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厮觍着脸:“看着爷很是情愿被奶奶使唤呢。”
陈实撇他一眼:“你这猴小子,会不会说话?奶奶的话能叫使唤?那叫给你爷脸面!”
小厮点头闷笑:“是是是,小的嘴笨。”
陈实把肥壮的手伸过去:“扶着你家爷,路这么滑,你家爷脚都不敢下。”
他体格大,摔下去比别人痛得多,一到冷天身边就离不了人。
小厮也怕他摔倒,一手抱着他胳膊,一手举伞,到陈枋跃住的院子的时候,主仆两个都出了一层细细的汗。
虽然人来了,陈实对陈枋跃的害怕那是刻在骨子里的,把脚下那块地儿都踩出泥水了,还是没进去。
在陈实记忆里,对陈枋跃印象最深的,便是他们三兄弟和娘到京城,陈枋跃穿着一身官服,坐在椅子上看着他们的眼神。
那个眼神里没有所谓的亲人久别重逢的喜悦,也没有血脉之间割不断的父子之情,要不是他占着儿子的身份,陈枋跃此生恐怕都不会把目光落在他身上。
从那时起,陈实便明白了,他这个父亲是个没有亲缘的,除了沈嬛这个续弦老太太,谁在他这里都是可有可无的。
但老太太被困在小佛堂之后,陈实又看不透自己父亲了。
要是他,真喜欢一个人,才舍不得让人吃一点哭,受一点罪。
在院子门口转啊转,陈实呼了口气,挺了挺腰板走进去,一进去就看到大哥陈平也在,兜着袖子站在门外。
他心里可算有了点安慰,瞧,有人和他一样,也怂呢。
“大哥,你也来找爹呢。”
陈平对热情似火的陈实有点莫名其妙,应付道:“我来给爹请安,你来找爹做什么?”
陈平知道他这二弟,平日里对爹恨不得绕着道走,实在避不过也鹌鹑似地锁在角落里,今天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陈实摸了摸鼻子:“我……我也来给爹请安呢,大哥,你先请。”
陈平没把这好吃懒做的二弟放在眼里,也不思索他来的目的,点点头抬腿进了屋,两人低着头正要行礼,老管家手指在嘴边比了下,带着两人出去。
“大爷二爷,可是有什么急事告知老爷?”
陈平道:“倒也没有要紧事,只是许久不见父亲,来给他请安。”
陈实也跟着道:“我也是,来给爹请安。”
老管家挡在门那儿:“大爷二爷来得不巧,最近事情多,老爷刚忙完,好不容易才找到时间休息,请安的事只能改日了。”
一听陈枋跃事情多,刚睡下,陈平就准备打道回府了。
这么一大家子人,正儿八经官身的只又陈枋跃,托他的脸面,陈平以秀才身份在翰林院捐了个不入流的孔目,一听到事儿多就怕他爹问他最近干了什么。
他能干什么?
难道跟他爹说大前天宿在徐姨娘房里,前天去花街喝了一场酒,点了两个姑娘陪酒,昨天跟周兰瞎搞到半夜。
这不是老寿星上吊,活腻歪了吗。
但陈实走不了啊,阎氏说的事还没办,回去肯定要被那个虎婆娘念叨。
所以在陈平让老管家稍几句好话后,陈实没走,小声小气地跟老管家道:“老爷什么时候醒?我有些事情想和他说说。”
老管家看着陈实:“二爷有什么要紧事?”
“今天一起来就看到这么大的雪,不由得想到老太太。”
“我是不知老太太跟老爷之间因什么生出嫌隙,可老太太总归是我的长辈,带着两个下人住在小佛堂那边,怕是不怎么方便。”
“所以想问问老爷,有什么章程吗?或是把老太太接出来?或是叫人修葺修葺小佛堂?”
老管家一听陈实竟是为了沈嬛而来,垂在身侧的手动了动,不动声色地道:“二爷去看望太太了?”
陈实摆手:“没去,让老太太去小佛堂的是老爷,我又怎敢违抗他老人家的命令,只是今早突然想起,顺便问问。”
老管家道:“不如这样,二爷先回去,等老爷醒了小的向老爷转达二爷的话,这天寒地冻的,老爷也不知什么时候醒,冻坏了二爷身子可不好。”
陈实愣了愣。
他觉得,还是亲自跟老爷说好一点,可是老管家说得也不无道理。
再者,全府上下谁都知道老管家对老爷忠心耿耿,是能为老爷去死的良仆,只要为老爷好的事儿,没有他不办的。
陈实想了想,点点头:“既如此,麻烦官家跟老爷说一声,我改日再来给老爷请安。”
说完,陈实便离开了,望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院门处,老管家脸上平和的神情瞬间笼上一层阴霾,他招手让小厮过来:“盯着小佛堂那边,看最近有什么人去。”
“是。”
陈实和阎氏注意了一天,也不见陈枋跃有什么动静,心里嘀咕他这次气性有点大。
再看压根没有停下来的趋势的雪,便琢磨着给那边送点御寒的东西。
两口子拎着大包小包东西到小佛堂的时候,沈嬛正抓着石头给窗户钉木板,弄得两口子目瞪口呆。
沈嬛看到了他们,举着石头把最后一节钉子敲进去:“怎么来了?”
