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老太太请安,奴婢是丛云院三奶奶身边的春杏,三奶奶今晨起来身子不爽利,待好些了再来给老太太磕头。”
陈大人膝下三儿五女,长子陈平娶妻贾氏,育有两子一女;次子陈实娶妻阎氏,育有两女;幺儿陈展娶妻卢氏;育有三子三女。
五个女儿里除了行七的七小姐,其他几个都已许了人家。
出嫁的女儿在婆家有婆家的规矩,府里的三个儿媳、五个孙媳、还未出嫁的七小姐以及其他孙女每隔三日都要到明辉堂给太太请安,浩浩荡荡十几人。
听到这丫头的话,陈平妻子贾氏连忙放下茶盏,心焦地问:“你家奶奶身体最是强健,怎么突然就不好了,找大夫了吗?”
“回大奶奶的话,大夫已经找来了,说没什么大碍,只是三奶奶昨天晚上贪凉,用的冰多了些,休息几日吃两幅药便好了。”
今年夏日比往年炎热,盛京城里的冰价节节攀升。
陈大人虽是朝廷一品大员,却是正儿八经的寒门,祖上都是地里刨食的,没什么积蓄,府上用度全靠那点儿俸禄银子,过得紧巴巴的。
可陈展妻子卢氏有钱哪,娘家哥哥在御史台,做了巡盐御史,很得皇上的看重。
卢氏进门后有人扳着手指头算过,她手里的庄子铺子银楼,加起来足足万两银,除了老太太沈嬛,整个尚书府就她最有钱。
要不,也不能大家都快用不上冰了,她还能用多了着凉。
贾氏唇角往下坠了坠,脸上焦虑化为担忧:“你们也不拦着些三奶奶,女人身子娇贵,最易积聚寒气,寒气太重,伤了根本可不好。”
“三奶奶平日里身子就不好,不好好养着,日子还长呢。”
春杏攥了攥手:“大奶奶说的是,是奴婢们思虑不周。”
“好了,”坐在上首的沈嬛出声,“去回你家奶奶,身子为重,改日再来请安也一样。”
“是,奴婢告退。”
沈嬛是长辈,发了话其余人甭管有什么心思,面上都恭敬肃静。
沈嬛看着她们:“趁着今日都在,有件事儿要跟你们知会一声,也想听听你们怎么想的。”
“太后娘娘六十大寿,有意喜上加喜,为皇上看选秀女充实后宫,旨意不日就会下达。”
“咱们府上妙仪,庭芳慧茹都适龄,老爷的意思,若不想选秀入宫,就按照他看好的人选,将亲事订下来便是。”
陈妙仪陈庭芳陈慧茹三个年轻女孩儿没想到话题居然会落在自己身上,几个如出一辙地抬着头张嘴,浑然不知道要说什么。
阎氏被这个好消息砸得头重脚轻,紧着道:“进宫是天大的荣耀,是光耀门楣的大喜事,庭芳慧茹必定要进宫!”
自己母亲开口,自然没有陈庭芳和陈慧茹说话的份儿,两人只说由母亲做主。
沈嬛望向陈妙仪:“妙仪呢?”
陈妙仪捏着手帕:“我,我跟庭芳慧茹一样。”
都有自己的主意,沈嬛便不说其他的吩咐她们这几日准备准备,静候选秀。
请完安,乌泱泱的女眷散去,沈嬛站着,张开双臂方便奶娘给自己脱衣服,换上更素静家常的琥珀色立领长衫和芦灰马面裙。
天气热,用的料子都是轻薄的纱,贴在皮肉上凉丝丝的,再喝一口用冰湃过的酸梅汁,沈嬛浑身舒爽,对奶娘道:“奶娘,待会儿你带人去我的私库里,找些女儿家能用的东西,分成三份送到妙仪庭芳那儿,妙仪那儿多三成。”
“老太太……”吴氏迟疑道,“老大人已是吏部尚书,女儿孙女三人一起选秀,实在声势浩荡了些。”
沈嬛:“常言道,生恩没有养恩大,我对他们兄妹既无生育之恩,更无养育之恩。”
“他在一日,我是陈府老太太,他不在,我什么也不是。”
“奶娘,我说的话,没用,也不想说。”
从他话都不会说就带着他,大半辈子都落在他身上的奶娘心都快碎了。
陈老太爷陈枋跃是个寒门子弟,高中探花之前就已娶妻赵氏,并生下陈大老爷陈平。
赵氏是陈老太爷母亲定下的亲事,普普通通的镇里姑娘,陈枋跃科举考试这么多年,都是她一手操持家里,照顾公公婆婆。
陈枋跃高中后将其接到盛京,十几年后因身体早年亏空得厉害,一场风寒便走了。
沈嬛是陈枋跃续弦,二十年来膝下没有一儿半女,陈枋跃便把侧室周氏的孩子养在他这儿,也就是现在的陈妙仪。
要不然,侧室所出的陈妙仪连参加选秀的资格都没有。
可也仅仅挂个名罢了,家里三个儿子都比他大,四十三四,他都才三十七。
奶娘越想越难受,好一会儿憋出一句:“老爷太太糊涂,当年就不该答应陈枋跃的求亲!”
“父亲母亲只是不想我以后身如浮萍,没有着落。”
“陈大人他……给了我一个容身之所。”
金乌缓缓西垂,最后一丝霞光凐灭。
然而暑气却没消多少,仍然热得人满头大汗。
沈嬛趴在浴桶边缘,露出整个后背和脖颈,奶娘吴氏拿着软巾给他擦身。
沈嬛和其他人不太一样,胸前平坦,下身既有男人的物件也有女人才有的隐秘之处。
擦完身,吴氏给他换上薄绸做的里衣和衬裤,跟他说:“奴婢去灶上看看,可还热着东西。”
“嗯,奶娘多拿些,我要和你一起用。”沈嬛苦夏,天气太热就吃不下,现在肚子空空的,非吃点什么才睡得着。
他一个人刚穿着里衣衬裤走出屏风,小半月没回府的陈枋跃突然走进来。
陈枋跃已六十二岁,身量不高也不矮,面貌平凡端正,肤色谈不上白皙,常年伏案让他整个人就像一根被强行拉弯的劲竹,脊背佝偻。
和他相比,沈嬛则是另一副模样。
今年三十七岁的沈嬛纤颈薄背,细腰圆臀。
他似乎格外被岁月优待,皮肤白腻,双眉修长,鼻子温婉高挺,嘴唇薄而含情。
他还有一双饱览诗书的陈枋跃也难以描述的眼睛,纯如稚鹿,媚而可怜,却如冰之清,如玉之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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