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小海虽然被松了绑,楼昭却没打算放他离开,临走时淡淡看了他一眼,并交代两个护卫:“好好看着,不许叫他死了。”
一句话,让孙小海生生打了个寒噤。
楼昭也不是危言耸听,原文中孙小海确实叫人给害了,给容迟的调查添了不少波折,她可不想看到这种事发生。
在事情结束之前,就只能先委屈委屈他了。
容迟并未为昔日的同僚求情,只默默看了他一眼,便跟着楼昭离开。
下船的时候忽然起了阵大风,船舷晃荡了一下,楼昭没站稳险些栽入水中,容迟眼疾手快上前两步将她扶稳,触手的异样温软令他不禁微微一愣,低头一看,却见怀中女子冲他笑了笑。
容迟急忙松手后退两步,只觉得这女子的笑有些坏、有些暧昧,像是在看穿了他那一瞬间的窘迫。
他不禁有些羞恼,猜想她多半并非没站稳,只是故意为之,目的就为看他出糗,偏偏他信以为真,自投罗网,叫她如愿看了笑话。
楼昭并不知道,一个不经意的小动作竟叫他联想了这么多。
其实这也不能全怪容迟,谁叫她平日里待他总带着些刻意的轻浮,若非月色掩盖了他耳根浮现的绯色,眼下的情况,免不了又是一通轻薄。
两人再登岸时,夜已经深了。
街市不再那么拥挤,行人陆续归家,可也有不少人依依不舍,流连在这花灯锦簇、斑斓如梦的夜色中。
花前月下,年轻男女比平日里更大胆些,衣袖底下悄悄勾着手指,低语时耳鬓厮磨,情动时竟携手躲进树荫暗巷中,避开旁人的视线,热烈缠绵地互诉衷肠。
上半场的灯市是阖家欢乐,下半场却是儿女情长。
容迟跟在楼昭身侧,走在这气氛暧昧的街道上,心中着实有些不自在。
楼昭对这些却习以为常,后世比这过头的不是随处可见么?
她还记得前日容迟看她那两盏花灯时的落寞眼神,决定要送个更好的给他。只是这灯市上好看的花灯也太多了些,挑得她眼花缭乱,只觉得这个也好,那个更好。
连着挑选了几个摊位,也没找到最心仪的那一只。
她只得问容迟自己的意见:“你喜欢哪一个?”
容迟看着她认真的神情,不知为何,心中不知名的烦躁悉数散去,惟余融融熨帖的暖意。
他随手指了指手边最近的那盏,楼昭看了看,原来是个走马灯。外头的灯罩因为蜡烛燃烧产生的气流作用,其上绘制的武将骑马图案在不停转动,好像在彼此追逐。
就,有点孩子气。
但他喜欢就好。
楼昭爽快地付了钱,将灯递到他手里。
“还逛吗?”任务完成,楼昭便想回去了,大晚上的冷得要死,灯会对她的吸引力绝对没有暖融融的香闺来得强烈。
容迟看出她的心思,便道:“回去吧。”
楼昭立刻点了点头,才走出几步,身后的护卫忽然上前对她耳语几句。
楼昭皱了皱眉,见容迟看向自己,便低声对他道:“有人在跟着我们。”
容迟顺着她的视线看了过去,果然,对面陈记布庄外的银杏树下,有一个眼熟的身影正在徘徊,视线时不时投向他们的方向,察觉自己被发现了也并未收敛身形。
“是沈清身边的人,看来他果真对你的身份起了疑心,这么明目张胆,看来是想抓你的破绽了。”
容迟的眉头也皱了皱,才想说些什么,手心便是一暖。
一看,这女子竟又握住了他的手,还举起来在两人眼前晃了晃,露出俏皮一笑:“他们想看,便给他们看。”
容迟垂了垂眼眸,便没再说什么。
马车停的地方距离码头有些远,他们决定走过去,顺便赏灯。途中经过一座特别高的灯楼,商家别具巧思,利用彩绢将数百盏灯笼结成造型别致的高墙,不论远看近看都很壮观,凡是路过的行人都不免逗留观赏。
因此这一小段路程,竟依旧摩肩接踵,十分拥挤。
一没留神,容迟被人撞了一下,两人浅浅握住的手便松开了。楼昭忙着看灯楼,竟也没留意,被人群裹挟着,往另一个方向走去。
容迟微愣,隔着汹涌的人群,看着那个松开了自己却一无所觉的女子,不禁抿了抿唇。
灯火阑珊下,那女子低眉浅笑,眼中是柔柔的惊叹,仰望灯楼的动作完整地露出了她姣好的面容,吸引周围许多性质不明的视线。有人趁乱向她伸出魔爪,不待旁人反应过来,楼昭便已经气息骤变,一记利落的擒拿,将那只咸猪手狠狠一折。
伴随一声杀猪般的惨叫,护卫们总算及时赶到,请罪之后将那哭爹喊娘的猥琐男子拖到角落,也不知如何处置。
因着这个小插曲,楼昭身边空出一片地。她在人群中扫了一眼,才看见容迟站在不远处,正看着自己,眼眸沉静。
“过来啊。”她冲着他招手,唇角漾着微微的浅笑,丝毫没有将片刻之前的闹剧放在心上。
容迟喉头滚动,袖底微冷的手放松了些许,勉强扯出一个笑弧,走上前去。
楼昭等他与自己并肩,才转身继续观赏那灯楼,很是赞叹了几句。容迟看着她,并未接话,楼昭疑惑回望,两人默默对视片刻,最终还是容迟先开了口:“那个人,还没走。”
楼昭没听懂,顺着他视线看了一眼身后才恍然:“啊,是沈清的人。”
她很快握住了容迟的手,轻轻晃了一下,道:“我给忘了。”
容迟反握住她的,用了些力道,同时解释说:“人多,握紧些。”
楼昭点了点头,深以为然。
容迟见她这样,不知为何,觉得有些好笑,不禁短促地笑了一声。楼昭好奇地看向他,问:“你笑什么?”