冰天雪地的,他鼻子和耳朵冻得红红的,身上穿着昨天阎氏送的夹袄,脚上是周兰送的鞋子,不比以往在明辉堂绫罗绸缎,一群丫鬟伺候的光景。
可他转过头看向阎氏和陈实的时候,就像刚刚成精的不谙世事的小狐狸,眼睛微微瞪大,眼眸清亮,比院儿里的雪还白净三分。
阎氏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把老太太放在什么位置疼,当娘吧,她比沈嬛还大几岁,当其他的,又是大不敬,只是看着沈嬛大冬天的还要自己钉个破烂窗子,一脚踹再陈实屁股上:“还不过去给老太太搭把手!”
“哎哎。”陈实赶紧过去接手,沈嬛跳下窗沿,“就几根木条,已经钉好了,你们怎么来了?”
因与他年纪差不多,又不是喜欢跟人打交道的性子,陈实很少到沈嬛面前晃悠,请安的时候也淹没在人堆里。
他有些手足无措地道:“阎氏担心老太太不好过冬,让我跟着送些东西来。”
“昨天才来,你们也不怕其他人在尼爹那里告你状。”
阎氏走过来,道:“随他告去,我孝敬老太太,到了哪儿都没人敢说我的不是。”
“再说了,我还是宫里小主的亲娘呢,他们奈何不了我。”
沈嬛对他们能来也很感激,招呼他们进屋,阎氏一进去就让陈实把那个都快赶得上他一半体型的包袱放在地上,从里面拿出东西。
“这是今年新做的棉被,用了十二斤棉花,又厚实又暖和。”
“这是还没裁剪的布,您让她们给您做几件冬衣,这是白米、小米、红枣、枸杞……”
“晚上我再让陈实来一趟,给您带几袋炭,这天一下雪,就不会暖和了,别冷着自个儿。”
一堆东西几乎堆了屋里一角,沈嬛心里百般滋味。
府里最不宽裕的就是他们两口子,如果不是阎氏娘家还有那点小生意,随时补贴着,满屋丫鬟下人带两个主子都没什么好。
可也是他们,大冷天到能来这儿看望他。
沈嬛望着眉毛微皱,嘴里一直没停过的阎氏,还有在旁边什么也不说的陈实:“都坐下来喝杯水。”
阎氏说得嘴巴干,特意找到自己昨天坐的那张凳子坐下。
陈实却没法子了,没那么大的凳子给他坐,床倒是容得下他的大体格,但那是沈嬛睡的地方,他当然不能一屁股坐上去。
想来想去,他把几张凳子并在一块儿,小心翼翼地坐上去,凳子发出吱呀声,吓得他屁股都不敢全放上去。
沈嬛道:“尽管坐,这些凳子我早上才修过,坐不坏。”
得了他的话,陈实才松了口气,旁边的阎氏道:“喝口水都能长二两肉,不知道还能长成什么样。”
“要控制控制,”沈嬛跟他们两口子道,“苏大夫跟我说起过,这人一胖,身体的一些病症就出来了,治起来还麻烦。”
阎氏瞪陈实一眼:“跟他说过,可老用我也胖来堵我的嘴,但我又没有他胖。”
“你本来就比我胖。”陈实小声道,在阎氏差点把他扎穿的目光里,慢慢闭了嘴。
沈嬛快被这两人笑死:“只稍稍减一些就行,每天起来练几圈五禽戏,吃食上清淡点,两三个月就有效果了。”
“是,儿子晓得了。”
“看着吧,肯定只会嘴上说晓得,还跟以前一样。”阎氏精准戳心窝子,堵得陈实脸红脖子粗。
沈嬛看着她:“你也是,跟着他一起练练,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自己的身子自己要爱惜。”
“嘿嘿。”陈实咧嘴笑。
阎氏没想到把自己坑了进去,讪讪地道:“老太太,我就不用了吧。”
“慧茹的婚事还没定,你们当爹娘的不为她操心,谁为她操心?”
“就算成亲了,有你们撑腰,她的腰杆子也能硬些,夫家想怠慢她也要先掂量掂量。”
沈嬛的这番话确实是阎氏和陈实正挂心的,庭芳进了宫,两人身边只有一个慧茹,却高不成低不就的。
虽然是尚书府的孙小姐,可陈实是次子,阎氏又只是商人之女,手中半点人脉也无,来求娶陈慧茹的都不怎么样。
看他们夫妻两个这样,沈嬛道:“别往上面看,多往下面瞅瞅。”
“只要慧茹自己喜欢,嫁过去能过得好就行,常言道,良禽择木而栖,你看人家儿郎满身锦绣,人家也要看你姑娘这里那里。勉强够上去,处处矮人一头有什么意思。”
“自然,也不找差的,慧茹性子沉静,有自己的成算,你们多问问她的意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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