放在林壑予那边。
“先生,您点的海鲜意面配蘑菇浓汤的套餐,请慢用。”
易时拿着勺子,眼皮抬了抬,发现服务员穿的制服不论是颜色还是款式,都和给自己送餐的服务员差别甚大。不,之前来二楼的服务员统一穿着米白衬衫和黑色西裤,只有她穿着全黑的衬衫,搭配同样是黑色的中长裙。
林壑予也注意到,给易时送餐的服务员着装奇特,她来过两次,每次都只来他们这张桌子。
同时还发现,窗外的天色有些奇怪。现在是下午4点半,明明应该是日落晚霞夕阳无限,这天为什么万里无云一片透亮的?
他抬头看着钟,时间没有错,和窗外的天色一对比,到处透露着一股诡异和格格不入。
易时似乎完全没有察觉到这些异常,只是对林壑予点的套餐多看两眼,拿着勺子低头吃粥。虽然他也好奇,一大早吃这么油腻会不会消化不良,不过看林壑予的体格,和盛煜安差不多,可能也有一个强大的胃吧。
尽管心生怪异,林壑予却丝毫没有慌张。对面坐的人是易时,在他的记忆里易时本就是一个奇特的存在,保留的模糊印象里,也有神秘、奇异这些定义,所以和他相遇之后发生的任何事情都能坦然接受,承受能力相当之强。
手机震了震,刑侦一队的群里收到一条消息,是李长生发的,说海靖那边派了几个人去植物园查看,正是刘晨毅带的头。
李长生:【归归,今天周末吧?这么积极地自请加班,这等高觉悟不颁个贡献奖都说不过去】
邵时卿:【喻队,这应该不是他们原队下的令吧?@喻樰】
喻樰:【不是】
李长生:【嚯,看出来海靖内部的问题了。我早就感觉这个刘晨毅不安分,是干大事的人[拇指]】
丁驹:【他是自作主张?】
邵时卿:【他是要越权篡位,搞不好以后爬得比他们原队高,都得看他脸色。】
易时对这些警局内部的争权夺位没兴趣,他只关心案子,刘晨毅的行为并不妥,凭着自己的臆想便带人去了植物园,行动过多的话有可能会让匪徒收到风声,打草惊蛇。
想到这里,易时有些坐不住,拿起夹在一旁的小便签本和圆珠笔。这是专门给客人留下用餐反馈和改进意见的记录本,他撕了一张便签,拿着笔在思索。
“遇到什么烦恼了?”
易时看他一眼,没回答。林壑予放下筷子:“你不用这么防备,曾经你帮过我,我也帮过你。”
四目相对之下,林壑予的眼眸漆黑深沉一尘不染,明明白白告诉易时确有其事,绝对没有说瞎话。
易时的手指顿了顿,接着在纸上写下那三个符号,纸条递给林壑予。
林壑予看着纸上的图案,r∧※,其中∧左边的线条稍短,这就是谜面?第一个字母是西里尔字母,在俄文里经常见到,后面的两个像是高数符号,额外没有任何提示,还真是让人摸不着头脑。
不过一秒,林壑予便确认,和数学无关。易时肯定早就做过这个猜测,如果真是数学符号的话,他此刻应该在图书馆里翻阅高数字典才对。
他也说不上来为什么,就是有种很了解对方的感觉,像是长期相处累积的经验,轻易便能模拟揣测出易时的想法。
坐在对面的易时一瞬不瞬盯着林壑予,刚刚拿起柠檬水添茶,终于察觉到某些不对劲的地方。
林壑予在看的纸条有问题。
易时眯起眼,那是自己亲手写的,写完之后为了方便林壑予观看,在手里转了一下才递过去。正常情况下,这条暗语旋转180度,从他的角度看过去应该是左侧倒r和v※,可现在看到的顺序不对,※在最前面,v还是在中间,最奇特的是那个字母,倒r的小肚子和一撇全部朝向右侧。
怎么会这样?
易时下意识揉了揉耳垂,那颗hellokitty软糖从脑中一闪而过,顿悟:对了,是那样没错。能造成这种现象的原因只有一个——在林壑予接到纸条之后,这张纸条上的文字进行了镜像翻转,从“※∧r”变成了“r∧※”。
在南成安公墓,那颗糖是从淼淼身上掉出来,被他捡到之后,上面的图案反了过来。现在他给林壑予的纸条,被林壑予触碰之后,也发生这种诡异的现象,这说明什么?
心里某种想法呼之欲出,联系到刚刚服装独特的服务员,一双手仿佛将重重迷雾渐渐拨开。
易时偏头,视线停在在落地窗的玻璃上。为了遮挡阳光,每张桌子摆放的中间位置是一块深茶色玻璃,和桌面等宽,由于颜色较深,能概率阻挡阳光,就像是夜晚的玻璃窗,清楚反射出咖啡厅的景象。
他看见茶色玻璃里反射的场景:对面坐着不认识的客人、来回走动的服务员的穿着皆是黑色衬衫和中长裙,以及那面钟,在玻璃画面里,它的时间是4点半。
易时立即回头去看现实里的钟,7点半,两个钟面摆在一起,仿佛中间放了一面镜子,形成镜像反射。
这——易时呼吸渐渐屏住,将中途停止的小沙漏计时器按下。细沙不断流下,他将沙漏沿着桌沿,一点一点推过去,当沙漏来到桌子的中线时,本该流淌的细沙停下,明明上面还有留存,却违背物理定律,不再下落。而退回一点,它又恢复正常。
反复几次,易时终于可以确认心中的想法:他和林壑予也许并不在一个空间,而是处在相互倒错的镜像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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