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子在旁边不迭地应话:“二夫人说得在理,小佛堂清静,却太过偏远,万一有个什么事都没人搭把手。”
“太太……我知道你有过不去的坎儿,但什么都没有命重要。”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阎氏点头,殷切地望着沈嬛:“是啊太太,您住这里不是长久之计。”
过了刚才那个害怕劲儿,沈嬛倒是还好:“那人能把药送到我嘴里,但只用了迷药,说明要的不是我的命。又接连杀害洪婆子和春分这两个有可能会牵连出线索的人,反而暴露了这个人很害怕没有出事情的我追究他。”
“所以,我暂时是安全的。”
“何况,他既然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在斋饭里下药,难保不会故技重施。在这一亩三分地里,至少能保证一日三餐都经过我们自己的手。”
沈嬛说得头头是道,阎氏都有点被他说服。
可晴子还是有点担心,想仔劝劝他。
沈嬛提起桌上热水,给自己续了杯茶:“天色不早了,阎氏赶紧回去吧,再晚些天就黑了。”
阎氏看了眼外边,果然,天幕已经染上了灰黑。
她眼睛不好,又是偷摸来的,可不敢光明正大地打着灯笼回去。
于是起身和沈嬛告别:“那儿媳就先告退了,带来的东西您先用着,缺什么让晴子去找我,我给您送来。”
“去吧,春分这事儿你就轻轻放下吧,拿些钱打发了她家里人,买口棺材葬了。”
“儿媳晓得。”
说这几句话的功夫,天看着又暗了几分,阎氏拉了拉身上袄子,几个大跨步走出小佛堂。
吴氏把桌子上阎氏喝的茶水倒掉,跟沈嬛道:“三个夫人里,也就二夫人有点孝心,大太太满肚子算计,巴拉在银子上扯都扯不开,三太太仗着娘家有点底子,仰着鼻子看人。”
“还有那周姨娘,也不知道打着什么主意呢。”
晴子满脸疑惑:“奴婢看周姨娘也不错呀,能和二太太一道来看太太,做了一双那么好的鞋。”
吴氏笑笑:“你这小丫头看的人少,经的事也少,不知道这人哪,手上做什么和心里想什么是可以不一样的。”
“你细想想,她刚进陈府是什么身份,一个从宫里出来的宫女,被家里哥哥嫂嫂按着要嫁给行将木就发老头子。来府里没多久,就成了大老爷的姨娘,还把一向精明的大太太摆了一道,从老爷那儿过了明路,成了正儿八经的姨娘。”
“虽说大老爷不成器,可好歹也是尚书嫡子,以后这家业是他的,不比嫁给黄土埋到脖子的老头子好受。”
不是吴氏要多想,实在是周姨娘来得有点莫名其妙。
府里这么多主子,都对小佛堂避之唯恐不及,只有二太太悄悄来。
偏偏她来了。
晴子还是觉得周姨娘不错:“怕是大娘你想多了,我看那周姨娘,生不出这么多花花心眼。”
“生不生的出,以后就知道。”吴氏也不继续说了,把茶杯放好后问沈嬛,“太太今晚想吃什么?”
沈嬛摸了摸茶杯壁:“还有几根萝卜,就做萝卜饼吧,切成丝儿用盐水腌一下,过遍水,再打两个鸡蛋一起放锅里煎,煎软嫩一点。”
“不吃饭了?”
“这两天肚子有点憋气,吃萝卜通一通。”
“好,那奴婢就去厨房了,晴子你看着太太。”
“好嘞大娘。”晴子把油灯放到高一些的地方,让屋里亮堂一点。
没一会儿,吴氏端着一盘萝卜丝鸡蛋饼来了,还配了一小碟刚腌好的辣菜。
又转身端来一碗炒青菜和两碗米饭,招呼两人吃饭。
吃完后,晴子收拾碗筷,吴氏铺床。
厢房里就一张床,刚刚睡得下三个人,一开始说一起睡的时候吴氏和晴子怎么都不同意,老把主仆有别放在嘴边。
还是沈嬛说自己一个人睡冷,三个人挤在一块儿可以取暖,她们才点了头。
“不吹风还行,一吹风可冷死了。”去厨房洗完碗的晴子搓着手开门进来,漏进来的风吹得灯焰直晃。
她赶紧关门:“太太,明天我把窗子修一修吧,正好佛堂里那张桌子实在不能用,木板拆了能用。”
“行。”沈嬛也觉得这窗子不修不行,现在还能顶顶,天再冷下去屋里面肯定跟外面一样,不冷死人呢。
沈嬛自己脱了衣服,躺到中间,奶娘躺到最里面,晴子躺到外面。
两人还是不太习惯,尽量给他大一点的空间。
沈嬛嘟囔:“奶娘你和晴子一人往一边挣,我在中间挨不着被子,风直往里面灌,冷。”
他语气又懒又软,分明是让她们两个挨近一点。
奶娘先挨着他,晴子慢腾腾地靠上来,这下,他终于暖和了。
他脸贴着枕头,小声地道:“幸好我不是男子,不然,这一张床可怎么分。”
沈嬛从来不觉得自己是男人,当然,也不觉得自己是女子。
他就像卡在这两条线中间的怪异体,划到哪边都不对。
小的时候他奇怪过,抱怨过,也因为这副身子要嫁给陈枋跃惊惶过,可是,这么多年过去,慢慢的他就看开了。
不是男人就不是呗,不是女子也无所谓,反正百年之后都是一副枯骨,埋在地底任虫子啃食,是什么都无所谓了。
只要活得舒心畅意,那就行了。
晴子脸红扑扑的,胆子也大了:“如果太太是男子,天下万千女子都争着抢着给您暖床,轮不着奴婢了。”
沈嬛手垫在脸下:“我才不要万千,我只要一个。”
主仆三个叽叽咕咕地说了一会儿话,热气一上来,很快就睡着了。
可睡到半夜,沈嬛被吵醒了,他看着在屋里忙活的奶娘和晴子,撑起身体问:“怎么了?”