容迟摇了摇头,并不回答,楼昭想了想,也就不追问了。
难得他能有些好心情,总归不是坏事。
剩余的路程,容迟一直很安静,另一只手提着那盏走马灯,不知在想些什么。楼昭猜他心情恐怕不能平静,时隔这么久重新进宫,却连自己的身份姓名都不能拥有,紧接着又见到孙小海验证沈康被害的真相,他不止要理顺心情,更多是要理顺计划。楼昭无意打扰他,上了马车后便倚在贵妃榻上小憩,任由这个男人跪坐在蒲团上安静思考。
护卫报告说,盯梢之人一路跟到了公主府。但他们也只能跟到此处了,关上大门后,整座公主府便如铁桶一般,再没了任何窥探的机会。
两人这才分道,各回各的院子。
容薇今日跟府里的丫头仆妇们一道出去赏灯,也才回府不久,听到动静出来查看,见果真是哥哥回来了,悬了一晚上的心可算放下了。
在她看来,哥哥此时进宫还是太危险了些,一旦被人看穿了身份,当场被拖出去斩杀也不无可能。
可他还有想做的事,还有未完成的使命,身为妹妹,她无权阻止他去冒险。
只能暗自牵挂,默默祈福。
此刻见他平安归来,也就意味着第一关总算平安度过,容薇心情一下子放松了不少,这才留意到容迟手中拎着一个精致的走马灯,不禁奇道:“哥哥今日也去看灯了?这是买给我的吗?”
说着便要接过他手中的灯,容迟不着痕迹地避开她的手,有些不自在地说:“明日我给你买个新的,这个不行,是旁人送的。”
容薇哦了一声,便问道:“是谁送的?”
容迟目光躲闪了一下,没有回答,只催她早点歇息去。容薇见他这般,眼珠微微一转就想到什么,暧昧一笑,道:“难道是宫里的女子所赠?还是这府里的谁?”
她也想过会不会是宛华公主所赠,不知为何,话到嘴边却没问出口。
容迟自然不答,默默推开房门,将人给搡了出去。容薇也不恼,笑嘻嘻地说:“明儿你可记得给我补个好看的。”
容迟无奈地应下了。
到屏风后头更衣,却再次摸到袖中的栗子糕。
小小的两块糕点,包裹在一块素色锦帕中,已经有了些微的变形。容迟取一块放入口中,细腻软糯,甜而不腻,难怪那人当时那么喜欢。
默默吃完了两块糕点,容迟看着那块锦帕,犹豫许久,才仔细叠好,放入枕边收纳书信的木匣中。
上元夜的京城灯火不眠,公主府却因为女主人的归来恢复了往日的宁静,无论主仆宾客,简单梳洗之后都上床安歇。
但对于守护京畿安全的龙虎卫而言,这个夜晚才刚刚开始。
慕离与下属巡完了天街,打算回到卫所暂歇,还没进门脚步便停下了,凌厉的目光看向不远处的某个角落,右手按在了腰侧的刀柄上。
一道身影从他目光所指的阴暗处走了出来,手里拖着个笨重的不明物体,远远看去,像是个昏迷的人。
慕离冷眼看着那人一步步走近,却是一个他并不熟悉的太监。
而他手里拖着的,果然是个人,竟也是个与对方衣着相差无几的小太监。
来者恭恭敬敬地对着慕离行了个宫礼,开门见山地说了来意:“奴婢是朝阳宫的管事黄安,受宛华公主所托,给大人送个人犯。”
大皇子府书房内,夜已深,沈清还在处理信件。
自从钱司尧被处置,他精心安插进户部的人手很快就悉数被清理出来,缺钱少粮,做什么事都不顺,沈清的心情委实算不得美丽。
也因此,他对拉钱司尧下马的沈宴和宛华兄妹,越发的恨之入骨。
盯了宛华一晚上的心腹回府之时,沈清还没有歇下,他干脆召那心腹近前,想问问情况:“那两个人私下里相处如何,有没有不和?”
沈清了解容迟,也了解异母妹妹宛华,以他们的性子,根本不可能走到一起。
除非是有万不得已需要联手的理由。
沈清心里十分清楚,他们联手起来,无非是为了对付自己。
可这两个人都异常骄傲,即便迫于形势短暂合作,恐怕也很难和平相处。
他想听听心腹都听到看到了什么。他希望是好消息,比如那两人根本貌合神离。
可那心腹却说,这两人出了皇城便携手乘船出游,归来时还一起看灯,宛华公主送了一盏灯给容迟,容迟则整晚牵着对方的手不肯松开,两人时而含情对视,时而窃窃私语,关系十分亲密。
“他们是真的。”那心腹总结道。
“谁准他们是真的了!”
沈清一声暴喝,书桌上的杂物被统统扫到地上,他额间青筋直冒,怒道:“去给我查容迟,到底是什么情况!查他的行刑手,查他的尸身,查他在天牢时的探访记录,掘地三尺,也得把这个家伙的真面目给挖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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