“太太醒了?”
“快把被子盖好,可别着凉。”
沈嬛这才发现屋外有些明亮,呼呼的风刮着片片雪花从破的窗户缝隙吹进来,被子的余热很快被带走,冷得他猛打哆嗦:“今年这雪怎么来得这么早。”
“怕是不好过,炭火要多买点。”
晴子和吴氏边和他说话,边燃炭火,燃好后在上面盖一层厚厚的炭粉,即能保证炭火燃得不那么快,又不会熄灭,屋里总算没那么冷了。
——
雪一夜未停。
阎氏胆子小,怕害死春分的那个不知名的凶手,夜里睡得不安稳。
醒来看到外边堆得老厚的雪,拍了拍丈夫陈实肥膘满满的胳膊:“今年可真是邪门了,这么早就下雪,我昨天去太太那里,她那儿要什么没什么,什么都是破到,这种天气肯定不好过,你去老爷面前说说,哪怕修修房子也成啊。”
陈实睡得正香,被拍醒了老大不耐烦,瓮声瓮气地道:“要去你去,不知道你家老爷我最怕老头啊,他一看我,我话都不知道怎么说了。”
“再说了,老太太和老爷之间的事儿你瞎掺和什么?别给自己惹麻烦了。”
说着,拉起被子蒙头上,打雷一样的鼾声说来就来。
阎氏一脚踹过去,把他脸上被子扯下来,陈实冻得一激灵,睁大眼睛:“你这虎婆娘要你爷的命啊!”
阎氏才不怕他,在他腰间狠狠拧了一把:“老太太这么多年是怎么对咱们的可不能忘了,就你大哥大嫂三弟三弟妹那样,但凡老太太偏一点心,装聋作哑一点,你还能养出这么一身膘?”
“是,咱们两个是没出息,但做不做是两码事,快起来,去老爷那里。”
陈实被又是踹又是掐的,胖乎乎的脸上还是没气色。
老老实实地起床穿衣穿鞋,末了突然弯腰在阎氏比他小一圈的脸上香了一口:“你家爷知好歹的呢,虽然怕——”
他拉了拉腰带,兜住晃悠悠的肚子:“但是夫人说的话,我就听。”
“你再睡会儿,我吃完早食就去。”
话音未落,就跟大圆子一样弹出内室。
被亲了脸的阎氏摸了摸脸,坐在床上嘀咕:“老不正经。”
可她心里还是受用的,躺下去的时候嘴角还弯着。
所以这就是她能不阻拦陈实为了儿子,不停地抬人进门的原因,她对陈实吧,是真喜欢的。
她也知道陈实那时候其实没看上她,毕竟她长得一般,家里是做小生意的,要不是陈家那会儿实在过不下去,陈实不会跟她成亲。
她还知道,她原本的婆婆,在知道陈老太爷高中探花,有了官身后,问过陈实,要不要把她休了,重新娶一个配得上他的女人。
陈实没点头,跟他娘说会对她负责。
所以她敬陈实,爱陈实,会怨自己给不了他一个儿子,会恨那些被他抬进门的女人,最后,阎氏选择不看不听不管。
阎氏不识字,她只知道,有些事情,想开一点,也就过去了。
就是那死鬼,这么老了还不知羞!
“啊嚏!”
正在去找老太爷的路上,陈实忽然打了一个大大的喷嚏,差点儿整个滚到地上。
小厮废力地举着大伞,从怀里掏出帕子:“爷,擦擦。”
陈实捏着在他手里袖珍款儿的帕子:“就这天你爷还被你奶奶支出来干活儿呢,真不好伺候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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